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母自榴姑去后,谓其女曰:“儿今归来,因尔弟忍心害理,逼嫁所致,岂可甘休?”雪氏曰:“彼即不认其嫂,即与理论,仍许儿归,终是不安。不若跟着吾母,以了此世,则吾妇道已尽,亦可以对泉下之人。”母曰:“奈儿母家寒,以儿素享丰厚,粗粝之食,何以聊生?”雪氏曰:“随遇而安,儿之愿也。况儿曾拜三缄仙官为徒,赠银十两,榴姑复赠廿两,交与儿母,以为生活。儿候榴姑传道习功,自此不染毫厘矣。”母曰:“榴姑此去,未知来否?”雪氏曰:“造道人岂无信实?

矧儿归时,仙官嘱彼保护,彼已应诺。母无忧虑,儿知榴姑之必来也。“母曰:”如是,只要儿心坚定,有此银两,可为生活计矣。“言犹未已,门外一女突如其来。母女视之,乃榴姑也。雪氏曰:”榴姑道姊,为何不辞而去?“榴姑曰:”吾出洞已久,恐母倚门怅望,故隐然归家,以慰母心。然后悉告吾母,始敢复来。圣人云:“游必有方‘,即此意耳。”雪氏曰:“道姊这次能住几日耶?”榴姑曰:“传尔入门之法,不过三日。尔知之而习之。俟习熟时,吾又来传二步。”雪氏喜甚,即请入室。

榴姑将入门秘诀详细传之。雪氏聪慧异常,一说便晓。住了三日,榴姑辞去,曰:“道妹,好好习功,他日师尊命人传宣,方可团聚,此刻正属姊妹各炼大道时也。”言毕飞身竟去。雪氏从此朝日苦炼,自不必言。

且说三缄自命榴姑送雪氏后,师徒行行止止,又不知途去几何。一日,三缄谓狐疑曰:“近日奔走太急,体已倦矣。前去寻一所在,暂养精力,何如?”狐疑曰:“如此,师与紫光缓缓而来,弟子即去访之。”行约廿里余,遥见一山,高耸可爱,刚欲访问,突一中年来自当头。狐疑揖而询曰:“前面一山高耸,是何名号?”其人曰:“是乃绝尘山也。”狐疑曰:“何为绝尘?”其人曰:“以其山高而险,与尘世相绝耳。”狐疑曰:“山上有刹观否?”其人曰:“天下名山,居之者非僧即道。

绝尘山内,有刹一观一。刹则老僧主之,观则老道主之。“狐疑尚欲究问,其人曰:”吾难久待与尔详谈。“言别一声,拱手而去。

当是时也,三缄与紫光已至,见狐疑挺立道左,而询之曰:“息肩何地,可寻得乎?”狐疑曰:“得已久矣。”三缄曰:“刹耶,观耶?”狐疑曰:“刹、观各一,随师居之。”三缄曰:“僧耶,道耶?”狐疑曰:“僧、道皆有,随师择之。”三缄曰:“是地山耶,水耶?”狐疑曰:“山也,非水也。”三缄曰:“山在何处?”狐疑曰:“前面高耸云端者,即其地耳。”三缄翘首望去,果见层峦曲曲,翠叠重重,烟雾迷离,备极幽雅。

三缄曰:“有是佳山,又可消闲数日。”师徒于是竟向此投,曲折纡徐,拾级而上。

将到顶矣,见顶之东偏又露一顶,每顶一庙,两相对焉。

三缄曰:“不知何处是观?观中有道,系吾同侣,可得而居之。”狐疑曰:“师暂息此,弟子去访一遭。”三缄与紫光息于忪下,狐疑竟至左刹,昂首见额曰“古佛寺”。转身便走,来到松下,向三缄言曰:“左顶刹也,观当在右顶焉。”师弟忙忙望右顶而趋。及到观门,仰望一额曰“玄天观”。师徒刚入,观内老道见而迎之。入得客堂,师徒列坐。老道将茗献毕,问其里居。

三缄一一详言,并道来意。老道曰:“敝观湫隘不堪,道爷既不见嫌,只管宽闲数日。”言罢,即引师弟入一厢中,四面窗棂,蕉梧掩映,厢内床榻几案,件件俱备。洁无纤尘,老道曰:“道爷师徒即在此间安居,可否?”三缄曰:“甚合,旨意。

有烦道长多矣!“是夜餐了斋饭,安宿不提。

次早早斋未熟,三缄向左厢内散步消闲。左厢亦如右厢布置,但窗棂四面紧闭难开。三缄于窗隙中窥之,以外皆青松翠柏。转从左壁窗隙向外视去,忽见桑枝之上坐一女子,唇红若朱,面白如粉,身着黄裙翠服,娇姿媚态,逐逐逼人。三缄窃思:“人世无此女子,此必妖物所化无疑。但不知何物所化,曾有害于人否?”待早斋食毕,老道入厢,陪坐闲谈。三缄曰:“左厢布置与右厢无殊,其间窗棂紧闭弗启者何故?”老道曰:“数年前窗棂皆开,近年紧闭者,以厢外多怪也。”三缄曰:“何怪?”老道曰:“尝见一美女,或时披发,或时裹足,或时对镜,或时着衣,人一见之,即以手捂。凡近此女者,必昏绝数日始苏。故如今窗棂不敢开耳。”三缄曰:“胡不收之?”老道曰:“去岁亦有逸客来此,逞彼法力,与怪斗于林中。不惟胜之不能,险将性命丧却。吾见是怪驰追逸客,无法可施,急命道童击鼓鸣钟,是怪方隐。究弗识怪为何物,厉害如斯。”三缄曰:“是怪在此,曾毙有人乎?”老道曰:“怪在此地,历二载矣,未尝毙得一人。”三缄曰:“是必修道而未成者。”老道曰:“道爷何以知之?”三缄曰:“凡怪之善于噬人者,皆未入修道之门也。如修道未成之怪,断不妄毙人命,且能护卫于人。”老道曰:“果尔,则彼乃修道未成者也。”三缄曰:“汝又何知?”老道曰:“前数月,有一逃女在此山中,年仅十二三龄,吾于窗隙视之,怪常饵以果属。兹以道爷所说,合吾所见,已知能护卫人矣,非修道未成者乎?”三缄曰:“如是,今夜老道早卧,吾欲收之。”老道曰:“汝毋惊彼,恐如逸客之见逐也。”三缄曰:“吾术不比逸客。汝各早寝,明日此怪自消。”老道曰:“如不能胜,为彼追逐,可命汝弟子敲动钟鼓,以救汝躬。”三缄曰:“老道放心,毋用挂虑。”果于是夜,老道焚香后即归寝所,三缄暗命狐疑翻出窗棂,以收此怪。狐疑出,见怪笑容可掬,也不言语,上前扭着女子之衣。女子曰:“汝欲何为?”狐疑曰:“吾奉师命,特来擒汝。”女子曰:“汝欲擒吾,且将道法试试。”狐疑曰:“汝欲试者何道耶?”女子曰:“任汝施之。”狐疑听罢,化为三头六臂,青面红须,手执铁杆长矛,向女子便刺。女子扭身一

化,化作铁鸦千百,前后左右,飞啄狐疑。正危急间,三缄将飞龙瓶望空抛下,金光万道,道道皆火龙飞绕。铁鸦一见,畏而惊逃。三缄收转此瓶,忙以肠绋子抛在空际,只见青黄二光从天外合来,顷将是妖束入左厢地下。三缄曰:“汝属何妖,详细道出。如傲吾令,决不汝饶!”女子曰:“妾乃吉了所化,在秦岭之北碧云洞中修炼。突来一老狐,道法甚高,将洞夺去,吾逃至此,不能归洞。其实未能害人也,望仙官恕之。妾愿拜于门墙,以求大道。”三缄曰:“汝既有求道之心,自是可成之器。”收回肠绋,命彼起立。吉了整整衣裙,参拜三缄,并拜狐疑、紫光毕,三缄赐以道号曰“了尘子”焉。吉了欣然求指大道,三缄传以一二,曰:“汝可另寻洞府,朝夕修炼。他日有命传汝,汝速来之。”了尘子唯唯,拜辞而去。

次早,三缄命狐疑、紫光将左厢窗棂尽行推开,又是一番新样。老道早起,慌忙来至厢内,询及三缄曰:“妖可收乎?”三缄曰:“已收之矣。”老道曰:“收在何处?”三缄曰:“收之而复纵之矣。”老道怀疑,转至左厢,见窗棂四面,逐一推启。试临窗外望,妖迹果无。老道心中暗惊不已,因谓三缄曰:“道爷道法高妙,收妖如是其易!历此数十里,有一阁曰‘登天’,以其山高而阁在乎上,常有云霞拥护,故以登天阁名之。

阁甚宏敞,未审何妖在内,不惟无人敢往,而且是地绝无人迹焉。吾见道爷有此法力,何弗遍施仁德,赶出是怪,俾登天阁之诸神诸佛不致冷落乎?“三缄曰:”收妖不难,未识顺吾归路否?“老道曰:”道爷归路,所向何方?“三缄曰:”今之途程,则向西去。“老道喜曰:”登天阁正在此山之西面耳。“三缄曰:”如是,举手之劳,有何妨处?“老道曰:”道爷既已应诺,待吾先到其地,与乡人商之。道爷权在此间安住数日。

吾去商妥归来,迎尔一行。“三缄诺。

老道遂于次早,望登天阁山麓而来。先至乡老家中,拜见乡老。乡老曰:“道长自弃登天阁,又在何处主持?”老道曰:“栖身无地,化缘度日,今得玄天观而居焉。”乡老曰:“其绝尘山之玄天观乎?”老道曰:“然。”乡老曰:“尔身倒得安妥,登天阁内,为妖所霸,香火全无。即阁之左右村人,亦皆远徙,田生荆棘,真令人触目心伤矣。”老道曰:“吾正为此事而来也。”乡老曰:“如何?”老道曰:“玄天观中有一妖女,煞有法术。前日忽来道爷师徒三人,业已将妖收却。吾祈彼遍施仁德,顺收登天阁之妖物,彼亦允之。今日来此者,特与乡邻筹商也。”乡老曰:“彼既能收,烦尔归迎至此。如妖除后,尔可仍归是阁,料理香火。”老道曰:“这是自然。

然欲请道爷收妖,须告知村众,必要人人欣喜,吾方迎之。“乡老然其言,即于次日遍村传说。村中少长咸集乡老家下,彼此询明所以,交相言曰:”有人能收是怪,合村迪吉矣,何幸如之!“中一少年曰:”世之巫师释道,辄以言语迷人,吾见市廛卖嘴者多矣。有言目内能见妖鬼,举手可擒。既信其言,请入家中。不假谓鬼猾难收,即逛言妖恶难伏,嫌其谢礼些微,做样装模,告辞欲去。主家为妖鬼所害,无可如何,只得央人攀留。重加谢礼,然后排设神位,做些法事。观其作用,俨然能收妖鬼矣。殊彼去后,为害愈甚。如往问之,则言尔家鬼妖,吾已收入柜中,埋于净土。今之作怪者,或又别来妖类也。尔若求收,复要一番谢扎。岂知若辈徒以言语惑人,其实道法毫无,反将妖鬼得罪,愈肆侮弄。道长所言收妖如神、得毋类是?“老道曰:”吾观妖女,吾亲见之;而其收伏也,亦吾亲见之,非徒以言语惑人者比也。况彼不需谢礼,何可疑乎?“村人曰:”天下事,惟不索钱者,自令鬼伏神钦。其能收妖也,必矣?“又一少年曰:”世有巫师之属,始以不索财帛为口里招牌,俟尔用时,将事完局,苦索重谢者,往往然也,亦属俗情所有之事。道长还宜斟酌。“老道曰:”吾观收妖,丝毫不索耳。“村人曰:”既是如斯,凡事以道长为计。吾村谢礼丝毫无出。

数餐饭食,窃愿给之。“一一商妥,老道归来。三缄曰:”道长何去一日而即归耶?“老道曰:”彼境村人闻道爷收妖手段,个个欣喜,虔祈道爷施及仁慈,为一方除害。故吾速转,不敢稍迟。“三缄曰:”何日去之?“老道曰:”村人与吾已约诘朝矣。“次日早起,老道始出斋饭。师徒餐罢,即与偕往。时方午刻,已到乡老家中。乡老厚设斋筵,以待师徒。住了一夕,三缄谓老道曰:”吾师徒要去登天阁收此妖孽。将妖收后,尔须呼集村人,砍伐蓬蒿。“老道诺之。

三缄遂与狐疑缓缓向阁而去。行至山麓,旋旋转转,直到阁前,满径蓬蒿,不堪入目。狐疑曰:“师且暂息阁门,待弟子入内一视。”三缄曰:“可。”狐疑入得阁中,隐着身形,搜视阁之上下,一无所见。转望东厢内面,见一狞狰恶鬼坐于石凳。左右男女排立,尽属披发吐舌者。狐疑视已,四面游遍,别无他妖。暗思:“此乃阴魔也。”忙忙来至阁外,与三缄说之。三缄曰:“吾以妖部霸占此地,恐有道法。如系阴鬼,收之不难。”狐疑曰:“师毋小视也,曾记三服之难收乎?”三缄曰:“尔我须提防之。”狐疑曰:“师收此鬼,若何进步?”三缄曰:“汝且前去,与之试敌。如服则已,否则吸以飞龙瓶焉。”狐疑得命,将身一化,化为丈六雄躯,逞步入厢,大声吼曰:“何处野鬼,敢占此阁?”恶鬼见之,手执钢叉,直刺狐疑。狐疑手持金剑,与之斗于厢内。恶鬼败,兴起阴风,一时走石飞沙,山林摧折。三缄听得风声大震,举首仰望,瞥见恶鬼正为狐疑所追,急将飞龙瓶一抛,一道金光缭绕空际。恶鬼愈惧,飞奔而逃。殊意此瓶大张瓶口,可包天下。恶鬼正在驰奔,早被瓶口吸入,金光一道,坠于三缄之前。三缄接在手中,当命狐疑将恶鬼之相从者尽行诛戮,然后入阁。复命下山呼集村人,齐执斧斤,以去荆棘。去后,村人同入阁内,叩谢三缄,曰:“道爷收除妖孽,有费心力矣。”三缄曰:“此阁乃阴魔霸占,吾已收下。尔等欲见之乎?”村人皆曰:“正欲一见耳。”三缄曰:“如是,吾将此鬼放出,尔等毋得畏之。有吾在兹,彼不敢肆也。”村人曰:“速祈道爷放出,俾吾等一视妖魔。”三缄即将宝瓶向地一倾,果然出一巨鬼,形像凶恶,高与檐齐,目极村人,舞爪张牙,狠声不已。村人惧甚,三缄仍吸入瓶中而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