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道:“老爷六脉安和,神气完足,沉睡不醒,汗出蒸蒸,情气上升,忧闷内敛,主有异梦。昔秦穆公至帝所,闻钧天之乐,即其徵也。太君既与老爷无二,亦必现入梦境,断无他虑。各位可屏息静守,不可惊动神魄。妾先至安乐窝诊视,再来伺候。”天渊、红豆俱道:“刚起一数,亦属梦徽。兼有吉梦,太夫人宜勿虑也!”田氏等方略放心。素娥疾忙下楼。主论水夫人之脉,果与素臣一般、同说“是梦非病.不可惊觉!”古心、阮氏亦略放心,吩咐子孙静伺。田氏等候素臣不醒,即先至安乐窝伺候。素娥候水夫人不醒,复至蓝田楼伺候。文龙等俱如穿梭一般,两下探伺。

直候至日午,水夫人方才醒转。因不见素臣,问在何处。文龙等将素臣亦沉睡未醒,并亲娥诊脉,说各主有梦之事禀知。水夫人道:“老身果得异梦,沈媳真神医也。玉佳亦必有梦,俟彼醒来再说。”因问:“窗外日影,是何时刻?”古心答以正午。水夫人道:“汝等守候已久。可饱食茶点。我亦用过茶点,然后起床。”于是宫女、丫环各送上高茶满果,糕棕团圆,密合粉饵等物。众人伺候水夫人用过,各自饱餐。

正在伏传盥洗,素臣进房省视。水夫人问素臣:“可有梦?”素臣道“有梦,正要禀知母亲。”水夫人复问:“可曾用过茶点?”素臣道:“尚未。”因命素臣及妻妾子孙,各皆饱食。

食毕,水夫人与素臣,先后各述所梦。

原来 水夫人自二更安息,想明日是元旦,须要早起,因调息令睡。谁知越想睡愈睡不着。暗忖:有心之害如此!因但调息,不更想睡。

忽听房外一片音乐环佩之声,宫女等报:“皇太后驾到。”水夫人慌忙出迎,皇太后笑容可掬,一手挽住,不容行礼,致谢素臣、文龙等镇国卫圣之功,并叙世为婚姻之谊。水夫人口中谦谢,两眼细细看皇太后面目,却不认得!既非太皇太后,又非王太后,心里甚是疑惑。直至皇太后叙出,外孙女现与水府缔姻,又系四门亲家,方知是天子亲母纪太后,重复致敬。只见外边来两个女使,手执请启,是尧母庆都,舜母握登出名,请水夫人去赴宴。纪太后道:“老身便因此,来约同太君赴召。水夫人不敢迟慢,忙随太后前去。

到一大府第,见门上一竖头匾额,是“圣母公府”四个大字。大影上横匾,是“胎教堂”三个大宇。尧母、舜母率领许多后妃夫人,降阶而迎。水夫人惧不敢当,欲行臣妾见君后之礼。尧母道:“此堂序德不席齿;今日之会,更席功不席德。母以子显,德以功高。某等虽生圣子,开道学之宗,而老、佛披猖,仅存一线。非纪后笃主圣君,太君笃生贤相,辟邪崇正,为万世开太平,则圣道几于灭熄矣!此席特为二位而设,某等合在陪侍之数。”水夫人及纪后俱吓得面如土色,惟称死罪。

问起各后妃夫人位号,知是禹母修己,汤母扶都,文王母太任,武王、周公母太姒,孔子母征在,孟子母肌氏,程子母侯氏,朱子母祝氏,更自汗流浃背。水夫人道:“各位圣后,笃生圣帝明王,功德巍巍,位号赫赫,固无臣妾侍立之外。至圣圣母,更笃生生民未有之圣人。天下万世,凡有血气,莫不尊亲。臣妾何人,敢于趋趟后尘耶?”尧母、舜母道:“至圣删述‘六经’,垂宪万世,使历圣之道,如日中天,其功远过某等之子。席德席功,本该圣母首坐。因其执君臣之义,不肯膺本朝后妃,故列周家二后之下。若太君则时移世隔,可无嫌疑。而老、佛之教尽除,俾至圣所垂之宪,昌明于世,功业之大,千古无伦!纪后首坐,大君次之,实力允当!”

水夫人与纪后俱战汗力辞。孟母道:“至圣之母,尚屈居任、姒两位之下,太君自不肯列坐于前。依妾身愚见,纪后与太君俱列于圣母之下、妾等之上为是。”至圣母以纪后虽在后世,究属后妃,不肯僭坐。孟母道:“大祖谒圣庙、圣林,俱行弟子之于师,固无碍也!”纪后复不敢僭孟母,亦欲引师弟之礼;水夫人又不敢僭程、朱之母,大家谨逊不已。尧母、舜母道:“今日之席,某等为主。宾有礼,主则择之,成二位之谦德,参以君臣时世。俾纪后居盂母之下,太君居朱母之下,某等两人,朝上主席可也。”程母、朱母俱道:“妾等之子虽稍有传注之劳,而辟异端,卫圣道,不过口舌之虚。较素母之实见诸行事者,迥不俟矣!如何敢占大君,望圣后收回成命!”各后妃夫人又以向系尧母坐,舜历次席,不应以主席自抑,议久不决。

侍从内,有韦逞之母宣成君,班彪之母曹大家。两人敛衽而前,献议道:“今日的圣公府,现请素父筵宴,只消着人去看,照其位次,便可省各执一见矣!”尧母等俱大加称赞,即依其言,差女使往看。须臾,覆命,说:“各帝王圣贤照旧列坐,素父居末。程母朱母俱怪其子僭妄。”女使道:“二大夫原不肯僭,因素父以自幼诵习程、朱传注,与师事一般,无弟子可后先生之礼,二大夫才占坐的。”尧母等俱道:“此亦有辞,二位不必过谦矣!”程母、朱母无大小僭坐;尧母、舜母亦仍居首次二席。左右摆设上来,器皿俱是土簋陶匏;饮食俱是太羹元酒,音韵俱是朱弦疏越。而各后妃夫人,道德之华,光辉发越;同心之敬,渊密精微。所言皆帝王升降之原;所论皆性命危微之旨。饱德则何慕膏梁;饮醇则无须旨酒。较之玉杯象署,炮凤烹龙,清歌妙舞者,相去不啻天渊矣!至圣之母犹爱太君,席散后,握手而谈,说:“君子所著之书,惟汝子能明之;亦惟汝子能行之。吾子、汝子,如辅车之相依也,水火之相济也,盐梅之相和也!吾子孙世衍圣绪,汝子孙世卫圣道。两家复世结朱、陈,师友婚姻,门第家风,臭味同而毛里属。异日相逢,当欢若平生,勿更拘拘为也!”水夫人感激愧谢,唯唯听命。

忽听一片哭声,左右报说:“陆子静之母,闻太君在此,特来辩白其子道学真伪。”各后妃夫人重复入座,令人唤进。陆母哭拜于地,诉其子与程、朱同圣门之徒,被素父撤主黜祀,毁其著述,特来声冤。

尧母道:“吾子启口,即曰‘钦哉’。”舜母道:“吾子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禹母曰:“吾子云:‘凛乎若配素之驭六马’。”汤母道:“吾子云;‘粟粟危惧,若将坠于深渊’。”太任道:“吾子缉熙敬止,小心翼翼。”太姒道:“吾于姬发,拜受丹书敬胜之辞,盘盂几杖,皆铭以自儆。”姬旦云:“王敬作所,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孔母道:“吾子云:‘修己以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孟母道:“吾子云:‘无辞让之心,非人心’!”程母道:“吾子教人,先必居敬。”朱母道:“自古圣贤帝王无不主敬,故吾子注《四书》、《左传》,处处提挈‘敬’字,为学者作骨。而尔子则云: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其肆若此!敬肆为君子、小人分途,自古有无忌惮之小人,无不敬畏之君子,尚得附于圣人之徒耶?”水夫人道:“《六经》重学,典册昭然;《论语》首列‘时习’一章,为万世指示入道之门,必由于学。故至圣云:‘多闻多见,好求在敏学而不厌,不如某之好学;无处不以学勉人。’曾子云:‘传不习乎?’子思子云:‘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孟子云:‘博学而详说之。’自古帝王至贤,无不重学。而尔子独以悟教人。岂不闻至圣云:‘终日不食,终夜不被以思,无益耶?’学悟为儒释分途,自古有一超即入之禅说,无九仞可亏之圣道,尚得附于圣人之徒耶?至尔子酷恶有子,留其论说,尤为狂悖矣!观《论语》所载有子之言数章,以孝弟为为仁之本,而仁自生,以知和防用礼之失,而礼无行;以近义近礼,杜信恭之弊,以因不失亲,严比匪之防;以民足君足,著行彻之善;言言近及著己,字字内圣外王。故虽以子夏、子游、子张之贤,尚欲以所事孔子之礼事之。而顾见恶于尔子,真可谓性与人殊者矣!”尧母等俱道:“某等胎教,必先主敬;子年髫齔,即教以学。今汝子肆而不敬,言悟而不言学,皆汝失教之过也!素父黜汝子之祀,毁汝子之书,所以遏邪说,卫圣道也!其功几与辟佛老等!尚敢溺爱文过,妄有陈说耶?向太君前叩首服辜,姑免汝罪!”陆母心服认罪,叩头出血,流满于地。水夫人梦中一惊,嘎然而醒。

素臣也是上床欲睡,不能即睡,忽然从空中飞下一龙,素臣看时,那年驮着文施向波而都瓦尔国去的一条老青龙。素臣不知不觉的,跨上龙背,顷刻数万里,至大人文国殿前落下。只见何如、敬亭两人,从殿中直迎出来,欢然握手,叙述别后之事。千头万绪,诉说不尽。却总不见日京出来。素臣而致问,敬亭道:“舍弟前至小人文国,因其无主,便留于彼国,镇抚其众,让出此国,以待吾兄,弟与何如暂且代庖耳!”素臣道:“弟上有天子,下有老母,岂能舍中国帝王之土,而主自古不通之国耶?”敬亭道:“天子与老伯母亦必来此,特期有先后耳。吾兄说,此非中国帝王之土,不知自古帝王圣贤,无一人不来此地。吾兄何未达也?”素臣疑惑道:“怎说自古帝王圣贤俱来此地?不识可一见否?”何加道:“此尚非其时,将来吾兄方与诸帝王圣贤聚处一堂,岂靳一见耶?”敬亭道:“昔舜见尧于羹,见尧于墙;吾兄何日不见尧、舜、周、孔,而虑其不可见耶?”素臣愈加疑惑,不解两人之意。

敬亭领至一殿,见中悬匾额,是“薪传殿”三个大金宇。内设伏羲、神农、黄帝、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周公、孔子十一座神位,临末一位,红纱笼罩,隐隐见牌位上金书:明孝宗三字。旁立皋陶、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周子、两程子、朱子十四座神位,临末一位,也是红纱笼罩,隐隐见牌位上,金书:文子字样。素臣方知何如、敬旱之意。暗忖:我系何人,敢列坐先圣贤之末?孝宗莫非今天子岁后庙号?亦岂能紧接至圣.南面而坐,俾皋、伊、颜、孟、周、程、张、朱俱列坐于旁耶?

心里踌躇,未曾说出口来。敬亭却已知道,说:“总缘灭佛、老之功大了!前日设位时董江都、韩昌黎两贤云,并欲置吾兄于周、程、张、朱之上哩!”素臣道:“黜邪崇正,弟虽稍有微劳,而盛衰倚伏,岂能保其不复生萌蘖耶?”敬亭道:“此甚易见。几物之生,皆由于心;此国中三十年以前来者.心俱有邪,三十年以后来者,心俱无邪,可立试也!”因目视殿下,走出十个武士,竟向外擒进十人!禀道:“这五人是三四十年前来的;这五人是十余年前来的。”敬亭吩咐:“取出心肝来!”武士拔出尖刀,向各人心窝搠入,登时鲜血直喷,完完全全的,取出十颗血心。是三四十年前来的,心中或如佛像,或如菩萨、天尊、神、鬼之像;是十余年前来,则皆孔子之像。敬亭道:“吾兄明白了么?此时此世,人心中只有孔子,无佛、老诸邪,萌蘖何由而生耶?”说毕,命武士将各人心,俱还入各人腔子之内,放出殿去。素臣眼见武士取心凶悍之状,亦不甚惊怪,但说:“中国天下之大,民心之众,岂能以此五人例之?”敬亭道:“这一些不难!”令武士架起素臣,顷刻复还吴江。遇有路行之人。不论老少男女,俱用尖刀剜出心来,献与素臣。一连剜有百十颗,俱是一般孔子之像,无一佛、菩萨、拣着几个相貌凶狠、几个相貌蠢愚之人,命武士取心看时,也是一般孔子之像,方信敬亭之言不谬。知人心无邪,邪自永灭,无从复生,欣然而笑。

忽见吴江县农民老妇庆水夫人百寿时,所献二千古城香,四千枝蜡烛,环列满地,香上古古结篆,烛上枝枝结花,俱成福禄寿名,富贵功德,康强逢吉,昌炽多男字样。随风招扬,缥缈空灵。半空中,至圣礼服高坐,属目素臣,莫逆而笑。四配十哲,两庑诸贤,肃然环侍。昌黎伯韩文公揖让素臣,使居前列,进谒孔子。素臣乍见先圣、先贤,起敬起爱。又见昌黎谦恭退逊,心复不安。正在局蹐,忽见东方推起一轮旭日,直滚入秦臣怀内,满心胸热气非常,省时醒转。

当下水夫人、素臣先后将梦说出,古心及诸子孙皆肃然敬听,莫赞一辞。礽儿道:“老太公及父亲,昨晚也得有梦。”文施怒其插舌,目示以意。水夫人笑道“不妨!”国即问文施。文施只得实说所梦。水夫人目视礽儿,莞尔而笑。复问文龙,文龙拱手禀道:“孙儿睡去。梦见诚意伯刘青田传高皇帝圣旨,召见孙儿。孙儿随着青田,至一大殿,正中坐着大祖皇,左旁第一上便是明宗让皇帝右边第一位是大宗文皇帝。其次仁宗、宣宗、英宗、庄宗、宪宗,共有八位祖宗。孙儿朝见毕,高皇帝赐坐、赐茶,复赐两杯福酒,说本朝宗社,全仗父亲扶危定倾,复辅天子为尧、舜之主,灭邪除害,为万世开太平。功德之大,古今无偶!‘上帝眷顾汝父,亦锡以古今无偶之福祉!汝记得吴江老民、老妇,祝太君子孙科甲如米粒之多,福禄如茧丝之盛耶?民心即天心,二千升米粒,二千筐茧丝,其数安可纪极!以此报德报功,古今宁有偶耶?今赐汝福酒两爵,一爵是与国咸休酒;一爵是同天并老酒,可敬饮之,以了天庥!’内侍斟了酒,却是明宗、庄宗出位,亲捧立赐、孙儿惧不敢当,二帝道:‘汝父功在天地,功在民生、功在前古后今,至功在国家,特其末耳!而朕等两人,复有私感,更末之末者耳!然无言不鲜,无德不报,立事此酒,岂足云报,亦聊表区区感激之忱耳!’孙儿饮毕,拜谢出殿,青田尚在殿门外等候,问孙儿:‘可知与国咸休!同天并老之意?’孙儿道:‘便是不能甚解,此八字是衍公门对,惟圣府不愧,寒家何以克当?’青田道:‘镇国公与国咸休,卫圣公同天并老;圣道无极,君家亦无极也!’孙儿暗忖:‘与国咸休,亦必与国戚戚。’因问国衽修短。青田道:‘异端既灭,万世永情,何忧国祚耶?’孙儿再四求教,欲知其数。青田用手将孙儿背上一拍,大声喝道‘万子万孙!’孙儿被拍,一惊而醒。”

素臣道:“万子万孙,相传是高皇帝初定鼎时,问国祚修短,青田所答之语。即果有得验,亦必祖宗圣贤所推奖,过后始知,不必预拟。”水夫人向素臣道:“我与尔何等之人,乃为至圣母、至圣所奖爱,各帝母、王母俱加推崇。只缘有辟除佛、老一事耳!能言距杨、墨,圣人之徒,亚圣之言,岂虚语哉!昨日除夕,今日元旦,四世同梦,俱属吉兆,天庥君德,皆当叩谢!”那香案是早备下拜天、谒圣的,古心、素臣忙将两校画烛点起。水夫人亲手拈香,率领合府男女,先拜天地,后拜北阙,礼毕而退。外史氏珥笔至此,喟然而叹,继之以诗。诗曰:

崔颢题诗黄鹤楼,青莲阁笔几千秋;

自云黄鹤何时还,芳草睛川无日休。

理实尽教蜉子撼,曲高宁虑里人咻;

因经立传由自左.北道南来自予游。

吴会声名驾齐、鲁,斗牛光耀越奎娄;

子游复起推文白,盲左真传到野叟。

盲左浮夸犹在道,野叟传信不探幽;

奇文历历过班、马,正学堂堂继鲁、邹。

五色箭缕金玉品,七星刀刻夏、商球;

仁君忠相千年遇,圣母贤儿百载猷。

六世人宗高泰、华,一门天马骋骅骝;

休题介士鲁男子,不教神童李邺侯。

咄叱访论项籍勇,指挥全失子房谋;

才郎滴滴皆英物,淑女人人尽好逑。

幻到非非难着想,变生霍霍不停眸;

牵肠似线晨昏结,洗面如珠日夕流。

乐事赏心金不换,恩情团片水同柔;

将穷海市须臾设,欲辟蚕丛千万头。

顾虎、季龙形绘写,宋斤鲁削费雕搜;

却从颊上添毫出,全向行间摄魄收;

百尺竿头谈性命,两歧途内别熏莸。

释迦胆落春风谱,老子魂飞晓日呕;

天道有常留硕果,人心无复类猕猴。

守先待后真经类,注孔诠义讵史侥;

贾论屈骚皆碌碌,杨文马赋更悠悠。

包罗天地收全局,旋转乾坤定九州;

不为求名甘自献,岂因炫玉故轻售,

欲将昔圣先贤意,长与千年万古留!

总评

六世同梦 此大梦也!一家之人,一日之梦,而聚数千年之圣人,与数十朝之圣君,与一朝历代之祖宗,更推而至于圣贤之所生。此尤开辟以来之第一大梦也!崇正辟邪之事,至除灭佛、老而已极;陈灭佛老之报,至庆祝百寿五百余丁而已极;于是更从旁文生色以补足其意。而书不得不完,完以一梦,似蹈小说家虚无之弊。而完之以如此,古令第一大梦,则非小说家说出子虚乌有旨者可比。

由文施得梦,而渐入文龙之梦;由文龙得梦而更至于水先人、素臣之大梦;汗出蒸蒸,气如炊釜,皆至日午而始醒。二梦何以独长?盖文氏家法,每晨省视乃自礽郎起。至水夫人寝所而始毕。故文施、文龙之梦必醒在前,而后可听水夫人、素臣之说梦。然则前回叙好文初按家法行晨省之礼,为元旦说梦地位也已。

除灭以后,苟无数十年之教养,则邪说未必不复炽,而人心之正不正难于逆料;故佛、老无日不处厝水积薪之势。而二千年来终于不敢议除灭者,难在圣君贤相久于其位,以完数十年教养之功耳!作者深知其故,移弘治之年于成化;而又留弘治之年于正德。首尾五十年而后人心中无佛天尊像。噫嘻!北齐、后周之所以旋灭旋起者,即是故也。

佛老除于中国而不除于海外,非真除也!素臣以一身肩此重任,而国难初平,遽遭狮吼之变,比圣主改元,新政大行,而已年过四十。苟非龙麟二子及敬亭、何如、日京三人分任,海外之事,则三十后之人心,安得骤如梦中所见?书中于龙群之事尚写正面,独敬亭等三人从旁点透,无一篇正面文章。故于此处归重三人,令读者恍然,于火书庐居之不可不善其后也!

文施乘龙而至波而都瓦尔,素臣梦中亦乘龙而至大人文国,隐隐见文氏之有施,亦一素臣也;礽郎又一文龙也。开括后局,尽在无文字之处。然则谓此书未毕,再续百数十回也亦宜。

历代圣贤之母,聚于一堂,而陆母于数百年之后,不免被逐。主静之功误入老氏,率天下之人而相趋于邪教,而犹腼然见列于程、朱之下,可乎?故佛、老不除,而两庑宜设陆子之位;佛、老既除,则两庑有文子,不得不撤九渊也!

正史有恭闵惠皇帝,而无明宗让皇帝;有恭仁康定景皇帝,而无庄宗景皇帝。此所以有私恩于文氏也!万子万孙,青田隐语,世传《烧饼歌》中曾有此文。然我谓文氏子孙世世为相,虽弘治以后君皆中主,而权阉之祸已除,亦何至酿为启正之乱?

以黄鹤诗入手,绝不关于书中大旨,而借此以重题第一位圣君、第一位宰相,屹然两柱,笔法之妙,巳见首回评中。而此外圣贤牌位之下,红纱罩起金书,书样者,亦以明孝宗、文子屹然并立。一百数十回书一线到底,那得无此大柱意耶?而外史氏一首长歌与黄鹤楼诗首尾辉映,自是一定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