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偷路回取兵
孟良等杀了律轸宣儿,遂搬运粮草回营见八王。八王曰:“粮草虽有二十余车,然亦只足以济目前之用。若无救兵来到,吾辈终是死的。君等有何逃脱之策?请试陈之。”孟良曰:“殿下忍耐,小将今晚偷出谷去,回朝取得救兵来,杀尽这些番奴。”八王曰:“汝去须要仔细,我等颙望,不可有误。”孟良曰:“不须殿下虑挂,小将自有方略。”是夜辞别八王,从后山走出。
将近北番南寨,撞遇巡游番卒。孟良与之相敌,不意被一石绊倒,番众向前捆缚。来见木易,道知捉得宋之细作。木易见是孟良,近前喝之曰:“瘟奴才,差汝回幽州见公主有紧急事,缘何与人相争?”孟良应声曰:“天色昏暗,走差了路头,彼众人不知,只道是宋之细作,遂将小的捆缚转来见老爹。”木易骂曰:“没用奴才,你就该说出来。”孟良曰:“老爹又吩咐叫逢人少说话,故此未曾分剖。”木易曰:“汝速去速来,路途再若迟延,活活打死你这个奴才!”众人连忙解缚放了孟良。孟良诺诺应声,忙忙走出番营,到于谷外喜曰:“今日非四将军,这颗吃饭家伙去了。”一路思忖,欲往三关报知本官,必须申奏朝廷,然后才可动兵,岂不日久误了大事?不如往五台山,请杨五郎下山前来解围更快些儿。即抽身意往五台山参见五郎。
五郎远远望见孟良从寺门外来,乃曰:“那是我的冤家,屡次上山缠害,今日不知又是何事来缠扰我也。”及孟良来到,乃问曰:“汝缘何装束作番人模样?”孟良曰:“今有一件紧急之事来告师父得知。可恨萧后用诡计,赚得十大朝臣困于飞虎谷中,危在旦夕。今领八王命令,潜回三关取救兵。自思日久误事,想起师父这里去飞虎谷咫尺之间,乞莫吝行,同赴国难,救出朝臣则个。”五郎猛声叫曰:“孟良,孟良!我说你是我的冤家对头,苦苦常来扰缠!”孟良曰:“小将亦没奈何,撞遇朝廷多事,本官命令,不敢推辞。望师父念本官朝廷分上,领众下山救之。倘若不去,北番尽将八王众官杀了。师父之心能脱然无余恨乎?”五郎曰:“但汝来到,就是不好消息。”沉吟久之,又日“本待不去,争奈八殿下恩德及于我家重若丘山。只得领众下山救之。”五台山近关西地面,凶顽之徒但犯法该死者,便削发走入五台山去,五郎尽收留,教其武艺,故领出战,所向无敌。当日五郎点集寺中头陀二千余人,准备起行。孟良曰:“师父先往,小将还往三关报知本官,同来救之。”五郎允诺。孟良辞别下山,星夜回到三关,见六郎告知朝臣被困之事。六郎曰:“我即日起兵赴难,汝赍表入京奏知圣上。”
孟良带了表文,星夜回京,直入金殴,奏知真宗。真宗闻奏大惊,宣孟良入殿问曰:“朝臣被困几多日矣?”盂良曰:“已将一月。天幸杨四将军通信,抢得北番粮草二十余车,始免饥饿之苦。今三关军马已发,乞陛下再遣他将领兵救应。”真宗问廷臣曰:“谁敢引兵前去飞虎谷救众朝臣?”道罢,吓天霸主杨宗保奏曰:“臣愿领兵前去救之。”真宗大悦,遂命老将呼延赞为监军,宗保为统兵正帅,孟良为先锋,领兵五万,大征北虏。宗保领旨出朝,竟回无佞府辞别令婆。令婆遂命八娘、九妹偕行。
是日众将整备起行,孟良为前队,呼延赞为中队,杨宗保统率大军为后队,竟望飞虎谷进发。不日到了。
木易驸马探知消息,入奏萧后。萧后即召耶律学古计议接战。学古奏曰:“今有四国军马在此,何惧彼哉!待分兵迎敌,管取胜之。娘娘勿忧。”后曰:“军是虽有四国,实要卿等用心调遣,慎毋蹈前辙以取耻辱。”学古领旨,退出军中,即召女贞国王胡杰、沙陀大将陈深、西番国驸马王黑虎、黑水国王王必达到于帐下吩咐曰:“娘娘敕旨,来日与宋对阵。汝等若能斩将夺旗者,即行超升其职。”胡杰曰:“总管老爹在上,吾料宋人没多少手段,定教杀得他片甲不留。”
道罢人报宋兵来到,耶律学古全身披挂引军出马列阵,遥见南阵旌旗开处,马上端坐一个和尚,乃杨五郎也。高声大骂曰:“臊羯奴,这等不知事体。昔日排一天门阵骚扰边境,今日又赚朝臣围困谷中,千态万状,殊为可恨!汝今好好送出朝臣,尚留汝党类,不然,踏平幽州,捉汝妻孥,方始回师。”学古大怒,谓诸将曰:“谁擒此贼秃,以挫宋人之锋?”道罢,女贞国王胡杰挺枪跃马,直取五郎。五郎抡斧交战,数十余台,胡杰力怯,拨回马走。杨五郎拍马追之,北阵王黑虎舞方天戟纵骑从中杀出截断,头陀僧兵前后散乱。王必达复提斧拍马驱军喊声杀来。杨五郎见四下皆是番兵,冲突不出,更兼箭如飞蝗。
正在危急之际,忽西南征尘滚起,鼓炮齐鸣。一彪军马,如风雨骤到,乃八娘、九妹、杨宗保也。杨宗保一骑当先,正遇王必达。战上数合,八娘引兵从旁杀入,必达料敌不过,拍马逃走。八娘乘势追之。将近谷口,忽一将厉声叫目:“贼徒休走!
下马拜降,饶汝一死。”乃大将呼延赞当头拦住。王必达措手不及,被延赞生擒于马上。孟良杀入北营,正遇沙陀国陈深,两马相交数合,被孟良挥斧砍于马下。杨宗保催动后军追击,九妹奋勇当先,正遇胡杰。与之接战两台,暗抛红绒套索,套倒胡杰,活捉于马上。杨五郎闻得西南金鼓振天,勒马杀出,恰遇王黑虎。交战数合,头陀僧兵一齐持刀砍,将黑虎马脚砍断,掀落马下,被僧兵向前擒之。
耶律学古见四国军马冰消瓦解,慌忙走入营中奏萧后曰:“宋兵英勇难当,四国将帅皆被擒捉,请娘娘速走。”萧后听罢,心惊胆战,跨上青骢,与耶律学古、张猛等逃走。杨宗保从后驱兵亟袭。萧后正走之间,忽坡后一军截路,乃杨六郎之兵。番兵一见,魂飞魄散,抛戈逃走。萧后仰天叹曰:“不想今日是吾尽命之期。汝众人各自为计。”言罢,拨剑欲刎。耶律学古劝谏曰:“娘娘何为如此?幽州雄兵尚有数万,战将不下千员,犹可克敌。自古成不怕少,败不怕多。此去幽州咫尺之间,扎挣走入城中,再作区处。”张猛曰:“乞总管保娘娘从邠谷走回,小将愿去拦挡宋兵一阵。”萧后乃止,与耶律学古望邠谷逃走。杨六郎策马杀近,与张猛交战,只一合,被六郎一枪刺于马下。部众被三关之兵杀死无数。宗保军马又到,合兵一处。六郎欲乘势驱兵,直逼幽州。只见杨四郎单骑飞到,叫曰:“六弟可诈败,让吾一军回幽州,汝即兴兵后来。吾从里面设计应之。汝且调兵去飞虎谷,救出朝臣。”言罢,挺枪与六郎交战。番众俱到,六郎佯输,木易率众冲阵,走回幽州去讫。
六郎回兵救朝臣
却说六郎因四郎之言,遂挥军杀到飞虎谷。韩君弼听知宋兵杀到,撤围奔走。孟良拍马当先,恰遇君弼。两骑才交,被良一斧挥为两段。岳胜、焦赞等闻得外面呐喊,知是救兵到了,奋勇杀出。番兵逃走,自相踏死甚众。六郎既破了围,下马与十大朝臣相见。有诗为证:
昔破天门阵,今清虎谷尘。
贼尸横紫塞,救出十朝臣。
六郎与朝臣相见毕,遂扎下营寨,召集诸将,令各陈其功,录之于簿。六郎又令所捉番将尽皆枭首号令。八王等称贺曰:“今日非郡马发兵相救,吾等尽丧谷中,且伤大宋元气。”六郎曰:“此皆托赖殿下洪福。人报说杀死番众一十二万余人,只可惜走了萧后”。八王曰:“可恨此妇,屡为边患,可乘今日之势,直抵幽州,取其图籍,绝却后患。且恐后来再难得此好机会也。”六郎曰:“适截番人归路,会见四兄,他道彼作内应,令小将亟进军兵。今想起来,正当举兵赴其期约,但无旨意,恐日后主上听信馋言,又加罪戮。”八王曰:“军中之事,君命有所不受。郡马任意行之,朝廷事绪,我自担当,不必过虑。”六郎乃令岳胜、孟良、焦赞引兵先进,八娘、九妹、杨宗保引兵继之。呼延赞引军一万,保护朝臣。分遣已定,岳胜等兼程先进。
却说萧后回到幽州,痛恨王钦,不胜忧闷。耶律休哥进曰:“娘娘何必深忧,胜败兵家之常。今城中粮草可支十余年之用,雄兵猛卒尚有数十万之多。宋兵不到则已,倘若深入,不与交兵,只深沟高垒,坚守城池,以老其师。待他粮尽退走,臣领劲兵袭之,无有不胜。”后曰:“屡战屡败,何望克敌?不如纳降,以救一城生灵,此为上策。”张丞相曰:“娘娘不可。大辽自晋唐以来,中国畏惧,俨如天帝。今虽见挫,犹当自振。倘若屈膝向人,岂得横行以伯一方哉?待宋人到来,臣等出兵死战,管取洗雪前仇。”道罢,人报木易驸马全军回城。后宣入问曰:“我正愁驸马犯宋人之锋,当今回来,深慰吾怀也。但宋兵甚是雄壮,子之一军何全脱离其难?”木易奏曰:“臣引军围困朝臣,忽游骑来报,吾兵杀败,臣即引兵来救。恰遇宋军交锋,被臣冲开其阵,杀条血路直来救护娘娘。撞遇几个败军,言车驾已回多时,臣恐娘娘有失,复引军杀回。又遇宋军交兵,臣奋勇杀退,方才走脱回来。”后曰:“卿知宋兵有复进意否?”木易曰:“听得宋兵声言要来围困幽州,娘娘惟提防之。”言罢,哨马入报:“宋兵风骤而到。今将城池围绕三匝,水泄不通,乞娘娘作急调兵御之。”萧后勃然失色。木易曰:“娘娘休惊,幽州武士尚多,凭臣等调遣,定要杀退宋兵。”后曰:“卿等宜用心交兵,勿致有失。”木易领命而去。
却说河东庄令公之孙女名重阳女,乃九月九日重阳节生,故以重阳命名。生有勇力,武艺精通,曾许配杨六郎。只因兵戈阻道,未遂于归。至此时,闻宋朝臣被辽兵困于飞虎谷,遂举兵来救,以寻旧偶。当日领兵在途,哨报六郎巳救出朝臣,如今统军围困幽州未下。重阳女听罢大喜曰:“姻缘姻缘,事非偶然,今果然也。倘他引兵回去,欲与一会甚费区处。今幸在此,会晤则不难矣。”遂引部下诣宋营,报知六郎。六郎猛省曰:“此女果曾许聘于我,值国多艰,音问未通,故不知其下落。今既引兵来应,礼宜接待。”遂令岳胜等出寨迎接。重阳女轻身入帐,相见六郎,不胜之喜。二人各诉旧日缔结之事,情甚浃洽。六郎曰:“今承远来,足见真情。但兵任在责,不敢遽行合卺,待破了幽州,回见令婆,而后毕姻何如?”重阳女曰:“亦必先代郎君立功,而后求合卺也。”六郎曰:“卿卿何策,佐我立功?”重阳女曰:“我今乘此机会,暗投于萧后处做个里应,郎君外合,此策好否?”六郎曰:“卿卿若肯如此行事,妙哉妙哉,岂幽州攻之不破耶!”
重阳女欣然辞别,回到本营,率部下冲开南阵,岳胜、孟良等佯败退走,重阳女杀透重围,直至城下,高叫开门。守军入帐报知耶律学古:“今有一女将杀开南阵,到于城下,称说举兵特来救应。”学古闻报,即奏萧后。萧后乃与众臣登敌楼观望。但见旗上大书河东重阳女将军,其女在城下追杀宋兵。后乃令耶律学古开门迎接。重阳女入城见萧后,乃曰:“臣太原庄令公孙女,可恨宋兵灭我汉主,每欲复报无由。今闻宋兵逞威,围困娘娘幽州,特领兵来助,共破宋人,取却中原,吾恨方消。”后大喜曰:“若取得宋之江山,誓与中分。”遂设宴殿廷,款待重阳女。酒至半酣,重阳女起曰:“蒙娘娘赐宴,明日率郝下擒将相报。”后诺之。重阳女谢宴退出。杨四郎自思此女曾许配我六弟,今日缘何肯引兵相助辽人?其中必有计策。于是奏萧后曰:“臣引精兵前助重阳女以破宋围。”后喜曰:“驸马出兵,胜于他人万倍。”遂命领兵同行。六郎攻破幽州城
却说木易既得萧后之旨,遂去军中召集一万精壮之兵,引到重阳女营中商议退敌。重阳女曰:“宋兵虽众,破之不难。驸马引兵出北门先战,我引部下出南门交锋。两下出兵,不愁围不解也。”木易曰:“依汝之言,此一座城池休矣。”重阳女愕然曰:“驸马何为出此言也?”木易喝退左右言曰:“我你事同一家,休得隐瞒。”遂将己之事绪,尽详告之。重阳女喜曰:“此来本为郡马作个内应,天幸又会四伯。共谋其事,何患不克!”木易曰:“依愚见,萧后驾下精勇爪牙之士必用计除之,方能成事。”重阳女曰:“四伯有何计策,可以除之?”四郎曰:“来日吾传令遣上万户、下万户、乐义、乐信等先战,汝蹑其后,斩此四人,大放宋兵入城,方可成功。”重阳女领诺退去,准备出兵。
次日平明,木易下令上万户等四人领兵先出迎战。上万户得令,一声炮响,引兵扬威而出。正遇宋将岳胜,接战数合,下万户、乐信从旁攻进。岳胜不战,约退于平旷去处。番兵乘势杀出。重阳女引骑军从后大喝:“辽众慢进!”手起一刀,斩乐信于马下。乐义大惊,措手不及,被岳胜回马挥为两段。孟良、焦赞引兵杀至,喊声大振。上万户被孟良杀之,下万户被焦赞杀之。重阳女当先杀进城去,宋兵随后一拥而入。幽卅城中四面鼎沸。侍臣报知萧后。萧后自思:“吾为一国之主,若被宋人生擒,好不羞辱。那时求死不可得矣,不如趁今寻个自尽,全身而死,何等不美。”竟入后殿,解下龙绦自缢。有诗为证:
孀居抗宋几光阴,顿解龙绦化铁心。
回首瑶池家别是,菱花尘暗夜沉沉。
重阳女既入城中,杨延朗一骑跑入禁宫,正遇琼娥公主走出,叫曰:“今娘娘已自缢于后殿,闻得宋兵布满城中,请驸马快走。”延朗曰:“公主休慌,我非他,乃杨令公四子,诈名木易。”公主听罢,两泪交流,双膝跪下告曰:“妾之命悬于君手,任凭发放。”延朗曰:“是何言也!蒙子相待,情意甚厚,肯相伤乎!若肯髓我回宋,即便同行。不然,亦难强逼。”公主曰:“一则家破国亡,二则嫁夫随夫。驸马肯念夫妇之情,带妾同归,诚为大幸,岂有不肯相从之理!”延郎大喜,即令收拾金银、宝贝、罗缎等物。既毕,延朗即从宫中杀出,正遇耶律学古走入殿阶。木易厉声曰:“逆贼休走!”学古不知何事,被延朗一刀斩之。耶律休哥听知宋兵入城,削发为僧,越城逃了。
却说六郎提大军入城,日将晡已,乃下令禁止杀戮,八王等进城,乃问萧后何在,人报缢死于后殿。八王令解下其尸,停于宫中。六郎调遣各军驻扎城东,不许毁拆民房掳掠等事。次日,八王、六郎入殿观看宫室,众将解过大辽太子二人,并丞相张华以下文臣四十九人,武将三十六人。六郎俱令因于槛车,解京请旨发落。当日诸将皆集,杨延朗进见八王曰:“臣偷生番地一十八春,今见殿下,惶汗甚矣。”八王抚慰之曰:“非将军内应,幽州何日得定!此等功绩,当为第一。待归奏圣上,重封官职,何为惶汗!”延朗称谢。六郎曰:“幽州既定,凡所辖地方,必出榜文以抚安之,然后班师回京。”八王依其议,即命寇准草本张挂各门。大辽山后九州郡邑,闻幽州已破,望风而献户籍。
越数日,八王下令于宫中大设筵席赏犒,诸将尽欢而饮。延朗进言曰:“臣启殿下,有一事未审允否?”八王曰:“将军有事但说不妨。”延朗曰:“臣被番人所擒,蒙萧后隆礼相待。今既国破身亡,圣朝之怨恨已雪,乞将尸首葬埋,以报其禄养之情。且使辽人不以负义咎小臣也。”八王曰:“将军存心如此,可称为仁人君子矣。乃何以不允乎。”是日席散。次早八王下令,用皇妃礼葬萧后。有司奉令收敛。有诗为证:
来往龙门四十春,殷勤情意敬如宾。
不忘恩爱高封墓,塞北于今羡义人。
六郎与八王定议班师,八王可之。寇准又进说:“必留兵镇守幽州。”八王曰:“屯兵固是。予细度之,实非长策。今北番新降,其心未服,设使谋逆,尽将屯戍杀之,岂非我等今日谋之不臧,生陷此辈于死地乎?莫若回京,别建个长久防御之策,更胜于屯兵是也。”寇准依其议,于是六郎调兵起行,望汴京而回。有诗有证:
宇宙生才握大兵,风云入阵塞尘清。
旋师奏凯归朝日,箪食沿途竟笑迎。
大军一路不题。迤逦到了汴京,八王先遣人奏知真宗。真宗遣孙御史等出郭迎接。孙御史既接见,八王与众臣俱皆入城讫。六郎下令军马俱屯城外。次早,八王与群臣进上平辽表章。真宗览罢大悦。抚慰众臣,情词恳切。寇准奏曰:“杨景父子尽心报国,平定北辽,乃不世奇勋。乞陛下重加封赏,以旌表之。”帝曰:“朕深知之,候议定下敕。”八王等拜命而出。
却说六郎与延朗回无佞府拜令婆。延朗且悲且喜,言曰:“辽人捉不肖而去,幸萧后放释,招为驸马。一十八年未奉甘旨,死罪死罪。今日归拜慈帏,忽觉皓首苍颜,须信人生如白驹之过隙也。”令婆曰:“吾儿羁留异国,老母终日悲思。今日汝回,愁怀顿解。可着汝妻来见。”延朗唤过琼娥公主入拜令婆。令婆不胜之喜。延朗目:“此女性颇温柔,儿得他看承,未尝少逆。”令婆曰:“亦汝之前缘也。须信赤绳系足,仇敌亦必成就。”言罢,令家人具酒庆贺。是日府中众人依序坐下,欢饮而散。
却说王钦见辽已灭,恐六郎等捉之,乃扮作游方道士,星夜走出汴京。侍臣入奏真宗,真宗闻奏,大怒曰:“此贼屡向朕前以反情陷害杨郡马,朕念旧好,姑相容隐。今日背朕逃走,是欺朕也。”延朗奏曰:“王钦非中国人氏,乃萧后细作,名唤贺驴儿,欲来内中取事。今见国破,恐祸及身。故脱逃而走。陛下不信,拿来看他脚心刺有贺驴儿三字可证。”八王奏曰:“王钦恶贯满盈,难以宽宥。今想出城未远,陛下可敕轻骑追捕。”帝允奏,即遣杨宗保引轻骑迫之。
宗保得令,率兵竟往北门追之。行至北门问守门军曰:“汝见王钦过此否?”守军曰:“适见一道士慌忙出去,面貌倒似王钦。此人莫非是他?”宗保听罢,纵骑逐之。
时王钦走到黄河渡,见梢子,连声叫曰:“快把船来渡我过去,多与金银相谢。”梢子听得这话,忙撑其船近前应接。王钦跳下船去,梢子举棹而行。将近东岸,忽然狂风大作,将船吹转南岸,一连如是者三。梢子曰:“风大难过,姑待少息渡过去罢。”王钦闷甚,躲于篷下。有诗为证:
风急棹行难,浪花滚雪团。
奸臣天殄灭,不肯放生还。
须臾时,南岸之上数十轻骑赶到。杨宗保在马上厉声问曰:“适有道士在此过去否?”渡夫未应,王钦低声言曰:“只道过去多时,我当倾囊相谢。”渡夫曰:“汝是何人?明以告我,代替讳之。”王钦不隐,尽将告之。渡夫听罢,怒曰:“我这去处被汝年年使吏胥扰害,每欲报复,却无其由。”即将船撑近前报知宗保。宗保上船捉了,绑缚解回。
正值真宗设朝,众文武皆集殿廷。近臣奏知捉得王钦已到。八王令人扯出脚心来看,果有“贺驴儿”三字。帝见大怒,骂曰:“这贼,朕如此厚待,犹欲相害。今逃走于他处,毕竟鼓舞兴兵,又来侵犯边境。”王钦低头不语,只乞早就刑戮。帝问八王当加何罪,八王曰:“乞陛下设一大宴,令本国文武,外国进贡使臣,皆与于席。将此贼绑于筵前柱上,万剐凌迟,以侑筵中之酒,庶使人知警。”帝允奏,遂下令着司膳官排宴,召集诸国贡使与满朝文武依次坐饮,令行刑刽子将王钦缚于柱上,慢慢一刀一刀割下其肉。在席观者俱毛骨竦然。有诗为证:
奸臣欲堕宋宗墟,乔扮投南种祸基。
讵意壬人天殄灭,致令身戮与邦危。
王钦受痛不过,割了数十余刀,昏闷气绝。帝命抛其尸骸于野,使狗食鸦食,方显奸恶报应之极。帝又谓八王曰:“王钦欺罔如此,朕竟弗知,何也?”八王曰:“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设使圣上知之,非奸臣矣。今日王钦受刑,朝野无不欢跃。”帝然之。忽侍臣奏大将呼延赞夜中疯痰而卒,帝闻奏,不胜伤悼,乃曰:“延赞忠心报国,勤劳王家,临太难而不苟,朕股肱也。何天夺之速!”遂令敕葬,赠忠义候。有诗为证:
豹略摅枫禁,熊师镇朔方。
将星中夜殒,青史永垂芳。
却说真宗设朝,群臣班散,特宣八王升殿言曰:“平定北番,将士未及封赏。今日特宣卿来议之。”八王奏曰:“爵德赏功,王者所为。今陛下一统,四方宁静,再封谋臣勇将,镇守各处边关,此诚社稷之长计也。”帝曰:“日前献俘阙下,朕亦未曾发落。卿说大辽太子与诸臣子将何以处之?”八王曰:“前者班师之际,寇学士等议欲留兵镇守幽州,其事未敢擅行,故必归请陛下裁之。但幽州地土硗薄,今虽得之,亦无利益于国。莫若遣辽太子诸臣归国,以效先王兴灭国,继绝世,施仁政,以怀服天下之诸侯也。”真宗允奏,遂下令赦辽二太子并诸臣,俱遣还国。敕旨既下,番人大悦,诣阙谢恩。帝赐辽太子蟒衣玉带,太子再拜受赐,辞别真宗,即日率众臣回幽州去讫。
真宗封征辽功臣
辽太子既返国去,次日,真宗亲拟封职。宣六郎进殿,面谕之曰:“卿父子破天门阵,建立大功,未及升职。今又有平定幽州之勋。朕将旌表以酬卿也。”六郎顿首言曰:“上托陛下洪福,下赖诸将效能,于臣何与也。”帝曰:“卿太谦矣,朕自有定议。”六郎拜命而退。
是日,遂下敕旨,封六郎为代州节度使,兼南北都招讨。封杨宗保为阶州节度使,兼京城内外都巡抚。杨延朗以取幽州有功,授秦州镇抚节度使。授岳胜为苏州团练使。孟良为赢州团练使。焦赞为莫州团练使。陈林为澶州都监。柴敢为顺州都监。刘超为新州都监。张盖为吴州都监。管伯为妫州都监。关均为儒州都监。王琪为武州都监。孟得为云州都监。林铁枪为应州都监。朱铁棒为寰州都监。丘珍为朔州都监。丘谦为雄州都监。陈雄为蔚州都监。谢勇为凤州都监。姚铁旗为寿州都监。董铁鼓为潞州都监。郎千为瓜州都监。郎万为舒州都监。八娘授银花上将军。九妹授金花上将军。古时旧制,有封女将为将军者。渊平妻周氏封为忠靖夫人。延嗣妻杜氏封为节烈夫人。穆桂英以下十四员女将俱封为训命副将军。其余有功将士,俱皆封赏有差。
次日,六郎诣阙谢恩,奏曰:“荷陛下恩赐,部众爵禄俱已发遣赴任。但臣母年高,欲奉数时薪水,乞陛下宽宥限期,不胜感激之至。”帝曰:“卿能养亲以尽孝道,可以风励天下为人子者,朕甚喜焉。唯俟再拟期限就职。”六郎拜谢,退归无佞府中。岳胜、孟良、焦赞等俱在府中俟候。六郎召岳胜等谓之曰:“今圣上论功定赏,授汝众人之职,恩典隆矣。且幸干戈宁息,国家清平,各宜赴镇,以享爵禄。上耀祖宗,下酬己志,毋得违误官限。”岳胜等曰:“小将俱赖将军威名,建立微功。今蒙圣上授职,实不忍离帐下而去。”六郎曰:“此君命所在,离别之情有难言也,但汝等可将本部军人查点,愿随临任者,则带同行。不愿者,赏以金银,着令回家生理。汝等赴任之后,各宜摅忠报国,施展奇抱,不枉为一世之丈夫也。当亟赴任,勿萌私念,以误限期。”岳胜等俱拜辞退出。行营间军人愿从者即同之任,不愿者随凭回乡。其军人愿回乡者一半,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惟有孟良、焦赞、陈林、柴敢、郎千、郎万六人在府俟候六郎起行。孟良曰:“今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三关寨上守护军士未知消息,将军惟遣人调回。”六郎然之,即遣陈林、柴敢、郎千、郎万前往三关调回守军,吩咐将积聚锱重,载归府中。陈林等领令去讫。
是时九月,万里长空一清如洗。六郎月下散步,仰望云汉,追忆部下昔日患难相从,今日清平俱皆不在,遂口占词调一阕:
长空如洗,碧玉盘,辗转寂寂。忽楼头几个征鸿,悲声嘹唳。欲往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南北,
只修眉一抹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此心此情,依依报国。昂藏丈夫,不忘疆场裹革。欲待忘忧,除是酒。奈杯传尽,
何曾消得。挽将江水入樽罍,浇胸膈。
六郎吟罢,乃入室解衣就寝。忽闻一阵狂风大作,风过之后,似有敲户之声。六郎慌忙启扉视之,恍惚见一人立于檐下,乃其父也。六郎大惊,拜曰:“大人缘何在此独立?”令公曰:“我有一事语汝。今上帝因吾忠义,敕为鉴司之神。此已慰吾心矣。但骸骨抛撇他乡,汝可令人取归,葬于先陵。”六郎曰:“爹爹何为又发此言?十数年前孟良曾于幽州红羊洞中取回,已葬殓矣。”令公曰:“汝不知萧后奸计,惟问延朗便知端的。”言罢,化一阵清风而去。六朗痴呆了半晌,似梦非梦,将近三更。
俟至天明告知令婆,令婆曰:“可唤延朗问之。”须叟时唤得延朗到来,将六朗梦中之事告之。延朗惊慌言曰:“因事匆匆,儿实忘之,未曾告禀母亲得知。萧后昔日得父骸骨,惧我宋人来盗,乃把一付假骸骨藏于红羊洞中。真者留于望乡台,谓吾父英勇,置此以为威望之神。往时孟良所得,乃是假的。此台上才是真的。今日乃吾父显圣,托此梦于六郎也。”令婆曰:“北番今已归降,令人取回,有何难哉。”六郎即召孟良入府谓之:“吾有一件紧要事劳汝干来。”孟良曰:“将军有何差遣?小将愿往,安敢言劳。”六郎曰:“吾父真骸骨,萧后藏于望乡台上。汝今竟往彼地取之,却要黑夜盗。若明使辽人知之,彼又将假骸骨换了。”孟良应声曰:“向者地殊国而人异主,吾尚能取回,何况今日一统。”六郎曰:“汝言虽是,争奈辽人谓吾父骸骨灵圣,彼地乡民必竟严守,汝去还当仔细。”孟良曰:“将军放心,但无捕缉便罢,若有时节,消不得一斧。”言罢,慨然而行。适焦赞入府,只见众人纷纷私论,赞曰:“汝众人在此哓哓,本官将有甚事?”众人答曰:“侵晨本官吩咐孟良前往幽州望乡台上取令公真骸骨去了。我等正在此叹息,孟良真有才能。”焦赞听罢,跑回行营。自忖道:“孟良屡与本官干事,我今兼程而进,先到那里取回,却不是我之功?”遂整行囊,竟往幽州去了。此时杨府无一人知之。
却说孟良星夜行到幽州,当日将近申时,扮作番人,竟到台边。只见有五六个守军喝曰:“汝是何人?来此乱走。”良曰:“前日太子归国,我等护送,未曾遣回,故来此各处潇洒。何谓乱走?”守军信之,遂不提防。及至一更,悄悄上台,果见一香木匣盛著一付骸骨。孟良遂解下包袱,将木匣裹了,正背起来,不想焦赞躲在背后,一手拖往包袱,厉声曰:“谁在台上勾当?”孟良慌张,只道是捕缉之人,抽出利斧望空劈击,正中焦赞脑门,嘿然气绝。孟良背了包袱,走下台来,并未见些动静。自思捕缉岂止一人,才闻声音,却似焦赞一般。遂复上台,拨转尸看,大惊曰:“果是焦赞!”乃仰天叹曰:“今为本官干事而伤本官干事之人,纵得骸骨归去,亦难赎此罪矣。”道罢,竟背包袱走到城边,已是三更,恰遇巡警军人提铃来到。孟良捉住问曰:“汝是哪里人氏?”巡军大惊,见孟良是南人说话,乃曰:“我非辽人,乃宋之屯戍,因犯军法逃走过辽,充为巡军。”孟良亦见是南人声音,遂曰:“汝肯还乡否?”巡军曰:“如何不肯还乡!只因无有盘费,淹留于此。”孟良自思亦是本官之福,遇着此人,遂解下腰间银包递与巡军言曰:“我送汝一场富贵,今先将此几两银与汝作路费还乡。汝直背此包袱往汴京,送入无佞府中,付与杨郡马,自有重谢。”巡军曰:“杨将军在太原时,我曾跟过他来,领尊命,我就送去。请问阁下高姓贵名?”孟良曰:“休问名姓,到府自然晓得。即刻就要起行,若不去,我或先到汴京,随即差人捕汝,重加刑罚。”巡军曰:“说那里话,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岂有不去之理。”言罢,良将包袱交付,再三叮咛,忙忙回到望乡台上,背着焦赞尸首,出了城坳。乃拔所佩之剑,连叫数声“焦赞焦赞,是我害汝性命。不须怨恨,我今相从汝于地下矣。”遂自刎而亡。可惜三关壮士,双亡番北城坳。有诗为证:
昔奋雄威莫敢当,今朝为主继相亡。
狼烽宁熄回头早,两个英雄梦一场。
有诗单赞孟良云:
社稷悲雄剑,肝肠裂铁衣。
误伤同伴侣,慷慨刎相随。
禁宫祈禳八王
却说巡军当晚接了包袱,惊疑不定,只得为之隐藏。次日,偷出城南,竞往汴京而去。
却说六郎遣孟良去后,心下十分不快,神思仿佛,如醉如痴。忽一晚睡至三更,梦见孟良、焦赞满身是血,慌慌忙忙走入府中。六郎问孟良曰:“我遣汝去幽州,取令公骸骨,缘何与焦赞染得满身鲜血而来?”二人拜曰:“蒙将军恩德过厚,今特来拜辞家去。”六郎惊曰:“相从半生,未尝言及于家。今日汝等平空出此言何也?”遂伸手扯住孟良,孟良翻身一滚,撇然惊醒,乃是一梦。六郎甚是忧疑。捱至天明,究问焦赞,连日不见。左右报道:“日前亦往幽州取骸骨去了。”六郎听罢,惊慌顿足叹曰:“焦赞休矣。”左右问其故,六郎曰:“孟良临行曾言,若遇番人缉捕,惟手刃之,彼不知焦赞后去,必误认为番人捕缉而杀之也。”众人亦未准信。言罢,忽一人入府中见六郎拜曰:“小人幽州巡警之卒,日前夜近三更,小人正提铃巡城,突遇一壮士付我包袱,再三叮咛,叫我送至将军府中。小人不敢失误,今特背送到来。”六郎令解开视之,乃木匣盛着令公骸骨。六郎问曰:“当晚汝曾问其名否?”巡军曰:“问之不说。彼言到府,自有分晓。一付了包袱,慌忙而去。”六郎令左右取过白银三十两相谢,巡军去讫,乃遣轻骑星夜往幽州缉访。不数日,回报孟良、焦赞二尸俱暴露于幽州城坳,今以沙土掩之而回。六郎仰天叹曰:“平定北辽,二人之力俱多。今兵革稍息,正好安享爵禄,而俱不幸丧亡。哀哉哀哉。”次日入奏真宗曰:“臣部下孟良、焦赞为取臣父骸骨,俱丧幽州。乞陛下追封官诰。”真宗闻奏,甚加伤悼,谓孟良、焦赞汗马功多,乃遣人赍旨往幽州敕葬,谥赠孟良为忠诚定北侯,焦赞为勇烈平北侯。六郎谢恩而退,归至府中,思忆孟良、焦赞,怏怏不乐。自是不出门庭,亦无心于理任矣。
却说八王从幽州回时,路感风寒,疾作卧床。真宗不时令寇准等问安。八王谓寇准曰:“我与先生辈相处数十年,不意从此永诀。”寇准曰:“殿下偶尔小恙,何遽出此言也?值今四海清平,殿下正好燮理朝纲,致治太平,使臣等坐观雅化于来日也。”八王曰:“莫之为而为者,命也。此命定矣。人岂能逃!”准等辞别,入奏真宗,请析禳北斗之星以保八王。帝允奏,令寇准、柴玉主坛。准等领旨,令人去请华真人来禳,建坛于禁宫。祈禳二日之后,真人对寇准言曰:“坛上本命天灯不灭,八殿下可保无虞。”寇准登坛看之,只见本命之灯明晃晃的,寇准心中暗喜。醮事完满,疾病果愈,满朝文武俱往八王府中称贺。八王入朝谢恩,真宗亲接上殿,面谕之曰:“卿之安危,系社稷之安危也。今日病可,社稷有托,乃朕之大幸焉。”于是命设酒筵庆贺。与席朝臣尽皆欢饮。
饮至日将晡,众臣罢宴,拥送八王出朝,来到午门之外喝道。军校慌忙回报,有一个白额金睛猛虎,忽从城东冲入街市,百姓无不惊骇奔走,真敢当抵,今直到午门而来。八王听罢,出车视之,果见市中之人四散奔走,却有一虎扬威咆哮近来。八王急令左右取过雕弓,搭箭抠弦射之。一箭射中其虎颈项,其虎带箭跑回。众军奔忙追赶,跟至金水河边不见踪迹。军人回报八王,八王惊疑半晌。归至府中,心神恍惚,旧疾复作,后再不复起卧榻矣。
却说杨六郎因忧伤孟良、焦赞,遂染重疾。太郡报知令婆,令婆与延朗、八娘、九妹俱至卧榻之前看之。六郎谓令婆曰:“儿此疾自料难瘳。”令婆曰:“我儿小心,待请良医来治,或可安全。”六郎曰:“昨日当昼而寝,偶梦入朝。行至午门外,适逢八殿下与众朝臣出来。不知八王因何拈弓搭箭射我。其箭恰中儿之头项,忽然惊醒,甚觉项下疼痛难禁。想应命数当尽,以致梦中有所伤损。儿死之后,但乞母亲保重暮景,勿因不肖之故,哀恸而伤神也。”又唤宗保谓之曰:“汝延德伯深知天文,曾对我言,大宋兵革之灾,代代不绝。倘圣上命汝征讨,须当仔细,务宜忠勤王事,不可失坠我杨门之威望也。”宗保再拜受命。六郎嘱咐已毕,渐渐瞑目。忽又张目回顾延朗曰:“小弟不幸,今与家人相抛。望四哥善事母亲,抚恤子侄,撑持门户。弟死九泉仰戴。”言罢而卒。有诗为证:
塞北惟公一柱擎,忽闻华表鹤飞鸣。
寒蟾没入少微去,朝野哀伤涕泪零。
六郎既卒,令婆等一家号哭,声震京师。军民闻之,无不下泪,延朗进奏真宗,真宗叹曰:“皇天不欲朕致太平,而使擎天之柱先折。”满朝文武无不感伤。真宗正悲悼间,近臣又奏八王听知杨郡马已卒,惊愤大恸,昨日终于正寝。真宗闻奏,倍加哀伤,遂辍朝三日。寇准等会议奏请八王、杨郡马谥赠。柴玉曰:“杨郡马忠贞良弼,捍边功绩,国朝第一。今宜谥赠为公。明日列位一同请旨。”寇准曰:“柴大人斯言甚当。”商议已定,次日会同满朝入奏真宗。真宗曰:“朕已蓄是心,特未出旨。今卿等所见既同,朕当亲书敕旨。”乃追封八王为魏王,谥日懿。杨景为成国公。命有司俱用王礼葬祭。寇准等领旨,同百官调度行之。
邕州侬智高叛宋
却说真宗封赠六郎为成国公,用王礼敕葬毕,杨宗保入朝谢恩。自后致仕于家。真宗升遐,仁宗即位。景祐年间,邕州有一人姓侬名智高,生得浓眉青脸,身长一丈,腰阔十围,曾遇神人传授一十八般武艺。飞沙走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四方游食凶徒闻其名亩,皆归附之,遂鸠集万余人,杀入南蛮水德国,水德国王举城降之。既得其国,遂自称为侬王天子。常矜曰:“上天生我如是之躯,吾又学成如是之艺,方之古轩辕黄帝不我过也。彼当时混一区宇,兹亦理之宜。然若区区汉高皇、宋太祖等,特凡夫俗子耳。尚且东征西讨,遂成帝业,倘我遇之,彼当退三舍矣。我今整平生学力,弯弓北出而不跨有中原,吾不信也。”于是与右丞相石宜商议侵宋。石宜曰:“主上欲取大宋天下,独力难成,必借五路蛮王之兵。先取邕州为基,然后再取柳州。柳州一得,乘此破竹之势,进图汴梁无难矣。”侬王见说,大喜曰:“朕有石相,犹唐尧之有虞舜。”遂遣使赍金帛,往交趾国见锐金秀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罗暹国请岳刀立大王助兵五万。又遣一使往捍坪国,见刺虎哈喇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乌扎国,见贺花天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打煎国,见定儿五角王借兵五万。五个使臣各领旨,赍金帛去见五国国王。五国国王见侬王天子遣礼来送,又许取了大宋天下,分割地土相谢,俱皆喜悦,各亲提兵五万助战。不一日俱到水德国。侬王天子接见,不胜之喜。大排筵宴,饮至更阑方散。
次日,侬王自起本国之兵十万,并五国之兵,计有三十五万,攻破邕州。侬王入邕州城中驻扎一日,复率众杀奔柳州城来。柳州节度使高严得报大惊,星夜遣人赍表往汴京奏知仁宗。仁宗闻奏大惊,遂问群臣曰:“南蛮叛乱,谁能领兵前去征剿。”包拯奏曰:“狄青深知南蛮事情,乞陛下命青前征讨之。”狄青进曰:“老臣不敢辞,特少一先锋。”包拯曰:“殿前都虞侯魏化可充先锋之职。”仁宗遂降旨,命狄青领兵二十万前去征南,授为总督大元帅。授魏化为先锋。狄青辞帝,领旨引兵望柳州进发。有诗为证:
欲洗交南瘴地尘,统军驰骤向边廷。
金诏分人三公府,甘作沙场万里人。
却说侬王天子驱兵至柳州城,时太平日久,民不知兵。闻南蛮军马杀来,望风瓦解。高严遂弃了柳州城,退守长净关。依王天子遂领众进柳州城屯止。军士掳掠民财,杀伤百姓甚众。侬王不费张弓只箭,得了两州,心中大喜,不胜矜夸。谓取宋天下如反掌之易耳。乃设筵宴犒五国国王并军士等。酒至半酣,侬王天子问五国国王曰:“今闻大宋遣将领兵来到,列位大王有何计策见教以破之?”锐金秀王曰:“待他兵来,临机应变,设策以破之。”是日酒散。
次日,侬王升帐议定进兵之策。忽哨军来报宋兵已到。侬王天子曰:“今趁宋兵新到,未有成算,谁敢领兵出杀一阵,以挫其锐?”贺花天王曰:“某命部将隆元出马,立枭来将首级。”隆元得令,披挂上马,引军出阵冲突而来。魏化正欲上马出阵迎敌,牙将张诚言曰:“不劳先锋出阵,待小将去擒此贼。”魏化曰:“汝须仔细,今此一阵,关系甚大。倘若输了,挫折无限锐气。”张诚曰:“小将视此若群犬耳,杀之何难!”言罢,跳上雕鞍,出阵与隆元交战。数合,隆元抵敌不过,拨回马走。那马忽陷蹄,带人跌倒。张诚拍马追赶,马走得快,却被隆元之马绊倒,跌落于地。贺花天王望见,骤马近前斩之。魏化拍马来救,五国国王驱兵掩杀而来。宋兵大败,死者无数。狄青收军,查点伤折数千,怏快不乐,谓魏化曰:“汝为先锋,不出阵迎敌,何令张诚出马而致伤军斩将,大损威风?”魏化曰:“张诚坚意要出,非小将使令之也。”狄青曰:“这次权饶汝罪,后再失机,定行枭首。”
次日,狄青亲身出阵,列开队伍于北。侬王天子亦亲出阵摆列阵伍于南。狄青指而责之曰:“汝居遐荒,守分进贡,多少安乐。今无故统众侵掠而作此叛乱之事,是自求祸也。兹者王师到来,能悔前愆,倒戈拜降,吾于天子处保奏,赦除罪名,仍敕赐回国。尚执迷不悛,大驱万马,踏平巢穴。汝尚能保南面称孤乎?”侬王听罢,呵呵大笑言曰:“吾闻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白天地开辟以来,几帝几王,变更非一,岂宋可得绵绵而有之乎?吾初接见,谓汝是宋之太师,必有奇谋异论。今特出此等之言,乃老而不死一狂徒耳,识甚世事!汝宋先日欺人寡妇孤儿,窃取神器,万世唾骂。吾今所以兴兵者,实代百年前周小儿伸冤也。老狂夫速退,勿使迟迟而污吾之刀斧!”狄青听罢大怒,挥魏化出马擒之。忽迅雷狂风大作,两下收军。
侬王曰:“宋兵勇锐莫敌当,用计胜之。”遂谓锐金秀王曰:“烦大王领兵抄出长净关之后埋伏,但听炮响,杀近关来。”又谓贺花天王、刺虎哈唰王曰:“烦二大王各领部兵,一枝伏于关左,一枝伏于关右,但听炮响,一齐杀出,直抵关前。”锐金秀王等各领兵埋伏去讫。侬王天子又谓定儿五角王曰:“烦大王镇守柳州城,勿得擅动。”五角王得令,不在话下。
侬王攻破长净关
却说侬王天子与岳刀立大王、大将松刚、白右钦等出阵,狄青与魏化摆一长蛇阵。侬王天子谓岳刀立大王曰:“大王识此阵否?”刀立大王曰:“不识此阵名何。”侬王天子目:“此阵名为长蛇阵,倘击其首,则尾转教之。击其尾,则首从而救之。今烦大王出马击其首,又令松刚出马击其尾,又令白右钦击其腰,使他首尾不能相救,吾亲催动后军接应。”分遣已定,信炮一响,岳刀立等领兵齐出。宋兵果然首尾不能相救,溃乱奔走回关。只见贺花天王、刺虎哈喇王左右夹杀而来。宋兵又走转关后而去。忽锐金秀王一枝兵杀来。狄青弃了关,退走长胜镇。侬王天子追赶,直逼镇前下寨。狄青入镇查点军人,伤折数万。长净关前骸骨如山。有诗为证:
南来贼势炽如山,宋将关前死战难。
甲堕日光金缝裂,鼓轰霜气革声寒。
苍烟翠柳鸦争饱,白骨青苔蚁食残。
半夜琨鸡催梦起,还将老剑剔灯看。
侬王次日调兵将镇围了。狄青见折军太多,感伤不已。又见侬王围镇,四门攻打甚急,幸其镇原立有四门,城郭完固。奈狄青慌慌无计,谓诸将目:“南蛮勇不可挡,今把镇围了,将奈之何?”魏化曰:“当急表奏朝廷,再遣兵来救应。”狄青曰:“围得恁紧,怎出去得?”魏化曰:“小将愿杀条血路,保护使者出围。”于是狄青写表遣人赍去,魏化开了北门,杀透重围,护送其人出去。魏化复杀入城来。
使人星夜走到汴京进表仁宗。仁宗览奏,惊叹曰:“狄青兵败,南蛮长驱而进。朕之社稷,毕竟难保。不能为先人守业,却有何颜见之于地下乎!然先帝何幸,得遇六郎。朕今生不逢辰,而无若人。设有若人,南蛮安敢正视中原!”言罢,包拯奏曰:“陛下不叹及六郎,臣亦忘之。今有六郎之子宗保,其人告老在家,乞宣来问取征蛮之策。”仁宗允奏,即命侍臣往无佞府中宣召宗保。宗保正在金水河边散步,吟诗云:
金水河头辇路分,深沉庭院柳如云。
春来天上浑无迹,月到花阴似有痕。
曲蘖酕醄高枕卧,莺声宛转隔窗闻。
千金难买相如赋,谁似相如善属文。
吟罢,忽家丁来报朝廷遣使臣来召老爷,今在府中等候。宗保听罢,忙回府接旨。与使臣相见毕,即同使臣趋朝拜见仁宗。仁宗赐坐于侧,见宗保发髻皓然,愀然不乐,意其不堪领兵出征,乃言曰:“久不见卿,今已如此老矣。”宗保曰:“日月如流,不能久延。且无妙药驻颜,故不觉雪满乌巾。今日圣上宣召老臣,不知为着甚事?”仁宗曰:“卿尚不知朕社稷危在旦夕。今南蛮叛乱,侵犯边疆。朕命狄青、魏化征剿,岂意狄青失机,被贼夺旗斩将,朕之地土,已陷没千里矣。”宗保曰:“陛下今宣老臣,将欲何为?”仁宗曰:“特因卿久居兵革,军机惯熟,故宣来参酌征剿蛮贼计策。今见卿年迈,心甚不快。使卿少壮,烦一往焉。南蛮安敢如此长驱而进!”宗保见仁宗说他年老,乃曰:“陛下说臣老,乞御厩牵过马来,御库取过盔甲、刀枪、弓箭来,伏望陛下恕臣死罪,待臣当殿前试演一番,看老不老。”仁宗即命武士牵马取枪甲等件。武士须臾取到,宗保俯伏请了罪,拿下朝冠,脱了朝服,带盔穿甲,取过硬弓,连拽折了数张。又拈枪在手,唤武士打马放缰前走。宗保举步如飞,向马后赶上。踊身一跃,跳上了马。绰枪左挥右刺,于殿前往来一巡。遂跳下马来,跪于帝前言曰:“陛下说还可用否?”仁宗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亲降阶扶起宗保,乃命设筵宴宴宗保。酒至半酣,仁宗从容谓宗保曰:“卿可前去代狄青掌元帅之印。但少一先锋。”宗保曰:“吾儿可挂先锋印。”仁宗曰:“文广年幼,未便可当此任。”包拯曰:“知子莫若父。杨元帅自以为可即可矣。否则军伍凶行,彼岂肯自误耶。”帝允之。是日宴散,有诗赞宗保为证:
曾于海内擅威风,老眼年来一半空。
已向林泉寻九老,又从殿陛会诸公。
古今有几风流将,天壤无双矍铄翁。
早遣提师居阃外,岂容寇贼逞英雄。
次日仁宗命宗保统羽林军五万,前去代狄青领元帅之印。文广代魏化领先锋印。宗保领旨归府,将圣上调遣之事告穆夫人。穆夫人曰:“夫君老矣。妾年五十始生文广,儿又幼小,倘有疏失,怎生区处?”宗保曰:“吾已筹之熟矣。不必夫人忧虑。”遂令手下整顿起行。有诗为证:
宝匣行披紫电辉,气冲牛斗耀旌旗。
欲平夷虏南侵患,先竖中军杀伐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