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下了楼梯,放弃了摇摆的姿态,急步向那帐柜进行。他似乎还不放心,又偷偷地回头瞧一瞧。他不禁又暗暗地吃一惊。他看见那个戴皮帽的黑脸大汉正也从楼梯上急步走下来!

他有些慌,但仍加紧些步子,一直向大门走出去;出了门,又拼命地向人丛中乱攒;直走到转弯角上,头也不回一回。他刚想转弯,猛觉得他的肩膊上有人拍一下。他回头瞧时,就是那个穿酱色袍子戴黑皮帽子的大汉。

大汉先开口。“朋友,你的汽车呢?大概还没有来罢!你何必这样子急?”

绅士不由不停了脚步,定定神,瞧着对方,问道:“你是谁?……什么事?”

大汉的黑脸上嘻一嘻,低声说:“朋友,你如果见机,还不如回到旅馆里去坐一下,大家谈几句。喂,现在就从这侧门里进去罢。”他说完了便拉着绅士的手,转弯向远东旅馆的侧门里进去。

那绅士似乎因着有碍体面,不便在路上抵抗,就跟着大汉,进了一间单独的小餐室。餐室中静寂没有人,进门时也没有人瞧见。大汉将餐室门推上了,自己先坐下来。

他说:“朋友,你的玩意儿此刻大概已经穿破了,当然马上会有人出来追你。不过人家既然看见你出了前门,想不到你再会在这里。这样比你在马路上走,不是更妥当些吗?”

绅士也照样坐下了,神情上有些慌张,可是并不太露骨。

他说:“什么意思?我不懂。”

“嘿嘿!脚碰脚,你还装腔?”大汉轻轻地冷笑一声又向绅士上下打量了一下。

“晤,你的模样儿着实不错,可是你的手法太不行了!”

绅士似乎耐不住,皱皱眉,又问:“喂,到底什么意思?怎么说这种不伦不类的话?”

大汉又冷笑道:“别假装痴呆哩。刚才的事,我都眼见。难道还要我自己动手,把你马褂袋里的那粒捞什子摸出来吗?”

绅士的态度虽还勉强镇定,一听这句,也禁不住愣一愣。他的右手在他的青色手葛袍子上抚摩着,他的锐目从眼镜后面向对方瞧一瞧,才开口反问。

“你是谁?”

“你听得过霍桑没有?”

“霍桑?”绅士又吓一跳。

大汉的头点一点,他的黑脸上又漏出一丝狞笑。

“你就是当侦探的霍桑?”绅士再问一句,他的眼珠在黑镜片后面转动,不过辨不出是惊惶还是诧异。

大汉摇一摇头,唇角上又露着微笑。“不是,我是霍桑的伙计。姓姜的带了大批珍珠到上海来,怕有人暗算,特地去请教霍桑保护。霍桑太忙了,才派我来。”

绅士作诧异声道:“晤,你在那里?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大汉又嘻一嘻。“我在七十二号里。你不看见姓姜的房里有一方青色呢幕吗?幕后面有一扇门,可以通七十二号。我躲在幕后,自然瞧得你清清楚楚。嘿嘿嘿!”

他的阔嘴又张一张。“朋友,你的手法实在太坏了。姓姜的当时所以没有看破你,大概是给你这模样儿吓倒的。喂,我看你还是新手罢?”

绅士勉强点点头。“是。我我今天还是第一次,不料就碰见你。当时你为什么不就捉破我?”

大汉道:“你太老实了。姓姜的自己既然没有觉察,我何必讨好他?我告诉你,他这个人也很小算,不漂亮。谁愿意给他办什么清公事?所以此刻我叫你到这里来,你也早该明白了。”

绅士沉默了一下,似乎已经领会对方的意思。他顿一顿,方才发问。

“那末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一句就行。”

“你要我把袋里的东西呕出来?”

“你放心。在外边走走的人总懂得有路大家走的那句老话。你既然费了一番心思,把东西弄到手,我要是一口吞没,那也说不过去。现在你分一半给我就算了。”

“分一半?哦,这怎么分得开?”

“笨家伙!那东西他不是说可以值一千五百吗?其实这里面难免有些虚头。我们姑且算它值一千,你就给我……”

绅士不等他说完,忙接着道:“给你五百吗?那不行!……哦,这佯罢,还是我把东西给你,你给我五百也好。”

大汉皱眉道:“我没有钱。况且你冒险弄到这东西,当然有出路,我可没处销货。”

“我没有现钱。”

“多少总有些,即使没有足数,不妨把你身边所有的钱先给我,余多的等你销掉了再给。”

“老实说,我身上一个钱都没有!”

大汉突地立起身来,把皮帽向额角上推一推,张着铜铃似的眼睛,呼喝着。

他道:“你真太不识相!难道要叫你老子动手?”

绅士的头低落了,似乎有些胆怯。他显然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出来,发生其他的枝节。他顿一顿,便改变了口气。

他带笑道:“朋友,何必如此?我说的是真话。我身上当真没有一个钱。但是这里有一只表,也值得二三百块钱。”他从马褂袋中掏出了那只金表。“表是我借来的。现在权且在你这里押一押,等我销掉了再来向你赎取。好不好?”

大汉起初似乎还不愿,皱了一皱眉,才悻悻地答道:“那也只得通融一下了啊。”他将表接过了,很轻意地瞅一眼,顺手纳在怀中。

他又道:“你就从这侧门里走罢。要赎表,明天为限,过时可对不起你,我要派用的。”

“好,我懂得!”绅士奉了命令,站起来走出餐室,悄悄地趋向侧门。他没有出这小餐室门的时候,曾回头瞧一瞧,看见大汉伸着一只手。

“别忘记,这个数目,少了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