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直僵僵站在房门外的一个人,就是我们同船的林叔权。叔权定了定神,便低了头走进房来,又悄悄地反手把门关了,露出一种诡秘和谨慎的神气。他的两眼睁睁地向霍桑注视着,兀自不做声。这不免使我有些惊异。我从灯光中瞧见他的面色灰白中带责,额角上缀着汗珠,两只眼睛也空洞洞地含着什么优戚怨恨似的。

霍桑招呼道:“林兄,可是有什么见教?请坐下来讲。”他自己先坐了下来。

叔权不自在地坐了下来,才慢吞吞地回道:“正是,昨晚承先生指示,还允许帮助我,所以今天特地来求教。但但是对不起,方才我听得二位所谈的凶案,那死的人可就是住在化石桥西巷许宅里面的陆子华?”

霍桑陡的跳起身来。“林兄,你也认识他吗?”

叔权点点头道:“不但认识,并且和我很有关系,此刻我来求教的就为了他!”

我本来也已坐下,听到这里,也惊诧得站了起来。我们对于这件案子,正苦暗中摸索,没有头绪,不意这位林叔权是和死者熟识的,那真是梦想不到。他还说他和死者很有关系。这关系是什么性质呀?

我不禁插口问道:“林兄,你也知道陆子华已被人刺死了吗?”

叔权点点头。“知道的。方才我听你们的谈论,已经完全明白。我本来是来请教的,因着听得了凶手的字样,就忘了顾忌站住了。我很觉抱歉。”他说时弯了弯腰。

霍桑斜乜着他,说道:“林兄,我想你在房门外已经站了好一会了罢?”

林叔权羞愧似地低着头。“唔,我真该死!不过这件事跟我有关系,我委实按捺不住。请先生们原谅。”

霍桑道:“那末你听了我们的谈论,‘方始明白,起先还没有知道陆子华的死吗?”

叔权道:“没有。但他既然死了,我和他的交涉势必愈觉棘手,不得不请求先生们的臂助。”

霍桑慢慢地应道:“那末你和他有什么样的关系?你要和他交涉的又是什么?”

叔权抹抹额上的汗液,整理思绪地沉吟了一下,开始说:“我和他本来是同学。我此番到北平来,就因受了一个人的嘱托,向他讨取某种物件。不料我和他接谈了几次,他总是推三阻四地搪塞着,没有结果。现在他忽然死了,我所受的委托不是更难成功了吗?”

霍桑道:“你的意思,可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不能讨回你所要求的东西,因此要我们相助?”

“对,正是如此。”

“那末你所受的委托是什么性质?所谓某种物件究竟是什么?请坐下来先说说明白。”

大家坐定以后,叔权叹一口气,说:“论理,我受人家的嘱咐,这事是应当守秘密的。可是此刻情势如此,不得不权宜行事,我只能据实说出来。我是受了一个女子的委托,所要求的东西是一张女子的照片和三封情书。书中的署名是‘佩玉’二字。这两件东西本来是一个女子的,误落在陆子华手里,所以要向他讨回。我和那个女子也是朋友,因同情于伊的处境,才远道而来。不料我见了子华,他不肯将书件交出,又不直言拒绝,只是一味地敷衍推倭。今天他突然被人刺死,我当然更没有办法。我想起二位曾允许我相助,况且现在贵友正担任侦查这件案子,倘然肯惠助一臂,我真是感激不尽。”

霍桑摸出纸烟来吸着,低头想了一想,才答道:“死者的遗物,我已经叮嘱敝友钟探员仔细检寻,少停就有信息。但我观察情形,似乎案发以后,已经有什么人在室中搜查过;并且屋角里还有一堆纸灰,紧要的东西,大概已经没有取得的希望。我只怕爱莫能助,有负林兄的嘱托。”

叔权忙道:“霍先生,倘使你们肯替我尽力,总可以设法。那信件和照片本不一定在死者的遗物里面,最好另外想个法子。”

霍桑接口道:“什么?你知道那信件不在遗物里面吗?”

叔权吞吐道:“不这是我的推想。你想他既然不肯把那书信和照片交还我,又怎么肯随便放在室中?因为他那里我已经去过三四次了。”

“你昨天也去过的吗?”

“是的,在午饭过后。”

“昨天只去过一次吗?”

叔权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垂下了,又开始抹汗,好像不很自然。

霍桑道:“你往日去见他,大概在什么时候?见了面,谈的又是什么?”

叔权道:“我去时总在日间,见面之后,我除了向他讨还书件以外,不谈别的。但他总是一味游移。昨天他又约我今天一定交还,不料他忽而被人谋死。这个人太狡猾了,这可算得是应得的后果!但我的任务却因此失败了。我又怎能回去复命?”

霍桑冷冷地说道:“我听你的语气,似乎说死者生前,行为不端,因而被人谋毙。是吗?”

叔权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先生请原谅,我现在不愿再提他的往事。”

霍桑吐了一口烟,答道:“我问这一层,就为了你要寻求的信件。因为要寻求书件,既不能在遗物里面去寻觅,就不得不先谋破案。现在案情迷离,不可究活,那末你要寻求信件,又从哪裹着手?”

叔权疑迟着道:“那末先生的意见,可是说破获的案和那寻求信件,这中间有相互的关系鸣?”

霍桑斜跟着他,沉着应道:“是啊,而且关系很密切。换一句说,要得到信件,非先破案不可。”

叔权紧闭了嘴,果视了半晌,分明在考虑怎样作答。

一会,他方始说:“如此,我可以略举一二。他以前的性情本是很和婉的,近来忽大改常度,一意孤行,往往和伺学们争执反对。因此之故,或者有人和他结怨,也说不定。但结怨的是谁,我委实丝毫不知。”

“你可知道他到北平来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席了你以外,有谁常到他的寓里去?”

“我不知道。请霍先生原谅。”

霍桑皱着眉峰,把烟灰弹击了些,静默地吸烟,室中忽而沉寂起来。

一会,林叔权又说:“霍先生,你对于这凶案的侦查究竟有没有把握?”

霍桑淡淡地答道:“还难说,但我已假定丁这案子的关键;关键一得,就不难破获其相。那时你所要寻求的东西。或者也就可以一起解决。”

叔权忆道:“果真?但你所说的关键是什么?”

霍桑高声道:“那关键就是犯案的凶器。”

叔权忽然离座起立,骇异道:“凶器?凶器使是关键吗?”

霍桑点点头。“正是,我一得到凶器,对于全案便有成竹!”

叔权走到法渠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和霍桑紧握了一下。

他用一种极恳切的声音,说道:“那末我希望你早得凶器,能够彻究这件疑案,同时为我解除困难。少停贵友的信息来时,遗物里面有没有我那信件,希望你告诉我一声。”他鞠了一躬,就匆匆地辞别出去。

我产生了满腹的疑团。这林叔权和陆子华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的话是否完全可靠?除了他自述以外,还有没有别种隐情?我默想了好一会,又有一个人闯进我们的房间里来。我的疑问就不便就提出来。

那来人便是钟德。他的一只脚才跨进房门,就高声喊道:“霍先生,这案子已经有把握了!我已发见了一个嫌疑凶手!

霍桑惊怪道:“果真吗?那人是谁?”

钟德振着喉咙说:“那人叫做林叔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