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全村的人虽都赶往议事厅广场观赏花灯,奉命守望的人却无一个离开,好在远看也是一样,都各守原地向前遥望,反因人都聚往中央,更加留神戒备,一丝不懈。铁笛子本不愿有人知他走出,见出口一面静悄悄的,守望的人藏处又极隐秘,外人看不出来,仔细查探过去,一个也未离开,心中高兴,分别慰勉了几句,又各教上一套话,有人如问,照以回答,说自己出村查看,顺便请那几位出巡和相助守望的宾主数人走往高处,观赏花灯。说完快到村口,忽听一人说起曾空儿、尚勤二位小侠出村已有一个多时辰,说是去寻一位新来的好友叙阔,就便散步等语,暗忖:"曾、尚二人近数日来屡告奋勇要代众人出村守望,因他来者是客,就是以后久居在此,至好弟兄不分彼此,在初来未熟习以前至多和主人一样分班轮值,也不应使其多劳。何况天寒岁暮,所去之地荒凉黑暗,离口外山村又远,二人偏又勇于任事,一出就是多半日,必须经人催请替代方肯回转。"今朝天才刚明便赶往村外,去将童三哥夫妇替回,连中饭都在口外村人家中吃的,下午派人两次往请,方在靠近通往后山的崖顶上面寻回。吃完年酒便说,村中花灯好看,连日不曾仔细赏玩,打算游玩全村,看完花灯再看烟火,中间又走回来向大家彼此辞岁,说笑了一阵,连夸花灯真好,先拖旁人同去,因有好友新来,正说得高兴头上,谁也不愿当时走开,打算放烟火时再去,二人偏等不及,各自先走。大家还笑他那么聪明,得有师门真传的英侠,童心还是未退,由此便未见他回转。因是良友至交,双方师门渊源又深,是能来此久住的都是亲同骨肉的自己人,谁也不会对他留意。
"方才下楼往寻南曼,还料二人也在场上看花,曾想就便寻他,听村人所说时候,分明二人说看烟火乃是假话,刚一离开便往口外赶来,来路几处守望的人并未发现,定是有什事情不愿人知,除村口必由之路,非由人家后园经过,人口又有专人把守,无法隐瞒而外,仗着常时出村往来,深知虚实和守望人埋伏之处,并还特意设法避开,此举并非容易。也许乘着人们成群作乐之时,用什巧妙方法,方得瞒过守望人的目光,偷偷掩了出来。这两人决不会有什别的意思,只是少年好胜自恃,胆子又大,照此形势不是发现山外有什可疑形迹,没有看准,想要查探明了再说,便是口外有什约会。因知村中多事之秋,不知底细的人不便引进,他和我们虽是交厚,双方渊源甚深,到底初来不久,还存客套,来人也许为了我们之事而来都不一定,似此行踪隐秘必有原因。"再一转念,重又想起方才所料的事,心中一动,忙告村人,如有出巡和轮值的人经过,可代告知,请其代寻曾、尚二位,请其回村消夜,不必提我。说罢匆匆走去。
走出山口外小村一看,村中虽也点有灯火,照样欢乐,但恐万一被人看破,享受都在屋内,不重外表,除树林中挂着几盏借作信号的红灯而外,到处一片漆黑,老弱妇孺十九去往新桃源游玩花灯未归,奉命轮值的由高处望见隔山放出那么好的烟火,天都映成红色,也都赶出,援上附近高崖顶上往里遥望。除几个掌管信号、奉有专责的壮士而外,连附近几处守望的人也都就近登高,连里带外一齐眺望,侧耳往里细听。因里外相隔颇远,又有大片峰崖挡住,只望见天空中大片发亮的红影,村中花灯烟火不是登高遥望固看不见,连那锣鼓欢呼之声也被隔断,只放大花灯时偶然听到一两声炮响隐隐传来。
虽觉这样还好,终不放心,仗着路熟,目力又强,特意由黑暗中掩往高崖角上一看,原来村中烟火花灯大繁,登高远望,村中田园房舍虽被四外峰崖遮住,和平日一样看不出来,那高出云天的烟火却似亿万星花彩浪在当空飞舞不停,连那一轮红日也都望见,常人眼里必当有什神仙当空施展法力,现出这片奇景,决想不到那是人力所为。先颇疑虑,后来想起全村都是危峰峭壁环绕,又当乱山深处最高之地,以前曾往四面峰岭上仔细察看,均看不见。东南方虽可看出一点,但是相隔太远,中间又有大片森林,不到东峰绝顶仍看不出。村外一带只有此时所立危崖可以看到群山环绕中空出一片,并不能看到底,就这样,除却所立高突向外几难立足的一角危石而外也看不出,即使有人来此,也决寻它不到,方才村中所虑实是多余,何况空中暗云低下,像要下雪神气,稍一隔远,连那一片红影也看不见,何必多疑?心中一定,留神察听,四山静荡荡、黑沉沉的,不似有什异兆,忙又赶下。
遥望前面暗影中火星一闪,知是华亭小双侠徐立、徐果和两个外客带了几个村中少年出巡回转,内中一位名叫欧阳大壮的,外号小老儿,喜吃旱烟,必是前途无事,归途取火吸烟。本想见面,又因此行机警,曾、尚二侠如与一起更好,否则村人也必告知,暂时还是照着预计而行比较稳妥。念头一转,当地恰是那座通往两条出口的崖洞旁边,忙将身子往里一掩,待不一会,果是华亭小双侠等巡山的人交班赶回,曾、尚二侠并不在内,可是欧阳大壮并未抽烟,先那一星火光共只闪得一次也未再见。因与众人来路相同,先未理会,等人过去已远,忽然想起大壮兄虽然自恃本领,专学乃师癞和尚师叔的样,故意装成一个小老头,言动滑稽,人却机警仔细,他们过时都使轻身功夫,声息全无,自己如非先见火光,事前料到是他,来路又对,格外留心,目力稍差也看不出他们人影,可见他们虽未发现敌踪,行动仍极谨细,旷野黑暗之中稍有火星老远便可看出,他们决不会这样疏忽,就吸旱烟也必觅地隐避,不会公然发火。再者刚见火光掩入洞内,他们人便赶回,远近相差颇多。此火如是他们所发,来势也必不会这快,心方生疑,暗怪自己疏忽,准备掩往前途发火之处窥探。
忽听崖洞深处隐隐传来呼喝之声,再听业已停止,心中一惊,更不怠慢,正要寻去,忽又听到半声,仿佛那人正在怒吼,只喊出一半便即收止,越发惊急,忙将手中宝剑取出,仗着平日走惯多次的熟路,又料洞中如有敌人必走直路,特意照着所记地势赶出不远,便穿进乱石丛中绕将过去。为防万一,连灯筒也未取出,全仗心灵,记忆力强,动作轻巧,由黑暗中一路摸索掩将过去。走完三分之二,相隔对面出口不远,前面乱石更多,越发难走,方想,这厮如在洞中潜伏,这里点上灯火不会被人看出,莫非把人害死便自走去,怎会没有一丝亮光?几次侧耳静听,均不再有声息,沿途乱石纵横错落,黑暗之中实在碍脚。刚想取出灯筒朝地面稍微照看,人也由一大石之后绕出。
忽然瞥见相隔不远石堆前面洞顶上有光影微微闪动,石缝中也有火光映射,崖洞高大,光不甚亮,忙即停手,双手紧握兵刃暗器,轻悄悄掩将过去。暗中走来,稍有火光便可辨路,同时又听得有人低语嘱咐同伴之声,口音甚熟,虽未听清,业已明了几分,心情越发紧张,一路戒备,又绕过两座大小石堆,方始到达。火光照处,前面石缝中插着一技粗如人臂的火把,火焰熊熊,火头虽大,但因崖洞高大,四外奇石森立,互相掩映,狰狞飞舞,宛如鬼怪,尺来高的火头吃洞中阴风一吹,光焰摇摇,明暗不定。火又有烟,这一带石缝甚多,到处都有冷风灌进,阴气逼人,越发显得景物森厉,看去可怖。
目前到处,瞥见火把对面怪石下倒着两人,正是曾空儿与尚勤两位小侠。空儿虽然被擒,神气还好,正在低声劝告;尚勤却是愤怒已极,人又斜卧在一片乱石堆上,身子不能转动,石角尖厉,更加难受,人也怒发如狂,见铁笛子寻来,满脸愧愤之容,刚刚急呼:
"六哥快些赐我一剑,这厮欺人大甚,今生敌他不过,不想活了。"
铁笛子见二人身上并无绑索,人却不能转动,便料敌人不是好相与,不知点的什么厉害穴道,能否解破还无把握,急怒交加之中还有别的顾虑,略一寻思,空儿听尚勤怒吼,正在一旁低声埋怨,见铁笛子想要伸手,忙又低声急呼:"六哥且慢,此时我们被人点了穴道。"铁笛子见他神情紧张,目光注定洞口那面,忙即将身折转,接口悄答:
"小弟知道这位老人家偌大年纪,如何与我们后生小辈一般见识。我虽不知点的什么穴道,以二兄的本领尚被点倒,恐非小弟所能解救,不过尚兄后背紧贴在一片碎石之上,此时不能运用真气,如何能耐?我自会小心将他移开,曾兄不必多虑。尚兄跌在这样成名老辈手里,他倒胜之不武,你并不算丢人,何必这样负气?"随说人已伸手,将尚勤腿颈轻轻托起,放在一片平石之上卧倒,就这样人已痛得满头直冒冷汗。
铁笛子心中有气,但一想到事关重大,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类点穴法厉害已极,自己就能问明地方解救过来,暂时人也难于行动,一个不巧被对方加上杀手,反而有害,只有抬回解救,有人相助,预先服上灵药,比较稳妥,但是必须软床来抬,还要慢走,此时此地如何寻人?对头分明有心作对,人也必在附近隐藏,稍一出手,二人立有性命之忧。再者人也不敢离开。心中只管又恨又急,左右两难,表面还不敢露出。想了想,只得强忍怒火,准备先问明了经过再作计较。看出曾空儿比较心平气和,人也机警,忙朝尚勤匆匆劝慰了两句,转朝空儿身旁赶去,开口悄问:"人在哪里?"空儿答说:
"方才在此,六哥未到以前一去不归,是否走开拿他不定。事情也难全怪一面,你须留心洞口,此人动作神速如电,但他下手以前并不暗算,如今事还难料,容我说完经过,再定如何?"
铁笛子问完前情,才知曾、尚二侠下山不久,乃师又是峨眉派名宿商风子第三代的门人,洛阳三剑中的老大哥大皓钩沙一尘,和间中诸侠老铁笛子齐全、武当男女诸侠师徒多人长幼两辈多是深交,二人未下山以前便听说起关中新桃源男女诸侠的英名,心生响应,大侠智生和华亭小双侠以前又见过一两面,先到间中寻人未见,山口外土人是认得诸侠的全都守口如瓶,诸侠又是行踪无定,当时改变形貌,近山一带格外小心,不愿外人知道。二人间不出来,又往山中寻找,不料发现一本灵药,又由一个装束樵夫的村人口内探出诸侠均在外面救灾,连往山东、河南一带寻访,直到智生等男女五人快要回转方始见面,中间连与恶贼相遇、拼斗多次,均因那株药草而起。二人心高好胜,树敌颇多,先还想和两个著名凶贼拼他到底,后经徐立再三劝说,最好等铁笛子夫妇事完,合在一起商计停当,再将这类恶贼一网打尽,免得轻举妄动,人少势单,反为所伤。同时又遇一位师执谈起乃师人已回山,二人急于将那药草送回,并向师父求教,便和智、徐诸侠约定相见之期,各自回转洛阳伊阙,乃师沙一尘问明在外经过,又向二人警告了一阵,令其留山用功,到时再往赴约。走前谈起二人在外树敌之事,重又告诫说:"你二人虽然得我传授,到底功力尚浅,遇事必须审慎,否则你们走后我便要往海外采药,不能顾你,受到恶人侵害岂不冤枉?"二人便向师父力言:"此去决不贻羞师门,那班恶贼实在可恨,遇上还是放他不过,好在阆中诸位弟兄姊妹业已结交了一多半,同仇敌忾,早已商定,有此许多同道之交决可无害。"
沙一尘最爱惜这两个门人,仍不放心,又写了一封亲笔书信,令交智、徐二人,转交阎中诸侠的师长,意似二人年幼,功力尚浅,外面朋友又少,难得双方少年弟兄一见如故,正好合在一起随同历练,并学新桃源救济穷苦的方法,以为将来立功之计。智生见那信不曾封口,看出沙一尘的用意,似因新桃源深藏山中,每年要由山外救进不少的人,外面恶贼对头又多,平日戒备严密,除却救入山中的苦难人民,不知对方来历底细决不使其走进,越是来人有点本领越发留意。双方师门渊源虽深,和诸侠见面时少,曾、尚二人更是初交,因其得有师传,胆大好胜。近来各地恶贼横行,二人树敌又多,恐其吃亏受害,师长人又去往海外,要过几年才回,无法兼顾,欲令二人从此和自己这些弟兄姊妹合在一起,就便历练,一同除害救人,但因双方相交日浅,故未明言,借此一信略露心意,想起师门交情和对方师徒的为人,多此两个好帮手自然求之不得,当时喜诺,并告二人:"诸位师长前年结伴出游,要到过年二三月间同往洞庭湖心洲作那按时举行的聚会方始寻得到人,到时我们多半都要前往拜见,当请二位老弟同行,再将书信呈上。
从此二位老弟便算我们自己人,不作客套了。"
二人见新桃源真个人间乐土,无一样不使人心悦诚服,又结交到这许多同辈良友,心虽喜极,但知村中规矩,除偶然来住的宾客外,只在村中住满一月以上,便须和众人一样一同力作,便是外客也不例外,否则到了农作樵采出猎、兴建土木之时,全村无论长幼都要一同下手,主人至多留上一两人陪客,余者均有事做,只管主人照样礼敬款待,不会开口,客人见主人那么用心出力,终日勤劳,越是为首有本领的出力越多,哪一样都要顾到,自家闲在那里坐享现成,还要耽搁人家光阴来招呼客人,就是风景多好,闲居终日,看人动手,也实无趣,怎么也都找点事做才罢。好在来客都是同道至交,日子一久均成习惯,许多外来的英侠反倒因此生出乐趣,往往抽空人山相聚,不舍离开。为了全村劳逸相当,春秋佳日又有种种娱乐赏心之事,乐胜于苦,人心又都一致,样样使人看了周身舒服,近一二年来人越多,几于川流不绝,此去彼来:常时高朋满坐,每年年终必有许多嘉宾光顾,当年七侠相继回山,又有贼党来犯的消息,连那有事在身准备开春再来的也都提前赶到,年终这十多天人来越多,准备暂住不去的竟有三四十人之多,内中倒有一多半均是奇才异能之士。二人平日无什相交,先是喜出望外,周旋来宾之中,隐以主人自居,高兴非常。
自从那日去往后洞打猎,发现怪人怪鸟,当时也未理会。本年来宾因知主人将有外敌来犯,均告奋勇,由智生领头分配,轮流去往村内外各地巡查防守。二人本想多出点力,恨不能当时立点功劳才对心思,第三日无意之中由一村人口中得知村中旧例,每年一过正月十五全村的人都要正式开始劳作,事前在庆赏元宵、结束新春乐事、开始生产的头一日十五的白天,全村还要举行一次春宴,仪式隆重而又整肃,比起年节盛会另是一种气象,一面当众宣示本年应兴应革之事和改进农作樵采、畜牧打猎的方法,一面把去年出力最多、立功最大的人各按本身智能所及,和这一年中所超出的进展,定那功绩的大小,在鼓乐欢呼声中披红挂彩,涌上广场当中所搭喜台受众礼敬,以为荣耀。为首诸侠照样均有专人记载,照本身说虽然立功最多,但因为首诸侠智能较高,另有建立功劳的目标,也按他本身的智能来论高低,去取更严,照样也有不及之时,只管仍是首领,人心始终拥戴。
因为首七侠意欲借此自励,好为众人更多出力,取法最严,平日功绩虽然真多,终有一点高低,只管全村人心归向,所选主持全村的十五个人七侠虽无一次落选,人们的信仰更是越来越深,为了七侠彼此功绩各有高低,经记载的人当众一说,拿实事一比,用不着争功谦退,便在万乐耳目之下现将出来,中有一两个为了境地和所遇之不同,稍微落在后面,便不能去往喜台受贺。那些专在山中勤劳做事、出力较多的村人坐满了一台,为首诸侠反倒有人不能上去,人心始而不以为然,后经诸侠说明此举用意和各人智能虚境之不同,须由本能所及加以发挥,超过所能办到之事,为众人多用了心力,才算合格。如其一律拉平,势必样样功绩均被为首的人占去,与大量村人无干,而一般人也必认为本身无什知识,反正及不过人家,一面养成倚赖心理,样样倚靠上面,一面墨守成规,安分守己,把本身的事做完便罢,不能偷懒便是好的,这等做法必使众人本身的智能难于发挥,如何能够改进?我们蒙大群父老弟兄推为首领,便应想尽种种方法诱导,使其走上安乐康健之路,才不负你们委托之望。别的不说,你们此时这样自卑,我们听了先就惭愧等语。所解释的话甚多,无不人情入理,众人方始信服,也都激励起来。
虽是见惯无奇,不以为意,可是为首诸侠却都兢兢业业,惟恐落于人后,无论对内对外,始终不避辛苦艰险,丝毫不懈。山中的事众人耳目共见,山外所为回山也必据实说出,由那专人记载,像当年这样,为首诸侠十九同上喜台,便是内中有人想要谦退,听众村人的口气那么热烈也办不到。曾、尚二人闻言暗忖:"诸位兄弟姊妹业已商定,曾有明年十五春宴会上当众宣说,请我二人人村久居,从此便是主人之一。他们庆功均按各人能力时地来定,公平合理,我们初来,如在春宴会前立下功劳,第一次虽不能推上喜台,也是体面。"为此一念贪功,恨不能当时便有敌人来犯,一试身手。
本就想在年前做一点事,而铁笛子又太谨细,先受药夫子师徒嘱咐,又接丙四姑来书指示机密,均是不到时机不能明言。虽和几个素来持重,对他极端信任的人商计了一阵,有许多活均未详说。因觉曾、尚二人虽是至交,人又热心,终嫌年轻气盛,胆又太大,恐其万一生出枝节,有多少话不曾告知,并还再三嘱咐,如其发现前见一人一鸟不可动手,急速回村送信,自有道理。二人一个聪明机警,但因年轻,经历不多,常时用心太过,以致发生误解。一个性刚好胜,胆又大大,遇事往往冒失,如非曾空儿人谨慎,往往为了疾恶太甚,惹出乱子。刚一下山便树下许多强敌,便由二人不自量力、胆勇太过之故。二人看出前遇怪人十分厉害,明非自己一面,村中诸侠却又不愿与之为敌,一时好奇,常借出巡为名,往前去崖洞一带窥探,接连多日,均未发现那一人二鸟踪迹,业已冷将下来。这日因往前村帮助村人守望,无意中想起前事,又往后洞一带去打山鸡,因接连往来洞中几次,均无他异,怪人所留两根长鸟羽始终仍放原处,因听铁笛子之言,并无一人动过。那乌羽长达两尺以上,却不甚宽,近根处绒毛颇多,甚是软柔,前端大半根却是坚硬非常,毛和钢针也似,乌光黑亮。
当日山鸡颇多,林野安静,冬阳晴美,一点没有费力便打了十多只,一算村中人数甚多,不够烤吃,恰巧后洞轮值的人刚刚交班,因往前村寻人,由当地经过,二人便托他把已打到的二十来只山鸡带回村去,准备夜来和诸侠烤吃宵夜,并送那人两只,还想在当地搜寻,多打一些回去。不料大群山鸡吃二人一阵乱打,业已惊飞四散,无意中却发现两只肥鹿,也是空儿想擒活的,未发暗器,满山追逐了一阵,仍被逃走,不曾追上。
天已不早,正往回走,本意洞中黑暗,路虽近上许多,却不好走,打算乘着天未黄昏越崖而过,相隔洞口也就半箭多地,猛瞥见洞口内有一黑衣瘦小人影朝外探头,一闪不见。
二人猛想起那日怪鸟飞走之后隔了些时,东山崖那面空中现一黑点,极像先飞走的怪乌在云中飞翔,跟着便有一黑衣小人头上撑着一顶形似小伞之物朝下飞落,由此便不再见。
相隔虽远,当日天气晴和,也能看出一个大概,那身奇怪装束正与此人相似。当时只觉他身材短小,如何会像一个未成年的幼童,匆促之间也未看出是男是女。
空儿心想先打招呼,再往里去,尚勤贪功心盛,业已当先纵入洞内,空儿只得跟踪赶入。为了洞中黑暗,上次火把曾被怪人扑灭,有了戒心,一面连声招呼尚勤不令轻举妄动,一面晃燃火扇,向前发话,请洞中人出面相见,所说的话也是不亢不卑,颇为得体,暗中却是留神戒备,一路时分时合,搜索过去。往来绕了两圈,并无踪影,也无丝毫回音。第二次回到靠近出口的怪石丛中,见那两根本来搭成十字的鸟羽忽然分开。洞中虽然阴森,常有冷风吹动,但那乌羽又长又重,从初发现起连经多日不曾丝毫改样,当日洞中更是风小,怎会变样?尚勤忍不住拿起鸟羽一看,通体约有两尺三四寸长,毛羽坚硬,拿在手里颇有分两。再仔细一看,近根绒毛里面还各隐束着一枚金环,第一次过时还是一个十字,原样未动,就这一会工夫竟会分开,变成两根相对。金环并不甚大,但颇厚重,上面刻有一个鸟头和几个形似古篆的字迹。空儿料知不是寻常,忙令照那原样放好,再打暗号,分两面往中心搜索过去,一直寻到天黑也无丝毫影迹。
本想回村告知,后一商量,觉着两次发现怪人踪迹均未探明丝毫来意,就此回去送信显得无能,也无意思。一面想到铁笛子所说不到年初三不会有什变故发生,即便发现可疑,来人只不出手行凶,深入村内,也都见怪不怪,无须理他,每日分人出巡守望不过防备万一等语。心想,自己名师门下,得有真传,新交这班至好全都另眼相看,明年春宴以前就不能为众立功,也不应该闹什笑话。如今来人踪迹尚未发现,如何大惊小怪?
准备刚柔并用,连招呼带激将,好歹和来人先见一面,探明来意,再作计较。又见对方藏伏在此,虽然不肯见人,并未现出敌意,暂时当不致有何举动。听铁笛子口气,分明此事他早料到,所以才会那等说法。人怕用心,不如放松一步,日常来此窥探,怎么也能探出他的踪迹,于是回村并未提起。
二次发现黑影之后,断定怪人至少也是一高一矮,照此形势,就是暂时离开,也必常要往来走动,日子一久,早晚遇上,寻到夜里,想尽方法不曾再见。空儿心细,料那两根鸟羽是对方的信符,这一合一分必有用意,以为本来是个十字,被人分开,归途忽然动念,仍在原处搭成一个十字,方始回转。次日一早借故出村,一到便往洞中窥探,十字业已分开,昨日还是羽根相对,这次改为前面尖端对成一条直线,如是被风吹动,决无这样巧法,何况羽毛本重,又束有两个金环,这一来料定洞中伏得有人,并未离开。
如寻两个帮手满洞搜索,又防打草惊蛇,又被众人知道,与本意相违。略一盘算,重将鸟羽搭成十字,故意避开,一面留神出口,假装回去,人却分出一个由崖顶绕到下面,再分两路,悄悄掩入洞内。仗着走过几次,道路已熟,又是白天,洞虽长大黑暗,凭二人的目力还能辨路,连火光都不用,一直掩到会合之处,照样声影皆无,但那两根乌羽又都分开,针锋相对,横在那里。
二人这次想好主意,将鸟羽搭成十字之后,便各掩藏在旁,等了一两个时辰,中间连起身偷看了两次,居然未动。洞中黑暗阴森,冷气逼人,使人难耐,实在气闷,又料人在洞内不会出现,也许暂时离开,便退到洞外,隔上些时再看,果然鸟羽由合而分,又成相对之势。尚勤见对方软硬不吃,好说歹说俱都不肯出现,便将鸟羽搭好,故意发了两句气话,拉了空儿往外走出。离开不远,冷不防突又回身,就这来去匆匆转眼之间,又变了摆法。同是一样的人,由昨日起始终不曾发现对方,用过灯火,想尽方法,满洞搜索,不见影迹,自己始终落在明处,实在不解。由此起经许多时候,连用种种方法窥探,都是守在旁边鸟羽不动,刚离开儿步便自分开,老是羽尖对列,连摆的地方俱都不差分毫,直和遇见鬼怪一样,不禁由惊奇变成负气,说什么也要将这两个怪人寻到才罢。
接连好几天,稍有借口便往洞中查看,那两根鸟羽也不知摆过多少次,都是由合而分,针锋相对。
这日除夕,空儿觉着接连多日都是如此,这两根鸟羽必是对方一种符号,来意善恶尚不可测,反正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是寻常,不会无故来此隐伏。转眼便是初三,自己既无所得,仍以明言为是,免得变生仓猝,无颜见人。为了一时贪功好奇,铸成大错,对人不起。尚勤却说:"我们业已守了好几天,都是白用心思,好在还有两三日。
这两个怪人虽然踪迹诡秘,并未现出敌意。山中诸友又是那等说法。我想一个人决无不眠不休之理,何况今夜除夕佳节,对方枯守洞内,连个铺盖都没有,有什意思?村中又是通宵欢乐,人都不睡,大家都在热闹之时,不会留意,和往日一样,出来时久,诸兄恐我们在外劳苦寂寞,老早便命自己人替回,怎么争论,说我弟兄也是自己人,均说过了年便是一样,你们新来理应先尽地主之谊,除却今夜大放花灯,戒备较严,又经来客力请,宾主双方才得合在一起,分配轮值而外,平日一交黄昏便是主人接替,一半不愿来客过劳,一半也因月终之时星月无光,天太黑暗,恐来客不知地理,万一受到敌人暗算之故。所以前数日去往窥探都在日里,夜来共只抽空借了题目往返过一次,并无所见,也就拉倒。何不乘着今夜热闹头上,借看花灯为由,掩来此地,一开头便分两路掩到洞中,避开正路,贴着洞壁,由乱石丛中摸索过去,先不动那两根鸟羽,看它到底什么变的。如到天明仍无结果,明朝团拜之后再向大家明言,索性多派些人分途搜索也来得及。"
空儿早就觉着这两个怪人如是对头,决非小可,自己弟兄虽然得有师传,武功剑术颇高,万一翻脸,能否对敌仍拿不准。此举未免冒险,先还迟疑。后来听说当日因花灯太多,放烟火时声势太大,难免惊动仇敌,被其看破,虽然四面峰崖环绕,远近都难发现,到底小心为是。诸侠临时商计,仗着人多容易分配,一面商定,除按时轮值的守望人外全数接往村中同乐,一面由宾主双方选出二十多人,两三个一起,各带上几个少年壮士往来巡查,和走马灯一般此去彼来,接连不断。共分好几路,非但两处出口要道,连离开前村十里方圆之内,凡可通人之处,均有专人当时往来巡查,一面把出巡和守望的时候缩短,不满一个时辰便要换班,使其轮流入村行乐,观赏花灯,不致虚度佳节。
尤其出巡的人分派更是周密,一队接一队川流不息,每半个时辰一次,都照注定地点,在黑暗中寻上一遍,先往相隔后洞六七里的所在会合,暗中交了信号,再按出入道路交错而过,轻悄悄飞驰回来,便算完事。
这座崖洞在前后两条人口之中,偏在一旁,离开后洞更远,出巡的人本还不会走到,自从上次发现怪人,便加留意,只为洞中黑暗,乱石太多,险阻横生,不带灯火极难通行,带灯又恐遭人暗算,更恐敌人因此发现后洞人口,不令穿洞而过。两条归路并有好些走法,后洞里面埋伏又多,敌人如非紧贴在自己人的身后,便被掩入洞内,也难走进。
两面出口和崖顶隐僻之处均有专人隐伏守望,出巡的人由外归来,踪迹虽极隐秘,不由当地经过,如由后洞走出,必要掩来当地窥探,由洞外走过,甚而还要掩到洞口朝里查听,就算危崖高峻;两面相隔又远,上面守望的人看不到崖脚一带,怪人隐伏这一面,离开出口只十多丈,如非怪石遮避,夭又阴黑,洞口有人走过均可看见。真要遇险,将身边信号旗花由石缝中发将出去,一面取出号笛一吹,也能喊来援兵,无须过虑。
照连日所见,当夜多半无什变故。如其敌人真要冒失侵进,村中戒备那么严密,只非真个大举而来,全是强敌,随便进去几个,无论本领多高也是送死。自己学了一身本领,稍有强敌便自胆怯,岂能成事?何况对方来历用意还未判明,真有恶念也不会是这等神气。当日又听华亭双侠谈起那一人一鸟介乎敌友之间,始而还恐应付失宜,多此一个大对头许多讨厌。自从昨夜岭南女侠宫小小奉了师命赶来度岁,并助众人御敌,谈起事情许多变化,贼党虽然凶焰越盛,自己这面也多了两位高人相助,便那怪人真个翻脸,只在初十以后发难便可无虑。并说,此人也是左右两难,业已改邪归正多年,深知利害,不是万不得已不致翻脸出手等语。可见遇时只要能够临机应变,不去激怒,也不致为害。
不料徐氏弟兄几句无心的话,几乎送了二人性命。
空儿想来想去,均觉事情虽颇艰险,凭自己的心思能力,决不至于受人暗算,把事弄糟。共只半夜工夫,如其探明底细,再和众人商计,岂不好看得多?尚勤更疑心怪人凑巧还是自己一面,也许有什强敌要来,被他知道,又不愿与众人相见,或恐泄漏机密,惊走来贼,特意守在这里,暗中出力,将来贼除去,都是难说。那两根时合时分的鸟羽便是他的信符,或与来贼有什过节,借以表示,否则先前因不知他的用意,将所留鸟羽连变更多次,又说过许多激将的话,要是对头早已发作,哪有明知我们看破他的踪迹,始终守在这里,偏又不肯见人之理,就是第一次火光被他扑灭,也无下文,并不能当他敌人看待。空儿虽不以他为然,一样贪功好胜,竟被说动,始终不曾明言。吃完年酒,谈了一阵,便借看灯为由溜将出来,仗着连日往来多次,随时留意,地理已熟,连沿途守望埋伏之处俱都知道,立意费这一夜心力查明细底,惟恐村中诸侠命人寻他回去,或加劝阻,不令涉险,除出口两人无法隐避而外,十九避开,对人只说随同出巡,绕往后洞回去。一离村口,便避开崖上守望人的目光,尚勤掩往洞内,曾空儿施展轻功攀援危崖,绕到前面出口纵落。先掩伏在外,四面窥探了一阵,见无动静,估计尚勤快要绕到存放鸟羽之处,然后轻悄悄往洞内绕去。
刚一进洞不远,便见里面怪石丛中有光影闪动,从所未见,知道来时所料不差,这两个怪人果然睡在洞中,以为此时无人会来,业已点了灯火,也许弄些酒食在彼度岁,做那应景的事。这一发现光影,路更容易看出,正贴着怪石耳目并用,掩将过去,相隔渐近,旁边石缝中已有火光映射,侧耳偷听,并无声息,尚勤也不知寻到没有。忽然发现石后火光中黑烟飞扬,火光也颇昏黄散乱,想起对方形同鬼物,曾有许多怪处。洞中怪石森立,都是平地突起,槎-狰狞,暗影幢幢,恶魔鬼怪也似景物阴森,使人心悸。
深山古洞,又当暗夜无人之际,一阵阵的阴风四面吹来,觉着对方如是正人君子,就他脾气多么古怪,也不会在这类阴森凄厉、暗无天日之地停留不去,由不得心生警惕,加了仔细。等到提着心神,掩往石后,因尚勤尚无声息,不知到未,恐其粗心大意,举动冒失,无意之中涉险吃亏,那条石缝又高,挡住目光,援将上去虽极容易,但因连日经历,看出对方轻功比他更高,形踪飘忽,简直不类生人,始终是在暗处看人,稍一疏忽难免警觉,就无危害,被其隐避,再要寻他便难,特意贴着那堆怪石,绕往尚勤来路一面,意欲抢先迎住,会合一起,再行设法窥探。
那堆怪石约有角许方圆一大片,参差矗立,怪人停留发光之处也有三丈方圆一片空地,一面靠着崖壁,并有几块大小平石,高只尺许,可以坐卧,所留鸟羽放在一小块离地两三尺的断石桩上,旁边散着一堆碎石,第一次入洞虽已发现,但似刚断不久,不知怎会那么粉碎,做一堆散在石桩旁边。二人均曾去过多次,空儿初意尚勤还未走到,故此声息全无,哪知刚刚绕到前面,便见一条黑影立在那里,火光斜射中,正是尚勤,满面都是惊怒之容,看意思也似刚刚掩到,忙即赶过,随着尚勤手指之处往里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同时便听惨哼之声。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