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向西而走。又见朱军东、南、北三方尽布旗旆,越发不敢向别路去。但只见:

路途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那辨得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地法;转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黑,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什么火水既济,本性原无尔我。突地的竟成仇敌,那里是四海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全事,空教拔地摇山。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士诚带领残兵,放心前行。远远望见一座丛林,正要走近,谁想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见了,慌做一堆,说:“如此残兵,何能对敌?”五太子走上前来,说:“臣儿敌住朱军,父皇可与吕珍、朱暹竟从荒郊之内,保驾而走,庶可保全。”众将都道:“有理。”五太子领兵万余,排开阵势,叫道:“谁人敢来阻挡,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杀出阵来,喝道:“好不识天时。你若与父同降,包你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祸一到,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因而抵敌,来来往往,约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因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上要保护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的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只是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乱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把士诚看看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回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直个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吓得五太子打一个寒噤,即便抢上一步,劈手的将五太子活捉过来,唤军士用软索团团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解往军前而去。只听得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从陆路赶来,帮捉士诚等众。亮祖说:“你来得正好,前面烟尘蔽天,必定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和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接应,杀一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约里许,果见吕珍、朱暹同遇春三人;杀做一堆,在狭隘路口阻住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以为既有遇春与二人相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知士诚的性命,尚未该绝,忽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卷来。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即领残兵,保了士诚,如飞的过了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乘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坑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磡的小路,走上前去,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忙与常遇春另换了身上衣服,整顿上马。遥望士诚的败兵残卒,已离有十余里,追之料来不及。因率兵前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恰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为何反说大话!”遇春听了这一句话,怒气填胸,无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升后心,那伯升负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杀过来,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升连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徐达乘势便令大小三军,将那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转奏士诚说:“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只见张士信过来,说:“臣愿领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说:“朱兵粮多将勇,今若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径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了,便说:“此事即烦贤卿一行。”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副之;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发李伯清到金陵讲和,不表。

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都去救援湖州,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不如趁着此时,攻取浙江一带何如?”刘基道:“好!”即传令速到金华,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向临安、富春一路进发,全收江北地面。军师刘基致书道:“此行不数日间,即当获一伪周细作,元帅可以正理析之。”文忠领旨,取路前进,分遣指挥朱亮祖、耿天壁前攻桐庐。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摇头伸舌,对军士说:“这就是与陈友定交兵,运石劈死士卒的朱将军。我们何苦送死。”便率众出降。文忠在军中闻报,随着亮祖同耿天壁及指挥袁洪、孙虎进克富阳。那富阳县治,前面大江,后枕峻岭,右有鹤山,插出江口,石骨峻峭,朝夕当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领头,又有扶山头,都是山高水深,易于把守。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长山弄;再行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围绕。真个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去处。那亮祖得了将令,因对三人说:“此行不可当耍,我们须把水、陆二军,俱屯扎在幽静所在,且先向前打探出门入户的径路,并看好我军可埋伏接应的所在,方可进攻。”便令天壁、袁洪二人,带领能事的十余人,驾着小舟,扮着长江上打鱼的渔户,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共对岸动静,自己便同孙虎带领壮兵二三千人,手持钢叉、戈箭,穿上虎、豹、麇鹿等皮袄,扮作捕野兽的猎户,径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再着报子知会文忠,叫他水、陆军马,缓缓而来。又吩咐本部水、陆官军,亦不许擅离部位,如违,按军法处斩。

且说耿天壁、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网罟,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只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顺流撤起鱼网来。船后艄敲着渔梆,浩浩荡荡,正贴拢岸边而来。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上便应道:“船上长官,我们岂不知生死,因诸暨县太爷,不知要办什么酒席,发出官票来,要取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的大。小人也曾禀知:‘江上防守甚严,一时措手难办。’他便大怒,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