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当时诸文武大臣,只说扈车驾巡边,整饬边务,不料王振强协诸将对敌,故逢此难。时正统亲见百官并王振被害,即忙下辇,坐於高岗大石之上。此时尚有兵绕护,忽见二员敌将奔上岗来,杀散亲兵,一个提刀望上身劈来,上将身一闪,那刀早砍在石高处,只见石上火光冲起丈余。那将吃了一惊,即收住刀,慌问主上遭:“汝是何人?”上不解他问的言语,不慌不忙,反问那两将曰:“汝莫不是也先乎?汝莫不是伯颜乎?汝莫不是赛刊王、大同王乎?”那两将见问,大惊异,即奔下岗来,报与也先。

半路中正遇着伯颜带人马冲来。二将便道:“俺们在前面高岗上,见一人穿的、带的,与众不同。俺用刀砍去,不能伤犯,反砍在石上,那石冲起火光,约有丈余。因此俺就不敢伤犯,特来报与太师知道。”伯颜闻说,心亦骇异,道:“莫不是中国天子么?汝且休去报与太师,俺与汝同去看个实落方报。”伯颜领了众兵,一齐复来。果然见上坐於大石之上,端然不动,亦无惧怯。伯颜见了,惊喜不尽,道:“看此人衣服异常,行动非凡,想必是中国天子也。”内中又有放箭射的,其箭射到上面前时,齐齐倒插在面前地上,如猬毛相似,一箭不能伤犯。伯颜见了此异,大喝道:“不许放箭!”众兵见此神异,亦不敢放箭,因说:“我们前月拿得南朝一个太监喜宁在此,他今顺了俺们,何不带他同去,必然认得。”遂通知也先。

那正统见伯颜与众兵去了。止有校尉袁彬在死尸里逃得性命,一见了上。放声大哭,奏曰:“我万岁爷爷为何亲自到此。”上乃问曰:“汝是何人?”袁彬答曰:“奴婢是校尉袁彬也。”上曰:“汝是校尉,不须啼哭也。汝不可说是校尉,只说是随车驾来的指挥。”言未毕,只见伯颜带领喜宁,一齐拥到。喜宁把脸望上一看,忙对伯颜等道:“此正是俺国天子。”伯颜闻说,一齐罗拜。扶上坐马而行,一径拥到也先营来。

也先一见上到来,与众头目各各合掌朝天数次,道:“中国天子,在云端里坐。今日天赐俺们一会。”当日瓦刺、脱欢、可汗闻知,一齐俱到。不半日之间,四下附近国王将帅,纷纷集至,遮得瞒天黑地,都来观看。也先忙令宰杀牛马,并羊鹿野味数千只,作庆贺筵席,大家畅饮。也先乃制一宽大牛皮宝帐,甚是奇丽,奉与主上为行营。此时内有袁彬、哈铭(上指挥与袁彬同寻到上者)伏侍,外有高盘、蒋信、刘浦光、沙狐狸等护从。也先即将亲妹进与主上,侍奉枕席。主上即用好言对也先曰:“朕承太师厚意,待朕归国,那时多差官将聘取令妹。朕是一朝人主,今若与令妹野合,可不轻了太师,使后人谈太师过失!”也先复进美女六人。主上又曰:“待朕归国取令妹时,即将此六女为腾从,庶不亵了太师令妹。”也先见说,愈加恭敬。

且谈土木有逃生得命的军将官员,皆蓬头赤脚,逾山越谷。或有中箭扶疮坏足者,奔到各关,喊叫开关。各边守关人,看见自家官军,火速开关放进,问其消息。众人一齐恸哭曰:“五十余万人马尽皆战没。今圣上不知何处。我等逃得性命回来报知。”守关军将闻言,尽皆号泣,震动边民,飞马报进京师。都中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尽皆恸哭,若丧考妣,慌慌乱乱,不知所为。群臣请奉太后临朝,请皇太子权朝。时太后遂降懿旨,即命郕王监国。郕王虽承奉懿旨,尚犹豫不肯出朝来。

太后惶惶,问内使诸人曰:“若朝中有人能安宁家国者,重加爵赏。”当有太监兴安启奏曰:“臣婢保举一人,此人可宁家国。”太后忙问曰:“汝今保举何人,能定国家大难?”兴安奏曰:“臣婢所保之人,就是先年扈从我宣德万岁爷爷驾征,当殿叱汉庶人的臣子于谦便是。”那太后闻奏,喜曰:“此臣今在何处?”兴安奏曰:“于谦虽巡抚河南、山西二省,前月我万岁爷有旨,着他回部理事,此时该到。”

太后闻奏,速发懿旨三道,连路命人召回擢用。于谦是七月二十三日闻有旨召回京听用,又闻得说朝廷被王振勒劝亲征,谦顿足曰:“吾常虑王振当权,必误国家大事,今果然矣!此行必然不利,想我祖宗时,士马精强,将相智勇,故可亲征驭敌,威镇边方。此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况兼将帅不经战阵,如何可去亲征?必坏大事!幸有圣旨来召吾,吾当速行。”即日单骑出省,各官俱送不及。百姓闻知,拥住马前,苦苦挽留。于公曰:“吾非不欲在此,奈今主上亲征,此行必有疏虞。今见君父之难,决不可留!”百姓闻言,各各洒泪。于公不顾百姓,飞马星夜奔至京师西安门。

早已有太后使臣迎着于公。公闻诏,即大哭飞奔入朝。此时群臣俱在廷放声大恸。太后亦垂帘下泪。于谦忙率多官上前奏曰:“臣等誓当迎复我主上归国,但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今太后宜速降懿旨,立皇太子为太子,宣郕王上殿,令其辅国。庶社稷有人,国家不摇动矣!”太后闻奏降诏,即立皇太子为太子,年方二岁。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辅安天下。维时太后宣郕王。众官亦各上表,请郕王上殿监国。郕王上殿,太后乃退朝。

于谦即令殿头鸿胪等官,鸣钟击鼓,聚集文武远近臣僚,大小官员,纷纷集於阙下。时于谦、王直、陈循、高谷、王文、胡潆等官,请郕王上殿,左侧就坐。令殿头官设仪,鸿胪官喝班,锦衣卫官大排仪仗,照班朝参。正分班行礼之际,只见锦衣卫都指挥马顺从旁大声扬言曰:“今上位事情未知何如,汝众官岂可胡乱行事?”即时分散仪仗,殿中沸喧大乱。给事中王竑见马顺呵散朝仪侍卫,心内忠愤不平,厉声大骂曰:“马顺逆贼!平昔助王振为恶,祸延生灵,倾危家国。今日至此,尚兀弄舌,分散仪从,紊乱朝纲,真奸党也!吾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竑口中骂说,一手即捽住马顺衣襟,一手即劈面一拳打去。众官见王竑忠义激发,一齐忿怒,争其殴打,乱拳乱脚。顷刻间,只见马顺满襟血污,眼珠突出,脑浆涂地,死於殿廷之下。后人观此,足见刘学土忠魂附子之言,不差年月。

随又索取王振心腹王、毛二人。宫中秘匿不肯发出。众官见不肯发二人出来,仍又喧乱不止,无复朝仪。郕王复见众喧哗不止,心亦惊疑,即欲回宫者数次。于谦一见,急忙上前一手拽住郕王袍袖,叩请西向侧坐。王尚心疑未坐,于谦复上前扶掖请王端坐。王方坐定,于谦大声言曰:“众官今日虽为忠义激发,然在朝廷上,岂宜如此喧乱?马顺奸臣误国,打死勿论!”

众官虽闻此言,见内廷不发王、毛二人,仍复喧乱不息。郕王见喧乱,又欲回宫。谦复前奏曰:“今殿下若不发二人出来,恐诸臣忿忿不已,非安国家之计也。殿下命内中速发二人,为宗庙社稷之计。”王方允奏,不得已传王旨。内廷发出二人。王即命金瓜武士登时击死於廷。于公忙掣武士金瓜在手,大声宣言曰:“今附党奸邪俱皆打死,众臣各宜就班。如再喧哗者,殿下以王、毛二人为例。”众官闻言,方才依次就列。群臣皆相向恸哭,声震殿廷。

于公又奏请郕王宣即降谕,俯慰群臣。公复传王口旨曰:“王振奸臣误国,启太后处,候降旨施行。”郕王即差都御史陈镒,带领五城兵马后军都督,抄没王振家产。于公复请王左坐受群臣朝拜,公令鸣钟击鼓,仍排班喝礼,群臣拜舞,口称千岁。拜舞毕,于公复上前泣奏曰:“北敌不道,气满志盈,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预为备计。”即於郕王面前谋画。郕王见公能为,听其区画。公遂传王令旨,着都督孙镗、范广、孙安、雷通、熊义、柳溥、卫颖、张等守护京师,勿违节制。又启奏乞赦杨洪、石亨罪犯。郕王允奏。

又传令旨,差杨洪等紧守宣府,勿与浪战。仍差杨洪之子杨俊充游击将军,率军兵并口外归顺人等,前往涿州、保定、真定、沧州、河间等处,往来巡哨,但见我国遭伤军兵,即令收抚,不可弃散。又传令旨飞符,着九边将帅许贵、刘安等紧守城堡,匆与浪战。又传令旨差回石亨同杨宁、王通等守护京师。又着石彪领游击等兵延城防守,以防不测。又宣令旨,着金英、兴安、怀恩等忠良内相,防守内城。郕王见公一一区画,皆是定国定边要略,知人善任之谋,心中始安。百官见公外攘内静,处画得宜,遣将发兵,谋猷绝胜,皆暗暗称羡,俱先辞朝而出。郕王独留于公在殿,公复请令旨飞檄,於紧要关津边镇出处,选能行快手飞骑急赴边镇,着将士依令而行。郕王亲见于公谋画,心中甚喜,回宫。仍着内使十二人张巨烛送公出朝。

于公从五鼓进朝,直至一鼓方出。左右见公袍袖,皆星星碎落。公从左掖门出,此时吏部尚书王直与多官为国忧心,尚在午门外候公动作。一见公出,王直同众官即拱手曰:“今日之事,变起仓卒。赖公镇定,天下幸甚。”于公逊谢不敢当。遂别众官,即在朝房假寐。

未及五更,太后深知公能,且人望所属,即升于谦为兵部尚书,兼支二俸。公於早朝固辞尚书职,太后内旨不允。郕王亦不允辞。公只得就职谢恩。公上前奏曰:“今日鸾舆未返,大敌随至。若前日扈从失律者,及坐视君父之难者,一概宽宥,则他日谁肯披坚执锐,充锋冒敌?况陷君父于边廷,委生灵于丘壑!乞令法司议罪,庶几鼓舞人心,激厉将士!”郕王嘉纳其言,于是令官查勘将士人等。失机者六名;见敌退避,不行救援者十名;临阵逃回者二十余名。于公一一检视明白,即启奏曰:“赏罚必行,后能破敌。敌锋若挫,则仇可复,鸾舆可返矣。”郕王允奏。公辞朝出回部,正思一救回鸾舆之策,早有人飞报进部,禀道:“有部官在彼营中得脱而回。”于公见报,忙出部趋朝来看。不知此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