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珏听到此处,方才将心上一块石头轻轻放落,重又笑问道:“这又奇了,令兄既将林小姐劫来,何以不能遂其所欲?其中情节大是可疑。宗大哥若不以外人见待,何妨将这其中缘故细细一谈呢。”宗久安笑问道:“赵大哥殷殷垂问这林家小姐,是否同这小姐有些瓜葛?”赵珏猛不防被他问着这一句话,确中心病,不由脸上一红,幸喜残灯不明,尚不至被宗久安瞧破,疾忙掩饰说道:“宗兄又来多疑了,我同这林家小姐素昧平生,哪里会有瓜葛?只不过因为他是我们本省的人,他父亲先前做过省里议员,也是人人知道的。忽然从路途之间出了此事,听来觉得很有趣味,所以向宗兄问得一问。”宗久安笑道:“既如此说,可以不消瞒得吾兄了。家兄自幼天性懦弱,父亲见背之后,全是家母教育成人。家母对于愚弟兄们严厉非常,愚弟兄亦颇能自尽孝道。家兄一营填防新塘之时,所有家眷人等在三日之前便已拔队前走,约定了船泊妙音河岸旁等候家兄。家兄因为久蒙陶军长眷爱,此次远发,那些同僚的军官不无逐日的预备酒宴替家兄饯行,因此少有耽搁。偏生便在广州火车上遇见了林家小姐,心中遂动了一点爱慕之情。后来又知道他也是官眷,家兄业已娶过妻室的人,便是想同那边提议婚姻,知道也无济于事,所以只是在火车里行止不安,寝食俱废。嵇夷白原是同家兄一路走的,猜出家兄的用心,因此替设计策,等待到石龙镇时候,假以护卫为名,已将客寓里的情形一一看在眼里,当夜便差遣了两名卫队。嵇夷白也结束齐整,轻轻的破户而入,将林小姐背负出来。一经得手之后,好在石龙镇离妙音河本不甚远,家兄一干人便连夜的奔到妙音河上了兵船,立即开行。这件事当时家母同我们都不得而知,见这女子上船,深以为异,当即向家兄询问。家兄百般支吾,说是在虎门一带买的人家女孩子,将他带回来做妾的。可怪那小姐并不啼哭,只顾张着眼四面瞧看。其时我的母亲只不过嗔责家兄年纪尚轻,不应该糟蹋人家子女,把来做妾。倒是家嫂听见这话,十分恼怒,立刻同家兄开起谈判,大起酸风,吓得家兄缩着头躲在一旁,不敢开口。那林小姐看出这种情形,他猛的走至家母身旁,跪下来叙述他在石龙镇被劫的一番缘由,侃侃而谈,并无畏怯之色。”

赵珏听到这里,将手掌一拍笑说道:“妙呀,毕竟曾经当过女学生的,其举止动静,与寻常女子不同。此事若在别人,除得一死之外,更无别法了。他竟会这样有胆有智,真使我们一班男人家倒地百拜。以后的事你也不须说了,定然令堂老太太不许令兄纳这小姐为妾,以至令兄大失所望了。”宗久安笑道:“赵大哥真是明见万里。家母听见那小姐的话,好生愤怒,旋即将家兄唤至面前,痛痛的责备了一顿。依家母意见,还要押着将船开回,送这小姐再返石龙镇交给他的父母。那时候我就发了些议论,说林小姐的家眷在石龙镇,不过暂时停歇,火车一行,他们定然赶赴省里去了,便是送小姐回去,也怕徒劳往返。好在这小姐的父亲也在省里当着差事,随后看有机会再行送小姐回府罢。家母深以为然,便将这小姐留在身边,看待得十分亲热。一直等待抵了新塘以后,军营驻扎下来,寻好了公馆,家母还怕林小姐不乐同老年人周旋,各事受了委曲,于是将家兄撵在营里住宿,命林小姐同家嫂在一个房间里欵洽。说也奇怪,家嫂性情,最是一个不能容物的人,不知何以见了林小姐非常亲爱。我未曾动身之前,只见他们两人形影不离,偎肩握手,任是亲姊妹也没有那样温存体贴。有时候家兄想回房暂歇,都被家嫂撵逐出来,说有林小姐在房,不便留他别生枝节。可怜家兄千方百计想出法子来将林小姐劫得到手,转白望着家嫂同他亲热,自己想同林小姐说句话儿也不容他有这奢望,岂非徒耽了恶名,毫无实惠吗!

“还有一件事更叫人委决不下。当初林小姐来时,还时时刻刻的想着父母,巴不得家母立刻遣人送他到省。讵料自从同家嫂联络以后,他不但不思念家人,及至听见家母有送他回去的消息,转有些留恋家嫂,不忍别去。所以由去年残冬以至今日,林小姐简直没有离去舍间的意思,岂非怪事!兄弟时常还说着笑话儿,林小姐幸喜是个女流,虽然同家嫂这样恩爱,尚没有人疑惑他们别有暧昧。然而窥测他们两人耳髩厮磨的形态,虽寻常人家夫妇还及不来他们的情好。此刻家嫂只多着家兄一人,会面时就同他赌气,家兄也说不出来的苦楚。这也叫做自作自受了。”赵珏益发高兴,笑得拢不起嘴来,说道:“天下的事,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道理。男女相悦,固是常事,然而两女相悦的情形,也有时候种种出人意料。这林小姐也是前生缘法,不但令嫂同他分折不开,就以舍妹而论,当初同林小姐交好的时候,不是也同令嫂一般,成日成夜价在一处谈笑,几乎没有半刻功夫可以离得。”宗久安按着笑道:“赵大哥说话,我早觉得有些藏头露尾。若非林小姐同大哥这边有些瓜葛,料想不应如此关切,此刻大哥言语之间可是流露出来了。林小姐既然同令妹如此亲爱,可想大哥对于林小姐一定有特别感情,对此名姝,断无不存爱慕之理。大哥先前还同弟一味支吾,可想不肯以知己见待了。”

赵珏因为林赛姑虽陷险境,尚未失身,非常高兴,一时说话不及检点,无心中将认识赛姑之事全行呈露,经宗久安蓦然一问,不禁羞惭满面,连连拱手说道:“实不敢欺瞒吾兄,林小姐在家乡时候,曾经同舍妹在一处学校里求学,彼此情致尚称亲密,不时的也常向舍间走动。舍妹前天听见林小姐被劫消息,十分哀感,屡次逼着兄弟向宗大哥询问。至论弟与林小姐,实无别的关系,吾兄切勿多疑。”宗久安也只付之一笑。两人谈得许久,不由都有些困倦,觉得天色已是将近破晓,大家和衣睡倒。

一梦沉沉,一直睡至第二天红日东升方才起床梳洗。这时候赵珏一眼看见大门外面有一个人将头向里边伸得一伸,吃了一惊,正待查问,那人慌忙说道:“少爷还在这里呢,家里小姐分付小的过来告诉少爷一句,昨天营里拘获的那个姓武的党人,于清晨时候业已在校场枪毙。小姐同太太很不放心少爷,命家人过来叮嘱少爷就赶紧离了此地,向广东去躲一躲罢,不可再回家去招惹外人耳目。这是一百元钞票,太太交给少爷在路上使用的。”说着便从身边掏出一叠钞票递在赵珏手里。赵珏猛然听见武星斋枪毙,觉得一个活鲜鲜的人,不多几日还在一处吃酒谈笑,转瞬之间已成异物,不由呆呆的出了一会神。良久方才望着那人说道:“你回去禀明太太同小姐,说我就依着太太分付,若得了机会,立刻就往赴广东,叫太太同小姐不用悬念我。我到广东一有了下落,立即写信回家,家里有甚么事故可以随时告我。”那个家人垂手答应了几个是,旋即出门匆匆走了。此处赵珏便同宗久安谈及武星斋的事迹,宗久安冷笑了一声只不开口。赵珏当晚便同宗久安商议,准备连夜的偷赴广东,去投奔他哥子陶如飞那里权时歇足。

两人计议已定,赵珏当即取了两张钞票共计十元,交给郝龙妻子,谢他两日照应之惠。一直候至黄昏时分,雇了一个人挑着行李,两人跟随在后,径上火车。幸喜路间却不曾被人觉察,不到几日功夫,两人已抵广东新塘地方。宗久安领着赵珏直向他哥子营中走去,及至走到那扎营所在,抬头一望,吃了一吓,只见营址全无,剩了一片荒凉野地,幸喜这地方已入他们南边汛地,没有妨碍。宗久安立刻寻着一所警署,问他们这陶营长的兵队如何已不在此地,还是迁了驻扎之所?当时那个警长接着名片,已知道宗久安是陶营长的兄弟,立刻请进局中邀宗久安同赵珏坐下。宗久安当即询问他哥子移营何所,是否可仍在新塘一带地方。那个警长忙答道:“营长驻防敝处,地方上甚资得力,无如在上月里省里有紧急公文,转饬令兄带领军队进驻武汉,仍归陶旅长节制,他们全旅都开赴长沙去了。”宗久安惊问道:“这又奇了,长沙现为南军所占,该处军队很是不少,如何又将虎门陶旅长调开去助战?其中想有他故,未审警长还知道移营的原委么?”那个警长见宗久安问到此处,遂将坐的那张椅子向前移得一移,附着宗久安耳朵说道:“近有敝友新从岳州而来,据闻,我们这边先前进攻北军,颇获胜利。因为北军虽众,久无战斗之志,而且湘中山路崎岖,形势险峻,北军途径不熟,屡遭挫折。我军着着进行,声势浩大。不图于一月之前,北边又遣了几营人来助攻长沙,我军初尚不以为意,叵耐内中有一个营长,说是由陆军学校毕业出身,新近升为营长的。这军官深明韬略,智识非凡,兵力既不足以挫其凶锋,贿赂又不足以移其素志,一味的同我们这边作对。我军是以叠次败衄,湘西一带岌岌可危。令兄移营该省,大约便因为这个缘故。”

宗久安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吃了一吓,咂着舌头说道:“不妙不妙,自从两方面宣战以来,并不曾遇见这种劲敌,这个营长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未免有些过于认真了。万一容其屡获胜仗,再荐升至旅长师长地位,其时位分愈大,资格愈深,那时果然拿定他的主意,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这件事倒也很棘手的呢。我们在背地里说句老实话,两方战事,大抵全恃虚声,并不要一定炮火相加,血肉相搏。闹到末了,只须两边平均些权利,也就韬戈束甲,不作他想。此番闹出这样一个冒失的营长出来,陡然长了北方气焰,不是‘和平’两字永远没有希望么?这也要算是国家的气数,人民的浩劫呢!”赵珏这时候在一旁静听,心里猛然触起一个人来,忙插口问那警长道:“请问一句,北边带领军队由学校毕业的这位营长,不知可调查出他的姓名,是哪一省的人氏?”那个警长笑道:“我们中国号称共和,然而阶级悬殊依然如故。这营长果然做到甚么督军巡阅使的身分,虽没有经济学术,然而他的大名鼎鼎,自会脍炙人口。若是爵位卑微,再加着出身学校,为人人所憎厌,任是他虽有战功,也没有人肯时时提着他去嚼念。我的那位相识,他也是老于宦途的朋友,当时我听见他说这话,也曾问及这营长的名姓,敝友笑说草茅新进,委实不曾注意及此。两位先生也不必着急,大约一经到了省里,就可以察访出来了。”赵珏点头称是。宗久安因为新塘这地方没有甚么洁净旅店,便同那警长商议,意欲在局里权歇一夜,明日再搭赴火车进省。那个警长连连答应,随即招呼警勇,将他们两人的行李安置妥帖,一宿无话。

次日宗久安别了那个警长,偕着赵珏依然就道,不到两日功夫,已抵省垣。宗久安知道他哥子此番虽然带领军队直趋湘岳,兵凶战危,断然不会将家小挈去,于是先行打听他哥子家眷的公馆,寓在何处,当时便有人指点他所在。他便将赵珏安置在一个旅馆里,独自回去拜见他的母亲,并诉说在福建失事之由。他母亲深替他担着惊恐,也就将他哥子调遣出发的事迹一一告诉了久安。久安问道:“嫂嫂他们想还安好,林小姐定然随着母亲一路到省,此时想还住在我们公馆里。”他母亲笑道:“你嫂子近来有病,镇日恹恹的,也不大思量茶饭。请了医生替他诊治,有的说他是气恼伤肝,有的说他是已经怀了有两个月身孕,究竟叫人也猜摸不出。依我的见识,他这病并没有别的大事,一定是害的想念林小姐的病。”宗久安吃惊道:“怎么林小姐不在我们家里了?这也难怪嫂嫂想念他,他们情爱又密,从前是形影不离的,如今硬生生替他们拆散开来,无怪嫂嫂弄出病痛来了。”他母亲笑道:“彼此都是女人家,在一处相好、亲爱也是有的,只不曾见你这嫂嫂同林小姐的这样如胶似漆。大约也是前生缘法,别人也无从替他们解释。至于林小姐当初被你哥子糊涂弄回家来,依我当时便想将他送还他的父母,后来不料林小姐同你嫂嫂谈得来,因此便延搁下了。如今既已到了省里,我们又知道他家父母的官阀,随即命人传信给他父母,不免扯了一个谎,说是他家小姐在路途上被盗匪所劫,是我们官兵看见,将他救出险地,特地送小姐合浦珠还,现今留在内眷身边,不日便送他遄回公馆。可怜他家还有一位老太太,因为想念这孙女儿,几乎一病不起。如今得了这个喜信,说不出他合家的快乐。他父亲立即来拜会你的哥子,流水般的道谢不迭,并说在石龙镇失事之后,原想你哥子替他捕盗,不想兵船业已开放,几乎束手无策。谁知小女性命仍为营长所救,真是万分感激,另外还备了好些礼物送到我们家里。你哥子也同他谦逊了几句,当时他父亲就将林小姐接回去了。我还笑望着你哥子说,幸是这样做作一点不露痕迹,还落得人家感谢不尽,否则依你那些糊涂主意,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子还在其次,譬如今日大家都在省里办事,万一被别人知道,弄得身败名裂,如何是好?照我这样做去,岂不波平浪静,一点形迹都没有!”

宗久安仰着头想了想,不禁皱眉说道:“母亲这番作用,原是算无遗策,但不免有一层可虑。在路间救林小姐这句话,不过欺瞒一时耳目,保不住林小姐回去,不将其中实情一一告诉出来,那时候哥子的名誉依然不免损失。而且姓林的万一同我们这边作对起来,尽可以提出诉讼。”他母亲也笑起来,说道:“这一层倒也亏你想得周到,但是已不消你这样多虑了。先前我也因为这层缘故,想拿话去叮嘱林小姐,叫他不可在父母面前露出被我们劫夺的痕迹。那林小姐真个异样聪明,他不等我开口,已猜出我的意思,他一味承揽,说断然不使父母知道。这事初时我还疑惑他,或者拿这样话来搪塞我,并非出自真意。后来他老实说出来,说他同你嫂嫂非常要好,万一将你哥子劣迹诉知父母,将来父母如何会允许他同我们这边来往?既不许同我们这边来往,他遂没有会见你嫂嫂之日。所以这事全出自他的主意,决然不露出一字,所以我也相信他得过。你如不信,这林小姐虽然回了他的公馆,还不时的隔着三日五日来会你嫂嫂,有时候耽搁迟了,一般同你嫂嫂睡在一处。”

宗久安笑道:“原来有这样缘故,那就无怪林小姐自然不将那些事告诉他父母知道了。但是哥子业已入湘,一时还不见得回来,我在福建会见一个朋友,本是赶来投奔哥子的,过不了几日,我或者还须同他向湖南去走一趟。目下他住在栈房里,如若公馆里房屋尚多,儿子的意思,还想请他住在家里来,各事便当些,不知母亲意下如何?”他母亲说道:“既是你们的好友,理应将他接回家来住着;况且你哥子出外,厅上及书房里也没有人用得着,叫人家冷清清的住在栈房,成个甚么样儿?”宗久安听见此话,十分欢喜,又到旅馆里将前后事迹告诉了赵珏。赵珏怔了怔叹道:“我此番到粤,原想在令兄这里会一会林家小姐,替舍妹传达口信。不料他又回去了,岂非缘浅。”宗久安笑道:“这有甚么打紧,我不是告诉你的,林小姐虽然回去,他不时的还来看望我家嫂嫂,如若得着空儿,便请家嫂替你们介绍介绍,便可会见他了。”当日赵珏便将行李移入宗久安公馆里面,并拜见了他的母亲。

住了几日,倒也安然无事。赵珏此时算是已得着林赛姑消息,便详详细细写了一封家信寄给妹子赵瑜。又因为他妹子曾经嘱咐他去拜会林耀华,择了一个日子,果然径至督署,想同林耀华见一见。名刺虽然已经递了进去,耀华知道他便是在家乡里曾经求过他的女儿结婚的。此时赛姑若果是个真实女郎,那赵珏虽然求婚未允,然而既有这一重香火因缘,耀华对着他少不得要另眼看待。无如这时候赵珏虽是大言不惭,以未婚的女婿自待,其实耀华心里却没有这一件想头。论同乡名分,见与不见,大可无关紧要;况值政府初立,诸务殷繁,署中出入又戒严非常。当时将赵珏的名刺拿在手里掂了几掂,旋即定了主意,命人传话出去,说是公家事繁,实没有暇晷可以晤客,问一问来人居住,改一天我再去回拜罢。

赵珏在辕门外边候至许久,不料得了这种冷淡消息,他简直使出他娇客气性,愤愤的掉转身子就走。家人赶着问他住在何处,他一声儿也不理会,径自跑回宗久安公馆。却好宗久安正坐在书房里,见他脸上气色不好,便笑着问他所为何事,这般不快?赵珏到此更忍不住,立时滔滔不断将以前向林家乞婚,林家允许等待彼此年纪大些,方才可以联姻的话,说得痛快淋漓。又道:“谁想我不远千里,亲来拜见我们那位岳翁,他简直招待都不招待,这不是有心奚落我吗!怪道那些旧小说子上讲起来都说是女婿贫穷,丈人就不肯相认,往常还疑惑是编书的故作此欺人之谈,拿我这件事印证印证,真是古今一辙,先后同揆。你想我可气不气?”赵珏一面说,一面拿手揉着肚子,只嚷胃腕疼痛。引得个宗久安拍手大笑,指着赵珏脸上语道:“哈哈哈,我说你这也委实不是知己朋友,以前林小姐出了这件事,被死鬼武星斋披露出来时候,我无意中就瞧出你那一种仓皇样儿,端着酒杯子,几乎不要流下泪来。过后我又询问你是否同林小姐有无关系?你又推得一个干干净净,说是林小姐不过同你们那位令妹有同学之谊,这也罢了。及至已经到了舍间,你还是藏头露尾,说要同林小姐见面,又说是替令妹传达口信。我请问你,既然同林小姐没有瓜葛,此番去会他阿父,见也好,不见也好,为甚又引经据典,闹起旧小说子上面的嫌贫爱富呢?照这样看起来,老实说,你前番要想会林小姐一会,我还拟嘱托家嫂替你们介绍介绍,如今你同林小姐既是未婚夫妇,这种嫌疑事体,小弟还不敢担此干系呢!”赵珏连连向宗久安作揖道:“好哥哥,好哥哥,算兄弟欺你的不是,但是我也实有苦衷,不便尽情披露。如今既已瞒不住大哥,以后还求各事周全到底,庶不负我们萍水遭逢,芝兰投契。”宗久安笑道:“好呀,大家既然在一处相好,凡事也须剀切商量。我已猜到赵兄的用心,大约不能求见于尊翁,定然急思求见于令嫒了!停会子等我面见家嫂,叫他早晚约林小姐过来让你们谈一个体己儿,可好不好?”赵珏笑道:“荷蒙厚爱,小弟心感已极,改日只有备一席东道奉谢。”宗久安笑道:“自家的好弟兄,这奉谢的话倒也可以不消讲得,只是将来有甚么秘密事件,不要将人瞒得实腾腾的便好。”

果然这一晚,宗久安径自走入内室,预备同他嫂子斟酌邀约林小姐到这边会晤赵珏的事。刚刚跨入二门以内,猛见他的嫂子正坐在母亲身旁掩面哭泣,他母亲也是流泪不止。只听见他母亲说了一句,是“当军人们的这碗饭,委实吃不得了,占了优胜,是他督军省长们的快活,至于像你的丈夫动不动就充前敌,炮子上不曾安着眼睛,一个不防备有没有性命都是料不定。”正说到此,已见宗久安走得进来,他母亲便问道:“战地上的消息,你在外间听见甚么没有?说是我们南军覆败的不少了。”宗久安惊道:“连日报纸上虽然说是北军占领了岳州一带,究竟未知是否确实。母亲这话是打从哪里听见的,说得这样紧急?”他母亲又说道:“今天是你嫂嫂的哥子到我们这边来报告的,他说有几个朋友新近打从湖南贩卖棺木下来,经过岳州,战云弥漫。北边有一个营长,甚是利害,着着向前进步,不认一毫情面。他的兵队又整齐,军律又严肃。”说着又伸手搔着头说道:“他说这个人姓甚么呢,好像是圆溜溜的‘圆’字,又像是四方方的‘方’字,连他的名儿通共只有两个大字。我的记性真是不济了,如何一时间再想不起来。”他嫂子便插口说道:“这营长姓方名钧,叫做方钧。他不过新近才带领了一营人众,他便这般扬威耀武,很想要替政府里出一番死力,可算得一个不达时务的人物呢。据说你哥子的战线便同这姓方的在一处,别人家是拚着命的,你还不知道你哥子胆小如鼷,平白地听见炮声,他还没命的掩着两个耳朵,可想这几日里不知他要吓得甚么样儿了。”说着又掩面呜呜的假哭。宗久安此时原想替赵珏说去接林小姐的话,无如见着这样神态,再也不便开口,勉强安慰他们几句,重又踱回书室。

赵珏看见宗久安出来,忙迎着笑问道:“林小姐几时可抵尊府?令嫂定然是赞成的了。”宗久安没精打采懒懒的说道:“对不住,赵兄委托之事,实在不曾能达目的。并不是家嫂不肯接他,只因他们心绪恶劣,一时间不便向他们提起这事。”赵珏惊问道:“令嫂有何心绪,定然因令兄出外欠了,闺中少妇,望远颦眉也是常理。”宗久安笑道:“那到不然,家嫂听见战地消息不佳,又恐家兄有甚么意外变故,是以镇日价颦眉泪眼,简直没有一毫兴致。”赵珏笑道:“我记得我们在新塘时候,听见那个营长叙述北军胜利,说是有一个新来营长,十分强硬,不知道这智长毕竟是谁?”宗久安道:“适才家嫂倒提着的,说是叫做甚么方钧。”赵珏听到此处,不由跳起身子,笑道:“哎呀,原来果然是他上了前敌了!他的军事学识是不错的,无怪南军有这番挫折了。”宗久安惊问道:“难道赵兄同这营长认识不成?”赵珏笑道:“岂但认识,他同我是同学至好,我由京里回家时候,他还不曾出京呢。”宗久安慌忙向赵珏作揖笑道:“原来赵兄同这方营长是同学至好,这番战绩,大约非赵兄不能收束全功。停刻兄弟当禀知家母及家嫂他们,好叫他们放心,并请赵兄明日便偕兄弟起程,径向长沙一走。赵兄志在护法,又极文明,为国为民,想断无推诿之理。”赵珏笑道:“方营长虽是髫年交好,然而目下他已投效政府,我居南军,同他处于反对地位,即使到了战地又有何益?若论两军交绥,杀敌致果,我的学识不见得高出于他,这胜负之数尚未可知。况且我尚不曾得着新政府里的委任,手无斧柯,何从作战事上计画?宗兄快不要如此高兴。”宗久安笑道:“赵兄又来迂腐了,我已经同你讲过的,南北相持,看似势不两立,其实都是虚声恫吓,没有一次当真攻击。此番请赵兄往赴长沙,也断断不用你亲临战地,这其中奥妙,此时且不便明白宣布,等到那时候自有办法。至于你若是建了这次大功,你还愁南方新政府里不给你重要位置?好哥哥,从此飞黄腾达,指日高升,倘若不忘故交,兄弟仰求你提携的地方正多呢!”宗久安说毕,就想转入内室去告诉他们这话。赵珏忙拦着说道:“不是兄弟勒掯宗兄,若令嫂不将林小姐请得来同兄弟见一见,我决不同宗兄在赴湘岳,此约必须同宗兄立定。”宗久安想了想,笑道:“若是等你同林小姐相见,不是又耽搁了动身日期?罢罢,好在两军相持,一时尚不至别有变动,等我同家嫂斟酌办法再来回覆赵兄。”

宗久安进入内室,先将赵珏认识那个方营长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不日便须同赵珏到哥子营里相机行事。他母亲同嫂子听了非常欢喜,一叠连声催宗久安同赵珏赶快动身,好救陶如飞的性命。宗久安又望他嫂子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赵珏知道嫂嫂同林小姐是闺中密友,意思想请嫂子介绍他们见一见。”他嫂子笑道:“这个如何使得?林小姐他的身分何等娇贵,如何我们这般冒失去引他见一个蓦生男子?他知道不是还要嗔怪我们无理。”宗久安笑道:“嫂嫂你若是如此作难,那赵珏便不肯到长沙去了。嫂嫂须忖度忖度,还是哥子性命要紧呢,还是林小姐的体面要紧?我还有一句话告诉嫂嫂,这林小姐当初同这赵珏已有过婚约,只是因为彼此年幼,未能实行,算起来他同林小姐究竟不能说是蓦生的不曾见过。”他嫂子听见这话,不由怔了一怔,重又笑起来说道:“这位赵先生原来是同林小姐那边求过婚的,照这样看起来,他既定然要同林小姐会面,我又何苦白白去阻拦他们。请你转告赵先生,明日我一定将林小姐请过来便了,至于林小姐肯见不肯见,却与我没有相干。林小姐明天既来,后天便须请赵先生起程。”宗久安笑道:“那个自然,嫂嫂放心。”

且说宗久安这嫂嫂原是姓缪,小字兰芬,为人生得玲珑娇小,年纪虽然已经十九岁了,然而同赛姑站在一处,却像是同胞姊妹。陶如飞初娶兰芬时候,非常爱畏,闺中一切举动,悉听兰芬指挥,从来不敢违拗。论他们夫妻恩爱,也算如胶投漆。无如陶如飞见猎心喜,平白地将一个乔装女子的赛姑擒劫回家。兰芬初则由妒生恨,少不得与陶如飞大起冲突,继而知道赛姑是个假女郎,他那时候不但不怪夫婿多事,反觉得这一段姻缘,十分感激他为自家撮合。借着亲爱赛姑为名,转双宿双飞异常快乐。又苦了一个陶如飞,被撵逐出房,孤另另的空帏寂寞,叫不出连珠价的苦恼。抵省以后,赛姑虽已回家,他是知识未开的少年,既有个赵瑜做了他“先事之师”,又有个兰芬做了他“后起之秀”,他也渐渐的不遵父母约束,时常到陶公馆里去走动。

这一天忽然兰芬那里打发人来请他。他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收拾齐整,坐上轿子,一直抬至陶公馆门首,跳下来便走进上房。兰芬一见了赛姑,便上前同他握手,笑吟吟的将他邀入房里,含笑问道:“近日在闺中作何消遣?我不请你,你再也不来,我把你这鬼灵精的妮子,为何连自家一个‘未婚夫婿’都不去招待招待,反叫人家闹到我这里来?要来问你一个‘背夫潜逃’的重罪,我不知道你将来怎样死法呢!既骗人家的妇女,又骗人家的男人,你好好跪在我面前,替我招出几时同这‘未婚夫婿’订约的?若有半字虚诬,看我拧你的小嘴!”赛姑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时懵懂住了,羞得脸上红了一红,咬着指头笑道:“你不要拿这些话葬送我,不过隔了几日不见你,便同我瞎三话四。我有甚么‘未婚夫婿’呢?老实告诉你,若讲到我的‘未婚夫婿’,除得是你,更有谁人?”兰芬向他眨了一眼,不禁含羞说道:“悄没声些,你不防着给别人听见!”赛姑趁势侧身坐入兰芬怀里,笑道:“你也怕人呢!我便应该给你开心的,只准你打趣我,我才打趣你一句,你就责备我起来了。”兰芬笑道:“谁人打趣你的?你去想想,在家乡时候,可有一个姓赵的向你求过婚的?你没的还要瞒我。”赛姑笑道:“呸,原来是婉如的哥子。这个人难不成已到广东了,他巴巴的来干甚么的?”兰芬笑道:“干甚么呢?还不是赶来同你‘结婚’!你们的秘密,横竖我也不明白,他好在想见你一见,你们见了自然知道。”赛姑笑道:“生剌剌的,我不好意思见他,姐姐替我回他去罢。”兰芬用手按他的额角笑道:“哎呀,好一位‘千金小姐’,简直连一个生客都不肯去见了。你休得引我使起性子,轻轻的揭开你的黑幕,问你还是应该去见这姓赵的,还是应该鬼鬼祟祟的偷来见我。我也不欺你,并非我当真替这姓赵的出这样死力,实在因为想他往赴战地,同北军去秘密运动,免得如飞的性命有损。”

赛姑此时忽然敛了笑容,重重的将兰芬望得一望,不禁将个头低垂下来,沉沉无语。兰芬笑道:“同你闹了一句顽话,你便生气了,可想你这人十分寡情。”赛姑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怪你衾边枕底,讲起来都说是同我恩爱似的,不曾将你那丈夫放着一毫在心坎儿上。如今可是你亲自说出来了,拿我这不要紧的脸面去恭维别人,好让别人救你家丈夫的性命,你叫我听着可生气不生气呢。”说毕又噗嗤一笑,用手指刮着脸羞道:“真个试出你这人心来了,你还有甚狡赖。”兰芬红着脸说道:“我虽然喜欢你,不喜欢他,然而他毕竟没有同我们结下甚么海样深仇,何至连他的性命都不顾呢?好人,我也没有本领辩得你过,你见也由你,不见也由你,我永远不来问你,省得另起疑心。”兰芬说着便将赛姑推下身来,自家老拿眼望着帐钩子,不去理会赛姑。赛姑知道他真是委曲了,又见他那种娇嗔样子,不由暗暗发笑,忙向身边站的一个侍婢笑道:“榴姑娘,请你出去替我告诉二老爷一句,说我即刻出来会那姓赵的客。”那侍婢刚待出房,兰芬放下脸色喝道:“阿榴转来,别人家的闲事,要我们多管则甚?你敢擅自出去,看我打你这贱人!”赛姑笑道:“姐姐真个生气了,姐姐各事平时都耽代我,妹子年轻,说话不知道较重,如今已是懊悔不迭了。姐姐也不用使性子打阿榴,让妹妹交给姐姐打杀如何?”说着左一揖右一揖,不住的向兰芬陪罪。兰芬不由微微一笑,指着恨道:“论我要同你赌气,便该再不理你;无奈我的心肠太软,又搁不住你这可怜样儿,阿榴你便替林小姐去一趟罢。”阿榴答应,含笑出了房门。此时赛姑又牵着兰芬衣袖,要他一齐到厅上去。兰芬笑道:“呸,你又来胡么样人,你忍心舍得叫我出见生客?”赛姑笑道:“我一个人怯生闹了!你虽是外面装着女孩子,毕竟与女孩子不同。我是个甚生的,请姐姐陪我去走一走,不要你到厅上去见他,只躲在屏风背后听我们讲话,可好不好?”兰芬被他缠得没法,只得顺从着他,两人携手步行而出。

其时赵珏刚坐在外间同宗久安议论湘岳战事,忽然听见内里传出话来,说林小姐即刻出厅同自己相见,不由又惊又喜,立即背负着手向厅上来往闲踱。宗久安笑了一笑,不便坐在一处,便推说有事,自向外边书室里去了。不多一会,果然见那林赛姑轻盈袅娜的走得近前,向赵珏欠了欠身子,低头含笑。赵珏忍耐不住,说了一声:“小姐是几时抵省的?自从小姐动身以后,舍妹十分悬望,至今并不曾见小姐这里寄过一封信函,所以他是时时放心不下。学生因为舍妹记挂小姐,所以不辞千里,跋涉而来。若是小姐得暇,还宜寄给舍妹一函,方好让他宽慰,免至想出病来要紧。”赵珏这时候因为在宗久安这边,不便提起赛姑路间被劫的话,这也是他用心细处。赛姑又笑了一笑,说:“婉如姐姐那边,我不久已发信去了,计算日期,此时想该收到。至于路途之间发生的变故,我一一也写得明白,婉如姐姐料想一定会体贴我,不至怪我寡情。大哥此番到来,不知抱何宗旨?万一能在这地方觅一安插,伯母同婉如姐姐何妨将他们一齐接到广东。家乡里风鹤频惊,也不是个福地,大哥还该打定主意才好。”说到这里,拧了一拧又笑说道:“我父亲在督署里,熟人很多,大哥何不同我家父亲去见一见?”赵珏笑道:“谁说不曾去谒见老伯呢,无如老伯将学生摈诸大门以外,这也是没法的事。”赛姑笑道:“这又奇了,大哥不必着急,等父亲回家时候,我自然会代大哥道达来意。须知我求我父亲替大哥谋一位置,不一定为的大哥,我只想婉如姐姐能赶快来此,大家把晤一番,我便喜欢不尽。大哥如若写家信的时候,再替我问问婉如姐姐的好,请伯母的安。大哥且请方便,我此时向后面去坐地了。”说完折转身子,便走入屏风背后。赵珏还待有满腔心事想同他再叙一叙,不料他走得太快,又不好上去拦他,只眼睁睁的看他进了屏风,不由发呆了好一会,深深的叹了口气,怏怏向炕沿上坐下。觉得赛姑几时不曾相见,身段体态比较前番又高了些,便是说话周旋也十分老练,不像当初腼腼腆腆的光景。心中又爱又恨,转弄得六神无主,心志不安。

宗久安打探得赛姑已走,方才缓缓踱入来,笑向赵珏说道:“好呀,你们夫妻俩不知谈了几多体己话儿,为何便轻轻又放他走了?这须怪不得我。家嫂既然作成你们会面,赵兄还该早早收拾,明日偕同兄弟一路动身。”赵珏也只点了点头,心里更说不出许多委曲。

且说赛姑打发了赵珏之后,匆匆转入里面来见兰芬,早见兰芬背着脸,盈盈的已向上房走去。赛姑赶在他的身后,笑着说道:“好姐姐,怎生不等我一等?”兰芬也不答应,依然直向前走,一直走入自家卧房,扑通向椅子上一坐,蛾眉双蹙,手支着头儿,一言不发。赛姑走近他身畔,低低笑问道:“不过累姐姐走了几步路,又这般不快乐起来,毕竟猜不出你所为何事?可又来,我又不是真正女孩子,难不成同男人家说了几句话,又该你发起醋劲?”“哎呀,你这人委实难缠!”兰芬将手一推,冷笑道:“你同男人家说话,是你的本分,我何尝敢来怪你。只是你平时同我说过甚么的?说你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曾同别的女子交涉,可算得是一个“清清白白黄花女儿’,如今可被我听得出来了,左一句‘婉如姐姐’,右一句‘婉如姐姐’,还要将人家赶紧接到广东,让你们好常常会晤,你若不是因为这‘婉如姐姐’,也不替人家做哥子的寻觅位置了。你真是个多情多义的人,我知道你那婉如姐姐听见你这番意思,定然十分感激你,同你格外要好。我也是个明白透亮的人,与其等你那个婉如姐姐来的时候再来冷落我,倒不如趁在这个当儿,你还去做你的‘小姐’,我还做我的少奶奶,各自丢开了手,免得弄到末了,彼此生着嫌隙。”当时兰芬越说越气,不由纷纷珠泪一串一串的挂下腮颊来。

此时赛姑方才知道厅上同赵珏的话已被他一一听见,心里暗暗发笑,这又是我的不是!既然同赵瑜有这样交涉,何必苦苦又将他引至屏风背后?算是我自寻烦恼。想来想去,没有别法,只得狡赖着说道:“奇怪,你又白白的生气了!这姓赵的妹子,当初本是我的同学,他哥子既然到了此地,少不得也要问问他的消息。人家一个做女孩儿的,他哪里知道我是男子不是男子,到了你们嘴里,就应该编派我们这些话了。”兰芬冷笑道:“人家不知道你是男子,你会使你的手段,容易叫人家知道你是男子呢。就如以我而论,初次同你相见,也猜不出你是乔装,后来同我相处既久以后,你想想那时候你是个甚么形状儿?真个叫人哭笑不得。由此类推,我一个妇人家尚不免入了你的圈套,他们当女学生的,看见你长得这样俊,便论你不是男子,他们还该爱你,何况你真个是‘子建重生,潘安再世’呢!”此时赛姑也没有甚么辩白,只得低言蜜语,百般的将兰芬安慰妥贴。少不得两人又盘桓了一日,林公馆那边傍晚打发轿子来按赛姑回去。兰芬送过赛姑之后,便将宗久安又请得进来,催促他赶紧同赵珏去往赴湘岳。至于赵珏是否肯去与不肯去,尚未可定。欲知后事,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