我们离了第四分署,霍桑把汽车送我回家。在汽车中时。我们重新谈到这个问题。

我因向霍桑道:“这个人委实阴险可恶,我们若不能把他找着,给他一种相当报复,那委实是我们的奇耻大辱。试想他如果在朋友面前谈起。我们二人将被看做怎样人物?”

霍桑点头道:“是啊、但事的胜负,在最后一着,你姑且放心,我想我们这一次的吃亏,不致于就此罢手的。”

我道:“这个人此番利用他的智诈,把我们愚弄,据我料想,他一定事我们的敌人,从前在什么地方吃过我们的亏,现在设计报复,你以为如何?”

雷桑低垂着头,缓缓应道:“这当然是一种很可能的理解。”

我道:“如此,未始不是一条线索。我们但从这方面去找寻好了!”

我说了这句,连忙住口。自己觉得我的说话未免太觉空泛。我们有几个仇敌呢?我们自己可能知道?眼前这个敌人,究竟在那一时和那一案结的怨,我们又怎样能想得到呢?幸亏霍桑似在那里深思,我的话仿佛没有听得。

他沉吟了一回,才仰面说道:“我以为除了报复以外,还有一种原因!且慢!这个人你不是亲眼见过得吗?”

我答道:“正是。我如果再瞧见他,一定指认得出。”

霍桑道:“那末,当你在高家里时,曾否见过这人?譬如他和什么人同席?成和什么人接近过,你可还追想得出?”

我连连摇头道:“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连这个人我曾否在高家里见过,我也不敢自信。”

霍桑顿了一顿,又问我道:“你姑且说说,这个人穿什么衣服。”

我道:“他穿一件方格条纹的灰色春呢外褂,头上戴一项深棕色的铜盆呢帽。”

霍桑皱了皱眉,又遭:“里面的衣裳你没有瞧见么?”

我道:“我瞧见的,他穿的一条粟壳色的裤子。”

霍桑又停了目光,低头寻思。

我继续道:“他的身材和我相仿,不过他的肩膀似乎没有和我这般阔大。”

霍桑忽抬起头来,瞧着我问道:“他的脸儿怎样?”

我答道:“脸儿是长形的,下颌略见尖削。”

霍桑的眼光忽的闪了一闪,仿佛他已得了什么端倪。他逼着问道:“他的脸上可有什么特殊之点?你可也注意到?”

找听了这句问句,很得意的答道:“这一次我自信我的眼光不会溺职,我觉得那人的脸上有两个显明的异点:第一,他的眼睛带些儿棱角形!”

这时霍桑突的失声呼道:“哈!那第二个异点,不是他的鼻子尖端有些儿弯钩吗?”

这时候我假使不是坐在汽车里面,一定会跳起身来。我不禁报掌欢呼:“着啊!你也瞧见他的吗?”

霍桑并不回答,又接着问道:“他的领结不是白地而有细小的蓝星吗?”

我疑滞了一个,答道:“大概是的,不过我不曾怎样仔细。”

“他的脸上的白色,大半是雪花霜的成绩,是不是?”

“正是!正是!”

“近身时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气?”

我忙着应道:“对啊,对啊!那再不会错。”

霍桑又很急促的接嘴道:“他的抹透了司丹康的头发,不是向后平梳的吗?唉!我错了。这个你不会瞧见的。”

我不禁举起右掌。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我呼道:“够了!够了!再也不会错误,这个人你可认识?”

找们的谈话正在紧张的当儿,我的身子一震,汽车竟已停住。我探头一瞧,这里已是林荫路,汽车正停在我的寓前。我下了汽车,便邀霍桑到我寓里去略坐一坐,我在这个时候还殷勤延客,无非要结束我的问句。那是不容讳言的。

霍桑忽辞谢道:“对不起!我不能遵命了。我本应进去问问你夫人的贵恙,不过夜已深了,等明天来问候罢。”

于是我在和他分手以前,不得不将我的最后的问句重新提出。

霍桑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在高家里的时候,我的目光并不象你的那么专注。我确曾见过他的,可是在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用处。我的意思,我们要侦查这个人的下落,不妨从你的内姨佩芬身上着手,这一着只能你去担任,若有端倪,第二步的进行方法,我们再行讨论。”

霍桑提议往高家方面去侦查,固然是很近情的。不过他单叫我向佩芬去探听,一时我还有些怀疑。他莫非疑心到这个人和佩芬有什么关系?象佩芬这样的年龄和天真,料想不会和这种险谋的人接近。霍桑的神经似乎未免过敏,可是他定下的方针,我除了遵从以外,实不敢擅自变更。

第二大早晨。我妻佩芹的病略见起色,寒热既退;我也放怀了些。我吃过早饭,便赶到高家里去。这一回机会很好,我岳父母上夜里因着应酬忙碌,身子觉得困乏,所以还没有起身。佩贤却一早到了卫戍司令部去了。当我进去的时候,那女仆小妹告诉我,佩芬小姐起身不久,正在楼上梳装。我叫小妹到楼上去通报了一声,便在楼下书室中等待。我约摸等了十分钟光景,便听得咯咯的皮鞋声音,很急促地走进书室里来。

伊的身上穿着一件纯黑的细万纹的月华葛颀衫,长得齐了足胫。一双活泼的眼睛,笑盈盈地走近来和我招呼。

伊道:“姊文,你好早啊!我哥哥说,昨夜里你不别而行地逃席,今天要向你办交涉呢。”

我答道:“昨夜我因为你姊姊有些寒热,放心不下,我又恐被同席的缠住了灌酒,所以就悄悄回去。今天我本准备来请罪的。”

佩芬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住,忙问道:“我姊姊怎样?可还有寒热?”

我道:“今天早晨伊的寒热已退尽了,大致可以无碍。”

我说到这里,言归正传,就打算开始我探听的任务,可是一时不知道怎样启齿。佩芬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

伊忽先问道:“既然如此,你脸上怎么还但足了心事似的?”

我乘势道:“昨夜里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个人似乎要问我暗算。”

伊的目光转动了一下,忽把纤掌拍了一下,说道:“唉!姊夫,你又带了什么奇怪的案子来吗?快说!快说!我已好久没有听得奇怪的故事了。”

我壮容道:“今天不是我来讲给你听,却是要你讲给我听的。”

佩芬的目光在我脸上凝注了一下,似乎已觉得我的话不是笑话,便也抑住了笑容。

伊问道:“什么?我怎能讲什么故事?”

我道:“不是故事,我要请你指出一个人来。”于是我就把上夜里所遇见的那个人的面锦衣饰,向佩芬说明,问伊曾否认识。

伊低头想了一想,摇头答道:“我不认识他,昨天的男宾很多,我所认识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不曾注意到这样的人。”

“你再想想,在你认识的男宾们中,有没有这样状貌装束的人?”

“实在没有。我记得穿西装的只有江家的表兄。和王家的小舅舅,还有我的同学宝珠姊的哥哥,还有对门秦家,欧阳家的两个邻居,年龄似乎都相仿,不过身材和面貌都不相同。”

“你说的那个同学宝珠姊的各个,叫什么名字?”

“他姓姜,名叫静源,他也在江苏大学里读书,高我一级。宝珠却是和我同班的。”

“这姜静源住在哪里?你可记得他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住在虹桥路,昨夜他们兄妹俩一块儿走的。那时侯厅上的男席已散了大半,他是一个瘦长身材的人,比你高出不少。我们背地里曾给他超过一个绰号,叫做白无常。这个人怎能合得上你所说的人呢?”

我又不禁失望,一转念间,我又想到一种新的问句。

我突然问道:“你的男同学中间有没有这样的人物?”

佩芬想了一想,答道:“这个难说,我记不得许多。”

我道:“那末,男同学中和你比较接近些的,可有状貌相同的人?”

佩芬的面颊上微微红了一红,反问我道:“姊丈,你说的接近,指什么说的?”

我故意沉着脸色,索性直言谈相地答道:“我老实说罢,在这男女同学的潮流之中,往往有许多不顾人格。不自量力的男同学们,抛了学问,专心在单恋上做工夫,芬妹。你可也有这样的经验?”

我这问句自以为冒着些险,如果被我的岳母听得了,说不定要加以申斥。可是佩芬倒也并不怎样。伊但笑了一笑,缓缓答道:“这样的经验,我敢说每一个女子都不能不有。我在每一星期之中,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无聊信,终有五六封之多。我起先还上当拆阅,后来只觉得他们的可鄙,所以我但瞧信封上笔迹生疏,便顺手付之一炬,从没有一封例外。所以那写信的人是谁,不但面貌,连姓名都不知道的。”

我觉得我的问句已穷,这一次的任务,大概终不能免于失望了。但我在立起身来告辞的时候,还发了一句最后的问句。

我道:“那末,在你的意识之中,完全想不起有这样的人吗?”

佩芬仍持着前议,答道:“完全没有。”

于是我就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