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西湖湖水上,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钩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

鸟成行忽飞起。别来闲想整纶竿,思入水云寒。

这是潘逍遥忆西湖《虞美人》词。话说西湖之妙,更不必言,还有希奇古怪之事,以资听闻。且说张生煮海一事做个头回。话说当先有个张羽字伯腾,潮州人氏,在海边石佛寺读书。夜静月明,无以消遣,将七弦琴抚弄一回。那时适值东海龙王第三个女儿名琼莲小姐,同梅香翠荷到海边游玩,听得寺中弹琴之声,甚是悠扬好听,感动了琼莲小姐一片怀春之念,缓步而来,到于书窗之下,细看那张羽一表非俗,强似那水晶宫张牙舞爪、披鳞带角之辈,便有心来亲近,要与张羽结为夫妻。遂轻轻叩门三下,张羽出来开门,见了这么一个绝世美人,轻盈袅娜,貌若飞仙,先已魂消七分,急急叩问姓氏。只见那女子破朱唇一点,慢慢答道:“妾身龙氏三娘,小字琼莲,见秀才弹琴,因听琴至此,敢问秀才高姓尊名?”那张羽喜之不胜,乐之有余,一口气的读将出来,便道:“小生无妻。”琼莲小姐与翠荷都微微的笑将起来。张羽见他两个笑,便道:“此是小生真实之话,休得取笑。敢问小娘子有夫无?若是无夫,不弃寒微,嫁了小生如何?”琼莲道:“奴家父母在堂,怎生自做得主?若是秀才不弃之时,须到亲庭,问婚于父母。奴家有冰蚕织就鲛绡帕一方,权为信物。秀才执此为信,到八月中秋之日,到龙宫来,招你为婿。”说罢,将鲛绡手帕投与张羽,便撇然而去。张羽走到书房外细觅,并无踪迹,但见手帕其白如雪,异香扑鼻,知非世间之物。却又想道:“他在龙宫,怎生飞的去?适才心慌撩乱,不曾问得个细的。俺与他有尘凡之隔、水陆之分,毕竟怎么缘故方才渡得到龙宫,与他相会,就如当日柳毅传书到洞庭去,要寻大橘树叩三下,方才进得洞庭宫殿。俺不曾问得琼莲小姐进龙宫之方,怎生是好?难道俺承他这般美意,与了信物,好撇了这头亲事不成?”走到海边,想:“小姐既许了俺为妻,一定有个方儿,教俺进去。”遂一直的跟寻到沙门岛,也不管是中秋不是中秋,预先思量通个信息。怎知走到海边,但见波涛滚滚,白浪滔滔,并无小姐踪迹,连翠荷也不见个影儿。你道那张羽好傻,终日在海边叫天叫地的道:“琼莲小姐,你与俺鲛绡手帕,许俺为妻,叫俺中秋来成亲,怎生不见影儿?小姐,你休得失信!”叫完又拜,拜完又叫,不则一日,这分明是痴想、妄想、呆想。怎知心坚石穿,虔诚拜祷之极,果然感动了一位神仙。这神仙是蓬岛芝仙,正赴瑶池大会,打从半空中过,只听得海岸边有个傻秀才在那里叫拜连天,哀哀怨怨,数数说说,蓬岛芝仙哀其痴情,按下云头,与他三般法宝:

银锅一只 金钱一文 铁杓一把

蓬岛芝仙吩咐张羽道:“可将铁杓取海水舀在锅儿里,放金钱在水内,煎一分此海水去十丈,煎二分去二十丈,若煎干了锅儿,海水见底,龙王慌张,必然招你为婿也。”道罢,驾祥云而去。张羽望空磕头礼拜。有诗为证:

任他东海滚波涛,取水将来锅内熬。

此是神仙真妙法,姻缘有分见多娇。

话说张羽得了蓬岛芝仙这三般法宝,便用三角石头把锅儿支起,将铁杓舀取海水,放下金钱,下面烧起火来。只见火气十分旺相,那海水滚沸起来,海水渐渐减少,把个水晶宫煎得像香水混堂一般热,满宫中口鼻生烟。慌得那虾兵蟹将、鲛怪鱼精只叫干燥难过,连那《西游记》内的奔波儿灞、灞波儿奔身上都烧得燎浆大泡。海龙王慌张,不知是什么缘故,差巡海夜叉四围探视,只见这个秀才在那里滋滋的作用。巡海夜叉急忙问道:“你这秀才,俺龙宫与你没甚冤仇,你怎生煎俺龙宫?”张羽道:“你宫中琼莲小姐来石佛寺听琴,把鲛绡手帕赠俺,许俺中秋夜成亲。你快些禀知龙王,招俺为婿便罢,若道半个不字,俺便煮干这海,叫你一窝儿都是死。”巡海夜叉道:“你那里得这几件物事,在此兴妖作怪?”张羽道:“俺蒙蓬岛芝仙付与三件法宝,教俺如此作用。”巡海夜叉慌张,急忙奔入水晶宫禀知此事。龙王龙婆逼问琼莲小姐,小姐不敢做声,梅香翠荷在旁,一一说了备细。龙王只得遣鳖相公、鱼夫人为媒,迎接张羽做女婿。张羽遂收拾起这三般法宝,海水如旧,同入水晶宫。红遮翠拥,高结彩楼,洞房花烛,成其夫妇之乐。遂有两句口号流传道:

石佛寺龙女听琴,沙门岛张生煮海。

话说元朝第一个才子,姓杨讳维祯,字廉夫,号铁崖,又号铁笛道人,是浙江绍兴诸暨县人。父亲杨宏,母李氏,曾梦见月中一个金钱闪闪有光,坠怀而生。杨廉夫长大,胸中曾读数千卷书,诗词歌赋,落笔惊人,以此名闻天下,四方之士,慕名求见者,不计其数。得他片纸只字,便以为宝,若到江东,不见得杨廉夫一面,即以为缺典。就是王公贵人,也没这般贵重。姑苏一个姓蒋的人家,敬重杨廉夫的才名,其儿子只得八岁,便以千金来聘杨廉夫去做先生,教儿子读书。旁人都道:“你儿子只得八岁,如何要这个好先生来教书?若用了三五十两银子,请一个先生训诲,未必无益,怎生要费千金请个天大的先生在家?不过是务名而已。从来有才之人,有名无实,那里肯真真实实的训诲?”那姓蒋的人道:“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家儿子初读书起,就如小孩子初生出来吃开口乳一般,吃了这娘母的乳,便一生像这娘母光景。所以开口乳第一要吃得好,若开口乳吃得好时,毕竟到底无差。若以千金教子,异日儿子好时,岂止千金值钱?若是儿子不好,千金之费不过纵儿子数月嫖赌之用。千金不为过也。”众人方以为是。姓蒋的人来请杨廉夫,杨廉夫道:“但能依我三件事便来,若不依这三事,决不来也。”即说三事道:

一不拘日课 二资行乐之费 三须十别墅以贮家人

杨廉夫说了这三事,蒋主人一一都依从,遂请杨廉夫到于吴淞书房居住。杨廉夫生性豪奢,不比穷秀才行径,跟了数十个家人而去。主人恭敬杨廉夫如恭敬父母相似,凡有所欲,无不如意。若有四方之士来求见的,蒋主人即以美酒嘉肴款待,并无厌倦之心。凡是名胜之处,俱以名妓陪侍,饮酒作乐,纵杨廉夫嬉游顽耍。杨廉夫教学生亦不拘常格,只教他读古书,并不教他习一毫括帖之学。如此三年,主人几费万金。

杨廉夫选刻诗集,那些慕名之士俱要挨身进来,求选一首在集内,以为光荣,都以金帛投赠,甚至跪而求选。杨廉夫亦断然不肯徇情,以此人人大恨。杨廉夫一日出游市上,见渔翁网一尾金色鲤鱼,有三尺多长,不住泼泼刺刺的跳,遂以三百文钱赎而放之湖中,那金色鲤鱼徘徊顾望久之,方才鳞竖鬣张而去。有诗为证:

命须当惜,金鱼更可怜。

劝人宜买放,时有老龙焉。

话说那金色鲤鱼之中,时有神龙变化,就如那孙思邈因救了金色鲤鱼,后来遂证神仙之位。又有一个书生因井中打水,打上一尾金色鱼,遂杀鱼做羹醒酒,是夜忽天上降下一尊金甲神,立于庭中道:“上帝以子擅杀龙王,功名富贵寿算克减已尽。”书生因此遂死。杨廉夫救了这金色鲤鱼,也不在话下,后自有应。

泰定年间,杨廉夫以《春秋》登进士第,做赤城知县,后转钱清、海盐知县,做到江西等处儒学提举。但生性一味刚直,不肯苟且求合于人,兼之素有才子之名,一发人多忌刻,以此不得直伸其志。适值元末红巾贼起,四方都有干戈,杨廉夫叹息道:“天下乱矣,做官何为?”遂弃官而归。那时只得四十岁,遂遍游天下名山胜景,登天目、霅溪、九龙山,涉洞庭缥缈七十二峰,东抵于海,登小金山,遍穷山水之趣。尝说道:“天地间的山水,此是从来第一部活书,人不读这部活书,却去读那几句纸上的死书,怎生有益?”素爱西湖山水之美,挈妻子住于吴山之铁崖岭,遂号为“铁崖”,人都称为杨铁崖先生。种绿萼梅数百株于其上,建层楼积书数万卷,日日在西湖游玩,无春无冬、无日无夜不穷西湖之趣,竟似西湖水仙一般。因赋《西湖竹枝词》道:

苏小门前花满株,苏公堤上女当垆。

南宫北使须到此,江南西湖天下无。

鹿头湖船唱赧郎,船头不宿野鸳鸯。

-郎歌舞为郎死,不惜真珠成斗量。

家住西湖新妇矶,劝郎不唱《金缕衣》。

琵琶元是韩朋木,弹得鸳鸯一处飞。

湖口楼船湖日阴,湖中断桥湖水深。

楼船无柁是郎意,断桥无柱是侬心。

病春日日可如何?起向西窗理琵琶。

见说枯槽能卜命,柳州巷口问来婆。

小小渡船如缺瓜,船中少妇《竹枝歌》。

歌声唱入箜篌调,不遣狂夫横渡河。

劝郎莫上南高峰,劝侬莫上北高峰。

南高峰云北高雨,**相催愁杀侬。

石新妇下水连空,飞来峰前山万重。

不辞妾作望夫石,望郎或似飞来峰。

望郎一朝又一朝,信郎信似浙江潮。

浙江潮信有时失,臂上守宫无日消。

杨廉夫这《竹枝词》传播出去,一时文人才士倡和的共数百家之多。还有钱塘女士曹妙清、张妙净,吴郡薛兰英、惠英姐妹二人,都赋竹枝词奉和,诗词倾动天下,抄写传诵的纷纷,遂刻板成集,西湖因此纸价顿贵。

杨廉夫极有声色之癖,尝娶三妾,一名柳枝,一名桃花,一名杏花,

这三个妾都有姿色。他那姓蒋的门生也中了甲科,成其名士,因先生有

声色之癖,常要买个绝世美人以备洒扫。恰好广陵人携一个美人来,姿

色无比,兼且长子诗词,妙于歌舞,索价千金。那门人道:“此闺阁中

之钟子期也,不买与先生却买于谁?”遂以千金买之,送与杨廉夫为妾。

杨廉夫一看,与这三妾果自不同。但见:

目如秋水,色似明霞。两鬓乌云染成,双靥桃花生就。口中含两行白璧,唇上衬一点琼瑛。

春笋纤纤,无情参玉版;金莲窄窄,有意踏香尘。若耶人 遇若耶人,西湖子怜西湖子。

杨廉夫看这美人出色,因赋 《西湖竹枝词》,就取名为“竹枝娘”。这竹枝娘伏事杨廉夫极其勤敏,与这三个柳枝、桃花、杏花甚是相得,又绝无一点专宠之念,因此这三个爱他如姐妹相似。竹枝诗词之余,又好做那奇巧女工,在手指上结成方锦,五色炫烂,众人都以为奇。竹枝道:“这何足为奇?若是龙宫锦绣用冰蚕丝织成,水火不能坏也。”众人道:“世上有此,亦为奇矣,况龙宫乎?”

杨廉夫精于音律,曾游洞庭山中。缑氏掘地得一块古莫耶之铁,铸为笛,长一尺九寸,上铸九窍,其声非常清越。缑氏遂将此笛献与杨廉夫,杨廉夫甚喜,因改号为“铁笛道人”。每每夜静月明吹将起来,真有穿云裂石之声。杨廉夫尝对竹枝道:“尔亦能吹此笛否?”竹枝道:“妾虽能,然不敢吹。”杨廉夫道:“怎生不敢吹?”竹枝道:“妾闻笛有《君山古弄》,海可养,蛇龙可呼,不可轻易奏也。”廉夫道:“你既知《君山古弄》,必能奏此曲,试为我一奏,何如?”廉夫再三强之,竹枝只微笑而不言。从此载了这四个美姬到处遨游,廉夫吹笛,四姬应声而舞,风流之名彻于都下。他一个相好朋友叶居仲寄首诗道:

道西湖载酒还,飞琼弱翠拥归鞍。

可无私梦登金马,剩有春声到玉銮。

异国顿消乡井念,小堂新作画图看。

野人未纳彭宣履,独向清溪把钓竿。

只因杨廉夫负了冠世的才名,看人不在眼里,凡是做那张打油诗句的人,杨廉夫都把他做奴仆一般看待。遂人人怀忿恨之心,个个起嫉妒之意,因他纵情声酒,故意做首口号取笑他道:

竹枝柳枝桃杏花,吹弹歌舞拨琵琶。

可怜一代杨夫子,化作江南散乐家。

杨廉夫闻之,也全不在心上道:“此等人亦何足与语,只当驴鸣犬吠而已。”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竹枝伏侍杨廉夫已经十四年,异常聪明,异常小心,一旦无疾而终。死之日,有白气一道从顶门而出,贯于碧空之间,久而方散。众人都以为异,方知不是寻常之人。廉夫不胜叹息,遂葬于西湖之上。正是: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话说竹枝死后已经三年,杨廉夫八月中秋因荷艳桂香,月光如洗,水天一色,遂倚阑吹笛而歌道:

小江清,大江清,美人不来生怨愁。吹笛水西流。

又歌道:

东飞乌,西飞乌,美人手弄双明珠。几见乌生雏。

杨廉夫歌毕,心中甚是不乐,想起竹枝死经三年,竟无知音之人,不觉闷上心来。忽然见一个青衣童子走上船来禀道:“恩主有请。”杨廉夫并不相识,问道:“怎 生称为‘恩主’,汝主还是何人?”童子道:“请恩主前行,便知端的。”童子在前引路,廉夫随步而行。行至一处,竟如王者宫殿,门首都是锦衣花帽之人,童子先入宫门去禀。妾时间,鼓乐喧天,开门迎接,走出二位龙王来迎。怎生打扮?

头戴通天之冠,身穿衮龙之袍,腰系碧玉之带,足践步云之履。话说这二位龙王鞠躬迎杨廉夫而入,口口声声称:“大恩人有请。”杨廉夫不知所谓。走至正殿,抬起头来一看,却见“水晶宫”三字。二位龙王再拜谢道:“暂屈恩人至此,欲伸陈谢。”谢毕,遂逊杨廉夫坐于上席,二位龙王自分宾主而坐,那宾是东海龙王,主是西湖龙王。先是东海龙王作谢道:“吾乃东海龙王是也。二十年前,三小女变成金色鲤鱼出游,不意误遭渔人之网,几死非命,幸蒙恩人赎放。凡今日之余生,皆恩人之所赐也。一家感德,无以为报,特遣小婢假作人间女子,伏侍十四年,少报万一之德,以尽吾父子之情。本欲多侍数年,奈冥数已尽,只得取之而归。今三小女年长,遂缔婚于西湖龙王,为其子妇,今当于归之期,是两家儿女骨肉至情,皆出恩人垂救之余,特屈恩人至此,少伸报谢之意。老夫子数年前,曾将恩人垂救之德,并一生宦迹,刚直不阿之志,具表奏闻昊天金阙玄穹高上帝。”即口诵表文道:

伏以德莫大于好生,行莫先于直气。臣女鱼服,误入余且之网,自分必死,无可回生,臣

举家号恸,率属悲怜。幸有好生君子、不忍高人杨维祯,解钱而赎命,释死而就生,虽虮虱微

忱,不敢上尘天听,而寸草衔结 ,思报洪恩,况维祯生当乱离之际,劲同百炼之钢,贞似千秋

之柏,一生宦迹可嘉,到处行藏不愧。伏乞特旨隆佑,以章下界好德之风。臣不胜惶恐之至。

东海龙王诵完表文,西湖龙王便道:“西湖自白乐天归海山院,苏东坡为上界奎星之后,这西湖便十分减色。今幸恩人称扬赞叹,备极表章,作《竹枝词》耸动天下,使西湖气色为之一新。老夫管辖西湖,颇受荣施,山水有功,自当报 德。即会同敝亲具表奏闻。”也口诵表文一通道:

伏以开浚泉源,利泽最溥,表章山水,功德弥长。臣管辖西湖,历有年载。白乐天返海山

之驾,而湖水无光;迨坡仙登奎宿之躔,而山灵削色。兹有杨维祯者,锦心绣口,在其笔端。

山色湖光,储其胸次。《竹枝词》甫倡,四海摛同调之歌;桂楫轻摇,千里把偕游之侣。虽复

裙歌扇,无玷圣明,乃至玉骨冰肌,倍增眉目。抉开鲛室宝,处处生光;探取骊龙珠,颗颗

欲舞。臣受恩非浅,感德弥深,特叩龙楼,仰祈凤诏。

二处表文奏上玉帝,玉帝览表,即命太白星官颁下诏书道:

览表具省,下界杨维祯秉刚直之心,怀好生之德,表章西湖山水,厥功懋焉。敕所在六丁

侍卫,无染干戈,康强福履,以成高士。命终之日,敕署蓬莱都水监,以代陶弘景之职。钦哉!

二龙王诵定,即忙起贺,杨廉夫不胜感激称谢。二龙王即命龙子龙女出来拜谢,鼓乐喧天,笙歌鼎沸。杨廉夫不肯受拜,二龙王命左右搀扶住了,定要受拜。杨廉夫无可奈何,只得受拜。却见那龙子、龙女果是一对少年夫妻,光艳无比。龙女命侍女取出自己织的鲛绡二匹为赠,杨廉夫不肯受。东海龙王道:“此系小女自织之锦,卿表孝顺之情。然是至宝,水火不能坏也。”廉夫方才肯受。龙子、龙女谢了,自入宫而去。一壁厢命排筵席,陆珠海珍,非常华盛,女乐交作,有《龙宫宴》诗为证:

龙宫之宴不寻常,水晶宫殿玳瑁梁。

明珠异宝锦绮张,黄金屋瓦白玉堂。

珊瑚之株七尺长,虹流霞绕光气扬。

金炉馥郁焚异香,锦瑟鸾笙歌凤凰。

陈尊列俎气芬芳,云劈麟脯刲红羊。

东海奇珍西海姜,琼卮玉液罗酒浆。

长鲸巨蛟忙两厢,左右嫔御盛明珰。

惊龙游鸿舞飞翔,中有一人美趋跄,

细看却是竹枝娘。

杨廉夫细看舞女中一人,宛似竹枝状貌,却不敢则声。东海龙王道:“恩人识此人否?此即竹枝也。奈冥数当终,只得取之而归,非老夫有吝也。”即命竹枝捧碧玉杯为寿。杨廉夫道:“汝死经三年,吾日夕忆念,今却在此,汝亦忆念否?”竹枝道:“彼此俱然,但冥数有不可耳。”杨廉夫道:“汝既已死,如何又得在此?”竹枝道:“妾乃龙女也,龙能变化,前日脱身而来,非死也。明日开棺而看,便知端的。”说罢,觥筹交错,筵宴已毕。二龙王仍命童子捧此鲛绡二匹,鼓乐鼎沸,送出宫殿拜别。杨廉夫到得船上,失足坠于水中,欠伸而醒,恍惚是南柯一梦。见鲛绡二匹在于桌上,腹中甚是饱胀,酒气冲人,耳中隐隐闻得音乐之声,二龙王言语光景,历历如在目前。知是身游水府,与梦寐不同。细看鲛绡上面,隐起龙凤之形,试以水洒之,云气氤氲,以火试之,并不焦灼。方知真是神物,始信前日竹枝之言一字非虚,遂宝而藏之。后开竹枝棺木来看,果是一具空棺而已。

后来杨廉夫身体康强,肌肤光润,并无一日之疾。八十余岁,强健如少年之人,天下都称之为神仙。所到之处,豪门巨室无不邀请。后张士诚占了浙西地方,慕杨廉夫才名,以厚币来聘,使者催逼甚急。杨廉夫无可奈何,只得勉强上路。行到姑苏,张士诚一见,待以上宾之礼。适值元朝赐张士诚以龙衣御酒,杨廉夫因饮御酒,作首诗道:

江南岁岁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

如此烽烟并御酒,老夫怀抱几时开。

杨廉夫吟完此诗,张士诚默然,遂不强留。后我洪武爷削平了群雄,一统天下,征聘杨廉夫。廉夫戴了一顶四四方方之巾来见。洪武问是何巾。杨廉夫对道:“这是四方平定巾。”洪武爷大悦,遂命士庶悉依其制,因欲赐之以官爵。杨廉夫以自己系元朝臣子,不肯臣仕,遂作《老妇吟》以见志。人说杨廉夫倔强,劝洪武爷何不杀之。洪武爷道:“老蛮子正欲吾成其名耳。”遂不杀而遣之。一时颇高其事,人因称之为高士,学者称之为铁崖先生,整整活至八十九岁,恍惚之间见天使来召,并二龙王而来,遂无疾而终,合家俱闻天乐之声从近而渐远。死后那鲛绡二匹忽然失之。杨廉夫生平与刘伯温、宋景濂二人最好。他一生著述有《四书一贯录》、《五经钤键》、《春秋透天关》、《礼经约》、《历代史钺补》、《三史纲目》、《富春人物志》、《丽则遗音》、《古乐府》、上皇帝书、劝忠词、平鸣、琼台、洞庭、云间雅吟传于世。后来才子聂大年有诗赞道:

章五色凤凰雏,酒债诗豪胆气粗。

白发草《玄》杨子宅,红妆檀板谢家湖。

金钩梦远星辰坠,铁笛风寒海月孤。

知尔有灵应不死,沧桑更变问麻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