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绥和二年春三月成帝无病暴崩于未央宫。王太后闻信,出其不意,大惊失色。是时朝廷尚无丞相,王太后乃命孔光就灵前拜受丞相博山候印绶。太后想起成帝并无疾病,死得离奇,而且消息传到外边,人人都觉可疑,互相拟议,须要查究明白,于是下诏大司马王莽、丞相孔光会同掖庭令查明皇帝发病情形具奏。早有人将此信息报知赵合德。合德见成帝暴死,也就心慌,心尚希望自己可保无事。今闻太后遣大臣查办,料得自己难免重责,不如早寻一死。忽又想起平日杀害后宫子女甚多,罪犯重大,若使查究出来,我虽已死,兄姊难免受累,须要设法弥缝。因就心腹侍女逐一点算,如于客子、王偏、臧兼等是最亲信之人,断不至泄漏秘密。惟内中有王业、任孋、公孙等三人,或是许后侍儿,或是王商、王谭家婢,见我已死,被大臣盘问,难保不直言供出。合德想罢,遂唤到王业等三人,各用好言安慰一番,又将宫婢赐与三人,每人十名,嘱咐道:“汝等切勿说我家过失。”三人领命退去。合德吩咐已毕,遂即服毒而死。
王莽与孔光奉太后之诏,会同掖庭令查办此事。问知成帝确是暴脱,并非被人谋害,又见赵合德自尽,遂将情形复奏太后,作为罢论。群臣奉太后诏,请太子欣即皇帝位,是为哀帝。
尊王太后为太皇太后,赵飞燕为皇太后。哀帝自为太子,亲见成帝骄奢荒淫,外戚专权,心中甚不以为然。此次即位,节省宫中用费,一切从俭,躬亲政事,大权独揽。一时人心悦服,想望至治。王太后知得哀帝意思,心想母家弟侄专政日久,如今孙儿是承继而来,他也有外家,自然欲用自己亲人。古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比成帝在时容易说话,与其将来被他罢斥,不如自己告退,尚能保全体面,乃下诏王莽命其辞职。
王莽受诏即上书乞骸骨。哀帝得书,正中其意。但想起自己初次即位,未便立时更换大臣,况王莽求退,非出自愿,系由太皇太后授意。今若即行允准,对于太皇太后,难以为情,乃下诏挽留。又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向王太后奏道:“皇帝闻太后诏令大司马辞职、心中甚悲。大司马若不视事,皇帝不敢听政。”王太后见说,只得又下诏令王莽照前供职。
王太后见哀帝能周全她子侄,心中甚喜。因想起从前已准傅昭仪十日一到太子宫中,如今太子即位,她母子祖孙反不得相见,未免不近人情,于是下诏准傅太后、丁姬十日一到未央宫中,与帝相见。傅昭仪与丁姬得此消息,自然欢喜。王太后又想起傅昭仪与丁姬是皇帝本生祖母生母,若仍旧住在定陶王邸,似太难为她们了,乃下诏问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道:“定陶恭王太后宜居何处?”二人奉诏,各陈意见;孔光素闻傅昭仪为人刚暴,多有权谋,加之哀帝是她抚养成人,其后立为太子,又全亏她出力,倘使与帝旦夕亲近,必然干预政事,擅作威福,须是离开方好,因议请另行筑宫居祝大司空何武不知孔光意思,心想另行筑宫,未免劳费,现有北宫,无人居住,乃奏道可居北宫。哀帝依从何武之言,奏明王太后,使傅昭仪及丁姬移到北宫居祝读者须知,哀帝既继与成帝为子,入承大统,依照古礼,与傅昭仪、丁姬应断绝关系。傅昭仪虽然心中不悦,然限于名分如此,但不使她与哀帝相见,任她具有本领,也无如之何。
谁知王太后要想讨好,准她十日入宫一见,傅昭仪已好乘机要求。王太后如在梦中,尚要格外讨好,将二人移居他处,以示优待。偏又遇着何武不曾思患预防,竟建议令其居住北宫。从此傅昭仪、丁姬出入宫闱,愈见便利。原来北宫本筑有紫房复道,可以直达未央宫,更不消十日一见了。
傅昭仪与丁姬移居北宫之后,果然日夜由复道到了未央宫,面向哀帝要求得称尊号,并封其亲属官爵。哀帝要想拒绝,又碍着是本生祖母,不敢得罪;待要依允,又明知太皇太后与朝中大臣必不肯从。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恰有高昌侯董宏知得此事,上书迎合帝意道:“昔日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华阳夫人养以为子,及即位俱尊为太后,宜立定陶恭王后为皇太后。”哀帝见奏发交群臣会议,于是大司马王莽、左将军领尚书事师丹一同劾奏董宏明知皇太后至尊之号,乃称引亡秦以为比喻,非所宜言,大不道。哀帝既被傅昭仪日夜催促,又得董宏建议,本意希望朝臣能依议而行。今见王莽、师丹出而反对,心中虽然不悦,但因自己即位未久,不欲违忤大臣,只得下调将董宏免为庶人。
事为傅昭仪所闻,不觉大怒,便立迫哀帝硬要改她称号。
哀帝无法只得往求王太后,下诏追尊其父定陶恭王为定陶恭皇。王太后到此追悔无及,心想既做好人,便做到底,于是勉强依从。哀帝遂趁势尊傅昭仪为定陶恭皇太后,丁姬为定陶恭皇后。先是傅太后父早死无子,故傅太后并无亲兄弟,只有堂弟三人,一名傅喜,一名傅晏,一名傅商。傅太后又以傅晏之女配哀帝,及即位立为皇后,傅曼以皇后父封为孔乡侯。哀帝又追封傅太后父为祟祖侯,拜傅喜为右将军,并封舅丁明为阳安侯。傅昭仪既称太后,遂与丁姬皆有食邑,并置左右詹旨事等官,体统与皇太后、皇后略同。
王莽见此举动,心虽不悦,未使出言谏阻。一日哀帝在未央宫置酒,遍请王太后、赵太后、定陶傅太后、定陶丁皇后并许多皇亲国戚。先期内者令安排筵席,铺设座位,居中正坐,自然是王太后。内者令以为傅太后是主上祖母,与太皇太后地位相同,便就王太后近旁设一座位,预备傅太后坐处,排设既毕,诸人尚未入席,王莽却先自到来。
王莽自见哀帝尊崇盯傅两太后,并封拜外家官爵,早料到傅太后要与王太后一体称尊,而且将来得志,权力反在王太后之上,因此心中不平,对着朝廷一举一动,无不留心。此次宫中设宴,王太后与傅太后一同在座,王莽便想到座位一层,不知如何排设,因此先来巡视一周。当时见此情形,气愤填胸,纵使王莽何等巧诈,也觉忍耐不住,便想借此发作,压倒傅太后气焰,替王太后出此恶气。于是唤到内者令厉声责备道:“定陶太后乃是藩妾,何得与至尊并坐?”喝令立时撤去,另于别处设座。王莽督着众人,移易座位已毕,方始气吁吁走出。
到了上席时候,哀帝与王太后、赵太后、丁姬等并一班皇亲国戚都已到齐,独有德太后一人不到,哀帝见了,觉得奇异,一连遣人催请。傅太后只是不来。哀帝无法,只得由她。遂恭请王太后、赵太后等入席,并传渝诸人一同就座。当日在座诸人,自王太后以下,都觉得傅太后无故不来,必是动气,各人暗自猜疑。也有一二知得原因者,便料到不日将起风波。只有哀帝早识他祖母性气不好,今番又不知为着何事动怒,料到明日又要受她叨絮,想到此处,真是坐立不宁。古语云:“一人向隅,举座为之不乐”。此一席酒,任汝炮凤烹龙,天家富贵,只因人人怀着鬼胎,便也不乐而散。
读者须知,傅太后既未患病,又无要事,何故不来?原来当日有人看见王莽移易座位,争行报知傅太后。傅太后因他孙儿做了皇帝,今日请她饮酒,何等排场,心中十分高兴。一早起来,梳妆已毕,穿上一身盛服,正想起身前往,忽闻此事,几乎气死。大骂王莽,干汝甚事,屡次与我作对,今竟敢派我坐在一旁,明是有意侮辱,我若与之急论,又碍着王太后在座,只索性不往罢了。傅太后正在沉思,哀帝遣人到来催请,傅太后喝令左右辞谢。使者一连来请几次,都被拒绝。到了次日一早,傅太后便赶到未央宫,见了哀帝,告诉一番,并说王莽欺人太甚,立迫哀帝即行罢斥,以泄此恨。哀帝只得应允。王莽消息本也灵通,既闻傅太后言语,自料不能见容,遂又上书辞职。哀帝巴不得王莽告退,下诏赐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职归第。王莽虽然免官,一时舆论无不称颂其贤。哀帝又欲敷衍王太后,下诏加封王莽三百五十户,位特进,朔望朝见礼如三公,并准乘坐绿车随驾出行,又特置中黄门为使者,每十日赐餐一次。
当日大司马一职,大抵皆任用外家之人,已成惯例。及王莽去位,人人心中皆以为哀帝必由盯傅两家中选用一人。此两家中惟有傅喜,自少好学,志气高尚,品行端正,名誉甚好,素为众人所仰望,便是哀帝也想用他。偏遇傅太后不欲令其辅政,只因傅喜素性恬退,不欲招揽权势。当傅太后初次干预政事时,傅喜心甚不以为然,屡次进谏,因此触忤傅太后之意。
及哀帝封拜丁傅诸人,傅喜意存谦让,托病在家,不愿受封。
此次哀帝虽然注意傅喜,无奈用人行政之权已受傅太后干涉,不能自由。傅喜既为傅太后所不喜,又兼称病在家,只得作罢。
此外尚有傅晏、丁明,一是皇后之父,一是皇帝之舅,无如资格太浅,名望不高,不能胜任,于是哀帝一概不用,但将左将军师丹升为大司马。
哀帝自为定陶王时,成帝委任外家,专执政权,王氏一班子弟又皆异常骄僭,心中早怀不平,久欲收回大权,力加整顿,但以即位未久,姑且容忍。在朝群臣亦畏惧王氏势力,不敢纠劾。如今王莽卸去政权,丁傅用事,司隶解光窥知帝意,遂上书劾奏道:曲阳侯根,三世据权,五将秉政,天下辐辏。赃累巨万,大治第宅,赤墀青琐,游观射猎。使奴从者披甲持弓弩,陈步兵,止宿离宫,水衡供帐,发民治道,百姓苦其役。推亲近吏张业为尚书,蔽上壅下。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娶掖庭女乐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况亦聘娶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
此奏既上,哀帝见了自然合意。但哀帝本因王氏过于强盛,欲借事将其稍加惩戒,杀其气焰。若依解光所言,大不敬不道罪名,非同小可,不特免去官爵,且当办罪,觉得未免太重,且对于王太后也难为情,于是想得一法,下诏道:“先帝待遇王根、王况恩德甚厚,今乃背恩忘义,本应重办;以王根曾建社稷之策,今从宽可遣就国。王况免为庶人,归故郡。凡经王根、王商荐举为官者皆罢免。”王氏之势遂衰。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