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

午后至藤枝家,送书给他。已经一点多钟了,他还未起身。我问他为什么起身这样晚,他说他白天里不能做事,做事全靠在夜里,故每日起身得这样晚。我想,他倒有点中国人的习惯了。

在他家吃了晚饭后,我同他两夫妇便乘车到帝国剧院,刚一进院便遇见了日本文坛的老大家藤森成吉和他的夫人。藤枝为我介绍了,但因为言语不通,便没有多谈话。他说出要请我吃饭的意思我说那倒可不必。他大概已经是四十多或五十岁的人了,然而他还很年青地努力着,他的思想和他的年龄成反比例,这较之中国人一上了一点年纪,便开倒车者为何如?……他说他下一个月有闲空,我或者到他的家里谈一谈。

接着藤枝又为我介绍了两位懂俄文的朋友,一个是杉本良吉,一个是黑田辰男,他们二人都是从事翻译俄国著作的。杉本君还在左翼剧场里当演员,什么时候我倒要赏鉴一赏鉴他的艺术呢。他的俄语说得还流利。

帝国剧院的规模虽然并不见得怎样伟大,然而里面的布置,设备,清洁,那完全是欧洲化了,找不出一点儿东方的痕迹。我想起来中国的剧场来,我的天哪,那是怎样地要令我发生不快的感觉!上海的资本主义并不是不发达,然而为什么那些中国剧场还是充满着老旧的气味呢?

今晚有三个脚本上演。第一个脚本《伪造株卷》为藤森成吉氏所作,分六场。第二个脚本《将他们免职的是谁?》,为三好十郎氏所作,乃是一幕喜剧。第三个是落合三郎氏所译编的法国马塞尔托鲁氏的《密侦》,四幕剧。

《伪造株卷》的演出,完全取着未来派(?)的方法,布景简单,服装同样,这令我想起来莫斯科的“梅宜贺尔德剧院”初期的演剧。我对于演剧是外行,也许我的意见是不对的,然而我总觉得这种办法太不写实了,并不能给与观众以美的感觉,因之也就不能收宣传的效果。藤枝说,原作是写实主义的,不知为什么导演者却把它演得这个样。

《将他们免职的是谁?》这一幕喜剧却演得很出色,将一个小学校长一直到县知事的丑态表演得活灵活现。

《密侦》是反法西斯蒂的作品。演员都很健全,可以说没有一个蹩脚货。化装得也维妙维肖。在技巧方面,日本的演剧可以说已经走上欧洲的路了。最令我惊异的,那是在天皇所在地的东京,在这个堂皇的帝国剧院里,居然能公演着这种革命的剧本来!舞台的下面坐着两个警察,而舞台上面慷慨激昂地唱着International,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藤枝对我说,他们唱的是法语的International,所以不被干涉,至于日本语的那可就要被禁止了。我真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虽然是用法语唱着,但是那内容,那音调,岂不是一样的吗?鼓掌的声音是这样地多,那不是证明观众都明白那台上所唱的歌是一回什么事吗? 日本的这个国家真令我奇怪!

然而一想起我的祖国来,那可真要令我痛哭了!……野蛮的中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