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德高呼的时候,那声浪中也含着得意的成分,似乎已得到了破案的迹兆。霍桑正送了医官进来。钟德便笑嘻嘻地把在尸在中摸得的一只金表,双手捧给霍桑。霍桑接了表一看,也眉耸目张地现出很惊奇的状态。

他说:“这表已经击坏,盖面的玻璃碎了,旋破条的机钮也松动脱落,两枚时针也受损不动,果然很有研究的价值。但是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它可以做被害时刻的证据?”

钟德答道:“是啊。你瞧,表上的时针恰正停在十点,合着洪医生的说话,岂不是两相符合了吗?”

霍桑点点头。“对,对。包朗,你也来瞧瞧。这表确有关系,你得留意着。”

我连忙接过了表。那是一只四号的时式金明表,机钮已松动了,玻璃也碎完,已没有半块存在,但见有细细的碎屑嵌在周围,显见击坏的时候用力很猛,故而玻璃已碎成荫粉。表面上的两支针也已微微曲报,长的指在十二点略差一些,短的指在十点。这显然就是什么时候用武碎表的显明证据。

我仍将表还给霍桑。霍桑又在表上端相了一会,默默地思索。

他说道:“钟兄,这表的玻璃碎了。你再摸摸他的表袋,里面有没有碎片留存。”

钟德摸袋的结果,果然得到了几片碎玻璃。霍桑取过玻璃。在表面上拼凑了一会;接着,他忽把目光四射,仿佛要寻觅什么;霎时间他用手向书桌底下指了一指。

他说:“桌子下面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不是一粒螺甸或子吗?”他说着立即饰着身子把那东西拾起来,果然是一粒扁圆的螺甸钮子。

钟德忙走近去验视,说道:“这钮子像是装在西服的袖口上的。你看怎么样?”

霍桑道:“很对,我也这样想。我们看看死者的衣袖,这东西是不是他身上的。”

钟德果然把死人的手抬了起来,验看那袖口。两袖上各装一钮,都完好无缺。

钟德便道:“不是他的。那大约是凶手的了。”

石桑忽喊道:“唉,这里还有一块碎玻璃片!”他就在尸体左边的地上拾起那片玻璃,又在表面上合了一合;接着他便一起交还给钟德。“这表和这钮子,你且收藏着,将来或须用它做个证据。”

钟德接过了塞在袋中,也把他的电炬似的目光向四下乱瞧。他陡伪奔到屋的一隅去,偻下身子。好似又瞧见了什么。我随着他瞧去,果见墙壁下面有一小堆黑灰。

霍桑问道:“这是什么灰?”

钟德道:“仿佛是纸灰。”

霍桑道。“那末,你也得留意着,这次或者也有关系。”

这时那二区的胡区长走进来,拉拉钟德的条角。

他低声说:“许姓的主仆出来了。”

钟德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我和霍桑也跟着走到外室。

原来这一所平屋本不算小,只因分隔了内外二室,就觉不甚宽畅。这时外室中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年纪约有四十多岁,衣服朴素,容态很庄重。旁边站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仆,灰白的脸上带着惊惶之色,低着头不动。那妇人看见钟德走近去,便离座起立。钟德也上前弯了弯腰。

他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姓许?是这里的主人吗?”

那妇人道:“正是,自从先夫逝世以后,我主管着家务,向来都是很安宁的。不料今天出了这一件怕人的凶案,真是意外的不幸!”伊的谈吐透示出伊分明也有相当的教育。”

钟德说:“我知道死的叫陆子华,但不知跟夫人什么称呼。”

妇人道:“他是小儿守明的朋友,从前他们俩在上海同过学的。一个月前,小儿往上海去游玩,跟他会面,随后他就带着小儿的手书到这儿来寄寓。我因情不可却,只得允许他暂住。但因家里没有壮丁,小女也年纪大了,未便同居在前面正屋中,所以把这园屋让给他,叫他从园门进出,以免嫌疑。他住在这儿已经三个星期,我派福兴在这里陪他。每日三餐,也是从内宅中送来的。这三个星期中,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不料今天有这非常之祸,我实在是梦想不到的。”

钟德又问道:“这陆子华交往的朋友是哪几个?他到北平来,究竟干什么勾当?夫人谅来都知道的罢?”

妇人皱着眉峰,答道:“他来的时候,自己说是游玩,但他交往的朋友究竟有几个,我并不知道。因为除了他偶然到正屋里去和我闲谈片刻以外,我也不常见他的面。先生还是问问福兴,也许可以有些端倪。”

钟德道:“那末,他在北平有没有什么仇人,夫人也不知道吗?”

妇人道:“不错,我和他起先本来没有见过面,所以他所往还的是哪些人,都不认识。他有没有仇人,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钟德沉吟了半晌,才道:“令郎现在哪里?”

妇人道:“小儿还在上海,住在振华旅社七号。”

钟德向霍桑瞅了一瞅,霍桑使一个眼色,似乎叫他不必多说的样子。钟德会意了,就向妇人道一声歉,送伊重回内宅去。

钟德向那少年仆人打量了一会,就向他问道。“你就是何俊陆子华的揭兴吗?”

仆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先生,是的。”

钟德道:“你既然是伺候他的,他为了什么事被害,那个凶手是谁,你总应该有些知觉啊。”

福兴一听,面色越发灰白,颜声答道:“先生,凶手是谁,我我实在不知道。我不能乱说。”

霍桑接口说:“那末,你就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

福兴点点头,说道:“昨晚晚饭过后,有一个客人来着陆先生。他们谈了好久,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忽地争吵起来。”

钟德突然插言道:“嘱!争吵起来?这个客人是谁?”

“他的姓名我不知道,但我已见过他两三次。他来的时候,总是在傍晚或晚上。”

“他的形状怎么样?大约什么年纪?”

“他身穿白色西装,身体很高,上嘴唇上有些黑须,好似燕子尾巴。约摸有三十多岁。他还戴一副黑眼镜,看上去很有些成势。”

钟德一句句记下了,又道:“好。以后怎么样?”

福兴道:“当下我在房中听得了,就走进这属子来,瞧瞧他们为着什么争吵。陆先生一看见我,立刻叫我退出去,并叫我先睡,不必再伺候。我自然只能依他就回到房里去,一会儿便睡着了。以后的事,我都不明白。直到今天早晨——”

霍桑忽挥手止住他道:“什么?客人还没有去,你倒先自安延?”

福兴说:“这是陆先生吩咐的。他每逢晚上有客,总教我先睡。送客关门,都是他自己出去。先生,这不是我偷懒。”

霍桑诧异道:“奇怪!……但你说他们争吵的时候,你曾进去瞧过。那时候他们俩有没有动手?”

福兴道。“没有,不过因为他们谈话的声音越谈越高,我才走进来。要是他们动了手,我自然也不敢就回房题哩。钟德接着问道:”那末,他们谈的什么?你总应该听得一些。”

福兴想了一想,才道:“起先我仅听得高声谈话,听不出什么,直到我走近到这里,才略略听得几句。那客人道:‘我有凭据的!……准教你没处立足!’……我又听得陆先生厉声喝道:‘你敢吗?……你敢吗?’……他们说到这里,我已踱了进来。他们马上停止,别的话我都没有听见。”

钟德道:“照你说,你一进来,他们的争吵就也停止。是吗?”

福兴道:“正是,当下我听了陆先生的吩咐,就回房里去睡。我睡的时候,还听得他们重新谈话,但已不像先前那么喉咙响。所以我也渐渐地睡着了。”

“你睡了以后,就不听得再有吵闹的声音吗?”

“我我没有听见,就是那客人什么时候去的,我也不知道。”

霍桑忽又问道:“你的卧室不是就在那园中的小屋子里吗?假使这里有些声响,你一定是听得出的。是吗?”

福兴期期地答道:“先生,你话不错,不过我若是睡着了,那又说不定一定听得。”

霍桑又瞧着他问道:“当你昨夜里进来的时候,可记得几点钟了?”

福兴道:“我记不清楚……大约在九点钟的光景。”

钟德一听这话,忽拍着手掌,说道:“是了,据我想来,那个客人一定是杀人的凶手!”

霍桑忽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何以见得?”

钟德道:“莫说别的,单论时间问题,岂不是已两相符合?”

霍桑道:“唔?符合?据你的见解,死者是十点钟被害的,那客人在九点钟还留在屋中,你就疑心他行凶吗?但你须知九点到十点,相隔一个钟头。一个钟头时间不能算短,尽可以干出不少事情。你怎知道这一点钟中间,那客人不离别而去,而另有一个人入属行刺?”

钟德受了这一次驳法,略有些扫兴的颜色,怏怏地说:“这样说,不但那客人可疑,或者还有别的凶手。但这凶手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