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钧不得已搭讪着向赵珏问道:“伯母同令妹等在故乡里想还安好?”赵珏听他问到这一句,猛然触起赵瑜在家里将方钧戒指烧毁的事迹,不由脸上红了一红,忙含糊答应道:“合家托庇均皆安好。不瞒吾兄说,只是林家小姐已不在福建了,我跑回去却赶得一个空。”方钧大笑起来,重行问道:“哎呀,林小姐为何好好的不在福建?他这一走不打紧,不是白白辜负了你一番的热心?室迩人遐,可想你近来心绪也很恶劣了。”赵珏叹道:“美人薄命,自古已然。林小姐不幸也生得这副花容月貌,便因为这上面,几乎将性命白丢掉了。”方钧虽是少年英武,然而听了这样话头,也就不免大大吃了一惊,忙追问林赛姑的遇险始末。赵珏便将他如何随着家眷往赴广东,行至石龙镇地方,在火车上露了一个军官眼目,遂想出法子来将赛姑劫夺回去,意思之间,想纳为簉室。方钧恨恨的说道:“军官么,这些事迹应该是他们做的?我常说我们中国掌握兵权的人,没有别的本领,遇上峰则胁肩谄笑,待百姓则敲骨剥肤。另外还有一件长处,见了人家女子,稍稍有点姿色的,不是暗骗,就是明抢,仗着他那手枪利害,真是无恶不作。像这样倔强,便该遇见敌国里人,也须同他们决一决胜负了。谁知他们的态度却又不然,人家枪声还不曾响,早一溜烟的抱头鼠窜,只恨爷娘少生着两只腿脚,纵是带了点伤痕,也只须在他们脊背上仔细去数。若讲到胸腹上面,却是光滑滑的,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据吾兄适才所说,林小姐随着他的父亲就职督署,论这姓陶的也要算是同他家文武一体,休戚相关,路途之间,不去保护他们,也就缺了同僚情谊。何况再行去渔猎颜色,为鬼为蜮,叫他同骨肉流离,生死抱憾呢。我想林小姐他也是个宦门后裔,一定不会屈身俯就。咳,到了这时候,怕这位小姐性命定然要危乎其危了。我想起来了,这姓陶的不是在南军里充当着营长,那厮全然不知道战法。有一次他驻扎的营棚却好紧对我的火线,他冒里冒失,也不晓得防避,被我们迎头痛击,几乎叫他全军覆没,以后死也不敢同我对垒。你看可好笑不好笑?”赵珏也笑起来说:“他的位置,原是打从别的上面夤缘来的,他原不知道什么叫做‘火线’,可惜白白的送了无数兵士性命,也是冤枉。至于他劫林小姐回去,却不曾损着他的毫发。因为他娶的一位夫人非常利害,看见他挟着一位如花美眷,哪里容纳得下,立时雌威大发,狮吼震天,一转移之间,这林小姐不为夫婿之小星,转作闺人之爱宠。林小姐虽然是个袅袅婷婷的女孩子,任他手段,便是寻常须眉也还及不来他的权变。他居然能将机就计,把一个陶家夫人骗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这一点清白之躬,遂不至为奸奴所污。”

方钧慌忙以手加额,笑向赵珏说道:“原来林小姐有如此胆量,如此心胸,化罗刹为天堂,易戈矛而衽席,真是吾兄将来一生之福,可敬可贺。自此以后若何结局呢?”赵珏笑道:“到了广东之后,陶夫人亲自将林小姐送还他的父母,说他家小姐在路间为强人劫夺,是他们军队保护着出险的。可怜林小姐的父母,只须他这位爱女好好还家,其余的事迹也不再去追究。固此他们两家转非常亲密,小姐同陶夫人常时往来不绝。”方钧笑道:“这可以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吾兄得了这样消息,大约也可以将一条心肠好生放下,否则替吾兄设想,那时光景委实好生难受呢。”赵珏笑道:“天乐所论,自是不差,林小姐这事,不独兄弟悬心,即以舍妹而论,觉得尤其关切。我此次赴粤的缘故,全是舍妹逼着我去的。”方钧惊问道:“原来赵兄此行还是从广东来的,并非从福建来的?”赵珏点点头,又将在福建遇见宗久安同武星斋的事迹约略告诉了一遍,又说:“宗久安原是陶如飞兄弟,我寄居广东时候,东道主人便全是宗久安替我做了一个地主,”说到此处,方钧便又四面望了望,除得刘镛同郝龙陪坐在席间饮酒,其余帐下还立了几名卫队。方钧向他们说了一句,说:“你们可以各自归寝,此处不消你们在此伺候,若是我有什么分付,再行传唤你们进来不迟。”那几个卫队连连答应,径自出帐去了。

是时已是敲过三更,夜凉如水。方钧立起身来向赵珏笑说道:“自家弟兄们,原没有什么可避的嫌疑,但是他们不知进退,怕听见吾兄新近打从南军那边而至,不无私相疑议,所以兄弟打发他们走开,好让我们讲话。照吾兄这样口气,觉得吾兄此行不专为寻访兄弟而来,或者其中另有缘故?只是可惜兄弟已经以身许国,吾兄苟有意见,还须先行斟酌,可讲的则讲,不可讲的还宜缄默,不要伤了彼此情谊才好。”这几句话转把个赵珏说得毛骨森竦,暗念这事好生不妙,我此来原是替宗家弟兄作说客的,如今被他这一番话将我噤住,叫我如何启口呢。心里虽这般想,面上依然不露出来,忙笑着说道:“吾兄真是多心,南北目前虽然以意气相争,论其究竟,毕竟都是同胞,何必显分畛域。只怪兄弟同林小姐爱情浓挚,一抵广东时候便想去晤他颜色。知道陶夫人同他有一番情谊,所以夤缘得宗久安住在那里,千方百计哀恳陶夫人将林小姐接得来,与他面会了一次。不料陶夫人有挟而求,震于吾兄鼎鼎威名,怕他夫婿有点差池,不获安然遄回故里,便嘱付兄弟到此谒见,意思想请吾兄‘穷寇勿追’,是凡遇见陶营长的军队,稍稍让点地步,好留着异日相见。”方钧正色说道:“吾兄这话又错了。他是南军,我为北派,既马牛之不相及,又胡有情义之可言?老实说,即以吾兄而论,此时入营闲话,原是看的当初同学之好,又因为吾兄未尝受过南方委任,本无嫌疑,不妨把酒畅谈。哼哼,若是吾兄不自揣度,真个为他人的间谍来营窥探动静,或是想来劝我与他们联络,我方钧虽然认识故人,我的军法却只认识奸细,准你翩然而来,却不容易许你安然而去。我看赵兄还是见机的好,休得扰我军心,紊我法纪!”方钧愈说声色愈厉。郝龙插口说道:“席间叙旧,赵先生最好不必牵涉军事。我来陪赵先生多饮一杯。”刘镛听见吃酒,更不怠慢,立刻端起杯子啯啯的喝落肚里,将杯子向他们三人照得一照。赵珏只得趁着他们热闹,也就随意喝了几杯,不再提起适才的话。方钧觉得时候已是不早,站起身来招呼人将酒筵撤去,便留赵珏在帐中下榻。

次日清晨,方钧更不迟延,当即检齐了营中册籍,并关防等件,准备移交给那新营长。一直等至早饭时候,并不曾见那新营长出来。方钧十分焦躁,便向身边一个兵士问道:“新营长还睡着不成?”那个兵士垂手回道:“当营长未曾起身之先,那新营长已经出营,只分付了我们一句,说:“营长若是问我,说我停一会就来,此时且不必去惊动你们营长。”方钧想了想,猜那新营长或者另有别事出营走走,且等他回营再行交代他的簿册不迟。横竖闲着无事,只得背着手踱入赵珏住的那间房里。赵珏业已在那里盥洗,见是方钧,不禁笑着站起身来迎接。彼此刚待说话,远远的猛送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并向半空中放了一排枪。方钧猛的掉转头来,凝神向外间静听,怕是南边军队侦探到我这里新旧交替之际,带兵来攻我无备。正沉吟之顷,外间已跑入一名兵士,仓仓皇皇的向方钧报告,说:“不知何意,那位新营长忽然带了两营大队,将我们的营址全行包抄过来,口口声声只喊着叫我们将营长同南军那个姓赵的奸细捆绑出去,万事干休,否则立刻逼我们纳缴枪械,全营遣散。急请营长示下,究竟怎生办法,好让弟兄们大家预备。”方钧听见这个消息,只急得目瞪口呆,说道:“这是打哪儿说起?他也不察一察我们的细情,竟自捕风捉影,加我这种罪名。”又向那个兵士说道:“你赶快出去替我告诉他们,我停一会便出营同那新营长相见,便是到了团长那里,我自有话分辩。他几曾见我这营里藏着奸细?”那个兵士还不曾转身,赵珏早拦着说道:“天乐,你此时如何可以出营?这件事全是我招惹出来的,以至累你受此疑谤。最好将我绑了献给他们,你的冤屈可以不辩而自解。”方钧正色说道:“大哥这话太小觑我方天乐了!莫说你本非奸细,不合听人诬蔑,即使你真个是替南军出力,今日既然在我营里,我同你又是姻眷,也不能白白的让你陷入他们网罗。拚着我不再想在政府里吃这一碗军界的饭,总要同他们折辩折辩,便是死了,也落得个清白之名!”方钧一面说,一面便挥手命那兵士出去。

那个兵士怏怏的向外边走了。不多一会,又听见全营哗噪之声如潮而起,一口同音,都喊着说是“我们方营长平时看待我们俨同骨肉,昨日新营长径来接事,我们业已各抱不平,因为营长谆谆劝嘱,叫我们服从命令,不可滋生事端,所以暂时忍耐。看那入娘贼的团长将我们营长究竟怎生发落。如今益发混闹起来了,便诬栽我们营长私通奸细,要想置营长于死地。我们都是衔齿戴发,父生母养的好男子,哪个没有良心,忍白白地叫那些入娘贼来坑害我们营长!我们已是同心合意,没有别的方法,先公推一个人来向新营长那里去接洽,替我们营长剖白一番。那厮若是肯听,我们也不敢生事;万一他不答应,我们拚着散伙,各自回家去做生意,断不愿意再向新营长那里听他调遣!”一唱百和,那一遍震天价的声息,煞是叫人听着害怕。

方钧虽然在里边竭力禁止,哪里禁止得住。赵珏瞧见这个机会,知道人心可用,旋即挺身上前,轻轻将郝龙唤至面前,低低嘱付他几句。郝龙欣然应命,跑出营门,跨了一匹快马,飞也似的向新营长营里驰去。不曾隔了有一杯茶时候,郝龙已是连爬带跌撞入营里来,一一的告诉大众,说:“赵先生适才分付我到新营长那里,替我们营长竭力剖白。谁知那个新营长一味恃蛮,丝毫不讲情理,限我回营在十二小时内,必须将营长同赵先生双双献出,还要我们缴还枪械,各自散伍,方才可以息事。我更待同他辩论,他竟自发了命令,叫兵士们将我打出营来,又扣留了我骑去的那匹快马。”郝龙的话还不曾说得完毕,那时候全营兵士益发愤不可遏。帐外早又跳出一个长汉,胁下挟了一枝快枪,不待方钧发落,嘴边打了胡哨,那些兵士们也就随着站起队来,立待出发。赵珏一眼见是刘镛,知道他使起性子,便连方钧也有些畏惧他,暗暗欢喜,忙近前将刘镛先行拦着,叫他不用匆促。刘镛急得跳道:“都是你这位赵大哥,昨夜不知怎生跑向这里,闯出偌大乱子。祸事已在眉睫,你还来拦着我不去同他们厮杀,难不成真个要我们将方大哥送得出去!”赵珏笑道:“话虽如此,也要想个万全之策。你算是十分勇猛,然而论起他们人数,到底比我们多出一倍,若不使点小小妙计,如何可以取胜?”刘镛将枪向地上一掼说道:“我便依你,看你这军师怎生用计!依我没有别的话讲,只是同他们拚命。”赵珏此时更不同他多讲,依然将郝龙唤得近前,附着耳朵向他说了几句,郝龙随即迈步走出营外。方钧看见他们如此作用,知道势在决裂,也没有别法可想,只是顿足长叹,慨然说道:“可恨可恨,我们中国人简直毫无道理!我一个好好的人,他们一定要陷我到没有路走的地步,你叫世界上稍有气节的志士焉得不灰心短气哩。”

且说郝龙领了赵珏的言语,便驰向营外,对着他们前队高声说道:“奉方营长的命令,请贵营暂退十里,营长当将奸细捆绑出来,并亲自单身到贵营里,听候新营长若何办理,决无贻误。”前队里听见郝龙所讲的话很近情理,立即传禀了那位新营长。新营长大喜,当时传下命令,分付向后面退去两营之众,约莫也有七八百人,登时翻翻滚滚的掉转身子便走。这个当儿,方钧的营里见他们大队业已移动,猛的开枪痛击,那枪弹子像雨点一般,只顾从背后劈劈拍拍的打来。新营长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用的是计,直待他阵线一动,勒也勒不住的时候,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都是赵珏在那里调度。方钧也无可如何。及至新营长再要转来迎战,那时所有兵士已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锐气全失。况且方钧全营的兵,都挟着一团愤愤不平之气,各自为战,一可当十,十可当百。新营长所带来的士卒,本不预备开战,又是些贪生怕死的,怎生抵敌他们得过?勉强还了几排枪,旋即纷纷逃窜,直向荒村大道上驰去。后边赵珏刘镛率领大队乘胜追逐,足足赶了有十二三里多路,方才停歇。那个新营长检点人数,十已去了六七;回头看见追兵已远,大家腹中饥饿起来;又苦于乱山之中无多居民,所有军士已不成队伍,各人背着快枪,四分五落的去向村中掳掠牲畜。居民看见他们这种模样,吓得惊啼走避,一村中霎时大乱。兵士们正在兴高采烈,不防从山凹里起了一片枪声,接连便是一队南军,打着鲜明旗帜,迎头痛击。这些兵士们哪里还有抵御能力,抛下许多枪械四散奔逃。赵珏同刘镛的军队,又已一步一步的在后面蹑踪而至,同着山里出来的南军会集在一处。这一次新营长所带的两营可算全军覆没。还亏那新营长两条腿跑得快利,毕竟被他逃回旅部,报告这番损兵折将去了。哈哈!读书诸君读至此处,只知道那个冒冒失失的新营长不识进退,上了赵珏赵大哥的当,还不知道那个号称“有军事学识,屡战屡胜”的方营长,轻轻的也上了赵珏赵大哥的当,其中原委,若不待在下详细叙来,究竟不得一个清楚眉目。

且说陶夫人自从将赛姑小姐接过来会见赵珏以后,赵珏虽然不曾得着什么佳趣,然而那个陶夫人却算是替他尽了心力,因此便有挟而求,日日催逼着宗久安同赵珏一齐往湖南设法去救他的夫婿。赵珏没奈何,只得拣了一个日期,同宗久安两人束装就道。及到了湘省之后,其时方钧正是烂然战绩,顾盼飞扬的时节,着着进逼,逼得那些南军躲避不敢同他开战。宗久安将赵珏引入他哥子陶如飞营里,陶如飞正在呻吟床褥,原来开战之顷,右臂上中了一颗枪弹,虽然经军医用药敷治,不至有性命之患,然而他是个柔脆不堪的肢体,经此大创也就十分苦楚。宗久安先行安慰了一番,后来又将赵珏同方钧自幼交好的话告诉了他,“此次请他到此,原想借重他去说动方钧,劝他不必同我们这边苦苦做对。在哥子看来,这主意还使得使不得”?陶如飞听了,始则点首不语,继而叹气说道:“那方营长的为人十分可恼,先前我们这里也曾设法着人去向他接洽,他一味的恃蛮不理。据他的意思,简直想同我们见个高低,不将我们这边平服了,他死也不肯甘心。这个人要算是个不达时务,其实他便死命的替北政府里出力,不见得政府里就有什么特别的好处给他。我们若一定同他讲究实力呢,原不见得操必胜之权。然而我们已拿定主意,同他相持一天,算是一天,他要开战,我偏不与他开战,看他怎生奈何我们!今天赵兄此来,兄弟固是十分快慰,然据你的口气,便想将这方营长运动过来,怕还是水中捞月,断然没有指望,且放着再看机会罢了。”宗久安听了,也自没有话说。转是赵珏心里暗暗称奇,说:“不料方天乐这一个少年陆军学生,他公然有这本领,叫南军听见他便亡魂丧胆,而且立志坚定,不为浮言所摇,不愧名将风度。可惜北政府不知使用人材,仅仅叫他做了一个营长。长材短驭,千古伤心。我此番虽是答应了替他们向方钧接洽,照这样情形看来,此事却委实有些棘手,况且方钧他是屡获胜仗,其气正盛,我便前去会他,他听见我这些不近情理的话如何肯降心相从呢?”

赵珏自此在陶如飞营里住了有好多日子,只是闷闷不乐。陶如飞伤痕渐愈,得了暇便去会晤陶旅长,并告诉他赵珏此来的意思。那个陶旅长也正在筹划方钧的事件,没有一个头绪办法,听见这话,便命陶如飞去将赵珏请来,大家从长计议。

这一天赵珏便往见陶旅长。陶旅长看见赵珏人才表表,兀自暗暗钦佩,开口便问若何去运动方钧之策。赵珏摇着头说道:“这件事并非是我不肯尽心,委实这其间有许多妨碍。若是那个方营长初抵湘省,未立战功,学生以当年同学之情去同他求见,兼告诉他南北情势,以及曲直从违的道理,他倒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或者觉得我们这边‘护法’二字名目正大,他竟翻然改计,倒戈来降,亦未可知。如今不幸两军相见已历多时,他一边替北政府里立了许多功绩,一边又同我们这边结了不共之仇,你叫他焉得不着着进行,希图大举。凭我这一个人同他的交谊,如何可以轻轻将他说转过来?”陶旅长听到此处,不由愁眉双锁,将手掌搓了几搓,说道:“照先生这样讲法,简直觉得这种计策没有指望了。如今是同他打仗,是打他不过,这方营长一日不除,便是我们南军一日的心腹大患。先前我还不肯将这叠叠败耗去报告我们政府,总想恢复过这一口气来,替我们大家保全面子,如今更不消说得,老实同这方营长拚一拚老命罢。我在明日便打一电报给政府里,叫他将驻扎衡山以南的几支黔桂军队一齐遣发到此,大家迸力去杀他娘。他左右不过一营多人,也不是铜浇铁裹,三头六臂,我们十个人打他一个,总还不至再输给这奴才了。”

赵珏笑道:“话虽如此,方营长手下虽只一营,他后面也还有一旅之师,远远的做他后应。旅长这里会添兵,他们那里不见得便没有兵来帮助他同我们对垒。”陶旅长其时尚未及答言,侧首却好坐着一位参谋长在那里听他们发这些议论,此刻见赵珏说到北边旅部添兵相助方钧的话,慌忙插口说道:“这一层赵先生大可以不必为虑,那个方营长目前所处的境遇,兄弟却侦探得十分清楚。我知道那个方营长这时候败固足以为罪,胜亦未必为功。他仗着他这一团血气之勇,一意孤行,其实那团部里不满意他的人很多很多,巴不得他一败涂地,如何还肯添兵助他进战?兄弟所以说这一件事,赵先生大可以不必为虑。”赵珏听见这话,猛然触动一件心事,疾忙追问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北军虽然不讲道理,难不成不希望自家去打胜仗,转思量打个败仗之理。其中委曲,还望详细示知,以便学生斟酌进行,勉答陶旅长嘱托之意。”

那个参谋长又笑道:“赵先生又未免过于高视北军的程度了。他们看似在一个政府里做事,然而各人有各人的党羽,各人有各人的意见,进则相妒,败则相倾,全没有一毫剖肝沥胆的血性。你想那方营长以一个新进学生,见习不到三个月,便一跃而为营长,这虽然是他的造化,毕竟未可自恃,总须得处处联络感情,好希图同他们沆瀣一气。谁想他不明世事,一味卖弄他的才具,藐视一切,指挥自如。同营的人固然入不得他的眼睛,便是他的堂堂上司闻人镜,他也是退有后言,大不满意他的举动。新年在京城里,他们彼此还大大的闹了一场意见,几乎决裂。”说着便将当时方钧因为出兵问题,挟制副官寻觅团长的事迹,自始至终说了一遍。又道:“所以方钧此次单独带领一营先趋湘岳,并非闻人镜好意,正是要拿他的短处,以为报复自己仇恨之计。不料这方营长偏生了得,竟自负气冲着前敌,‘初生之犊不怕虎’,一战再战,真个立了许多功绩。在别的上官听见这样消息,应该着实欢喜。无奈这闻人镜别有命意,越是听见他获胜,越是着恼,倒有好几次克扣他营里军饷不发,近来又限制他在这一月之间,须将湖南全省克复。你想北政府里所用的人如此惫赖,如此糊涂,任是方营长再出些死力,又有何益?只不过这方营长不达时务,依然一味的还想同我们做对,并不留一点后来相见地步。这也由于年纪太轻,少不更事。赵先生看去觉得可笑不可笑呢?”赵珏接着笑道:“既然有此机会,我们这里正好将计就计了,但不知这些情形,还是参谋传闻得来,还是命人去谍知消息的。若果然其中情节没有舛谬,不是学生夸口说,这方营长说他来投降,包管在学生一人身上,可以立奏功效。”

那参谋笑了笑,望着赵珏说道:“不瞒赵先生说,两军相见,彼此虚实固然不可不知,至于方营长同那闻人镜的事迹,兄弟非但得之传闻,这消息委实十分翔实。益发告诉你罢,方营长单是得罪闻人镜,其情却还可恕,惟是他冒冒失失恼了他面前一个副官,这就算他是晦气了。那副官是闻人镜极宠任的人,方营长有一次同他大大的闹了一个过不去,那副官白受他这口气,又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因之此次方营长种种的掣肘,全是他一个人在里面作祟。那副官同兄弟却最要好,不时的同我往来信函,并叮嘱我有甚么可以致死方某的计策,他一定可以相助为理。所以这些情节,兄弟却无不瞭如指掌。”赵珏愈听愈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方营长所处地位,在别人看起来,已是危如垒卵,他自己不知道轻重,还以为是稳若泰山。这件事不消十日功夫,包可致方营长于座下。我此刻也不久留,仍然转回陶营长那里去了,一经有了机会,恐防要用着军队地方,还请旅长给我一个权限,容我自行调遣。”陶旅长大喜,说:“使得使得,赵先生几时可以行事,兄弟在此静候佳音!”赵珏笑道:“大约等到方营长肃清湖南全省限期已满,那时定然另有举动,我便在那时候见机而行。”说毕,辞了陶旅长径自回营,同陶如飞斟酌进行事件。

这一段说话,还在那个新营长未曾来向方钧接事之前,及至这一次赵珏已经打听明白,知道方钧肃清全省的限期已满,闻人镜已派了人来撤他的差委。赵珏慌忙向陶如飞笑道:“事机已熟,贵在进行,今夜我便去同方钧相见,好歹都要叫他们并了伙,那时候方钧没有安身之地,不怕他不入我的牢笼。但是你须将本营的全队,调往东北角上那座殿金山背后埋伏着,远远打听我们消息,做我的一个接应。”陶如飞连连答应。又怕赵珏一个人前去有性命之险,想叫他多带几名兵士暗暗跟随着。赵珏道:“这万万使不得!像这样秘密的事,耳目愈多,愈足误事,还是让我独自随机应变的好。”所以方钧这一天,营里日间才来了一位新营长接他的事,夜间便无巧不巧的来了一位赵珏同他叙起旧交。在旁观的看起来都以为是适逢其会,其实哪里晓得全是赵珏用的玄虚呢。赵珏既然知道那新营长住在营里,故意去访方钧,已足叫那个新营长起了疑心,加之席间又百般的怂恿刘镛,激得刘镛没口子的乱骂,那个新营长非聋非瞽,岂有个瞧不出光景的道理?背地里悄悄出管,带领兵队来捕获奸细。在那新营长方且以为事出万全,殊不知这种种事迹早在赵珏计算之中,及至将方钧逼得没有法子,可想赵珏竟公然替他发号施令起来,先命郝龙出去同对营答话,骗他们将营移动。军队一移,遏止不住,他们营里便趁这个机会霹霹拍拍的真个开起枪来。所谓“攻其不备,出其无意”。况且方钧全营兵士因为旅长赏罚不明,久已积愤在胸,触机即发。当这鏖战时候,焉有个不以一当十之理?便没有南军接应,那新营长两营的人也断断抵御不过方钧这一营的人,加之追逐到殿金山旁边,南军不期而至。可怜新营长所带来的两营兵士,十分存不到三四,死者死,降者降。陶如飞那一营的全队,大家唱着凯歌,仿佛来接方钧的军队一般,一霎时聚集在一处。赵珏跨马入营,亲自会见陶如飞,彼此好生欢喜。陶如飞便同赵珏商议,要亲自去会方钧。赵珏连忙向他摇手,说:“这且暂缓,适才我瞧方营长的意见,虽然事出仓卒,强迫他出了这般举动。至于同我们这边联络,还得待我去向他疏通好了方才可以万全,第一件却卤莽不得。我们此时依然将全队退扎原处,等候我的消息。”赵珏说完这话,依然跨马驰入方钧营里。

此时方钧的队伍业已吹着鼓号,全营的人稍稍齐集,检点人数,死者不足十余人,其余负伤的,亦只有二十多名。方钧站在营里正自慷慨演说,询问全营的意见,究竟作何归结。其时议论纷纭,倒有一大半预备归降南军,倒戈相向。方钧未及答应,已见赵珏下了马,单身入营。方钧先行谢了他帮护营救之惠,后来遂议论到一身的行止,不由失声长叹说:“我为北军出力,可谓竭尽智谋,不图见忌谗人,百般谋陷,以至今日弄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固然由于我方钧一人德薄能鲜,诚不足以及物,威不足以服人。然而北政府里像这样倒行逆施,恐怕战祸延长下去,终难操必胜之券。此刻我已获罪北军,势无束手待毙之理,行将绝人逃世,入山必深,入林必密。但是这一班弟兄们和我共事多时,也可算得是些自家心腹,也不能为我一人累着他们霎时解散。老实说,我国今日的程度,凡来充当兵士的,还不能讲到进则为兵,退则归农,所以必须替他们筹一立功建名之路。好在吾兄雅蒙南政府里的眷顾,不妨便率此全队,隶属你们那边营长麾下。不是兄弟夸口说,这一班弟兄倒是训练有素,颇有点军人资格,决不至贻人口实。谨将全营名册印信统交吾兄,吾兄如若见爱,务祈不必推委,将来好生看待他们,就仿佛好生看待了兄弟一样,兄弟是非常感激的。”方钧说到这个分际,不觉一阵心酸,禁不住洒下几点眼泪来。

谁知这个当儿,众兵士听见方钧的话,顿时沸反盈天,众口一辞,说:“方营长到哪里,我们愿意到哪里,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誓不退避!若是营长不同我们一路走,将我们抛撇下来听候别人驱遣,我们死也不肯承认的!”赵珏这时候站在营里,看见他们营长同兵士这样的情形,不禁点头赞叹,说:“难得难得,我们中国带领军队的,也还有如此的程度,真是叫人倒地百拜!天乐,你也不用如此执拗,你去替他们想想,他们与其跟着我投效南军,在先不会就服从那个新营长,还不至酿成如此重大变故。一营的人,舍生忘死,从枪林弹雨里争得性命,他们又为着谁来?你此番不体恤下情,转要舍着他们而去,自然是个能说不能行的了!况且你渺渺一身,杳无着落,此番闯下的祸事,北政府里不见得同你干休,势必到处捕捉你去问罪。自投罗网,丈夫不为。我为你计,大约除得到广东去走一趟,别无良策。你仔细去想想,以为何如?”赵珏的话方才说毕,刘镛早就喝采不迭,喊道:“赵大哥的话一点不错,无论什么人,如若不服从他这言语,我先同他拚命!方大哥,你也不用三心两意罢,除得向南军里寻觅生活,左右是个死路。我们今天杀了北边许多人马,那些忘八还能放你得过吗?”方钧向刘镛吆喝了一声说:“凡事还宜从长计较,像你这样浮躁,转使我没了主意。赵大哥今夜权在兄弟营里住一宿,明日兄弟再陪你去会晤陶旅长何如?”赵珏见他已经答应,心下十分欢喜。方钧又将众兵士安慰了一番,叫他们勿得乱动,一切总候我的命令,不至有误。众兵士们听见这话,不由欢声雷动,大家各归队伍。

方钧当晚又发了许多银两,分付那些什长买了许多酒肉,做个犒赏筵席,庆贺早间胜利。这一晚只把个刘镛乐得手舞足蹈,酒到杯干,吃得酩酊大醉,不曾终席,他兀自呕吐狼藉,别的兵士们将他扶入卧榻上睡了。赵珏同方钧在席间一递一杯的对酌。赵珏百般拿话去挑逗他,替他解释愁闷,方钧依然郁郁不乐。郝龙坐在旁边,也猜不出他是何命意。大家吃了一回,约莫有二更时分,方钧便催着收了酒宴,各自转回营房安歇。那些兵士们虽然欢呼畅饮,然而方钧的营规素来讲究,依旧轮番不时的在营外一带巡逻,怕发生意外变故。半夜之后,大家辛苦已极,陆续就枕而卧。

第二天一觉醒来,刚是黎明,赵珏是心中有事的人,便自一咕噜坐起,正待下床,猛不防方钧营房里那几个伺候的兵士失声怪叫起来。赵珏大惊,顾不得穿好衣履,趿着鞋子跑过来查问。那几个兵士正在那里指手划脚的讲话呢,说:“我们并不曾离开一步,怎生会将营长白白跑掉了,岂非怪事?”郝龙得了消息,也赶入房里,指挥他们不用声张,说道:“安知营长不是出外便遗,少停定会回营,你们这一吵嚷,转叫人没了主意。”众兵士听见郝龙的话甚是有理,遂分派了几个人向营外去寻觅。惟有赵珏心中明白,不觉失声长叹道:“天乐真是有血气的汉子,我赵珏对他多有愧色了!郝龙你不用过于把稳,你还瞧不出营长昨日的神态?他见众人不容他走,其时便成竹在胸,打算背着你们潜逃了。但是他这一走,路途之间很有些妨碍,我转替他不甚放心。”赵珏正在说话,刘镛已从房里跳出,双手揉着眼睛,大惊小怪的喊叫起来,说:“怎样怎样,营长会不见了?你们在营房里伺候的人都是死的?怎生营长悄悄出营,你们连影子都不知道!好好,你们若不将营长寻出来交还我,我先拿刀砍了你们驴头,然后再将我这颗脑袋也砍下来。营长这样人都白白跑掉,不想在军界里打混,我们还活在世上有什么意味呢!”刘镛愈说愈气,急得暴躁如雷,只吓得房里那几个兵士泪如雨下,说:“刘先生,我们谁还愿意营长走么?你要砍我们,砍了也好,从今以后,我们也没有别的指望,不如死了倒还干净!”

这时候方钧失踪的消息,一霎之间已传遍全营。大家闹轰轰的都进来查问情事。赵珏深恐人心浮动,闹出别的乱子,先行将刘镛安慰好了,叫他将全营名册检点出来,等我来询问他们的宗旨。刘镛没法,果然将名册送至赵珏面前。赵珏先命各兵士都归队伍,然后站立在一座高处,先行演说:“方营长不愿归附南军的缘由,人各有志,便是我同他那样交情,也断断不能相强。至于你们此刻既已叛了北军,复行失了营长,这一营的人众也必须替你们谋一个下落。我此时的意见,营长虽走,将来总还要出来做事的。你们好容易编练成军,解散了也是可惜。依我的主意,不如径由我带领着你们暂时在南边领着饷银。然而我虽然抱这热心替你们打算,却不委曲你们,至于顺从不顺从,还凭你们各人意思,断不相强。我如今先按册点一遍名,以我的话为然的,便一例的站在左边;不以我的话为然的,便一例的站在右边。是站在右边的人,我依然发给你们一月恩饷,让你们好好归去,各安生业。我这样办法,便是你们营长听见了,料还觉得欢喜,不枉他辛辛苦苦训练你们一场。”

赵珏当时宣布了这话,随即点起名来。其中情愿归附南军的,占了倒有大多数,向右边望去,寥寥的只有数十个人。赵珏大喜,登时按名发饷,将遣散的军士打发出营。然后又向刘镛劝说,叫他在南军里慢慢寻访方钧。刘镛先还不肯,禁不得赵珏百般安慰他,刘镛方才答应。部署已毕,赵珏便命刘镛依然督率全队在原处驻扎,自家骑了快马来向陶如飞弟兄接洽。

陶如飞的欢喜自然不消说得,旋即同赵珏并骑到了旅部,会见旅长,将赵珏设谋获胜前后事迹一一陈述明白,又说到方钧不愿投效南军业已潜逃的话。旅长大喜,先向赵珏慰劳了一番,又道:“可惜方营长那样英雄,我辈不能将他罗致帐下,以后还须仰仗赵先生将他踪迹探访出来,我们得同他见一见才好。”赵珏一一答应。旅长坐了一会,便走转他的办事室里同那几个参谋斟酌,意思要将方钧那一营的兵队便归赵珏管带。大家听了,异口同声,都觉得这办理甚善。旅长旋即命人先将陶如飞唤至里面,将适才的话告诉他,命他向赵珏先容,“此时权且屈他做个营长,等候我将此番战绩详细报告政府,然后自然另有升迁。你出去须得将我的意思说明白了,他们当陆军学生的眼界甚高,委屈了他们,动不动就会发起脾气。你看那个方营长不是榜样?他们这种人,比你陶如飞却自不同。”旅长说完不禁笑起来,说得陶如飞满面羞惭,只得欠着身子答应不迭。当将这话同赵珏商议,赵珏也感着那陶旅长看待自己不薄,登时应允了。所有不足的人数,以后陆续添募,居然成了一支劲旅。

说也好笑,北军闻人镜同那位副官,千方百计想出法子来将一个方钧弄得一败涂地,不但不能建树功业,而且孑然在逃,更不知栖迟何所?他们虽然折了一营兵士,却是甚中下怀,快乐无似。哪知南军自从方钧遁走之后,决不像前此回避不战,处处让着北军了。加着那边添了一个赵珏,他的军事学识却也不在方钧之下,没日没夜的偷着空儿就来攻击。北军始则也还勉强同他们开开炮火,后来迭次败衄,大家提着赵珏名字便吓得忘魂丧胆。不消半月功夫,这湖南一省,是当初被方钧占领的地方,到这时候都一处一处的退让出来,一直将闻人镜那几营兵队逼回岳阳城陵矶一带。闻人镜没命的打着电报,向四处乞救。此时长江上下游各督军,方提倡和议,谁人肯发兵来救他?只急得闻人镜束手无策,只得自家向南军要求停战起来。这些琐事,我也没有工夫去细细替他们记述。

转是方钧自从逃出营门之后,孤行其是,表表不群。这个人倒也算得是个铁中铮铮,庸中佼佼的人物。他这一走,颇关系着北边政局,我倒有些放他不下,不知他的主意究竟向哪一方避祸。谁知他在那个时候早已定了主见,他心里暗暗想着赵珏赴粤的时候,他的家眷依然还在福建,又知道那福建地方,兵连祸结,很不安静,我既已同他妹子赵瑜有了婚约,至今一共还不曾行着结婚礼式,徒然在外间东征西荡,不曾得着半点好处,倒受饱了满肚皮肮脏浊气。英雄气短,自然就儿女情长。我此时不如径向福建去走一趟,拜见了赵珏母亲,顺便就在那里同赵瑜结婚,岂不大妙!于是那天夜间,便在营里取了好些钞票,以及散碎银两,装在一个皮包内,轻轻踅出营门。所幸那些守卫军人因为多吃了几杯酒,夜深人静,兀自倚在门边睡着了,梦中听见方钧脚步声音,轻轻问了一句,方钧也不答应,跨上大路如飞而去。

走至天明,拣了一所旅店,权行歇下。休息了半日,打点行路的办法,先前本拟由武汉东下,径往上海出口。又恐上海一带侦探利害,万一北军嘱付他们探访我的踪迹,我若前去,不是自投罗网?不如仍由湖南赴广东,再由广东转赴福建,虽则绕点道儿,路途之间还觉得平静些。主意已定,登时结束停当,便向粤中一路进发。说不尽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沿途听人传说,以及报纸上刊载的军事消息,知道北军叠叠失利,将自己当日所占领的地方一概仍归南军掌握,不由浩然长叹,暗念中国用人,万一都像这般颠倒,将来怎生同列强并立!眼见得这锦绣河山,未知闹到什么地步。且喜我今日已是脱离军界的关系,暂且歇一歇肩。大丈夫不能虚生世间,先行将这家室之好达了我目的,然后再相机行事。若能替国民出一分力量,少不得还要出山一走。但是我此时算已陷在困境,此去投奔岳家,论赵璧如妹子的为人,或不至遂以冷眼看待,惟是他的母亲湛氏尚不知他宗旨何如。然而天下事总不能预料,且待到了那里再看光景罢。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