柝 击 狐

黄溶小字邦怀,兖镇沙沟营之逻卒也。弓马生疏,守将屡欲摈斥, 而怜其老,令重门击柝焉。一夕,直宿城上, 残月在树,朝暾渐出,遥见城半悬一白狐,四足凭空,首向东方,张口吞吸日影。以柝击之,应手而坠。后数年,忽有人踵门告黄曰:“君非黄邦怀乎?”曰:“ 然。”揖之曰:“ 予姓蒋, 访数日矣。

寒家不远, 请移玉趾, 有事相求。君其勿辞。”黄曰:“ 何事?”

曰:“ 此处不便径告,到舍自知,然此事非君不能也。”黄以籍名行伍,未敢擅离。蒋同请于营守,限三日回焉。许之。行至中途,黄心思:究系何事,能与不能,我自知之,不可以难事而枉行之。固请曰:“ 有事不妨明告。”蒋曰:“ 予峄山人,只有弱女,恍恍惚惚,为怪所迷。怪畏君名,请为我一驱逐之。”黄辞以平素不谙驱怪术,然既行矣,姑试之。忽忆彼家妖怪,即是前击城半悬狐乎? 悔应蒋命,惴惴然犹虑狐报恨而受辱也。先是蒋女在室,夜有美男子相与寝处,惊惧不敢语人; 久觉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父母讶之。女知病深, 生而不告其故, 死而谁知其情? 乃以狐告。父母为之百计厌胜, 终莫能效。女谓狐曰:“ 家有符咒,尔将去矣。”狐曰:“我白公子也,世俗敕勒,传讹久矣。何物巫师,敢能制我? 所可畏者, 独黄邦怀耳。”女问:“黄何如人?”狐言:“不过六十余岁,在营更柝, 最为厉害;前年几为所获。”女父闻之,遂亲具币,请黄到家,设礼盛馔,礼貌甚恭,潜以情告。黄漫应之。询用何物,一无所需。时方夜半,以女处帏幕中,令群姬守之。黄横寝门而坐焉。俄闻门外如风吹堕木叶声, 即有少年至。惊问曰:“ 尔何人也, 遽集于此?”黄厉声曰:“ 予乃黄邦怀也!”少年闻之,骇极而奔,乃以柝用力击之,嚎嗥而遁,怪遂绝。越宿,黄告别,蒋苦相留。黄以营令不可误限,蒋乃厚赠以归。

郭 介

桂林万生,入山采药,见死蛤蚧,长二尺许,心甚恻然,用药铲破土瘗之。夜梦一人,黄衣短褐,绿袄黑裙,踵门告曰:

“予郭介也,误行山穴,为蛇所吸。蒙君掩之,独消病去。今已得生,然尚有难。明日,有人携竹篮谒君者, 篮中物即予也。

倘能再救, 恩泽无穷矣。”醒而异之。翌午,果有同窗徐生来访,携一竹篮。万问之,徐曰:“适行山中,忽见古木窍间有两蛤蚧,思厩中马病,正需此物,喜而捕之,得其雄者,将为药医马也。”万曰:“ 舍之。”徐不允。遂详述梦中之托。徐异其言而放焉。后万闲步山林, 忽出一蛇,昂首闪舌,飞越过来。万情急,欲思避于岩隙中,已无及矣。见一小蛇跳起,立于蛇首,大蛇俯首不动。万往视,乃蛤蚧也。蛇已死之。想即是劝救之蛤蚧,今来报德也。

蚌中珠佛

江南巢县巢湖,乾隆乙未仲夏, 大旱,水忽涸辙, 舟楫需牛。一夜,月明,渔子俯见船头,习习风生,水深尺许, 若有物呼吸者。遂扬帆行,任其所之。天晓,已行百余里,风止水竭。

见一巨蚌,大如盘盂,颇有光彩。异而剖之,中有珠佛一座,眉目身体,纤毫毕具;至夜辄有光芒。携至珠宝肆中寄卖。时西洋人入贡使臣,见而悦之,愿以三万银易。渔子希增高价。迟之又久,诣使臣所问售。使臣曰:“前此沽我,加一倍则可;今不值一钱也。”渔子惊问曰:“ 子何前贵而后贱也?”曰:“ 前珠虽妙,尚需栽培;以药养之,尚有长分。今已死矣,不过一雕刻之物,供人玩好耳。”渔子重至珍宝肆中,售钱五百。

状元姚莱

姚莱,浙江慈溪人,明时状元。幼即灵慧。九岁时,其父负债累累,至腊底,债主带衾枕卧索者甚多,嚷嚷凶闹。莱向父取钱四百枚,父曰:“ 子欲钱何?”莱曰:“偿债。”父曰:“吾负债数千金,汝岂能以四百钱了此大债? 汝年少何知,无非欲钱售玩物耳。”不许。莱又向母索之。母向父曰:“ 即与钱四百,任他何用。”父与之。莱到戏子家,对小花面曰:“我与钱四百。

至夜,潜到吾家,扮演魁星。我在楼读书,尔站在我座后,三宵而已。”小花面许之。当晚,莱在楼上读书,至三更而止。次晚又读。内有一索债人曰:“ 是子年少,勤于攻书,异日必发。”上楼窥之,见一魁星站后。若人下楼,即向各债主曰:“ 公等请回。某所欠银,皆我一人代偿。过元宵后,当邀诸公至此,照券完楚。”众皆散。如期,某一一为其代楚。莱父拜谢。某曰:

“令郎与我作婿,我当延师教之。”莱父曰:“ 尔肯与女儿为服,实为万幸。”择日纳征毕,接莱过家,聘师教读。后点状元回,莱曰:“ 我微时承小花面装扮魁星, 伺候三宵, 得债主成就功名,须先往拜。”小花面出门,揽舆跪曰:“小的实因家贫,故骗钱度岁,未曾扮演过来,求开恩。”莱方知昔日之魁星, 乃真魁星也。夫天生达人,必有异才;以四百钱而开发巨债, 以小子而哄动长老,此真状元才也。

高 成

关东有高成者,父安和,由科目选授江西吉水县令,廉洁自持,颇有政声。数年病殁,官囊萧索。成随父任,贫不能归,侨寓旅店。时当夏令, 溽暑炎。一夕,皎月映户,与友坐街纳凉。忽见一黄衣人, 由远而近,行走甚速。成心疑为鬼,急站起,大喝一声。其人趋避不及, 误窜入成衣底, 似在衣中左右冲突。忽闻裂帛一声, 但见浓烟一缕, 缘领而出。取衣视之,自背面以至足下,线缝裂断,层层皆然。急为纫缀,针不能入,竟成废衣。同伴咸谓不祥。成惊惧久之,无他异。其叔南池为余言。

王 解 官

广东仕宦,自丞牧以下均有饷差,惟滇省最远,山川危险,往返万有余里,行者心悸。乾隆年间, 有鹾务大使姓王者,领饷到滇。行至云南平彝县境,山峦高峻,林木葱笼。忽一阵狂风,舆夫弃官而遁。王在舆中,恍惚不知所为。仰首见一黄虎,怒目张牙,徐步而来;至舆四面,以鼻嗅之。王已胆落,寂然无声。虎即摇尾大吼而去,山鸣谷应,百兽震恐。移时,舆夫复至,群讶曰:“官虽无恙,而魂胆已裂矣。”亟负至廨,用汤灌之,始苏,曰:“ 青莲所咏剑阁之险,亦不过如是耶!”由是恍惚如病,闻响即惊,惊则遍身汗出,色蓝如靛。医云:“ 其胆已破,汁随毛孔而出,非药力所能回也。”年逾乃死。

风卷经幡

大寺有僧如空者,似有道行, 尝与民家作缘会,徒众尽行斋戒。一日,有行脚僧,名心印,至寺,自云能诵诸经。时民人徐安之父新丧,延为法事,遂于厅事悬佛像,设供具。门外建立高幡一竿,幡长二丈余,示人以斋戒诵经之区, 可使不洁者回避。将至日晡,陡起大风,截其竿,而幡如纸鸢飘去,直腾云中,夭矫如游龙。约二时许,倏然西下,踪之,得于三十里外大路旁,铺于田。是夜,即梦徐父云:“ 我在冥中受苦,尔等诵经,必延高僧,胡为以玩秃入理清净道场也? 今以不洁,致天风示警。亟请无惭于空门者,延令再诵孔雀明王佛经,方得超冤脱孽,并多化楮币以敷冥用。”言毕,梦醒。徐如其言,另招僧礼诵焉。余于《传异记》,见崔元徽遇数美人,自谓李氏、桃氏,或曰每苦恶风,常求十八姨相庇,处士作一朱幡,图日月五星则免,崔从之。二月朔日,暴风拔木,而苑中桃李无恙。是幡可御风,胡为反遭风劫? 盖诵经之期,乃二月朔日;幡上所图,又非日月五星,风姨视为诧异;而诵经之僧,又非李氏可比,故折竿裂幡焉。未知然否,引之以博一笑。

大 骷 髅

扶舆灵秀之气,往往钟于山川,非建衙署,即多寺观,到处皆然。黔之水西,先置总兵,后设副将,嗣因承平日久,地非紧要,改设游击。旧有都阃废署, 卖与民间, 某以五百金易之。

鸠工改葺,焕然一新。惟大堂中有石,广二尺许,四围俱方,土工起石,将施版筑。下有骷髅大如车轮,工见之,愕然悚然,某亦为之改免,遽命仍以石掩之,不复居住, 转售焉。说者谓防风时之骨欤,或异兽之首欤,抑土龙在老前解骨欤,俱未可知,志之以俟博物君子。

某 观 察

赌博之道,其门不一, 有斗牌估标者, 有掷骰开宝者。斗牌估标,定有成数,其输赢也少;掷骰开宝,任人施注,其输赢也大。入其场者,奸盗诈伪居多,即其人本中正,一入此场,即变为狡猾。昔有父为尚书,子援例观察者,在部候选。家本素豪,寓中无事,日与宾朋赌醵消遣,所爱者,惟有开宝。日在私室,装成宝匣,令亲信小子来福捧出,安置客厅几上。前后左右,或金或银,任人臆度下注。未开以前,如出场士子候榜,无不欣欣得意。既开以后,有讥其落想平常,有悔不与某某同路而行,此等形景,局外人莫不拍手大笑。而观察本不以银钱为重轻,专以闹热为开怀。有张姓者,常出入其门, 宾主极称相得。一日,见福携匣出来,急取金钏倩福开视,知其情,随将银二千金二百,独门孤注。众见其平日胆怯畏输,下注谨慎,兹何胆大若此,必有所见而然也,各如其门买之, 开之果中。管事人白观察曰:“以闲闷而消遣,张某竟起吞心,致随同附和,情殊可恶。”观察令照数赔偿,给公等银票,令各赴铺自取。局竣,约费二十余万。观察曰:“诸公请进书房,一叙衷曲。”行至一处,高轩敞亮,让次坐定,观察色庄厉声曰:“ 我与诸公相聚有年,今日之局,必是来福携匣,泄漏机关。”命仆挞之。来福泣告其故。观察云:“ 张某在吾家往来数年,每年给渠千余金,情分不为不厚。我闲时聚局,不过取乐,何以财物陷人不义,使我耗费多金? 交游之谊,请从此绝。”即命家人叱逐张姓,而来福给伊父母领回,观察亦由此断赌焉。

雷击回心

吾家左邻彭三者,幼失父教,横行乡曲,无恶不作。役母若婢。母以溺爱,隐忍不言,虽未遭鞭挞,然一种娇惯肆行之态,难以言状。一日,彭自外来,午炊未熟,大詈其母。忽黑云叠起,电光烛户,霹雳一声,彭即长跪母前,誓以改过自新,求母救之。母乃焚香吁求神赦。倏忽天霁。彭延僧至舍,诵经忏悔。先跪家堂神前,次至城隍各庙誓祝。从此事母至孝,力行善事,前后如出两人。余亲见其事。

崔 晓 秋

江西廪生崔晓秋,久困棘闱,援例输纳盐曹来粤。嘉庆壬申年,改补陆丰河田巡检。甫入境,吏役来迎。见一顶戴白石者,袍饰甚华,赤足扶舆而行。民间见一舆坐两官,面目衣裳皆同,众皆惊异。到任,公坐。职事人役,见有两官并坐,所谕言语,俱出一口。观者如堵,而崔不知也。咸相告,崔惊惧。

莅任后,不理民事,渐渐成疾,久则卧床褥不起。医者不知何病,延道土祈禳稍愈。后吐血而殁。夫一人而有两人之形,何也? 魂也,魄也。始则魂虽出而犹附于魄,故人见其言貌相同,行坐亦同,已知其不久在人世矣。迨至魂远于魄,则殁矣,岂另有鬼作祟乎? 故医生道士,均不能治之也。

木匠魇咒

周瑞如,籍隶黔中。其家大门年久朽败,延匠重修。周刻薄待匠,锱铢较量。匠有算法,合其意用好算,不合其意用恶算。匠恨周之刻,将朱漆竹箸数十枝,遍插土上,以土掩之,盖欲其速败,得快意也。方欲咒时, 忽仰首见主人在前观视,匠不得已,大声咒曰:“一进门楼第一家,旗杆林立喜如麻。人间富贵荣华老,桂子兰孙着意夸。”嗣以后门坏烂,周复延此匠修治。匠思前此几为看破,先为魇魅。遂刻木人一,木马一,碎米一撮,置于门限之内。周于窗棂见之,急出问讯。匠为禹步戟指,看见主人,遂水而咒曰:“ 叱咄,赫赫阳阳, 日出东方;公子封翁,米粟盈仓;舆仆毕至,骡马成行;自求多福,云集千祥。急急如律令敕!”百余年来,竟如匠祝。谚曰:“人有千算,不如天算。”正此谓也。

蚺 蛇

广西多蚺蛇,必以至大者献之于官。有某县官到任,民献蚺蛇。官见而惧之,令抬去,而民求收。官责之, 民曰:“此蛇本小,阅数日,又以大者来献。”官见之,更怯,曰:“ 吾非嫌蛇小而责也,责其不可以蛇献也。今不顺吾意,不识吾音, 尔等当传谕知之。”又藤县剃头者,过村, 见酒肆,饮之大醉, 倒睡树下。适蚺蛇游至,见而吞诸腹。剃头者觉周身包裹, 渐渐紧切,目不能开, 急取肚囊中剃刀, 向前开割,裂腹而出。蛇已死,而若人之头面手足,皮已脱矣。采药治之,虽愈,而皮皱尽如烫火伤痕,至今仍以剃头为业。又宣化县河涨大水,而水面浮一物,蛇身牛头有角,咸以为龙,喧聚万人。设法打捞而起,乃蚺蛇也,口中吞水牛一匹,身已下喉,而角撑其口。蛇已死。

剥皮剖腹,牛身已化半矣。悉以友说,故合而载之。

瞿 锋 式

瞿锋式,潇洒豪侠,弱冠补弟子员,寓京师前门外,少年老成,时人目之远大之器也。偶至真武观前,见术人与之占演,谈断甚奇,心羡之,立于案头。术人曰:“观子之貌,某年当入泮,某年当食饩,某年秋闱,得而复失,数当准贡。某年某月某时,墙倒压毙。余为异人传授,深得柳庄妙诀,毫厘不爽,子其志之!”后锋式食饩准贡,年月悉皆吻合。一日,信步复至真武观前墙下,追念前事,凛然大惧。见一少扫,携幼子, 哭泣前来,行色仓皇。锋式追问其故,少服曰:“ 吾家甚贫,吾夫病殁,不能市棺,行将相从于地下,欲携幼子赴水而死。”锋式止之,遂将膏火银五两与之。忽见墙外,有物如球,光怪陆离,滚滚而出,急趋避之。才举足数武, 墙忽倒于身侧, 几为所压。回首,见前术人在旁,笑曰:“异哉, 子乎! 阴骘纹满面, 且延寿矣。”后以明经老,而寿至九十余。古人云:“有心为善,便非真善。”今锋式见其母子哀泣情形,即起恻隐之心,与银五两,非有市恩沽名之意,乃真善也。故免其墙压之罪,而且延其寿。

则知天之报善罚恶,分毫不爽,人可不自相劝戒乎?

佛从土出

徽州土厚而松。有一游僧,至新岭凉亭,栖足三宵,忽扬言见岭上放光,当有异事。越日,果见金佛从土而出,先透顶,次露面,三日全身自现。僧以为活佛降世,日夜诵经, 劝人施舍,落成殿字,哄动愚民,聚众数万。众见佛像自土中渐渐而出,真佛欲栖此土也。僧又雕木如意簪数千枝,凡有善心施舍者,投之以银,即拔簪而与之,曰:“带之可以延寿。”不二十日,而获舍金万余,僧卷之而走。后查知是僧,在破寺中, 偷取一尊木佛像,在新岭旁挖坑。先以黄豆数斗垫底,装木佛于上,用土埋之。早夜以水灌之,豆涨土松,耸佛而上,裂土而出,豆涨透而佛身全现。民见佛能从土中自出,并不假手于人,虽至灵之人,亦以为奇,初不知佛下有黄豆也。是僧之巧, 可称绝世;若此,可作骗子手矣。

某 公 子

某尚书公子,生而颖悟,倜傥不凡,日以仆从游狎为事。

尚书屡次训诫不悛。一日,有王举人,春闱落第,散步街前,见公子鲜衣怒马,驺从如云,拥簇过去,目逆送之,曰:“ 国器也。”

问诸途人,始知为某公子。次日,即持刺投谒, 阍人拒之。时尚书自朝退食回,见之,询知落第举人,意其缺乏盘费,欲我资助耳,命邀见之。询其来意,举人对以某见公子聪明俊杰,伟貌超群,日作闲游,不读书,殊可惜耳。尚书曰:“此子娇横,吾屡教训,其奈不听何。”举人曰:“古者易子而教之。如荷不弃寒微,某学毛遂之自荐,可为公子师否?”尚书曰:“ 善。”即延至书房,唤公子出,谕之曰:“ 自今以往,惟师命是听。”遂将公子与师,同处一室。举人并不谈及诗书, 如有弓矢, 即以技射教之;如有管龠,即以音律教之。随其所欲,即引今证古而开导之。虽事近嬉戏,而智识日开,所谓循循然善诱人也。一日,公子忽曰:“古人有书,何不读之?”举人曰:“ 孺子可教也。子欲读书,必须变化气质,方可。”即白尚书, 重拜为师。尚书喜甚。举人即以师长自居, 不妄言, 不苟笑,畀以周易, 使之熟诵,谶纬术数,尽测其蕴,不半年而学成。举人复白尚书曰:

“公子学业已成,某不能为之师矣。请从此辞。”尚书挽留不得,翩然而去。后闻公子以荫生补官,出为监司,屡至军前,著立奇功,为大帅焉。余幼时闻人言,尚书失其姓, 即以某公子言之;举人失其名,即以王举人言之。

邓 姓

余幼时,闻人言,某公子为大帅时,凡有异客, 供给甚繁,视其才艺,分为三等, 听其去留, 门下食客千余,帐前参谋军务,有孟尝君之名。一日,有邓姓占课如神,欲往投军。行至半途,时将暮,投宿旅店,见先有客在焉。邓袖占,知客床前土墙应仆,遂劝客他徙。客哂曰:“不妨。此墙寅时因风雨而倾,然向外不向内也。”邓以为若人之学,宁胜于我耶? 任之以待其验。果至将曙,雷雨大作,墙果外仆。邓始骇然,惊询其所从来。客曰:“ 适自某公子军营来。”邓曰:“ 汝有灵术, 何复行之?”客曰:“ 胜于余术者甚多,如余辈, 不啻千百在彼矣,不入等第,徒然哺啜,不如归里矣。”邓闻之, 爽然若失;晨兴,同客而返。

狗 报 恩

某商家养一狗,凶恶异常,见衣冠齐整者进之,视而不吠;衣衫褴褛者进之, 非惟吠, 必咬之。至晚犹紧。以故友欲往探,必整其衣冠。而若商自得此犬,从未失窃。一夕, 窃从后院逾墙而进。是犬领众犬将贼围住,随吠随咬,势甚凶勇。无可躲避,见有一高桶在院,贼即覆转,藏躲桶中,计俟犬散可逃。谁知犬皆守住,不能脱身。次早, 主人见狗围桶, 究属何意,启之,乃一人也。贼以实告,哀求释放。主人意未失赃而释之。后是犬豢已多年,毛落残。至更深,犬对主语曰:“ 前生我贫难度活,承养我年余,心起不良,欲图汝银,以致逐出。复以此为恨,在外辱骂。冥府罚我在汝家作狗。今过已消矣,当辞去。”次日狗毙。主人念其守夜甚勤,而埋之。

吴 洪

德兴吴洪,魁梧奇伟,性好张矢挟弹,凡禽之捷飞,兽之奔逸,一发即中。一日晚间,忽然遍身发肿,咽喉噎隔, 谵语喃喃。室中抛砖掷石,敲户击扉,如是者数夕。适街西有徐道士演茅山法,延之至舍,设坛诵经作法。左顾右盼,取木牌拍桌,连响三声,见一蓬头鬼蹒跚而来。道士将鬼用手一提,装入纸瓶,携之屋后,埋之而去。从此屋内安宁数月。一日午间,洪又见前蓬头鬼,引千百禽兽,喧呼讨命,扰攘更甚于前。家人仍延徐道士驱逐之,道士曰:“此皆冤孽所致,不可救治矣。”婉词谢去。洪形躯日削,瘦怯骨立,竟至不起。夫洪之学矢也,初未尝期于获禽,不过借禽以为准的。迨其后,工成而技精,射禽而供腹,遂至杀生害物,祸不旋踵。孟子曰:“ 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 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故术不可不慎也!

漏网夫人

琼州田姓,有女及笄。忽见女腹硕如有孕,父母疑女有私通事,严加追诘,且日夜诟骂。惟恐丑声外扬,婿家知之,逼其自尽。女以未尝失节,不甘自戕,欲俟分娩,视何妖孽,可辨己之贞,而解亲人疑也。如是数月。婿家诹吉欲娶矣。田见女如此,计无所出, 怒谓女曰:“ 今日即汝毕命之期也。死亦由汝,不死亦由汝,我将杀汝矣!”置佩刀于地,盛气而出,并讪其妻。妻爱女,割鸡为黍,令其食尽,然后死之。正在蒸鸡,女卧床,始泪己之死在冤枉,继而恍惚睡去。闻蒸鸡香甚, 阴中习习作痒,有虫接续出,由股而下。醒即解视之, 见蜈蚣大小数十条。女惊呼母,指以告之。时值田归,妻告其故。知女非有污行,始悟女腹硕,由蜈蚣,今袭鸡香出也,病可除矣。令妻置鸡于木桶中,女踞其上。少间,蜈蚣已满;凡三易之,蜈蚣尽而女腹消矣。田乃喜甚。迨奠雁于归,鱼水和谐。接婿过门,戏笑问,谈及此事,婿亦惊甚,而指妻为漏网之人也,咸呼为漏网夫人。

冷 先 生

祁昭,淮南人,家本素封,好置大厦。一日坐月下,忽有一人持刺来谒,上书冷青拜。祁讶素昧平生,此人不俟传命,昂然径入中庭。祁视客已近髦,身伟长须,飘然出尘。祁异之,揖而坐曰:“承君相访,有何见教?”冷自陈:“ 余,山左人,闻子宅宽敞,后有房精致,意欲借居,不敢污秽,若承允诺,刻日而至。”祁辞以逼近家堂,同宅居住,早晚不便。客不答,怫然而去。祁以客何为粗率乃尔。无何,觉有车马喧阗, 男服纷纭,悟冷先生已携眷来,然不见其形。群相惊疑,恐其为害,戒家人勿往后宅,遂加钥关断焉。颇觉其静。年余, 炊夫取柴,瞥见青蛇一条,大如柱,盘踞柴房,大惊,即出告于众。群相喧哗,举械乱击。忽空中有人唤曰:“勿相击,此非他,乃后房冷二爷也。适从何来? 胡醉至此? 幸我相救, 否则皮革寸裂矣!”祁恐获罪,乃谢过曰:“庖人无知,几伤尊体;既为宾主,尚祈原谅。”祝罢,冷忽至,曰:“ 适在东邻饮酒醉归, 姑就柴房暂憩,偶尔见形, 幸得山妻相救。再留此, 恐主人畏惧, 坐卧不安,行将去矣。”遂不见。

蔡 十

甘肃宁夏,有蔡十者, 家贫远游于黔, 侨寄镇宁州。偶见市上负薪者,以漆木棍作挑,细小有力,可驾二百余斤,惊讶久之。俟其止足停薪,细视棍圆滑光润。俟过门时,唤入,饮以酒,其人将棍竖门首。见棍尖上沾犀牛毛数茎,遂以白金一两与渠换之。蔡即舞弄良久。负薪者以为合意,思欲加价。

忽其弟来曰:“ 嫂氏猝患痰症,急请去。”负薪者持棍而回,思欲增价。次日上山,寻取新柔坚润之木,另作挑棍,使合其用,乃能增其价,遂往山寻而得之,刀锯治之,曰:“此必合其意也,可图增价矣。”次早持棍特来。蔡见之,叹息大笑,令其自用,不复售矣。细问前条棍上有毛之故,对曰:“我在山中采薪,居人以牛犁田,见山中潭内,出有大黑牛,上岸出斗。我用木棍击散,遂有毛在棍头上,挥之不去。此后不论重物,仔肩觉轻。”

蔡曰:“ 潭在何处? 可引我去。”次日,负薪者引蔡十同行,约五十余里,见山峰矗矗,秀色参天,多栽黄果,此处即以黄果树名之。下有溪阔五丈许,水声汩汩,屈曲而流。溪尾有石桥五洞,乃天然成也。登桥下视,内外高低, 相去五六丈, 溪水至此,直冲而下,成方池。池阔十丈有奇,四围高五六十尺,潴水成潭。遥见对面有亭,傍山依壁,回峰若城,层峦错出,令人慕想无穷。诣亭环视石桥, 见瀑布二道, 匹练飞洒。而桥石玲珑,苔生古砌。夕阳斜照,粉郁斑斓,纵有巧画精工, 施采鲜妍,未必能绘此四面胜景。即《西游记》之水帘洞,未必有如此可爱也。灵岫宜生灵物,无怪犀牛居之。何以见其有犀牛也?

偶尔霞光五采,水面腾辉,知是犀牛出也。近此者时见之。蔡十于峭壁岩,腰有石洞,常产灵芝之处,伐茅结庐于旁,爱其清静,坐卧其中,日俟犀牛。设有入无出之机关, 装易进难退之坚垒,总欲得牛,取其皮革,以为至宝;服其灵芝,得以上升。

守逾三年,一日午间,蔡十浓睡,逾时方醒,起视石洞之芝,为物啖尽,遍地牛迹。循迹而望,入潭而止。望之涕零曰:“ 吾居此三年,坐亦犀牛也, 行亦犀牛也,梦亦犀牛也;今以半晌之闲,失其出没,我无此缘,我亦厌立人世也。”乃作绝命诗七绝十首,其诗曰:“晓餐松子饮飞泉,静卧山林志道坚;何日岩前曳牛尾,逍遥世外小神仙。”“山腰石洞净无泥,舍却田园旧侣携;幻想两尘能不隔,依依峦壑待灵犀。”“九光三秀影离离,此物人间信足奇;堪叹我生缘已左,个中消息又违时。”“ 痴守三年失一朝,神犀已远向何招;霞光倒影无余彩,怕听溪流过石桥。”“葱葱佳气满烟鬟,羁绊痴人住此间;万里乡关归不到,妻孥应上望夫山。”“紫华摇动等闲香,潭影澄鲜荇带长;望水亭台飞瀑布,五更残月断人肠。”“ 黑甜一枕乐南柯, 镇日淹淹着睡魔;草木无心人有意,最难宽解历年多。”“辟寒辟暑歇生涯,凤脑无期遇合乖;鹿鹤连踪花满径,空留放荡此形骸。”“茫茫大地等浮沤,回首斜阳涕泗流;欲学十洲三岛客, 长生未得此生休。”“文犀芝本两相须,往事吁嗟自笑愚;仿佛舍身崖下路,珊珊仙骨我生无。”吟罢,纵火焚其庐,投岩而殒。士人哀之,即葬于山腰石洞中。至今传为古迹。吁, 人之愚也, 莫如蔡十。宝之生也由于天,而宝之得也由于命。命不齐而妄思得宝,虽日在目前,而终不能得。守之而不得,当安之于命而已;兹以不得而自殒其身,是欲升仙而入于魔境也。是亦不足惜之矣。

梁 登 祥

上饶梁登祥,赋性朴厚,博闻强记,乾隆中邑庠生也。一夜,方欲诵读,恍惚见门外有黑犬,高三尺,怒目而视,昂首摇尾,似有欲啮之状,转瞬不见。急至后园,见树上一蛇,倏然从身旁飞过。方惊异间,树旁有一长人,高丈余,方巾白须,曰:

“汝两世冤孽,数应死,我已救此一劫矣。明夜犬还来此,汝于清晨沽羊一腔,去头除蹄,面作人首,置于衣服之上。汝静息楼间,不可作声。”梁如其教。由板穴中窥之。至漏滴三鼓,果见黑犬入房,至床,将衣衔下, 咬碎面首,大嚼其羊。食毕欲出,梁曰:“孽畜如此凶恶!”犬举头仰视,似知有人,号跳跃而去。次夜,又见方巾者来,曰:“ 汝今世犬厄已脱,不应言语,致犬知觉,来生尚须相报。尚有一厄,晚间又须防之。汝用木棍,用猪血涂之,置于床,覆以衾,汝当出卧于地。”梁谨奉戒而行。将半夜,起视灯灭,头碰一物,星光入室。钻穴而视,见一巨蛇粗如桶,双目如灯,吞噬木棍,徐徐而去。俄见方巾者出曰:“ 子前生口利,抉人隐过,均遭杀身之祸,一化为犬,一化为蛇,寻仇以报,今难已过矣。还当忏悔以消之。”梁顿首拜谢曰:“ 两蒙垂救,未知何路神道,祈指示。”方巾曰:“ 汝祖父有德于余,故来相救,不必细述, 久当自知。”言讫而隐。后城外迎神赛会,梁出而观之,入其庙,瞻仰神像,服饰容貌,悉如所见。

急市币楮,再拜叩祝。询之土人, 曰:“ 此处向无神祠, 乃梁之祖父创建也。”嗟乎,不有仇,何有复;不有德,何有报。德则未必尽报,仇则必有其复。与其使人复仇, 不如使人忘德。何也? 仇必害身,德乃安逸也。

乡场事五条

乾隆年间, 京宦某公, 山左人也。有二子,俱随父在京。

一友人谓曰:“今科乡试,两公子例入官号,北场官卷,只中一人,何不一试于东, 一试于北, 家学渊源, 可期同登贤书, 何如?”公深以为是,酌命长君东旋,次君留都。其次君功名念切,书北闱东场二纸。黎明,赴前门外关帝神前跪祝之,拈得东场,而急请于父兄。父曰:“汝兄由廪生捐贡,录遗易。汝是俊秀捐监,外省监生,有十不录一之条,恐难录科。”对曰:“ 儿期中举,何忧录科之难。”父喜其言之壮,而许之。又约同志者诣吕祖祠乞梦,人皆无梦,惟次君梦一高脚牌,上写“ 童子六七人”五字。禀于父,父曰:“ 小场题目尚像,大场断不出此等题也。且仙人亦不肯以题直告于人,尔亦不可以梦中之题张扬,恐取祸焉。”公子退而依题作一文,浼胜手改而诵之。及录科,题是“童子六七人浴乎沂”两句。公子以为梦应于录遗,而于三场无与,遗可望录,而中恐不能也。热心转冷。大场中只凝思完卷。试毕,亲友攒金设宴接场,公子勉强应席,而闷闷之心,时形于面。席中,一破落户江二者, 善戏谑, 举觞谓公子曰:“ 题虽与梦不符,榜名却与梦应。”众问之,对曰:“ 公子妙龄十九,尚未完姻,犹童子也;六七人者,六七四十二,今科定中四十二名。”举席哄然大笑。公子亦喜,曰:“果如君言,富贵共之。”揭晓日,公子果中,而名次亦符。公方信梦兆之验也。长君北场未售,旋就教职。次君历仕至郡守。江与之俱,以终其身。

山东乡试,历在天衢云路两坊。先唱名挨点, 五鼓开门,点教官毕,始照府纲依次点进。有宋公某者,由明经而授教职者也,头二场颇得意。入三场,天尚未明,寻至号,将场具交与号军,赴号底遗矢。见一女子立于厕侧,厉声呵之,即不见。

出厕归号,问于号军,曰:“ 此乃鬼也。初六日已见此矣。有人时少为安静,无人则公然哭詈不休。问之,言要向某县顾某索命。”公立于号门,有人入此号者,必问籍与姓。日已近午,来一少年,貌美秀和衣鲜明。询之,则女鬼所寻之人也。公邀入己号,告之。顾面色如土,求救于公。公曰:“冤鬼缠绕,恐难望中。与其受害于场,莫若乘院门未封,假病而出,再作理会为妙。”顾然其言,即求巡场官引至龙门,禀而放归。公送之去后,因思女鬼寻仇而来,我纵其仇, 必不干休,日夕垂帘而待。

初夜寂然无闻。次早策题已下,专心条对,忘此事矣。中秋夜,正在写策,忽见纤纤女手,并掩卷上。公吐气吹去,两手分开。急书数字,两手复掩。旋掩旋吹,旋书旋掩,半夜无休,神疲而睡。女曰:“ 公名已登天榜,奴敢胡为,愿以情诉。奴即顾某聘室。顾淫表妹,转污奴以不洁之名,以致含冤而死。今待彼于矮屋之中,以图报复。公又纵之。惟愿公异日秉笔,表氏贞洁,则冤消矣。”公许之。女鬼再拜而没。公场毕而出,往寻顾,知出场日,已匆匆归去。榜发,公果中焉。

山左滨州王刺史者,中州老孝廉也。政治文章, 可称双美。尤工书法,专摹欧阳询而得其奥,人咸以“ 王欧阳”称之。

近因案牍劳形,无暇握管,而求其书法者不少,思一能代者不可得,公甚苦焉。某科奉调入帘,公荐之卷多合典试之意。偶阅一卷,文通畅而不甚出色,字画笔笔欧阳,公爱之甚,忘其有誊录也。三荐而中,在本房之末。草榜已定,专候拆号揭晓。

众房官闲聚一堂,各言所取之文。一曰:“我所取某号,可谓有义必搜,无笔不透矣。”又一曰:“我所取某号,全在题神取影,有水月镜花之妙。”惟王公笑而不言。人问之,对曰:“ 诸公所取为人,老王所取为己。我取某号,书法逼真欧阳,与我无二。

得此代笔门生,甚可喜也。”或谓之曰:“此生必公所素识者,是以知其书法之善也。”公曰:“ 否。吾于卷中而羡其书法也。”又有人诘之曰:“公所见者,朱卷耶? 墨卷耶?”公曰:“朱卷。”因悟字乃誊录之笔,而悟荐中之误,思欲别取一卷以换之。陈于主试,主试曰:“子爱字之佳,而忘誊录,荐而取之,亦生之祖上积德累仁所由致也。既定矣,毋庸更换。”比榜发,生如谒,始知省会大族一佳公子。次年,王致仕,生会试归,延居其宅,起居饮食无不周备,并无出一资。复招昔之誊录者, 同养于室,代公笔墨之劳。乐不可支,每谓人曰:“我今得享此福者,得力于欧阳耳。”

山东乡场,有烛三bào一事。乾隆某科,内帘章公, 秉烛阅卷。其文理平庸者掷之,优者留于案上,以备荐。偶阅一卷,文气通顺,而辞意浅薄,亦将弃之。忽烛花作bào一声, 火飞于案。恐烧试卷,急起熄之。此卷仍存案上。复阅之,嫌其终鲜佳句,又将弃焉,烛花复作bào声,响而且明。章异焉,执卷对灯祝曰:“ 此卷实非可中之文,而两遇烛花之兆。如果若人应中,乞烛再作bào声。”祝毕而烛又作bào一声,火星满案,闻窗外巨声曰:“ 烛花已三bào矣,还不拈条以荐焉?”章公大谅。窗外呼者,乃某房袁公也。章延之入,将卷与阅。袁笑曰:“ 此卷固非必中之文,中之亦无磨勘之虑, 荐之亦可。”次日,荐于副典试。

阅毕,问公曰:“兄典制手,何荐此清浅文也?”章备述烛三报之事。副向正者曰:“ 尊梦应矣。与之中之。”缘正典试在途,亦曾梦此三字耳。榜后,此生来谒, 乃屯中一旧家子弟, 年三十余。章问曰:“ 君家有何阴功,能使烛三报耶?”生不解公言,误应之曰:“ 祝三跟随门生来,暴女于八月初,闻生一子矣。”公骇然,细询之。对曰:“暴女者,祝三聘妻也。年荒逃难, 卖身为婢五载。闻是祝三之妻,唤至赏还,赐以钱物住宅,使之成婚。

次日,祝三谢而又谢,曰:‘ 妻犹处女也。’喜其诚实,留之服役。

恩师下问,因具陈之。”公亦将场中烛三报之事告之。生始知“烛报”与“祝暴”同音,误对之中,乃正对也。公喜极,握手曰:

“贤契所为,真可为天下用奴婢者劝也。”

山东萧秀才者,曹州人也。在庠二十余年,自恃质敏,恒不好学。逢岁试期,勉强完卷,常居三等之末。己亥复值恩科,萧于是年岁考,幸居三等之首,喜曰:“我两鬓苍苍,不曾乡试,今以岁作科,我可安心观场矣。”亦有劝其场前用功者,亦有笑其不知分量者,萧弗顾也。至省寓,日日清晨,随笔成篇,旋即焚之。飧后外游观剧,适有演扮关帝单刀赴会者,鲁肃口白,有某事仁也,某事义也,某事礼也,某事智也, 单少信字之语。萧闻而喜之,念念不忘,日诵不已,入场之夜犹诵之。黎明见首题“子入太庙”一节,萧向来作之,多以六股成篇;今应乡试,欲筹奇别,忽想单刀赴会,以仁义礼智衬出信字,我于此题,加散行一段,以仁义智信衬出礼字,文势自觉流动,洋洋得意。三场毕,结伴而行,互相论文,从无一人问及萧文者,萧亦绝口不谈。是科典试衡文者,上下意见不睦,荐卷多不中式。

搜房而得萧卷,览之大喜,曰:“ 首艺中间一段, 可以压场。惜前后奋笔直书,尚少警策,不能列为榜首。”中在正榜第五名。

报至其家,举邑惊异。能文者索文观之,叹曰:“ 此文通场应无二卷,高中宜矣!”萧后数试礼闱, 年逾七旬,得蒙恩授翰林之职而归。当萧之初应试也,年逾五十矣,自以为幸录科名,可以观场,何尝有望中之心。故于临文之际,借戏中口白,作题内文章,偏为有目者赏鉴。较之功名念切,得失关怀, 终日孜孜焉,皇皇焉,或夤缘于当道,或乞技于同人,自存必得之心,终不能遂其愿以相偿者,其相去何如也! 其中有命存焉。古云:“ 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萧之得中,盖近之矣。

小 孤 山

长江小孤山, 水中突起一蜂,以当蜀水之来。离山四五里,已听水声。山极奇秀,上供姑射夫人, 最著灵异。嘉庆庚申,有湖州客,自汉口回,将至是山,忽起大风, 船欲覆没。各客惊栗,而绸客焚香在船头仆伏叩首,许愿,求救于神。须臾风止,而额已破矣。深感神恩, 抵家后, 即过局织蟒袍, 成耳环,置货复至汉口。将近小孤山,泊舟,售备牲醴香花,到庙酬愿。随行随治神供,烹煲已尽,而小孤山将近矣。起箧更衣,候至庙,登舟上山,倏又狂风大起,较前更加汹涌。客即焚香跪祷曰:“弟子自蒙神佑后,刻刻感恩,故于数千里外,已备绣袍金环。今之动神怒者,盖以修肴未洁;愿自汉口回, 另备牲肴再荐。”即将金耳环投之于江,风颇稍缓,逾时乃息。绸客又叩头谢恩。船即顺流而行,未曾登庙。行至半里,见渔艇,网中获一鲈鱼。客爱其鱼之大而鲜,与之售之。剖腹而得金耳环一对,视之,即投江之环也。客皆异焉, 即藏诸箧中。后自汉口回,又酬神答谢,凡宰牲设肴, 不假手于他人; 器皿杯盘,洗而又洗。至孤山,登舟诣庙,上袍纳环,荐牲肴焚楮帛而归。

噫,长江,江之至险者也;金环,物之至微者也,投之于江,安望再得? 乃入鱼之腹中,使客售而还之,实事之奇而神之灵也。

自后客舟过小孤山者,尊敬之心,无敢稍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