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直督李鸿章,同法使福禄诺议和已定,算是安南谅山之战,转败为胜,尚不损失国体,慈禧非常高兴。恰恰光绪十年,是老佛爷五十万寿,由军机李鸿藻提议,现在海疆无事,宇内承平,应即特开恩科,实行庆典。这慈禧原是好大喜功,铺张扬厉,从正月发下一道誊黄上谕,用光绪帝的口气,替皇太后做寿,什么臣工晋秩呀,钱粮豁免呀,科名广额呀,罪犯减等呀,一篇堂皇富丽的文章,在各处通衢要道,无不粘贴。

京内京外那一二品的臣工,除预备届期祝假外,视缺分好丑,谁不忙着进贡?又是万寿的贡献,又是海军的经费,黄白货物,夸多斗靡,从三四月起,内库里已日增月盛,充积累累。

新起造的颐和园,是日夜的大动工程,把个李莲英忙得要死。京里兴高采烈,鸠舞燕喜,哪知日中则昃,月盈必亏,偏生不做美的法兰西,又由总帅孤拔,带领几只铁甲兵轮,在沿海一带往来游弋。你道为着什么,他说前使脱利古的交涉,叙而不断,后使福禄诺的条件,不能发生效力,在谅山附近驻扎的法兵,固未遵议撤退,便是下碇的几只兵舰,亦复由孤拔开驶福建,先在台湾发炮攻击。那台湾巡抚便是刘铭传,这姓刘的在前剿灭捻军,身经百战,大名鼎鼎,虽说是老骥伏枥,尚然志在千里。这铭军扎在台北基隆,同法人战了几仗,法兵虽凶,究竟不能升岸。孤拔用个声东击西方法,一面攻打基降,一面又开驶两只兵轮,前扰福建。

这时浙闽总督叫做卞宝第,便是在前书中,调和两宫的出色人员,后来接替沈葆桢到此。那沈葆桢原在福州马尾,创办一个大大船厂,很制造几只铁甲兵轮,最大的叫做扬武呀,奋威呀,都还能在海面上战斗;又开办一个水师学堂,其中毕业学生,也很有两个翘楚,一叫金星,一叫水曜,两人虽未出洋,却还有点程度。马江口门有座五虎岛,险要非常,进了江口,左岸叫做长门,右岸叫做金牌,均建筑着坚固炮台,现在炮台的司令,便用着金星、水曜,船厂的督办,由卞督请旨特派了何如璋。

却说卞督在三个月前,因法人反汗,又开兵衅,惟恐浙闽有失,早飞章入京,请赶派重臣来闽调度。军机得了卞督的奏折,自然向慈禧请旨,慈禧因说:“前次两广浙闽的经略,不是派的左宗棠吗?如何现在又要派人?恐事权反不能统一。”

鸿藻奏说:“目下左宗棠驻扎广州,那里也是个重要,再叫他兼顾浙闽,怕的实际上是照应不来。臣的意思,莫如添派个海疆会办钦差大臣,做那左宗棠的副手。”慈禧一想说:“这计划倒也用得,只是要个干办有才的,方能胜任。”鸿藻未及答言,早是翁同和跪地碰头说:“目前干办有才,讲究洋务的,莫如内阁学士张佩纶。”诸位,姓翁的何以不荐别个,独荐张佩纶?一者因为簇新的洋务,非一班老军务所能通晓,张佩纶是个新进人物,屡屡地纸上谈兵,故翁师傅要让他出一出风头;二者张佩纶是个清流党,平时眼界无人,什么曾左彭杨,都抹煞殆尽,说嘴的郎中没好药,有意地拿他做个菜头,叫他经一经风浪,尝—尝厉害,才晓得天下事不能说嘴。当下慈禧沉吟一会说:“这张佩纶倒是个铁中铮铮,不知他实力究竟如何。”

说着拿眼睛瞧定李鸿藻,李鸿藻不知深浅,忙说:“论张佩纶的才具,倒是数一数二。”慈禧笑说:“既是你俩皆以为可,这一趟福州,就叫他去走走。”当日朝退,随即下道上谕,叫张佩纶以会办海防名义,赶往福州。记得佩纶出京,一班清流党,如潘祖荫呀,张之洞呀,黄体芳呀,陈宝琛呀,宝廷呀,刘恩溥呀,邓承修呀,王先谦呀,无不得意洋洋,治酒饯送,一直送过芦沟桥。喷喷,班生此去,不异登仙,介子请行,定当遂意。

佩纶别过大众,一路绿呢大轿,威威武武赶到福州,及至到省,见过卞宝第,然后巡阅海防,略略部署,恰好法国统帅孤拔,已领着两只铁甲兵舰,下碇在五虎岛外。张佩纶派了扬武、奋威等七只兵轮,扼守马江。不上三五日,孤拔又把驻在台湾的两只战舰,一起调来,照例下过哀的美敦书,彼此开战。

记得这年是光绪十年七月,天气尚热,钦差张佩纶,同着船政大臣何如璋,穿着葛衫纱褂,戴的红顶花翎,骑了两匹马,在马江口岸上督兵。一霎时轰放炮火,那山摇地动的响声,雾滚烟流的杀气,海面上浪头,跃起有三五六丈。姓张的姓何的早是心惊胆战。不曾几个来回,扬武、奋威的兵轮,已是烟囱裂了,船舷损了,哗拉拉一个炮弹,从张佩纶顶上打过,可怜姓张的原是纸上谈兵,不曾身临战地,这个当儿,胆子是唬破了,一骨碌跌下马来。何如璋瞧着这种情形,知道是个草包货物,登时把马一拎,早飞跑地走了。佩纶跌在地下,瞧见何如璋走开,心下格外慌张,不由得放声大哭,护兵卫队赶过来,将钦差大人扶起。说时迟,那时快,那孤拔的兵轮,已趁胜闯进马江。佩纶嘴里只是乱嚷:“快!”两个卫队抱他上马,就在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拍,那匹马驮着佩纶,七颠八倒地跑了,一气跑走十里,这才停住马蹄。佩纶定一定神,双脚一划,跳下坐骑,却是站立不稳。诸位,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左脚没靴子,右脚有靴子,一高一低,如何平稳?但这姓张的得了性命,我且由他撂在一边。

单讲孤拔的兵舰,闯进马江,这时我们海面上七只兵轮,固然打得七零八落,岸上的军队,因钦差逃跑,船政大臣同时溜走,一种鸦飞鹊乱,只恨爷娘少生着双腿,登时散亡得干干净净。照此看来,孤拔领着铁甲快轮,简直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简直预备登陆,一座铜墙铁壁的福州城,是唾手可得了。不料在这闪电穿针的当儿,在左岸长门炮台上,却飞来个炮弹,这瞄头很准,不偏不斜,竟击中孤拔的后心。诸位想想,这孤拔是:法国的海军统帅,非常重要,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说也奇怪,法国共四只兵舰,由孤拔在前指挥,孤拔中弹身死,那四只兵轮,早不约而同地退出马江。岸上的败兵瞧着法舰无端地退了,方疑猜别有阴谋,不敢动弹。省城的浙闽总督卞宝第,原是听着不好的消息,计无所出,一会儿有人报告法舰退出江口,自然是满腹狐疑,再料不到法舰的统帅孤拔,被我们发炮轰死。天下事出人意表的尽多,在那生死关头,紧急当儿,大家见这一阵大败亏输,无不没命地逃跑,偏偏守长门炮台的,是水师学堂毕业生金星。这金星程度很高,他独拨转炮门,火药弹子原装的十足,巧巧只剩这一炮未发,他早情急智生,不慌不忙地瞄准来船,对着一个指挥洋人,飞的就是一炮。这一炮打着了,便算侥幸成功;打不着,也就别无法想,应该福州的人民,不遭涂炭;应该这一次和议,可以迅速成功,在金星也没有十分把握,在孤拔偏生是横受飞灾,所以事情过身,金星也不前去报功,也料不到打死的竟是孤拔,直到隔了一个礼拜,外国报纸哄传,才晓得当时轰毙的便是孤拔,后话慢表。

单讲这法舰退出的时会,总督卞宝第早发个急电进京。诸位必又有一句要驳诘我,前回谅山之战,岑督何以不发急电?

此次马江之战,何以卞督竟发急电?要晓得当时全国电线,尚未齐全,有电线处,自然发个急电,没电线处,如何会发急电?

这时沿海各省,电线新立,所以卞督发个急电,将马江如何失机,钦差张佩纶、船政大臣何如璋如何临阵脱逃,法国兵舰如何被炮轰击退走,详细叙明,只不提起孤拔已死,也是卞宝第小心谨慎,疑以存疑的意思。京城里得了这个消息,宫廷震怒,先发出一道电谕,将张佩纶、何如璋褫职拿问,然后责成海疆经略的左宗棠,叫他统筹全局,相机办理。在这军事紧急的当儿,恰好安南驻扎的冯子材、刘永福,又在谅山接连打了两个胜仗,用个红旗报捷;台湾巡抚刘铭传,又飞奏台北基隆法兵已退,海面肃清。当由全权议和的李鸿章找出税务司德璀璘,叫他出作调人,与法使福禄诺重行开议。福禄诺知道孤拔已死,中国用左宗棠主战,用李鸿章主和,急切不能得志,只好查照前议,接续谈和。

这次中法交涉,照表面看起来,全亏着一左一李,威望犹存;从实际上想来,不是水师学堂一个毕业学生,用大炮击毙孤拔,这战祸还不得结局,和议还不能成功。然而当时保案叙功,别个不出力的,皆升官晋爵,独有那出奇制胜转败为功后起的英雄豪杰金星,仅仅给发一纸六品功牌,你道冤是不冤,屈是不屈?算了……,要想一班志士再替国家出力,那是没有了。

闲话不表。单讲堂堂个钦差督兵大臣张佩纶,在马江失去靴子,一马逃跑十里,急得下骑痛哭,却好船政大臣何如璋,已赶着到了。惺惺惜惺惺,两人厮守一会,打听得法舰出口,这才踉踉跄跄的,一起跑回船厂,却无颜去见总督卞宝第。不两日残兵复集,依着张佩纶的意思,还要耀武扬威,转是何如璋说:“我们不必张皇,怕的卞某已经发手,好歹等京里消息。”

果不其然,一两日间,那褫职拿问的谕旨到了,两个人只好摘去顶戴,素服进京,幸而和议告成,经军机李鸿藻及一班清流党斡旋,得个从宽革职,永不叙用处分。但是何如璋从此背霉,张佩纶因有三军之惧,反得了桑中之喜。这是什么缘故?

因佩纶原是翰苑仙才,文章巨擘,在这京城里才名颇大,偏偏李鸿章的小姐,赏识他的文字,因他马江失败,曾做了四首七律新诗,诗词是纤绵绮丽,忠厚论人。记其中有一警联:论兵不信输房琯,议事如何罪贾山。

张佩纶读这两句诗,不禁感激涕零,引为平生第一知己。

在这不得意的当儿,少荃先生,时以温言慰藉。一日佩纶来见鸿章,鸿章同他谈得高兴,杯酒流连,忽然提到自己的爱女,佩纶也就眉飞色舞,佩服李小姐的诗才,忙问李公:“爱婿为谁?”鸿章捻须微笑说:“现今尚未字人。”佩纶趁势进言说:“男婚女嫁,正宜及时,未知女公子要许配个什么人物?”此时鸿章已有酒意,忙乜细着眼对佩纶说:“倘能如足下的门第,如足下般人品才华,性情资格,那是再好没有了。”其时张佩纶新经丧偶,正欲续弦,听出鸿章这种口气,俗说,老脸不害羞,忙离开坐位,跪地磕了四个大头,口称岳父在上,小婿张佩纶就此行礼。这时李鸿章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要讲是严词拒绝,无如适才的话,系自家出口,只好笑嘻嘻的,把佩纶掺扶起来,赶着转身入内,告知夫人。那李太太一听,登时急得跺脚锐:“你好糊涂!一个花枝般娇嫩女儿,就送给这狂奴,年龄既不相当,又给人家做个补房,这还罢了,何况他马江督兵,临阵脱逃,这样没志气的东西,要算个忘八无耻!你要他做女婿,我是不要他跌败门风,趁这烧饼没破糖没淌,你快出去替我退了!”鸿章急得没法,转是他这小姐大大方方转过来说:“爹爹是一位爵相,不该有此戏言,今日既以女儿许人,便算明明火坑,也不顾得跳它一跳。”李太太见女儿愿意,这才无话。不消说得,从此便行聘传红,择期完娶,夫妇倒也伉俪。后来张佩纶开复原官,全由李小姐捐赀运动,不必交代。

单讲慈禧于上年陷害慈安,拔去眼钉,为所欲为,然恭王奕訢,尚来往军机,多所障碍。趁这中法议和之后,赶紧拿出辣手,思量单逐恭王,恐惹物议,翁同和固是厌物,那李鸿藻做着清流党的首领,以致张佩纶失机误国,劈竹碍笋,顾不了许多,拿定主张,当下含骨吐肉地下了一道上谕: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高,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簠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实亦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若仍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业,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臻诸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贤,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訢,大学士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奕訢着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着原品休政。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着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兵部尚书景濂,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着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师傅翁同和甫值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着开去军机,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默察已久,知其绝难振作,诚恐贻误愈重,是以曲示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寻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遂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

慈禧这道上谕,蒙头盖面,似不专为斥逐恭王而发,但既逐恭王,必去翁同和,因其中有联带关系,故于李鸿藻亦不能曲徇情面,至于宝鋆、景濂,不过陪衬翁李二公,借此一起下台。当下派入军机的,一为孙毓汶,一为徐用仪,其实孙徐仍与李有密切感情,俗说,换汤不换药,就是这个道理。

闲话少叙。这年十月初十,皇太后五旬万寿,煌煌巨典,万象包罗,赫赫中朝,千官拜舞,请不尽山珍海错,说不完银朴金华。老佛爷最喜爱的是瞧戏,舞台上锣鼓是敲破了,笙笛是吹裂了,丝弦是拉断了,一等的小叫天谭鑫培、余三胜喉咙是唱哑了,整整宫禁里闹了大半年,才理结两桩大事。一桩事是创办海军,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手经理。当时有个北洋海军的兵力表:

船名

船式

吨数

马力

速力

炮数

船员

定远

铁甲

镇远

同上

经远

同上

来远

同上

致远

巡洋

靖远

同上

济远

同上

平远

同上

超勇

同上

扬威

同上

镇东

炮船

镇西

同上

镇南

同上

镇北

同上

镇中

同上

镇边

同上

康济

同上

威远

同上

泰安

同上

镇海

同上

操江

同上

湄云

同上

照这列表看来,当时北洋的海军,也算得蒸蒸日上,在鸿章的心里,以为雄视东亚,不比那福州扬武、奋威的几只兵轮,挡不起西风一浪,要能够海军经费,通为北洋练兵之用,再能把金星、水曜一干翘楚的学生招来,或是遵照前议,函致戈登、华尔帮同办理,哼哼,就这北洋海军势力,倒未可限量。无如姓李的用非其人,且这种海军经费,倒提拨六七成为修造颐和园的款,岂不是虚有其表吗?至第二桩的大事,便是起造颐和园。从光绪七年估勘园工绘图贴说起,经李莲英不时来往趱督工程,到得慈禧万寿时候,这一座颐和园,尚不曾竣工。诸位必然又有个疑问,往常读红楼梦,瞧那荣国府起造大观园,不上一年便把一座大大园子,起盖得鬼斧神工,天然图画,什么潇湘馆呀,蘅芜院呀,怡红院呀,稻香村呀,凹晶馆呀,凸碧楼呀,假山叠翠,飞泉沦漪,花卉四时,林木千本,园中的雕梁画栋,连闼洞房,照那纸上铺陈,着实可观。一位仕宦人家,动起工来,咄嗟立办,何况是帝王之家,无物不备,无材不具,鸠工营造了三四年,如何还没落成?岂不是个笑话吗?要晓得编红楼梦的那位先生,不过是凭虚结撰,托为一梦荒唐,我这著小说的,是要考核事实,不能信口开河,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是一层;加之海军经费,是逐年解京,不是一笔整趸款子,可以尽数提拨,那园基周围有数十来里,殿阁亭台,花木山水,又非潦草可以布置,所以赶造了三四年,尚未能于就绪。但这园子落成,尚稽时日,我们且撂过一边。

这回书要提我们的小小主人翁。光绪伯伯,从承嗣大宝以来,起先跟随慈禧,后因天性不投,便由慈安抚养。慈安宾天,记得光绪帝已十二岁。记得那年在上书房读书,同翁师傅误呷了几口茶,不知不觉,君臣两个便成了天阉。讲那周道士个药水,再灵验不过,吃到肚里,只觉得异常清爽,沁脾透骨。在光绪帝是知识未开,没有什么感觉;在翁师傅精神健壮,他还有一位太太,两房姨太太,虽是不曾生育,然而琴瑟之好,鼓钟之乐,是在所不免。哪知呷了药水以后,简直男女同床,无能为力,起初还以为精神不济,后来稍稍觉悟,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理由,及至慈安暴崩,听恭王嘴里闹着什么食物中毒,什么药水,这才回过味来。但这种腌心瞎苦,吃得没处叫冤,从此不但自家的饮食留神,还进劝光绪帝一切饮馔,加倍小心。

光绪帝单住在毓庆宫,平日的饱暖饥寒,慈禧毫不过问。

她老人家是赏识一两个戏子,此外铁骨疔疮,坐卧不离,只有个李莲英。自家的儿子光绪帝,早视同眼钉,没见面,到还罢了,一见着面,不是严声厉色,便是大训天球,连那总管李莲英,仗着慈禧威福,总不拿正眼瞧他。以光绪帝比较当日同治帝,仿佛有天渊之隔了,亲生的究竟是亲生,过继的究竟是过继。光绪帝瞧在眼里,记在肚里,所幸贴身的有个太监,叫做寇连材。这姓寇的年纪在二十开外,倒很懂得些规矩,明白些大义,光绪帝有什么心腹的言语,总同连材计划。连材叫主子尊礼师傅翁同和,联络恭亲王奕訢,偏偏在慈禧万寿前后,恭王同翁同和又逐出军机,格外失势。当时光绪帝想着他的亲生父母,便秘密地叫连材到醇邸那边。好个连材,机灵不过,巧巧见了醇亲王奕譞,那王妃那拉氏,忙唤连材进内,问问皇上饮食起居,连材把宫里的事情,慈禧的待遇,李莲英的气焰,一层一折地讲个淋漓痛快。王妃当下眼圈一红,不由抽噎地说:“早知如此,何必贪什么虚荣,自家养的儿子,被人抱去糟踏,岂不伤心吗!”醇王也是难过,说:“早晚我去碰碰翁师傅,同他计较。”忙唤连材说:“你还回宫,提着心胆儿,照应主子,替我俩表白……。”

连材去后,醇王又私下去访翁同和,同和因将上次药水疑案,聊表一遍,醇王急得跺脚,回来告诉王妃。从此慈禧的心迹,被他们揭破,在醇王还不敢声张,在醇妃人前背后,不无议论起来。讲话的少,带话的多,偏偏李莲英的耳报神很多,这种以讹传讹的话,竟碰入慈禧耳门。慈禧一想,光绪帝已渐渐长成,年龄大了,智识开了,眼见必须归政,到得他登了大宝,大权在握,父子们联络一气,再勾结他伯伯出来,那还了得!因同李莲英密切计议。莲英说:“咱们先给他个小小利害。

听说醇邸有一棵古柏,两三个人抱不过来,长枝大干,生得夭矫如龙,风水家言,总说是世世代代,必然出个帝王。我瞧醇王的小儿子载沣,也生得丰颐隆准,倒还有个帝王福相,便是载沣不做皇帝,难保载沣生下儿子,没有几分着数呢!他们既得福不觉,造化不显,尽可以替他铲绝根株,断他的希望,趁势且给他们个惊吓。”慈禧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光阴易过,记得这年是光绪十二年,在这七八月当儿,慈禧带着李莲英,乘坐便辇,以巡视颐和园工程为名,便道就赶过醇邸。醇王、醇妃吃了一吓,赶快出迎,到得内屋,献果献茶。慈禧笑向奕譞说:“这里有棵古柏,听讲是千年之物,荫可数晦,我倒要瞻仰……。”醇王夫妇不敢怠慢,当引慈禧到柏树底下,真是霜皮溜雨,黛色参天。“好气象呀”,慈禧只管称赞,只管徘徊。却好李莲英也站在旁边,慈禧笑对着说:“咱们园子里正殿,缺少个中梁,用这树做个材料,再好不过。”

这句话还没讲完,李英边早招呼工匠过来,两个抬着大锯,沙拉,齐根动手。未知后事,请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