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内阁总理已特任了伍廷芳,因其不肯就职,暂令江朝宗代理。在黎总统既失老段助力,晓得处在今日时局,欲安其位,非有实力以为后盾不可。因想起李经羲,乃是李文忠的胞侄,在北洋派中可以算得老前辈。借他的名望,可以压倒一切,当即下令任为总理。李心中虽然欣羡荣名,但自顾毫无实力,不敢冒昧登台,黎总统也不好相强,正在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说张勋带兵北上,愿为政府帮忙,而且他的势力又可以领袖各督军,只要他无异言,哪个还敢反对?于是竭诚欢迎,待以特殊之优礼,派人迎迓。使者陆续相望于道,张则故示从容,到津后迟延不进,表面上仍假作帮助老段,当提出种种要求,并限总统于二十四小时内解散国会,方肯晋京,黎均一一照办。
当于六月十三日发表解散国会命令,张勋非常得意,即召集部下各统领各参谋,在旧德租界寓宅,大开军官会议。所议之事,甚为秘密,局外人皆不得而知。议毕大排筵宴,开怀庆贺,一面派心腹李庆璋刘文揆二人到李公祠去关照李经羲,说是大帅准定明日上午进京,请新总理务必赶紧预备,一同前去。
李经羲听见这话,吞吞吐吐的答道:“大帅有事,最好请先走一步,我这里稍为布置,两三日后也就赶来。”原来他一来为着督军团本不赞成他出组内阁,二来又见张勋晨间会议举动秘密,不知其究持何种态度,因此不敢贸然答应。李刘两人回去禀报大帅,张勋冷笑道:“他还想摆什么臭架子吗?等我自己去请他?”便命备好摩托车,亲自到了李公祠,一见面即喊着道:“老九,我今天不是劝你去走马上任,你的国务总理愿做不做,我一概不管,现在也提不到话下。无论如何,明天非陪我京里去走一趟不可。”李经羲年事本已衰迈,再加上烟瘾资格甚深,此时对着这威风凛凛的大帅,早吓得唯唯听命,说是当得奉陪,张勋才坐下畅谈。又邀李同往段祺瑞住宅,劝他出山,一同入京,老段笑道:“我最喜欢下祺,到了纷乱的时候不着急,方算高手。现在政局如祺,我且束手旁观再说。”张勋也要用强迫手段,老段终坚持不动,张勋深为不悦,遂与李怏怏而去。因为老段乃北洋派领袖,此时既不受笼络,将来办事很为棘手,却不可不防。又同李到徐东海寓所密谈许久,方才各散。
次日十时,路局备有专车,伺候大帅启节。车站附近自日本租界交界处至金刚桥,有武装兵士站立路侧,严行警备。自金钢桥至车站,亦有兵队警卫,每十步一岗,异常严肃。中州会馆门前高悬五色国旗,以表欢送。各界赴站送行的,尤不可胜纪。惟均须先期领有招待券,否则一概不得入场。随行之人,除国务总理李经羲外,尚有候补总长张镇芳、雷震春、段芝贵等,真算得衣冠济济了。此时北京正阳门车站,早已高搭灯彩牌楼,预备恭迎大帅。车站内之警备,则由先时进京之定武军主之,有马队百余骑,持枪佩刀,雁行排列,屹然不动。其余步兵约近千人,布满车站前后左右。站之两旁,插着大红旗数面,迎风飘贴,既非五色,又非龙旗,大约是辫帅的特别标志。
时钟方指十一时半,代理国务总理江朝宗,第十二师师长陈光远,警察总监吴炳湘,交通次长权量,财政次长李思浩、杨寿楠,外交次长高而谦等,还有其他各机关代表数十人,均已到站等候。直至二时四十五分,方见大帅专车风驰电掣而来。
共有列车十余辆,前面均满载卫兵,张坐最后之特别车内。先有总统所派代表丁钮方三人登车晋见,然后江朝宗等投片进谒,到了次长以下,不过在车外老远的望见颜色罢了。张下车后,即乘坐特备的武装汽车,迳穿中华门向南河沿本宅疾驰而去。
原来从东车站到东华门南河沿张之住宅,与到西长安街总统府,均要经过中华门前,或向中华门中穿过。张勋早在中华门凡属必经之路,特派辫兵防守,断绝交通,另有马队若干,往来驰骤,驱逐行人。这中华门内在前清时,只有御驾可以行走。到了民国虽说开放,亦不过准人民步行。惟于中间开一穿道,以便车辆交通。从前只有孙黄初次进京,袁总统特命开中华门迎接。上年袁总统出殡,也从此路经过,然都不及这回的热闹,也就可想见辫帅的势焰烜赫了。
却说黎总统在府中已经盼望了几天,此时听说张已到京,以为必然先来谒见,特令在府前挂旗札彩,添装电灯,表示优遇,自己也穿了礼服等候。不意等了许久,未见到来,又叫人去打听,才晓得张已径回私宅去了。黎总统只得于次日一早,再派钮传善、夏寿康前赴南河沿张宅去迎接。候至九点余钟,张勋才出门上车,又先去拜会王士珍,谈了许久,才驱车入公府谒见。总统和颜悦色,说了许久慰劳的话,当即留他在府中午餐,并请了王士珍、李经羲、江朝宗三人入府作陪,借此会商善后事宜。谈及李内阁登台事,张勋允为竭力赞助,乃尽欢而散。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钟,张勋头戴红顶花翎,身着纱袍褂,人清宫为宣统请安,并带领定武军统领四人,随同入内。清帝当赏给紫禁城骑马,即时叫起,张遂同四统领觐见。行礼毕四统领退出,张则由世、绍、耆三人,导入养心殿谒见宣统,面陈时局。皇太妃均亲临养心殿,详加垂询,并命设筵为张洗尘。
摄政王与涛朗诸贝勒均入座相陪,直至十一时半方才宴毕。张献纳修理陵寝经费数万元,清室亦赏以古磁花瓶一座,并内府珍藏名人书画数轴,皆是希世之宝,张勋谢恩退出。这天所行的礼节均照旧例,并无失仪。
原来辫帅此行,所抱唯一的宗旨便是复辟。及至到了天津,见老段态度不以为然,督军团亦随段行动,张不敢遽犯众怒,只有不得已而思其次,先以李经羲为傀儡,再图后举。于是逐日到公府与总统商议分配阁员等事,所开名单,大半都是些旧官僚派,并几个素有私交的人物,如何可以服众?当有北洋派及研究会等群起反对,即独立之督军团亦以攻击李内阁为名,不肯撤兵,其中尤以倪嗣冲、张怀芝、曹锟等最为激烈。张勋为维持李内阁计,乃提出要求条件,为调和之地步,上呈文于总统,每条件之下,各加以李经羲之按语,其文云:第一项实行责任内阁制。其按语云:此项当然可以照办者。
第二项另议宪法。其按语云,将来由各省慎选人员,会议如何组织议宪之机关,再由此议宪机关会议宪法。第三项国会改用一院制。其按语云:俟议宪机关成立,由该机关议决之。第四项清室优待条件,列入宪法。其按语云:总统总理,竭力疏通。
第五项惩办公府佥壬。其按语云:现已离去公府,应无庸议。
总统阅后,即允交国务院分别办理。张勋遂通电说是要求条件,已承元首一一批准,劝告独立各省迅速撤还军队。等了几天,忽接南京冯副总统,及广东陆巡阅使,湖南谭督军,先后来电,愿为赞助,其余各省亦有撤兵及取消独立消息。张勋遂请总统以明令发表,李经羲亦预备登场了。不意各省的取消独立,内幕皆别有作用,今见政府悍然不顾,于是两粤自主,海军独立,滇省出师,突如风起云涌,政局陷于不可收拾之境,弄得辫帅进退两难,忽又想起康有为来,忙令万绳栻拍电至沪,叫康即日进京。
原来张勋此次北上,既阴怀复辟主义,见康有为可与同谋,遂约令一同起程,康亦愿竭力帮助,惟不肯同车进京,以免遭人疑怪。到了上海,康即逗留不进,一面探听京中消息,再定行止。好在沪上本有他所办的国是报馆,随时撰成论说,隐隐鼓吹复辟主义。又见前朝各遗老大半隐居沪上,便去开明住址,奔走演说,征求他们的同意。各遗老自然不好拒绝,竟被他弄到数十万的现款,预备复辟时使用。但张勋自到京后,久无信来,不知他如何进行,只得写信去探问。此时正值督军团不肯让步的时候,好容易得着张勋复信,只谈谈的说了一句,等独立风潮平靖后,再行相机行事,其实他心里尚自狐疑不能决断。
康圣人得信大为扫兴,仗着自己辩才无碍,遂由个人出面,通电全国,首为张大帅解说,并劝各省取消独立,其电文云:鄙人自戊戌创请立宪,今绵历二十载,共和六年,尚无成宪,何以为国?夫立国三权,凡行政、司法、立法,皆产于宪法。故议宪为国大事,应如法国开国民大会,令每县单一人议之。而吾国约法,误以议宪尽付国会。一权偏持,遂令行政牵阻,若国务员须国会同意,总统无解散国会权。其尤甚也,遂至总理不能任一长吏,不能单一政,而积恨国会;总统袒助国会,遂成府院竞争。外假战争,内引各督,以成今变,盖皆自约法不良为之。国会诸议员才贤只得少数,余皆选自势力金钱,或出于少年无赖。癸丑罪恶,腾于众听,虽经解散,怙恶不悛。
但知一党之权利,而无爱国之心;惟逞一时之意气,而无大局之计。上帝犹停享祀,孔教亦遭排弃,礼义廉耻之皆丧,道揆法守之皆排,快其纵欲无良之私,日攫高官厚禄之入。凡通过一事,非厚贿不行;凡通过一人,非分金不得。议员王谢家自攻其议员之恶迹,谓以法律为自便护符,以舆论为政争导线,异己者禹稷必斥,同我者兜驩亦贤。一人之毁誉无定,视向背为转移;一事之赞否忽殊,以条件相要挟。登台则群哄四起,经年而莫睹寸效。名曰共和,实甚专制,可为确据。甚至绝德重事,大贿昭彰,故国人切齿痛心,詈为万恶,尚不知改,迫掣政府,使无转旋之余地。去秋仆曾以书警告总统,谓北军团体甚怒,宜爱护此数百书生,免至累国会而累公。不意不幸予言竟中,尚幸知几先散,不至排墙入坑,投诸浊流,已为大幸。
是又议员倚势作威,倚法以削自致之也。夫以数百年之天子,苟政有不良,犹可革命,况数百之无赖,大背民意,已非代表,敢作万恶,贻害邦人,其不能不解散,理也势也。故十四省之督军,因民之忿,为国请命,勒散国会,实救国之权宜,而有大功于国民者也。昔鬻熊兵谏,春秋与之,合于权也。假令无各督军迫请解散,虽全国怨吁,而总统必不发令,总理必不副署,国会必永存不散,宪法必永行不改,同意权常在,而政府永不能用一人,行一政。国会日行无道,圣教尽被扫除,一听暴民专制,慢神虐民,则中国何以为国,人民何以为人?势将国招瓜分,人为禽兽矣。夫解散国会,犹变易内阁,乃宪法国之通例。即议员尽良,若与内阁意见不同,亦解散而另选,以待国民之公判。欧美各国,解散国会之例,不可缕数。至近今春,日本议员岂有过恶,亦行解散,而内外宴然,岂闻有借为乱阶也?况吾国国会万恶者乎!乃大总统以不得已解散国会为惭德,伍总理以坚不副署为守法,各报几以解散国会为不道,南方各省,欲借解散国会,兴兵讨罪,震惊全国,岂忘国会之万恶而暴民,应专制以亡国乎?沙尘眯目,东西易位,黑白变色,或者知经而不知权耶?否则不几无是非之心乎?夫以一国无公是公非,而颠倒之好饮狂泉,其行事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窃为吾国民危之。夫约法非吾四万万之民意也,不过十七省都督之代表,以兵力强为之。令十四省督军以兵力散之,出尔反尔,乃其宜也。故国会不散,约法不废,中国不救。今幸国会解散,总统无事,举国晏然,惟亟复秩序耳。督军团所求者,解散国会,今所愿既遂,请亟取消独立,以安商民。请大总统亟下明命,另选议员,另开国民大会,以议宪法。中立各省,南北诸将,亦请维持治安,以待国会之另选。出师无名,幸勿内乱,若成分裂,国民受祸,中国危亡,则万劫沉沦,岂诸公爱国之意乎?伏维深察,中国可安,国民幸甚。
正是:唇枪舌剑神通广,覆雨翻云变态多。
要知此电有无效力,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