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胡萝葡自处死了小么儿,一伙人冲出关帝庙,心里总不免有些难过。众头目知道胡萝葡心中不自在,特地办了些酒菜,邀胡萝葡去痛饮。他们哥老会做事,并不秘密,在关帝庙处分小么儿的事,顷刻就传遍数十里,无不知道。有许多认识胡小么儿的人,大家就议论恐怕胡小么儿死的太冤枉;认识赵观音的,也都说他未必有这么干净;在与胡萝葡没有关系的人,只不过议论一番就罢了。惟有那飞毛腿严如松,心里正在打算如何与胡萝葡为难,难得有这种机会,实时着手极力打听胡萝葡家中的实在情形。
胡萝葡那里知道,这夜在小头目家痛饮到二更以后才回家。乘着几分醉意,走到自家大门外;在月光之下彷佛见大门开着,一个大汉从里面出来,右手操着大刀,左手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胡萝葡在醉眼蒙眬中,自觉看得很仔细,不由得心里一惊。因那大汉来势甚猛,不敢直迎上去,忙闪过一旁,打算等大汉走到切近,出其不意的冲上去。谁知道闪到旁边好一会,只不见那大汉走过来,倒隐隐的听得屋内有哭泣之声。胡萝葡好生疑惑,急伸头大门口望去;不但不见那大汉,大门并不曾开着;更是诧异起来。急上前敲大门,只听得里面一片号啕大哭之声,没有人来开门。
胡萝葡不知家中出了甚么乱子,急得一脚将大门踢破。跑进里面看时,只见家内许多人,都围做一团痛哭;赵观音仰面躺在地下,面白如纸,两眼上翻,形像虽是难看,然不像是已经死了的棋样;赵观音的母亲在旁哭得最是惨痛。胡萝葡看了这情形,喝道:“你们只管这样哭甚么?他如何成了这种模样?”
赵观音的母亲见是女婿回来了,方停了哭声,说道:“我女儿因知道你把小么儿在关帝庙上了刀山,想起小么儿这样漂亮的小伙子,一下子就弄死了,也觉得有些可惜。因此他一个人睡不着,等你又不回来,只得要我来做个伴儿。他还对我淌了一阵眼泪说:‘小么儿平日怎样温存可爱,简直比一个小姑娘还来得好;就只脾气太硬了一点儿。若是脾气好的,也不至这般惨死了。’
“他正在这样对我说,忽听得大门咯喳响了一声。我说是你回来了,刚待叫人去开门,他说不是你平日敲门的声音。话还没说了,只见他张眼望着窗外,脸上现出惊慌之色,道:‘不好了!周将军拿大刀杀来了。’旋说旋做出慌急得不了的神气,似乎想逃躲又无处可逃躲的模样。我虽没看见甚么,然看了他这种神情,也不由得非常害怕,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不要惊吓,无端怕成这个样子做甚么呢?’他那里听我分说,两眼向房门外望着。忽然,双膝跪下来,一面叩头一面举手打着自己的嘴巴,说道:‘我该死,我该死!下次再不敢诬陷好人了。’我心想多半是怨鬼来了,也只得跟着他跪下来哀求。不料我才跪下,就觉得有一线快风削过;他随着这风大叫一声,身体仰后便倒,四肢都不动弹了。我见已没了鼻息,方知是死了,忍不住一哭。他们多已睡了,听了我的哭声才起来。”
胡萝葡看了这种情形,听了这些言语,想起刚才在门外所见的,心里始明白上了赵观音的当,活活的将一个亲生好儿子处死了。看赵观音颈项上,围着一条红线,隐隐从皮肤中现出;知道是遭了天戮,也不能不悲伤痛哭。胡萝葡自这桩事闹出来之后,一般人对于他往日精明干练的声誉,都有些怀疑了;尤其是他会里的人,多数不以他为然。严如松早有夺他地位之心,得了这个机会,便施出种种倾轨他的手段来。
胡萝葡遭了这种家庭变故,于一切事都已心灰意懒,没原有兴致与严如松争夺的;无如严如松逼他太甚,逼得他气忿起来,单独约严如松在成都郊外万禄山比并。
严如松被胡萝葡一金钱镖打中了左眼,以为严如松受了重创,必然退败。谁知,严如松毫不在意,一伸食指连标带眼珠挖了出来,将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往口里一抛,咽下肚中去了,就拿这个金钱镖还打胡萝葡。虽没打中要害,然胡萝葡见严如松这般凶勇,不由得胆寒,只得闪过一旁,说道:“不用打了!我自愿让你成名。不过,我有一句话对你说,你得应允我,我方可死;不然,且再打几百合再说。”
严如松道:“你有话尽管说出来,能应允的无不应允。”
胡萝葡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是两句千载不易的古话。我于今生不逢时,虽自负文才武略,无所用之,只落得伏居草莽,称一个化外之雄,聊自娱乐。已委屈我经纶匡济之才不少;今复遭家庭变故,同类更不相容,仔细思量,尚有何面目?有何生趣?但是我死后,你得将我葬在这万绿山顶,立碑刊‘义士胡乐璞之墓’七字。碑上不要年号,以明我不是清朝顺民;生前不奉其正朔,死后更不可污我。你依得依不得?”
严如松道:“这可包在我身上办好。”
好字缓说出口,胡萝葡已仰面而倒,胸前血喷数尺;原来已用利刃自杀了。严如松听了他临死的这番言语,又见他自杀得如此爽快,不知不觉的感伤起来,抚尸痛哭。随即拿出许多钱来,替胡萝葡经营丧葬。至今义士胡乐璞之墓,尚在万绿山中。严如松继续他的地位,草莽势力更加扩大了;不过官府对于会党,也剿办得比前加严了。
陆绳祖蓄志要报父仇,一面秘密搜讨军实:那时最难得的法国十三响无烟枪,陆绳祖已前后购了六百多枝,大炮也购了七八尊;一面竭诚延纳四方豪杰之士。听说严如松的胆识才略都了不得,就设法罗致;严如松也因官府防范得紧,无可展布,正希望有一处英雄用武之地,所以最初投到陆绳祖部下。常言“惟英雄能识英雄”,陆绳祖一见严如松,真有鱼水之乐;一切军事,都听凭严如松的调度。胡庆魁原与严如松是好友,严如松去投陆绳祖,也是胡庆魁从旁怂恿的;等到李旷等人来投奔时,严如松已与谢长霖、张如海等打过好几仗了。
以严如松之勇敢善战,加以犀利无比的枪炮,应该很容易的将四土司扫灭;实际却不然。炉铁粮子与鼙鼓三家村两处地方,在前面说过的,都是天然的奇险;加以四土司联络一气,攻击一处,那三处都来救援;每处一出兵就是三四十万,漫山被野而来,锐不可当;枪炮虽不及陆绳祖这边的厉害,然土式枪炮也能抵御。
严如松所打过的几仗,仅能使四土司下的蛮子多所死伤;而自己手下的蛮子,也得死伤不少。一次围攻炉铁粮子,围了三四个月,每夜还听得里面有高歌玩笑之声,与太平盛世无异。严如松才知道久围无益,徒然疲劳了自家的军队,只得自行解围,率队回来。
陆绳祖见报不了父仇,只急得每日到父亲坟上去叩拜祷祝,仍感觉少了帮手。所以,李旷张必成等来投,陆绳祖接了如获至宝。蛮兵打仗,照例是胜则所向无敌,锐不可当;追逐起敌人来,无所谓队伍步伐,各自争先恐后,大吼一声;打起败仗来,也是一般的乱跑。常有因前面的蛮兵逃的太慢的,后面又有追兵赶来,就动手将前面的蛮兵打死倒地,从身上践踏过去逃跑。酋长或土司的号令,到此时毫无效力了。李旷等所带来的众兄弟,都是久经战斗的劲旅;在落草的时候,与有纪律的官军抵敌,尚能一以当十;与这种乌合的蛮子打起来,自然更有把握了。
李旷等初到,陆绳祖便召集手下各头目开了一个会议,商量攻打炉铁粮子的方略。李旷道:“我等初来,愧无进见之礼,应该由我等率领同来的众兄弟去打先锋;不过我等既系初来,地方情形太不熟悉,须请多挑向导兵引路。”
严如松说道:“李大哥不知道这炉铁粮子地方的形势,尽管地方情形熟悉的人,也不容易攻打。但是,这回有李大哥所带的众兄来了,却是一个攻打铁炉粮子的好机会。兄弟多挑选精干的兵,交李大哥做向导。仗李大哥的威风,能攻上炉铁粮子,自是如天之福,再好没有的了。万一张如海那贼子竟能坚守,李大哥可教众兄弟装出极疲劳的样子来,随地解甲躺卧,一面高声辱骂,务必把敌人引出营垒。李大哥可率众且战且走,兄弟自有埋伏,等候他们追来。”
李旷见严如松的本领甚高,兼有谋略,心里也就很佩服。出来对自己的众兄弟说道:“我们投奔到这里来,不是为容身餬口,乃是打算在这地方干一番事业,立一个子孙永宝的基础。此番是第一次出阵,须大家努力,显点儿好身手给人瞧瞧!”
众兄弟轰雷也似的答应。次日,严如松挑选了向导兵来。李旷即日率领众兄弟向炉铁粮子出发,张如海早已得着陆绳祖来攻的探报,一方面准备抵敌;一方面派人向谢长霖岭汉宾等求援。”
李旷既抵炉铁粮子,一看地势这般险峻,暗想:怪道严如松说尽管地方情形熟悉,也不容易攻打。似这种巉岩削壁,休说人不能上去,就是炮也射不上去。看正面虽有一条四、五尺宽的石路,只是盘旋曲折,约隔数十步,即用巨石筑成一所与城楼相似的碉垒;下边有门可容自家的兵队出入,上边也有雉堞模样的炮眼。
每一个碉垒上,有百数十人把守;要从正面上去,非将上下十多个碉垒,一个个完全攻破,便是插翅也不能飞上去。而看那十多个碉垒的地位,因山路盘旋曲折的缘故,东一座西一座如几点梅花;第一座被攻击时,第二三四五座都可救应。山顶上旗帜飘扬,各碉垒中的蛮兵,都现出安闲自在的神气。
李旷看了这种情形,明知攻也无益,只是既自告奋勇来打先锋,不能不攻打一番,试试敌人防守的力量;遂下令猛冲上去。他手下的众兄弟,多是落草多年,最惯翻山越岭的;一声吆喝就冲上了第一碉垒底下。守碉的蛮兵,都不动声色,直待抢先冲上的已迫近了碉垒,才听得一声梆响,矢石齐下。只见抢先冲上的,纷纷翻跌下来。有登时断送了性命的;有跌得皮破血流的。先上的既不死便伤,在后面的就不免有些胆怯。
李旷看了这情形,想半世英名,后半世事业,不由得对郑五、张必成等武艺高强的头目大呼道:“这种地方,非我等亲自上前打去,就惟有休兵回去,不可白送了小兄弟性命。”
李旷话未说了,张必成已左手挽着藤牌,右手握着长刀,虎吼了一声:“不怕死的随我来!”
吼罢,即舞着藤牌向碉垒冲去。众头目平日各人有各人惯使的兵器,这时为要遮蔽矢石,也都改舞藤牌;喝令众兄弟跟随冲上。
郑五的轻身武艺,在一般头目之上,能在树巅上行走,能掳衣跑过数十丈宽的河面,仅鞋底上略沾水湿。此时他也舞动藤牌,随着李旷之后往山上冲去。张必成独自向先,矢石着在旋转不定的藤牌上,都飘到四周去了。只是全仗藤牌护住头顶,欲踪上碉垒,势非揭开藤牌,抬头仰观不能着力——这是踪跳功夫无论如何高妙的人,也逃不出这公例。但是,藤牌一揭,矢石如雨点打下,无从闪避。张必成身上已着了好几个石子;幸赖身体结实,虽挨着几下也还受得了。
郑五见张必成不能上碉,自知若冲到了碉下,必也一般的不能抬头。遂从碉旁十来丈远近地方,就运足气功,身体凌空向碉上飞去,守碉的见有人悬空而来,不由不吓得手慌脚乱。大家将视线都移到郑五身上,矢石也都争着向郑五发来。既在手慌脚乱之际,发出的矢石便不能如平时准确。
转眼之间,郑五已上了碉垒,挥刀如斩瓜切菜。众蛮兵还待抵敌,碉下的张必成等,乘碉上矢石齐向郑五的机会,已接二连三的踊跃上碉。这些头目正如出山的大虫,百数十个守碉的蛮兵,被一阵斩杀得干净,不曾生逃出一个。第二三四个碉上的守兵,虽也用枪炮矢石极力救援,奈已来不及了。
第一碉既经占领,实时继续攻击第二碉。因众头目都擅长纵跳,蛮兵眼中从来不曾见过这样高飞十多丈的本领,不免有些胆寒;当初安闲自在的神气,都变成惊慌失措的样子了。李旷等一口气夺了三个碉垒,手下的众兄弟,只能攀岩而上,不用说攻击,就是追随也追随不上。
李旷得了第三个碉垒,即对郑五等头目说道:“我们是这般攻上去,仍非上策;因为究竟人数太少,万一陷身重围,追悔不及。我听说张如海是一个能谋善战的人,在四土司中为第一个刁狡凶顽的。试看我们连夺了他三个碉垒,杀死了四五百蛮兵,山顶上的兵都行所无事的样子,操手作壁上观,可知他必有准备,等待我们猛攻上去。”
张必成嚷道:“我等自告奋勇来打先锋,于今一口气夺了他三个碉垒,正宜乘这一股锐气,直冲上去;无端是这般自己吓自己,又如何能攻得上去呢?”
李旷摇头道:“不是这般说法。我当出发的时候,何尝不是打算拚命将炉铁粮子攻下来,做进见之礼?严如松说出不容易攻打的话,我口里不说,心里尚不以为然;及至看了这地方的形势,才知道严如松是亲身攻打过这山头的。我们于今各人使尽平生的能耐,未尝不可以多夺碉垒。老弟要知道,这炉铁粮子,不是十多个碉垒难打,难在夺得了不能立足。张如海既是能谋善战,眼见我们连夺三个碉,却仍不动声色,其心中有恃无恐可知。严如松教我们引敌下山,他自有埋伏;我们自己的人力不多,犯不着受无益的损伤;我已决计退下去。”
张必成道:“难道我们劳神费力夺来的三个碉垒,都不要了吗?”
李旷道:“自然不要了。不过,就这么退下去,张如海是个多谋之人,见我们得胜了反退下去,必疑心我们是诱敌之计,不见得肯追赶下来;然也没法,且等严如松的大军到了,再商量攻击之法。”
张必成不能违拗,只得望着李旷高声对攀缘而上的兵士下令退到山底。这号令一传出,众兵士立时潮一般的退下。山上的蛮兵看了,果然一步也不追赶。
李旷等已将营盘扎定,方有蛮兵移下第一二三个碉垒来,照旧把守。李旷教众兵士解甲委地,泼口向山上辱骂。山上的蛮兵,虽也露出忿怒的神气,但张如海没有号令下山,都不敢下山交战。
李旷正在思量如何诱敌之计,忽有个探兵急匆匆来报:“鼙鼓三家村的谢长霖,带领了三百名极凶恶的生蛮,如风驰电掣的从西杀来了;还有十万浅山蛮兵,随后就到。”
因谢长霖得了张如海告急求援的信,以为炉铁粮子被围攻甚急,惟恐大军来迟了,援救不及,所以先率领三百名生蛮昼夜兼程赶来。
这三百名生蛮,是谢长霖亲身在阿侯支徒部下拣选得来的,一个个比虎豹还凶狠得厉害。每次临阵的时候,抓住了敌兵,多是一手握住一条腿,往两旁一分,便撕成两片,随手取出心肝就吃;看着的人无不胆战心寒。李旷问:“谢长霖的兵离此还有几里?这一路地形如何?”
探兵道:“照他们那样飞跑,于今离这里大约至多不过十里。”
李旷急忙分了五百名精壮,自己和郑五各领二百五十名,去迎战谢长霖;留张必成及众头目在此,依旧挑战。临行,叮嘱张必成道:“严如松定计是教我们来挑战,引张如海下山追赶。张如海狡猾,必不肯轻易下山。于今谢长霖既有兵来,我们分兵前去迎敌,张如海那厮在山头上必看得分明。他要与谢长霖两下夹攻我们,我分兵走后,也必冲杀下山。老弟略战一阵就退,务必将他引到十里以外,严如松自有接应的兵来;只要能将张如海引到十里之外,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张必成答应:“知道。”
李郑二人匆匆率了五百名精壮,才奔驰了二、三里,只见路旁一带石壁,望去足有一里路长短;石壁高低不一,高的有三、四丈,最低处也有一丈多。
李旷喜向郑五道:“这地方是天生成给我们埋伏的所在。”
实时下令每人将兵器插在背下,腾出两手来,各人尽各人的力量搬取岩石,奔到石壁顶上去,一字儿排列着,伏在石壁沿边。刚埋伏停当,谢长霖已率领三百名生蛮,风一般的着地,卷将过来了。一面红色青绿的三角形大旗在前,三百人鸦雀无声,只顾低头疾走。李旷、郑五一声暗号,大小石块如骤雨打下来,来不及闪躲,已死伤一半了。
谢长霖生得特别的奇形怪状,手中的兵器也比一般生蛮特别,是一条三丈多长、茶杯粗细的大木枪;枪尖雪亮有三尺来长,与一把长剑相似,枪缨尤格外长大;五百人一落眼都能看出是谢长霖。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各人自然多将石块对准谢长霖打去。那里知道打在他身上,他真个如寻常人着了几点雨在身上一般,不慌不忙的抬头看了一看。石块打在他脸上,他连眼也不眨一眨,只挥动长枪教生蛮向左边避开,自己仍抬头向石壁上看,好像是察看石壁上有多少人马。看过几眼之后,只见对未死伤的生蛮说了几句话;也听不出说的甚么。说毕一声怪叫,独自当先,三四丈高的石壁,也不纵跳,也不攀缘,就和平常人上山的一样很快的几步就跑了上来;枪尖闪闪而动。
尽管李、郑所带的都是久经战阵的兵,然一碰着枪尖,就和挑草把相似,挑得那些兵在空中飞舞;跌下来时,不是脑浆迸裂,便是四肢折断。未死伤的百来个生蛮,也都舞动手中短刀,一个个昂头挺胸的跑上石壁。那一带石壁不论高低,都是光溜溜与刀截的无异,不知生蛮怎的能一步步跑上去。众兵士见谢长霖这么厉害,不由得不害怕。
李旷看这情形,只得喝令四个人对付一个生蛮,敢逃跑者斩。自己和郑五抵敌谢长霖。谢长霖的那条枪虽是厉害,然遇着郑、李二人,却是遇了对手;枪尖下下落了空,再也挑刺不着。只气得谢长霖暴跳,掼下了枪,赤手空拳的与郑、李对打。
在谢长霖以为枪长了,只宜于冲锋陷阵,单独对打不灵捷,赤手空拳倒可以显得出自己的本领;那知正合了郑、李二人的心愿。郑、李二人使的是短兵器,谢长霖的枪法神妙,交手了几十个回合,虽遮隔得枪尖不能近身,然也不能破长枪杀进去。今见谢长霖自行把长枪掼了,不觉精神陡长,一刀紧似一刀的逼过去。
谢长霖全仗腾挪躲闪,又支持了十来合。偶然回顾自己带来的生蛮,又被劈死了一大半,心里禁不住一急。郑、李二人都非寻常本领,稍一分神,李旷已一刀盖头劈去。谢长霖急低头让时,那里来得及,红头发连头皮削去了一大块。谢长霖浑身的皮肤,都粗硬不怕刀釜,惟有头皮,因头发遮护了,不能练得和身上一般粗硬,所以被李旷一刀削落了一片发根;虽未伤到头骨,但已血流披面,不敢恋战。低头拾起长枪就跑;跟着逃跑的生蛮,不过二三十人。
李、郑手下死伤的也有七八十人。检点各兵士使用的刀枪,竟有一半被生蛮的刀削断了。拾起死伤生蛮遗弃的刀看时,长多不过三尺,形式极笨;刀背厚过一寸,宽有三四寸;每把最重的有二十多斤,最轻的也有十多斤。
据向导兵说,生蛮身边最贵重的东西,就是这么一把刀,一生也没有旁的学业,就只练的刀法。有练到极好的,能将一个斗大的木圆球,用力向空中一抛,然后持刀等待木球落下来,仰面一刀劈去。木球被劈,仍抛向空中,而着刀之处,已被削掉了一片。再落下再劈,木球始终在空中上下;然越劈越小。刀或横劈去或直劈去,或斜劈去。木球虽渐次劈小,然总不失其圆形,直劈到斗大的木球,都成为木屑飞散。生蛮中具这种绝技的不少,不过都是年纪老,由一生苦练得来的;少年生蛮没有这种本领。只所使用的刀,老少没有分别,多一般的锋利。
李、郑二人知道这种刀难得,教兵士拾起那一百多把刀。大家正待休息一会,忽隐隐听得东南方枪炮声和喊杀声大作。李旷点头,笑道:“如是张如海率兵赶下山与严如松的兵大战,喜得我们已把谢长霖杀退了,没有西顾之忧。赶快回炉铁粮子杀敌去!”
郑五道:“现成有一百六七十套生蛮的衣服兵器在此,我们何不假装生蛮杀上去,使张如海认做救兵,不加防备,岂不可以杀他一个痛快!”
李旷连忙称赞道:“妙极了!妙极了!”
当即把死伤生蛮的衣甲都剥了下来,命兵士改装了;提着蛮刀,非到切近,绝看不出是假装的,拣了一个气力大的兵,擎起那面三角大旗当先引路。
郑、李混杂其中,奔回炉铁粮子。二三里路转瞬即到。只见张如海的兵士,正被严如松的兵杀得大败而回。远远的看见那谢长霖的三角旗,与许多蛮兵飞奔前来,知道救兵到了。雄心复起,登时号令部下,再回头奋勇迎敌。
张如海部下的兵,都认识谢长霖的旗帜;这种三角大旗所到之处,就是谢长霖亲身所在之处。做梦也没人能想到战无不胜的谢长霖,居然有人能将他杀败,夺了他的旗帜衣服来假冒;既都以为救兵到了,自然回身反攻严如松的追兵,又接着混战。
张如海带了几十名护卫,上前迎接谢长霖,不提防蛮兵奔到跟前,举刀便砍。张如海护卫的兵士,还只道是蛮兵认错了人,连忙大声呼唤:“错了!”
张如海毕竟精明些,即下令对杀。无奈众寡不敌,兵心又已慌乱,只被杀得大败奔逃。回身迎敌的张如海部下,被李旷和严如松两面夹攻,杀得七零八落,逃上炉铁粮子的,不过十之三四。这样一来,张如海只紧守山头,一面派人向各处求援,不敢再下山迎战了。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