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千舂万杵捣玄霜,指望成时,快饮瑶浆,奈何不得润肝肠。只合登楼索酒尝。从来卖假是真方,莫嫌苦李,惯代桃僵。忙忙识破野鸳鸯,早已风流乐几场。

这首闲言按下不表。

且讲吕昆爬上墙头,见亭子上面旁边点着一盏风灯,中间摆了一张琴桌,坐着一个女子,旁边立着一个丫环。虽然月光之下,不能细望容颜,只听得:

声音宛转随风至,一曲宫商过短墙。

吕昆站在梯子上面窥探,心下暗想:「但不知这座花园是谁家的?此刻更深夜静,有此雅操,谅来这个女子品貌自然不俗。不知我可有缘相见他一面?」那女子正在操琴,忽听琴中出异音,连慌将琴丢下,道:「琴犯异音,咫尺必有人在此窃听。」随命丫环:「四下里查看,却是何人躲在此间?若是女子,不必惊动他;倘若是个男子,慌慌禀知老爷,将他拿下。」那个丫环取着风灯,四下一照:只见月光之下有个人影,正是男子形象。丫环连慌取了个石子,望墙头上打来,险些儿打着头脸。吕昆将头往下一躲,那个丫环慌去回覆小姐。

你道这个女子是谁?就是谈翰林的千金凤鸾小姐。原来谈府的花园,却与这开寓所的人家只间着一壁。但这开寓所的人家亦非等闲之辈,祖上曾为过一任西城察院,姓刘名灿。只因家内寒薄,将房屋到出几进,每逢会试之年,就租与这干会试的作寓。谈府的大门却在前街,与刘家住宅隔了一座花园,故尔吕昆不知。此刻谈小姐见有人窥探,命丫环将琴收了,掌灯回去。吕昆一场扫兴,正是:

千里梦魂明月下,搅人离思在琴中。

连忙下了梯子,将梯子归了原处,来至书房。只见张寅尚然诵读,自己免不得也陪他读了几句,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张寅问道:「贤弟那里去的?为何这会方回?」吕昆并不回答,和衣而睡。张寅一个人读的无味,也自收拾安寝。

次日清晨,二人抽身而起,梳洗已毕,用了早膳。吕昆读不上几篇诗文,又站在那墙脚下徘徊,心下细纽玩味昨晚(晓)那个女子。正是:

谁家女士多清操?恨我无缘见娉婷!

吕昆依旧将梯子扶起,扒上墙头观望。张寅见他不来读书,连连走至外面,见他站在梯子上面,慌问道:「贤弟在此所观何物?」吕昆即以假言回道:「适间看见一只鹦哥,毛羽甚觉可爱,飞至隔壁园中而去,所以观之。」张寅道:「春和天气,花柳争妍,或恐早间有人在此观花,倘被人看见不雅相。贤弟快些下来!」吕昆只得下了梯子,取过一边。回至书房,闷闷不乐。张寅却不知为着什么原故。

正在思量,忽然外面来了一人:面如紫玉,颏下三绺髭须。大有儒风气概;头戴方巾,身穿天蓝直摆,脚登方头缎靴。跟随着四、五个家人,走将进来。你道是谁?就是隔壁的谈翰林。只因凤鸾小姐昨晚抚琴,有人窥探,回去告知他的父亲;谈翰林心中大怒,因此带着家人,前来与刘察院家讲理。谈翰林怒气冲冲,才从外面进来,来至大厅,即有刘府家人通报刘灿。

刘灿慌慌出来迎接,举手道:「未知谈老先生驾到,有失远迎,多多得罪。」谈翰林道:「叨在年谊,何须过谦?」刘灿随命家人献茶。诚翰林道:「茶到不扰,却有句话前来动问。」刘灿见他满面怒色,事有蹊跷,只得问道:「老先生有何见教?乞请明示。」谈翰林道:「因昨晚更深时分,小女在花园中操琴,尊府是何人逾墙窥探?彼此都有女眷,成何体统!故此特来动问:但不知窥探者果系何人?弟要与他讲讲,是何道理?」刘灿听得,心下却有些慌忙。因一向人都称他为谈疯子,动不动要与人争闹,连连问道:「弟家下并无外人,况且令爱千金也无人擅敢窥探。莫非不是小弟这边,恐防令爱认错了。」刘灿那里知道吕昆这件事?故尔推个干净。谈翰林道:「昨晚明明有人在墙头上,还要抵赖!」一把将刘灿的胡子揪得紧紧的。刘灿道:「老先生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讲。」

他二人在此吵闹,却好张寅从旁边花厅上走来,急急抢上一步,前来解劝。望着刘灿道:「此位是谁?因甚事故如此?何不讲理,拉拉扯扯,有失名教体面。」谈翰林见张寅言语温和,只得放了手。刘灿道:「此位是隔壁谈老先生谈应龙。只因昨晚他的令爱在后花园弹琴,说有什么人扒墙窥探。老夫并不知道。」张寅暗暗点头道:「吕昆今早在那里徘徊物色,又扒上梯儿,定然是他干的事了。」连连向着谈翰林道:「老先生且请息怒。若论夤夜有人窥探尊府眷宅,理应追究。但晚生辈实非不轨之徒,老先生还须斟酌。」谈翰林指着张寅问道:「此位是谁?尊姓大名?到此何干?」刘灿道:「此位姓张名寅,字天佩,乃昔日张吏部的公子;来京会试,住在小弟舍下,想他料无此事。里面还有一位。待我请来相见。」

不知见面如何分说?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