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目空今古,奋虬髯、真是英雄人物!急难心殷怜弱女,不愧朱家豪侠。怒气冲冠,奸双丧魄,魍魉登时灭。笑谈归去,照人肝胆如雪。羽书相约从军,龙泉悬宝带,扫清妖孽。密计无成,狱底阴霾日月。救出香闺,珠帘初识,认须眉巾帼。功铭竹鼎,至今遗事传说。右调《念奴娇》
古语云:“施德不望报。”盖育望报之心,必沾焉先计其人之所以报我何如,而后结之以恩;受其愚者,亦逆计其所以施德之意,原为图报而设,则感之也亦不深。此所谓市交也,后来必至凶终隙末。欲衔恩于前,图报于后,何可得哉?唯有慷慨丈夫,济困扶危,视为分内之事,不伐其功,不矜其能,虽不望报,人则切切于心,必思有以报之。救人之难,人亦救其难;脱人于死,人亦脱其死,则救人不啻自救。世间大便宜事,莫过于此。
话说前朝万历年间,有一豪杰公子,姓曾,名英,字志远。原籍四川人。父官河南副使,罢任后,以洛阳为天下之中,遂家于此。公子年甫十三,父母俱亡,三年孝满,十七岁以祥符藉入泮。公子虽习儒业,然不屑拘文牵义,家业富有,慷慨有大志,人有缓急,求无不应。又生有神力,两臂能举千钧,爱居城外庄子上,春夏读书,秋冬射猎,思量练就一副出人头地的本事,以为异日建功立业之地。性情落拓,常叹世无知己,每至欷嘘泣下。年已二十,尚未有室。要晓得公子父亲虽已去世,门第声势犹在,一时监司大吏,非其年亲,即其故旧;又年少多才,凡富家贵室皆欲得之为婿。公子却别有一种意思,凡有来议亲者,一概谢绝。人问其故,公子笑道:“丈夫志在四方,大事正多,温柔乡何足贪恋?且古人三十有室,吾年仅弱冠,犹不为晚。”因此,说亲者也就不来缠扰了。
一夜,公子灯下看书,时交二鼓前后,正欲上床就睡,闻后面人声沸乱。公子疑是家人失火,即忙开了房门,出来观看。家人报道:“后面仓房内捉住一贼。”公子吩咐:“拿来见我。”便走至厅上来,见众人绑缚一人,蜂拥而至。那人当厅跪下。公子问道:“你系何处人,敢来我家行窃?”那人道:“小的是贵州人,来此投亲不遇,行囊罄尽,回去不得。昨晚见庄门尚开,故潜身入内,思欲愉些东西,以作路费,致被捉住。望相公开恩释放!”公子道:“你偷过人家几次了?”那人哭道:“才做一次,就被拿住了。”公子道:“我若送官究治,便害汝终身,永为贼犯。我今放汝回去,倘若仍旧做贼,重复做出来,犯法问罪,不是我白白放你了么?那人道:“如蒙释放,以后便饿死道路,决不做贼”公子道:“只怕饿不过,还要走这条路。”那人道:“小人如今沿途乞食,挣得这性命回去,就感大愚不浅!”公子吩咐家人放了绑缚,取出十两银子,拿在手中,道:“我念你异乡之人,给你十两银子,以作路费。今后学做好人,切不可再蹈前辙。”那人扒在地上,只管磕头。公子道:“不必如此,只要学做好人,去罢。”命家人领他从后门送出。那人再欲叩谢,公子已转身进内去了。
众人问公子道:“捉住了贼,不把他送官惩治,已是从宽了,公子何又给他银子?”公子道:“我见他衣服槛缕,面黄肌瘦,确系穷途流落之人,非积惯做贼的,给他些路费,使他得到家乡,复为良民,何处不是方便?古人云:‘救人须救彻’,此之谓也。要知此人初次做贼,被尔等捉住,倘遇一好手段的贼人,大块愉去,不过呜官捉拿罢了。况此人初次犯法,若一送到官,便落了做贼的痕迹,他即有心改悔,衙门捕快日逐需索,必要逼他去偷窃。是此人终身为贼,不啻我教之使然,不如得放且放,使他做一好人,不好么?”说了一回,众人俱诺诺而退。
到了明日,公子因归德太守生日,欲往拜寿,因嘱家人道:“此去有几日盘桓,你们在家,诸事小心,不可生事。”叮嘱罢,带了几个家人,担了礼物,竟自出门去了。今且按下不表。
再说归德府宁陵县积善村有一小民,姓陆,名必大。妻子张氏。夫妻两口,只生一女。有田数十亩,自耕自种,闲时又做些小生意,颇可过得日子。女名金姐,虽是小户人家,却也情性幽闲,女工针指,一学便会。张氏见他生得好,又替他缠了一双小脚。到十六岁上,竟长成一个出色女子了。平日在家,不过相帮母亲做些生活,从未出门一步。
一日,有一邻家女子烧香回来,笑嘻嘻的走来,说道:“前去里许,有一尼庵,地极幽静,房舍精洁,尼姑数众,俱极和气。庵中景致甚多,真是洞天福地,好顽耍的所在。大娘何不同了大姐也去走走?”说了一回,起身去了。金姐是孩子性情,便向母亲道:“方才说的所在,想他们去得,我们也去得。母亲可与爹爹说知,同去游玩一番也好。”张氏道:“久闻有一三妙尼庵,离此不远,庵中菩萨甚灵。拣一好日,买些香烛去烧烧香。你从未出门,借此散步散步,看看外边景致,也是一举两得。”歇了一回,陆必大回来,其妻便说起到庵烧香。必大道:“烧香,人家常事,你母女同去走走便了。”只因必大于妻子言语本不敢违,又见女儿高兴要去,不忍拂他的意思,故绝不拦阻。那知此一去竟生出事来了。
话说庵中共有四个尼姑,俱是不守清规的,专一走富家大户,结识几个大老官护法,身上穿绸着绢,收拾得房宇极其精雅。有一班少年浪荡子弟常在庵中过宿,把一个修行佛地当作楚馆秦楼,故布施不求而至,绝不烦在外抄化。内中有一当家的,法号静修,年纪不上三十,语言伶俐,举止风骚,待人接客,尤极识机知趣。相与一个城中富户,姓顾,名克昌,是一贪淫好色之人。家中有妻有妾,犹为未足,专在外边做些穿花问柳的勾当。见静修风流狂荡,遂与结识往来,一月中倒有半月在庵过夜。克昌恃育家资,交结地棍豪霸,出入衙门,欺良压善,以故在庵中往来自由,绝无人敢麻烦他。静修亦知自己作事不端,左右邻近将些小恩惠结识他,乡里人是贪小的,所以人人道好,谁去说他不是?陆必大家虽相去不远,因是本分人,不管闲事,故绝不知其所为。
是日,母女两个绝早起来,打扮停当,同来烧香。一进庵门,尼姑殷勤相接。拜过菩萨,留进客座奉茶,引他各处游玩。果然深廊曲室,洁净清雅,堂中器皿物件摆设得齐齐整整,比自己家里大不相同。母女称赞不绝。
那知克昌是夜正在那里过宿,闹了一夜,方始起身,闻有女客烧香,遂来偷看。见前面一个中年妇人,不过村妆模样,后面随一十六七岁的女子,容颜姣好,体态温柔,顿时神魂飘荡,恨不得一口水吞他下去,恐怕他撞见男子反要遮遮掩掩,遂躲入后面密室中,从壁缝中偷觑。尼姑知趣,即引他中间客坐内坐下,又将点心摆列。陆家母女爱他地方幽雅,又一众尼姑俱是大娘长、大姐短,满口奉承,好不快活,因而有说有笑,两下十分亲热。金姐喜孜孜更露出一段丰韵。克昌在内看得亲切有味,益发动火。自古云:“情人眼内出西施”。况金姐原有七八分颜色,教克昌那得不爱?坐了一回,送过香仪,起身告别。静修留住奉斋。张氏道:“家中无人看客,回去了,改日再来相望罢。”一众尼姑送出庵门而别。
克昌见了静修,埋怨道:“何不再留坐坐?竟放他去了。”静修道:“偷看了好一回,难道还看不像意?他不过一个人,难道是西洋宝贝,看不厌的?”克昌笑道:“真是一件宝贝,只是空看,徒然心痒。我要娶他作妾,你道他家肯么?”静修将手在克昌肩上打一下,道:“他是前村陆必大女儿,家私颇有,不少吃的,不少穿的,如何肯把女儿卖人为妾!也比得我们,由你摆弄。”克昌道:“你不要撚酸,慢慢的与你商量。比如他不肯作妾,竟取他做两头大,何如?”静修道:“饿老鹰想吃天鹅肉,未知有福分消受没有?”大家笑了一回。
克昌用过午饭,托言有事,起身进城。一路思想:“图得此女到手,不枉人生一世!”打听陆必大有一相好,住在城中,遂央他为媒,情愿入赘为婿,将丈人丈母养老送终。其人去了一回,便来回复道:“我探过必大口气,他要年纪相当,人才相配的才肯。否则任凭豪富,岂非所愿。看来说也无益。”克昌想道:“他恃有饭吃,故不肯把女儿轻易许人。除非弄他穷苦起来,自肯卖女为妾。只是如何算计,方得他穷苦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想道:“官府征收钱粮,定拣盈实人户,点充柜头,若有缺少,着柜头赔补。充此役者,往往家破人亡。目今正值起征时候,弄他承当此差,不怕他不上钩了。”算计已定,遂袖了十两银子,走到一相熟的李书办家。见过了礼,寒温了几句,便问道:“李兄,今年柜头可曾点定么?”李书办道:“尚未点定。”克昌道:“这是要盈实人户做的呀。吾来保举一人,如何?”李书办道:“只要有些油水,是极好的了。”克昌道:“积善乡中陆必大,此人家中颇好,与小弟有些仇隙,意欲弄他充做柜头,破费他些银子,以消吾气。我兄亦可于中取利。若能为弟效力,先送白银十两。”遂向袖中取出银子,放在桌上。李书办见了银子,如苍蝇见血,好不欢喜,遂笑容可掏,连忙拱手道:“此事容易,只要弟在官府面前努一努嘴,包管就点定了。何劳老兄费心?”克昌道:“兄若不收,反见外小弟了。”李书办道:“既如此说,只得领情。三日内必有响报。”两下拱手而别。
一日,陆必大正在家中闲坐,忽见两个差人进门,问道:“尊驾就是陆必大么?”答道:“正是。”差人即在身上取出朱票一纸,送与他看。必大见票上点他充作柜头,便大惊道:“我是乡下小户,怎当此投!”差人道:“我们是奉官差遣。从来说,千差万差,来人不差。你有说话,自去官府面前分理。”必大即忙留饭,临起身又送一东道,约他明日县前相会。差人去了。必大进来对妻子道:“怎么处?点做柜头,要赔补银子的,教我如何赔得起?”妻女闻之,十分着急,啼啼哭哭,一夜不能合眼。
明早起来,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县前。正值知县坐堂,差人事了,即带进回话。知县道:“本县点你做柜头,也不难为你,须要小心办事。”必大道:“小的是无知乡愚,不会书算,恐怕误了公事,求老爷另点一人罢。”知县把案桌一拍,道:“人人像你推法,竟无人做柜头了!况本县诸事专靠李书办料理,他保举的人,谅必不错。”叫原差:“押他速写认状,如违重责!”吓得必大顿口无言,只得写了认状,以免目前受责。厚差呈过认状,即对必大道:“三日之后就要起征,你须作速打点,住在城中,才好办事。”必大道声:“承教”,忙即回家取了铺盖,带些银两,就在县前饭店住宿。
要知柜头是最难做的,明白练达的人,尚且被人哄骗,何况必大是乡里老实人,银色戥头一些也不晓得,银钱出入,任人作弄,到得结总之时,竟亏了八百余两,都是要他赔的。须知必大家私连田产房屋不满干金,那有现银补垫?只得弃卖田产,将家中所有,尽行变价完纳,力尽筋疲,正数尚少百金。始初止限催交,过了几限,将他收禁追比。只得寄信妻子,将房屋变卖,一时又无售主,母女在家,惟有终日啼哭。可怜好好一个饱暖人家,被奸人暗算,弄得瓦解冰消!
一日,张氏正苦丈夫在监,与女儿相对愁闷,只见尼姑静修走进门来,即起身相接。静修道:“我从城中回来,闻得府上有奉官追比之项,放心不下,特来望望大娘、大姐。”张氏道声“多谢”,又将丈夫做柜头亏空,收禁追比,现在要卖房屋,又无售主,细细说了一遍,不觉流下泪来。静修道:“大娘不必着急,我庵中观音菩萨最是救苦救难的,大娘明日同大姐到来,在佛前虔心祷告,保佑官人平安无事。还有一句话,大娘若要卖房,却好城中有一大乡宦,要在此处买所在房收租,我通一信去,明日即有回音,你母女到庵拜佛,正好等他回信,岂非一举两便?”张氏道:“既如此,我母女明日准来。但师太切不要破费。”静修道:“我们出家人,有何破费?只要大娘不见外就是了。”说罢,假作嗟叹而去。那知张氏母女此番到庵,正是雀入罗中,鱼投网内!未知能跳得出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世间最恶是优尼,贪利贪淫任意为。
若要门庭增吉庆,莫教若辈到香闺。
话说张氏听信尼姑之言,明早起身梳洗,买好香烛,锁了门户,即同金姐到庵。尼姑接过,先到佛堂将香烛点好,叫他母女跪在蒲团默默祷告,以求庇佑。拜祝过了,静修邀进客堂,告诉张氏道:“卖房之说,今早已遣人进城通信,下午必有人来。这一家本是一个大护法,平日深信小尼说话,待我从中说合,没有不成交的。且请宽怀少坐。”张氏听见房有受主,可以救出丈夫,愁必宽了一半,搬出饭来,母女绝不推辞。早饭已过,又送一盘香茶出来。静修对一小尼道:“我陪大娘在此说话,你同大姐到各处散步一回,解解愁闷。”小尼对金姐道:“到我房内去坐坐,如何?”
两人携手而行。走过两进房子,小尼把侧门推进,又是绝妙一间精室。上面挂着一幅古画,几上香炉内焚着一炉好香,瓶内插一枝时新花,中间四仙桌一张,四把交椅,左首设一小榻,榻上棉缛靠枕,件件精雅;庭前又种些花草。金姐道:“此处我未经到过,真是神仙所在!”小尼道:“你在此少坐,我去取杯茶来你吃。”
小尼走出,把门反带上。金姐全不为意,走向榻上坐下。只见右边呀的一声,推开小门一扇,踱出一个男子来。金姐惊惶欲避,那男子笑嘻嘻作揖道:“闻你父亲亏空官钱,监禁在狱,我特送银子在此。只要你我成就好事,包管救你父亲出监。”金姐也不去听他言语,见他只管近身,便喊哭起来,高叫:“娘亲快来!”那人道:“你便喊破喉咙,也无人听见。今日相遇,真是天缘,劝你从了我罢。”就上前搂抱。金姐双手推开,益发大声喊哭,连叫“救命”不绝。
张氏正与静修坐着闲谈,忽闻隐隐哭声,便问:“何处哭声?”静修道:“此是墙外人家女子啼哭,大娘不必管他。”侧耳细听,倒像女儿声音,道声“诧异”,便往内走。一众尼姑俱来拦住。静修道:“且与你细说,不必进去。”张氏更尔疑心,急忙要走。众尼姑拖住不放,一时发极了,亦喊叫起来。
一边在内哭,一边在外喊,虽屋宇深遽,难道左右前后竟没一人听见的?要知庵邻不多几家,静修平日皆是买服不开口的,绝不来管庵中闲事,故克昌亦放胆用强,算计私下先与苟合,将来不怕不是他的人了。可怜母女叫天不应,入地无门。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平地忽如霹雳一声,山门外走进一人,高声大喝。你道来者何人,就是祥符曾公子,从归德府拜寿回来,路经此处,坐在马上,忽然口渴,隐隐望见侧路里有庵院一所,因对从人道:“天色尚早,我们到庵中讨杯茶吃。”把马一带,竟从侧路走来。及到庵前,听见里边有女子哭声,大呼“救命”,便知内有蹊跷作怪的事,即忙下马,把门推了两推,推不开,遂—脚踢进,用得力猛,两扇山门都倒在一边,故震地的响。
公子走进佛堂,见一众尼姑拖住一妇人不放,妇人在那里乱喊乱叫,便喝道:“你们何故如此行为?”众尼见一带巾人进来,背后四五人跟随,吃了一惊,大家放手走开。那妇人跪下道:“尚有女儿关在后边,望相公救救!”公子一听,果然后面尚有哭声,一直走至哭声所在,门却反锁的,将锁打落,一脚踢门进去,见一女子蓬头散发,哭倒地上,傍边立一男子。那人见势头来得凶,吓呆了,躲避不及。公子遂上前一手擒住。随后张氏进来,抱起女儿大哭。那人跪下求饶。公子喝道:“你是何人,青天白日,干此没王法的事?”那人道:“我是顾克昌,陆家约我买他房子,所以来的。不合一时高兴,与他说几句闲话,他就啼哭起来,并没有干什么事,愿求饶放。”公子吩咐从人将克昌绑缚。问知女子尚未受污,因对张氏道:“你们且住悲哀,将你母女如何被他骗至庵中,细与我说。”张氏道:“我丈夫叫陆必大,为因短少钱粮,收禁在狱,欲卖房子完纳。尼姑说现有受主,被他哄骗到此。岂知藏人在内,竟要强奸我女。”公子听了,大怒道:“速去告官,我替你伸冤便了。”一齐走出佛堂。
邻舍人家始而不管闲帐,以后听见闹得不是路了,多进来探信。公子见有人进来,问道:“众位中有认得陆必大家的么?”有的道:“认得。”公子道:“就烦你去叫陆必大家亲邻来。”又叫家人将一众尼姑尽行缚住。不上一刻,积善乡中来了数人,闻知此事,皆愤愤不平,将克昌、尼姑痛骂。公子道:“此处地方何在?”内中一人道:“小的就是。”公子道:“既是地方,我将人犯交付与你,作速解县。”又对张氏道:“你母女也到县前,待我告诉县官,叫他就审便了。”公子上马先行,留一家人在后押着。众人问家人道:“你主儿是何等样人?”家人道:“我主人是祥符曾公子,归德府太爷的年侄,方才拜寿回来,听见哭喊,故来相救。俺家公子专打抱不平,极肯替人出力。你们不要把人犯放松了,自己讨苦吃!”内中有晓得公子名望的,便拍手道:“好!好!此番遇着这位豪杰,淫尼恶棍,决不轻饶的了!”
张氏、金姐雇了一辆小车,地方众人押着克昌、尼姑,一齐到县里来。公子一到县前,投贴进去。县官在府尊寿筵上与公子会过的,一见名贴,叩忙传请。分宾坐定,公子便将克昌与尼姑设计奸骗,及自己如何相救,一一说了。县官听了,大怒道:“奸尼恶棍,如此不法,剃即时重处便了。”公子辞出。张氏随后喊禀。地邻人等将各犯解到。此时闹动了宁陵县。合县的人都来看新闻,拥挤不开,且不必表。
单说县官坐堂,一众人犯齐跪堂下,先唤张氏上去问话。张氏将丈夫收在狱中,欲卖房子完公,尼姑静修如何骗我到庵,如何留我在外,如何骗我女儿进去,如何藏人在内欲行强奸,女儿喊救,我正欲进去救他,众尼又如何将我拖住不放,亏得公子到来,救出女儿,细细说了一遍。再问静修口供。静修一味支吾,全不吐实。县官大怒,喝声道:“拶!”左右将拶子套上,紧紧收起。要知这静修是受用惯的,那里受得起痛苦?痛得杀猪一般的叫,光头上汗出如雨,下面小便都流出来了。只得喊道:“愿招!愿招!”前将与克昌如何要娶金姐,如何设计,如何教我哄骗他来,如何闭门图奸,始末根自,一五一十尽行招出来。县官又问:“你们众尼定与克昌有奸的了?”答道:“无有。”县官吩咐再收。静修着了急,忙说:“有的,有的,实实往来日久的了。”
县官见尼姑多已招认,吩咐放拶。遂叫顾克昌上去,县官怒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清平世界,如此横行,真是无法无天!本县今日先赏你一夹棍!”吩咐:“夹起来!”衙投入等平日虽与克昌相熟,见官府发怒,便也不敢用情,只得拖翻在地,套上夹棍。上边又喝道:“收!”随即紧紧收足。克昌一浮浪子弟,从未吃亏的,今受此刑极,魂飞天外,渐渐死去了。皂役以冷水喷醒。知县问道:“设计用强,你有何辩?”克昌道:“小的不敢辩。但一时调戏,实未坏他身子,求老爷饶命!”县官道:“虽未成奸,用强是实!”命收禁议罪。尼姑四众俱发二门外重责四十,断令还俗。
此时看的人山人海,拥塞不开。金姐跪在母后。县官绝不问他长短,叫张氏领回家去。张氏又求释放丈夫,变产完纳。县官道:“这个不能,交清银两,才得释放。”张氏只得退出。县官将克昌照地棍例,问了边地充军,这是后话。
且表母女来到监中看望必大,将从前原委细细述了一遍,相向大哭。必大道:“你们性命全亏曾公子相救,我不能去拜谢他,你母女二人须先去拜谢才是。”母女因即出监,央一系邻陪了,来到公子寓所。公子一见,便问道:“你丈夫曾出监么?”张氏下泪道:“官府说,必待交清银两,然后肯放。”公子叹道:“弄得人家私荡尽,还要如此执法!”因问:“尚欠多少?”张氏道:“百有余金。”公子即命家人取出三封银子,付与张氏,道:“每封五十,共一百五十两,料理官事,余的拿去用度。”张氏道:“丈夫叫来叩谢大恩,如何又叨厚惠?”公子道:“不必推辞,作速去罢。”张氏此时好似跌在深渊里,从空中伸下手来把他捞起的一般,连忙跪下叩了无数头。那知公子早抽身走开了。
要知公子为何不回庄上去呢?因见陆必大事情未曾完结,放心不下,所以在城借寓等候,直等打发他母女去了,随即起程回庄上去了。张氏有了解子,即来县里交清亏项,陆必大立时出禁。斯时,合县传说,无不称美公子义气。陆必大一出禁来,即奔到公子寓所来谢,那知公子去已久了,大哭而返。
再说公子回至家中,绝不把此事提起,不是读书做诗,就是驰马射箭,常思寻一机会干些功业。忽一日,有一军官来到门前,问门上道:“这里可是曾公子府上么?”门上应道:“正是。”那人道:“我是贵州巡抚王大老爷差来的,有书在此,要见公子。”门上人进内禀知,公子即请相见。那人走至厅上,见了公子,忙跪下去。公子扶住道:“你是王老伯差来的,如何行此大礼?请坐了,好说话。”那人推逊一回,然后坐下,忙向身边取书呈上。公子拆开看时,向来人道:“且到明日商议,同行便了。”
要知王巡抚为何来请曾公子呢?王公名三善,是公子父亲结盟弟兄,又做过同寅,谊同骨肉,素爱公子文武皆能,是有用之才,平时常切思念,今日贵州荒乱,朝廷命为巡抚,正是用人之际,故特遣人来请,一则为自己帮手,二则使公子建些功业,博一出身。此信正合着公子心事。到了明日,遂将一应家计托一心腹人掌管,自己带了银两及四个家人,同来人一齐起身。
行了四十多日,已到贵州省城。王巡抚一闻公子到来,连忙接进书房,接风款待。夜间即在此处歇宿,以便商量机密。又见公子才大心细,凡一应军机重务,无不与公子参酌筹画,皆极精当。
一日,王巡抚大操人马,命公子同到教场操练军士,笑问曾公子道:“贤侄武艺一定精妙的了?”公子道:“略知一二,还望老伯指教。”王公道:“正要请教。”公子飞身上马,往来驰骤,矢无虚发。又舞弄大刀,左右盘旋,两边看的,但见刀光一片,将人马罩住,眼多花了,无不个个喝采。王巡抚大喜回衙,问公子道:“你看人马何如?”公子道:“军阵虽整,操练未熟,古人云: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若挑选精锐,另成一队,日夕训练,厚其赏给,与同甘苦,临阵之际,自能奋勇争先,一以当百,庶几战无不捷。”王巡抚深服其论,便道:“欲屈公子为监纪之职,现有空头札付在此,填上公子名字,方可号令三军。”公子道:“既承相委,敢不效力?”
明日,王巡抚送过札付,晓示三军,任凭监纪挑选。公于遂出号令,军士中有能箭逾百步,力举五百斤者,方为中式。挑了十日,中式者止有三百人。公子日市牛酒犒赏,亲自教习武艺,均劳分逸,人人悦服,不上数月,尽成虎卒。一有寇至,公子身冒矢石,率了三百雄兵,冲锋陷阵,无不摧败,积寇巨盗,马到擒来。贼人呼之为“曾家军”。一闻曾家军来,皆遁逃不暇。王巡抚将公子功绩奏闻朝廷,升授副总兵之职。虽系武职功名,也算一朝际遇,不负平生志气了。但祸福无常,升沉不测。未识公子日后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虚心纳谏最为先,何况驰驱军阵边?
堪笑书生无远见,遂令马革裹尸旋。
话说贵州地方苗蛮错处,沿边一带皆是苗洞,洞主号曰“土司”,一方生杀,皆出其手,亦受巡抚节制。当日有一洞主,姓安,名邦彦,性情反复,骄悍异常,恃其地险兵强,不遵王化,屡次侵扰内地,杀害人民。王巡抚到任后,即欲起兵进剿,只因手下缺少良将,故尔隐忍不发。今得公子为将,所向无敌,军威大振,遂决意征讨。一面拜本进京,一面命将出师,点公子为前锋,领步卒三干,先行杀进,自主中军,在后接应。
前锋进入苗界,诸苗望风披靡,势如破竹。看看离洞不远,有军士来报:“前面一口险狭,有苗兵守把。”公子见天色已晚,吩咐安营,明日进兵。见旁有一山,山上乱石甚多,便命移营山上,军士不许安睡,多拾石块堆在身旁,及肩为止;如有寇来,即将石块打下。放枪射箭,一概不用。
且说洞主安邦彦知有官兵杀入,聚集苗兵,先于险要处把守待敌。闻官兵近在十里外安营,便传令二鼓起马,先去劫营,杀他罄尽,带领数千兵卒,乘黑杀来。见官兵扎营一上,亦即上山劫营。公子一见兵到,出令贼近十步,始将石块打下。苗兵蜂拥上来,只见石块如雨点一般打下,尽皆着伤,不能前进。连上数次,反打死无数苗兵。
天色将明,山上一声炮响,冲下一队人马,人人奋勇,个人争强,枪箭齐发。因夜里尽用石块拒敌,火器弓矢俱足,尽力施放。苗兵如何抵挡,大败而逃。公子率领三百亲兵紧紧追赶,杀进隘口。把守的苗兵,杀得死的死,逃的逃。邦彦领了败残人马进归洞内,坚闭不出。公子一面报捷中军,一面扎营洞中,等待后队以来,一同攻击。
王巡抚知前军已获大胜,便率大军一齐赶到,将他洞门围住,日夜攻打。邦彦见官兵势大,料难拒守,从后路逃往别洞请救。公子见洞中有变,乘势攻入。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所存苗兵,皆跪地乞降。王巡抚即扎营洞内,号召各洞土司,如有不到,即移兵进剿。诸土司尽皆畏服,相率而来,愿各效顺。
公子向王巡抚道:“首逆已逃,诸苗降伏,不如将邦彦土地分给各土司管辖,各土司利其土地,必协力擒拿,则邦彦之首,不日可致魔下。我们全师而还,最为上首。不然,事久生变,难保长胜。”王巡抚道:“苗亦倔强已久,乘此兵威,正好慑服。吾意欲将所得地方,收入版图,据其险要,设官弹压,永除边境之害。况邦彦未获,必捉住明正典刑,方显国威。”公子道:“此计若行,恐各洞疑惧,皆有变心。一有变心,必至各路抄绝,吾军深入重地,便进退两难了。”王巡抚全不以公子之言为然。
隔了数日,诸苗见大军不遇,尽怀异志,只道巡抚俱要夺他土地,后再传唤,竟无一洞到来。斯时,王巡抚亦觉苗心有变,依了公子说话,传令班师,将中军改作前队,命公子押后,陆续退出苗疆。那知安邦彦逃到生苗洞中,诳称洞内货宝无算,尽被官兵据有,愿得起兵相救,杀退官兵,土地之外,子女玉帛尽送洞主受用。苗人是最贪利的,一闻此言,欣然相许,便起兵数千,同了邦彦余众,一齐杀来。又打听诸洞各怀疑惧,勒兵自守,遂暗暗遣人要结,令各路起兵截杀。诸苗皆受其命,见大兵已经起行,竟从别路抄来。
再说王巡抚虽已退师,尚未晓得邦彦复来,诸苗从逆,一路扎寨安营,绝不提防有变。其夜,正交二鼓,军士皆已鼾睡,忽闻营外齐声呐喊,急忙起身,带着帐前亲军,出营看视。只见无数苗兵杀入营门,众军从睡梦中惊醒,头顶上摄去了三魂,脚底下溜掉了七魄,被苗兵砍瓜切莱一般,束手就死。巡抚率领亲军迎敌,怎奈苗兵一拥而来,随身军士看看杀尽,满目尽是刀枪,脱身无路,叹道:“悔不听曾公子之言!”遂以刀自刎而死。
且表公子后队人马尚隔数里,闻前面喊杀连天,知是大军被劫,忙即率众来救。忽有数残军卒,飞奔逃来报道:“主将阵亡,全军尽没!”公子大惊,兵心亦慌乱起来,方传令无动,而苗兵已杀到面前。奋死迎战,虽杀了苗兵数百,其如越杀越多,四面受敌,三千步卒死亡略尽,只有三百亲军,随着公子,左冲右突,苗兵围住不放,杀到天明,皆身受重伤。苗兵知是官兵精锐,各操强弓毒弩,远远身来,箭如飞蝗,着者辄倒。公子拼命夺路而走,那知坐的马中箭倒地,被苗兵抢上擒住,囚入后营。正是:
龙离大水遭虾戏,虎落深潭被犬欺。
惟有束手持死而已。忽见一苗兵走来,把他上下一相,悄悄问道:“你是祥符曾公子么?”公于应道:“正是。”那人走开,晚上搬些酒肉来,对众苗兵道:“主帅已追杀前去,留我们在此监押,这班人不怕他走上天去,今晚落得受用。”遂欢呼畅饮,个个吃得大醉如泥。那人便解公子绑缚,拖了便走。走出营门,到一山径僻处,将腰刀一把,干粮一包,赠与公子道:“此是一条小路,两昼夜可达中土,公子就得生了。”公子问其姓名,那人道:“公子还记得在庄上所获贼人么?我即是也。蒙赠盘费回家,即投入苗洞。今日擒住公子者,就是我洞苗兵。天幸遇着,故来相救,以报大恩。如今不要担搁,作速去罢。”
公子正在慌急之际,不及致谢,拔步便走,那里管一路崎岖。走到天明,腹中饥饿,便坐在地上,解看干粮,是一方牛肉,用月切开,吃了一饱,往前再走。虽逢几处险恶所在,却无一个苗兵拦阻。又走一程,道路渐渐平坦,望见人家房屋,知是中土地界了。斯时,沿边的人民正虑苗兵杀来,惊惶无定,一见公子模样,知是苗洞中逃出来的,争来相问。公子备诉情由,晓得是一位官府,连忙备饭相留。公子问:“此处到省城尚有多少远?”有的道:“从小路抄去要近百里,待我们备了牲口送去便了。”
又行一日,看看到了省城,留守官员知巡抚阵亡,大军不返,尽点百姓上城守护,城门紧闭不开,见公子逃归,便即放入。公子对众官大哭,自言丧师辱国,死有余辜。有的道:“将军莫哀,今日孤城,还仗协力同守。”公子到巡抚衙中,安慰他家眷属一番,依旧上城把守。因公子城名索著,今得逃归,各官倚为长城,人心恃以少安。又幸苗兵只在沿边杀掠,不敢深入,故省城得全。
公子想起前日无意中救了一人,今日亦在无意中得此人之力,脱此大难,岂非奇事?但未知丧师之罪,朝廷作何处分,终日担着忧怀。不上半月,忽报新巡抚走马到任。公于随众出接,投过手本,即传进见。公子同了众官,庭参已毕,巡抚便问那个是曾英。公子禀道:“卑职是曾英。”巡抚道:“你晓得朝廷有旨么?”公子听见有旨,便双膝跪下。巡抚道:“旨意道来,王巡抚死于王事,赠爵赐谥。你们败逃军将,失于救护,拿解来京,发三法司勘问定罪。”又向公子道:“我亦知你是一员能将,但圣旨严紧,谁敢保留?”随即除去冠带,上了刑具,差官解进京去。有同寅相好的,各凑盘费相送,叮咛解官小心看视。
公子将随身人役尽行打发,单留四个家人跟随进京。晓行夜宿,一路无话。到了京都,收入刑部牢中,三法司会审,狱中提出公子,当堂勘问,自书供状。公子囚首阶下,将致败缘由,及身在后队,不及救护,以致被执,乘间脱逃等情,一一写出呈上。三法司道:“你是前锋,失护主将,被执脱逃,这罪已极大了。”吩咐监候,请旨定夺。
要晓得明朝法律最重失机,凡失机者无不立决。况公子孤身无援,焉得不问成大罪?此时坐在天牢,唯有引颈待刃。四个家人亦料主人不日就戮,大家哭泣不已。忽一日,狱官笑嘻嘻走来道:“曾老爷,你可幸无事了!兵部侍郎陈大人出了一本,说你人才有用,可图后效。圣上准了,有旨免死,发往军前效力赎罪。”公子道:“垂死之人,那得邀此天恩?”正在半信不信,只见刑部传票到来,着即出禁。此时公子喜出望外,正如鬼门关上推转来的一般,遂别了狱官,走出天牢,别寻寓所安歇。家人们亦快活不了。
公子但想:“陈侍郎素未相识,何以出本救我?”遂内禀贴,跪门相谢。侍郎传见。公子走近堂下,望见侍郎,忙向阶前叩谢救命之恩。侍郎道:“请起相见。老夫为国用才,并非施恩足下。施恩足下者,是新科翰林金良,你去谢他才是。”
公于唯唯辞出,又想:“金翰林亦未识面,为何救我?”心上茫然不解,即备名贴,竟往金翰林家来。翰林一见名贴,立即请会。两下见礼,分宾坐定。公子启口道:“方才去谢陈大人,他说曾英性命全亏老先生救拔,故来相谢。”说罢,便欲跪下。翰林以手相扶道:“你的性命另有人救的,弟不敢受谢。也不是这个人救的,却是吾兄自己救的。”公子听了,益发茫然,打一恭道:“求老先生明示。”金翰林道:“少顷便知。”留入书房,设酒相持。酒至数杯,翰林问起出兵始末。公子一一细说。翰林道:“这是天心爱才,朝廷洪福,不忍埋没英雄,故到处逢凶化吉。”
两下正说得高兴,家童报道:“夫人出来。”只见一簇女人,拥出一位棉妆花簇的夫人来。公子正欲起避,那夫人即双膝跪下道:“恩人请上,待妾拜谢。”公于回避不及,只得也跪下去。翰林双手来扶。公子伏地不起,等待夫人拜完,转身进内,才立起身来。便问翰林道:“这位夫人是老先生何等宅眷,前来行此大礼?”翰林道:“难道不认得了么?此即尼庵被难之陆氏女儿也。赖兄保全,又救他父亲出狱,一家戴德。弟昔未第时,流寓宁陵,目前妻亡过,娶她为室,日夜向弟称诵大德。弟慕兄义气久矣。今闻陷罪在狱,贱荆寝食不安。弟系新进书生,朝廷大事,不敢开口,只得转恳敝老师,出本保奏,幸邀圣恩恕免。此皆吾兄盛德所致。今日贱荆自宜当面拜谢。若非吾兄仗义于前,安得获报于今?弟故说该谢自己。”说罢,拍手大笑。公子才得明白,连称“惶愧”不已。
翰林又对公子道:“弟与兄虽系初次相逢,却是神交已久,愿为异姓兄弟,未知兄肯俯允否?”公子道:“既承不弃,敢不如命?”便设香案,向天同拜。序过年齿,翰林长公子三岁,为兄,公子为弟。夫人在内闻之,亦喜。公子道:“既为兄弟,便如骨肉,愿请嫂嫂拜见。”翰林邀入内堂,与夫人序叔嫂之礼。公子又谢救拔之恩。翰林道:“彼此施恩,扯直罢了。”三人皆笑。重至书房,两人开怀畅饮,直至更阑方散。
隔了数日,兵部札付下来,令往贵州效力。公子不敢久留,翰林夫妇又相厚赠,把酒送行,洒泪而别。公子到了贵州,效力几年,奉旨复职。直到三十岁上,始娶夫人,果如前说。其后剿除苗寇,屡立大功,升至都督同知之职,衣锦归里。生二子,祟祯朝俱成进士。
看此书者,即不能如公子天生豪杰,亦学他做些仗义济人的事,日后定必获报,所谓“近在于身远子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