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俊、周顺与店小二上街游玩,到申牌时分方才回寓。吩咐小二买下许多酒肴鲜果,到晚收拾停当,比昨晚要丰盛些,要十分津致。马俊道:“我弟兄们今日商议买些货物,你把酒肴俱排在房内,多取些酒来,再待俺拿个炭炉来,你可把中门闭了,俺们自斟自饮,不要你来,你去睡罢。”小二听了欢喜,就将酒肴饭食炭炉俱送入房内,小二关了中门,同店主吃酒饭去了。再说马俊与周顺饮了几杯酒,马俊道:“仁兄且宽心自饮,我去走走就来。”周顺道:“你再饮几杯壮壮神也不迟。”马俊道:“恐怕误事,我酒少饮几杯,回来与兄畅饮。”马俊道罢,起身带了宝剑,便飞身纵上屋去了。那周顺心中却有些害怕,只得自斟自饮。约有二更时分,马俊从屋上下来,背着个包袱,便打开看时,却是血淋淋的一个人头,两眼大睁。周顺看见吃了一惊,说道:“贤弟,你取人头这样容易,不知道是谁的首级?”马俊道:“这是鲍成仁的狗头,小弟去时,他与老婆斗口,他憋气到书房里睡,却被我杀了。”说毕,将人头放在床下,包袱撇在一边,又饮了五六杯酒,吃了些肴馔。说道:“此时二更多时,小弟要干正事。”言毕,依旧上屋去了。周顺暗想:马俊如此手段,只是担险害怕,不免明日咱先回去,免受惊吓。

  

不言周顺自言自语,且说马俊因日间看过出路,所以不费找寻,竟到县前轻轻的上了屋,到得私衙内室,伏在屋上看时,正见知县孙剥皮坐在那里与妻子饮酒取乐,席已将终。不一时,便起身说道:“夜深了,去睡罢。”他妻子因他去睡,说道:“今日要干美事,莫像昨日夜里那样不济事时,岂不急杀了我么?今定要与你拚命。”孙剥皮说道:“今夜不似昨夜,定要你求饶叫免方才饶你。”只见夫人满脸一笑道:“也看得见。”二人说毕,携手进房去了。那班妇女丫鬟无不掩口而笑,收拾了杯盘,吹灭了灯火,各自睡了。马俊从屋上跳下,立在窗前,只听得滢声浪作,浪语嘻言。马俊咳了一声,暗说道:死在头上还不知觉,只管做这些风流的事哩。等得他干完这事,即把堂屋门轻轻推开,只见房门半开半掩,不曾闩门,侍女都去寻老公去了。那剥皮只管要与夫人睡的心忙,那管门开不开关不关?此时马俊闯进堂屋,越进房门了,掣出无情宝剑,那夫人还在床睡着,口中只叫快活不止。况且房内灯火未灭,马俊走到床边,用剑挑起帐子,站在踏板上,知县正干得情浓,只听得踏板上幔子响了一声,即伸头一望,见了一个大汉手执利剑。正欲叫喊,马俊手快,赶上一剑,早已杀下头来,从床上骨碌碌滚将下来。那夫人正在快活,听得喊叫一声,见孙剥皮不动,再睁睛一看,见孙剥皮倒在地下,夫人说道:“我正快活,你就撒娇,快些睡上床来。”马俊骂道:“该死的滢妇,留你也无用。”就举起剑来,挥为两段。马俊在他床上扯下一块单被,把两个人头包好,吹灭了灯,出了房门,依从旧路而走。那周顺正在忧虑之时,只见马俊携了个包袱进来,便说道:“又取了两个人头来了?”打开一看,却是一男一女,虽总有头发,却面貌不同,况有一个耳头上戴着金环,所以认得是个女人。马俊把他二人云雨的鬼话说了一遍,周顺笑道:“虽是被杀,却也是一对风流怨鬼。”马俊笑道:“他二人还不知是杀死,只当快活死了。”二人取笑了一会,又饮了几杯酒,马俊说道:“小弟又要走了。”周顺道:“贤弟此去须要小心,相府之中,非同小可。”马俊点头道:“晓得。”便纵上屋,要杀米斌仪去。周顺见马俊去后,虽然胆大,看着三个首级,到三更时分,俱睁眼咬牙似恨人的一般,周顺却也有些害怕起来。就把那袱单被盖在上面,又把冷酒拿到炭炉上炖爇,自斟自饮不言。

  

且说马俊找到米府,径奔后堂,寻了半会,寻不着米斌仪的卧房,不知在那里,好不烦恼。信步而行,合当米斌仪命绝,马俊正寻之际,只听得悲悲苦苦又娇娇嫩嫩的声音叫道:“小女子其实难受当不起,求大爷饶了妾身罢。”马俊听了猜疑,暗道:此是何人的房?为着何事作此声气?悄悄走到窗前,在板缝中将眼望内一张,只见房中床帐家伙一应俱全,通宵蜡烛二枝,点的明亮亮的放在桌上。有一个男子,津赤条条在一个醉翁椅上按着个美貌的女子坚耍。只听见那女子再四哀求歇手,那男子道:“我的乖肉,你再忍耐一时,我的兴还不尽;等到兴尽时自然饶你。”那女子道:“好大爷,我的亲大爷,可怜奴家年纪小,再经不起尽兴,求你放慈心,留待明日罢。”那男子总是不听,一发施展的加倍凶猛。那女子一发不能承受,咬着牙嘤嘤哭泣。那马俊看到此处,晓得这男子就是米斌仪了。心中十分大怒,暗暗的道:这狗头倚势行坚,好行可恶,待俺取出闷香闷住众人,然后行事。遂向身边取出闷香,并身边一齐取出火来,点起闷香,从窗内插进去,不到半刻时辰,那里面的人打个呵欠,几个妇女已先睡着,那米斌仪也丢了手,欲上床去睡,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板上睡了。马俊收了闷香,走进房来,见女子赤条条的,便取了单被替那女子遮了羞处。又见两个女子,亦在椅拐上津赤条条的睡着,只见米斌仪倒在一旁,就举起剑来,恨了一声,剑过头落,剑起剑落剁了几块,方才歇手。在房内看了一会,好不齐整,又开了箱子,拣了一件新衣服,又见箱内有几百银子,就取了一封放在怀内,将首级提起,依旧上屋,找到罗先生家内。四处一看,无处可藏,只见正厅左首有张小几,几上放一药箱,却是罗先生不得用的,如今得了时,俱是紫檀描金的箱子,故用他不着,所以搁在几上。马俊将箱门揭起,把颗人头放在箱内,依旧关好,提着包袱回到店中,已是四更时分。周顺见马俊回来,方才放心。马俊便将去杀米斌仪的话说了一遍,周顺称赞道:“贤弟真乃大能也。”马俊道:“仁兄可收拾行李,天明之时好行路。”又把那封银子分了一半与周顺为路费,余者带在身上,监中好用。又把那三颗首级提着,用单被把血迹揩净,包在包袱之内,放在一边,用宝剑挖了一个坑,将些血迹物埋了,二人又饮了几杯酒,天已大明。二人开了中门,小二送进水来,二人净过了面。不一时,送进早膳,二人用过。马俊又吩咐周顺一番话,周顺携着行李出了店门,竟奔杭州去了。小二看见周顺出了店门,便问马俊道:“那位爷那里去了?”马俊道:“他明日还就来了。你家店主到那里去了?”小二道:“下乡收租了,大官人在家管理事情。”马俊道:“你去叫他进来,俺有话说。”小二走到前面,把大官人叫了进来,道:“店主。”武乾宸止生一子,年纪二十三岁,因他平时不肯学好,他父却不十分喜他,学名叫做武志,排定第三,因他母亲上胎生了两个,尽夭而亡,人都叫武志为三郎。三郎听得客人叫他,他便抖抖衣服,竟到后面来。与马俊见礼,说道:“小的见礼。”马俊看那武三郎,虽不十分美貌,却也不俗。亦还了礼,坐下,三郎道:“小子有事在外,昨日方回,奈家父年迈,小子愚蒙却不曾请教过爷的台府大名?”马俊道:“俺祖籍山东,姓马名俊,字子昌。因来此处买几件货物,在宝店多承厚意,俺请足下非为别事过问,敝友到个所在去走走,俺又要去买些货物,这行李寄在你宝店,这还犹可,俺还有一口宝剑,价值千金,亦寄在你宝店,千万不可失错,俺后来少不得重重相谢。但我去后,倘有外人前来问你可有个马俊在你店中,烦足下回他没有,三郎休要招揽,只推不知。”武志不解其意,只是点头依允。马俊提了包袱,出了店门,竟奔府前而来。

  

再说那开封府雷公,那日升了早堂,衙役参见已毕,放过了告。只见孙知县的管家跑得气喘吁吁,走到大堂上跪下禀道:“不好了,求太爷做主。”知府道:“你有甚冤枉?且从头说来。”那管家禀道:“小的是知县的家丁,因昨夜不知甚么时分,我老爷与奶奶被贼杀了,首级不见了。”知府听了,便吃一惊,县官夫妇二人被杀。说道:“禁城之内杀了知县,事关重大,本府须要亲自去看验。”又见鲍成仁的妻子哭哭啼啼,手拿一纸状子,当堂跪下禀道:“小妇人顾氏,是鲍成仁的妻子,因丈夫每日陪米公子闲玩耍,昨夜独宿书房,不知被何人杀死,头竟不见了,求太老爷做主。”雷公想道:孙知县夫妇被人杀死未曾相验,怎么鲍成仁又被人杀了?随即看了状子,问道:“杀死你丈夫的尸首还是在米府,还是在你自家里?”顾氏又禀道:“在自家书房内。”雷公即委二衙去看验鲍成仁的尸首,顾氏出了衙门。只见五六个人跑到大堂跪下磕头,禀道:“太爷在上,大事关天,俺是米府的家丁,俺家相爷止生一位公子,昨晚好端端的在府内,宿于深闺,不知被何人杀死,尸分数块,那首级尚且不见,这是太爷的干系,须当究拿凶手,详报相爷。”那雷公听了此言,吓得冷汗流出,呆了半会,方才说道:“有这等事?”随即打轿来到米相府中。进了内室房里看过尸首,叫过伴宿的侍女,问了几句,叫衙役押着候审。米府买了棺木,权且收殓。知府又到知县衙门看验知县夫妇已毕,亦叫家人买棺权且收殓。便叫库吏将库封了,待本府慢慢盘查。又叫各役将若干人犯带齐,打道回衙审问。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