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充国接到宣帝敕书,见语意中含有责备,心知宣帝被众人言语所动,此种办法,实属不妥,自己既有确见,不能随声附和,遂上书复奏道:“先零羌帅杨玉等,率领羌骑,据守险阻,谋欲为寇。而罕玡并无举动,今不击先零,反击罕玡,是纵有罪而诛无辜也。且先零欲叛,故与罕玡联合,然其心中惟恐汉兵至时,罕玡背约降汉,我若先击罕玡,则彼必来救以见好于罕玡,罕(干干)感先零之助己,彼此结为一党,臣恐非二三年所能平定。臣蒙厚恩,父子皆得显位,臣年已七十六岁,报国而死,诚所甘心。但为国家计,不如先讨先零,则罕玡可不征而服矣。”宣帝见书顿悟,遂从充国之计,吩咐二将停止进兵,并遣使报知充国。
充国得报,已知宣帝依允其计,乃引兵向先零前进。当日先零酋长聚集部兵,屯在湟水之北,屡向汉兵索战。汉兵只是不出,两边相持,羌人渐渐懈怠,不作准备。如今忽见汉兵卷地而至,声势浩大,不敢抵敌,便一齐弃却辎重粮草,望南而奔,意欲渡过湟水避难。汉兵随后追赶,偏遇湟水北岸一带皆是山谷,路径甚窄,又兼崎岖不平。充国传令诸将缓缓前进,旁有部将进说道:“追兵利在速行,何以反缓?”充国道:“此乃穷寇,若被追急,则反而死抗;惟有从缓,彼皆贪生,不自相顾,可获全胜。”诸将称善。果然羌人见汉兵并不力追,各图逃脱,只顾前进,到了湟水北岸,急觅船只渡过,无如船少人多,不能尽载,大众争先恐后来夺船只,后面汉兵大队赶到,羌人前后无路,一时心慌,彼此拥挤,前面立脚不住纷纷落水,死者不下数百人,后面被杀及投降者五百余人,余众幸得逃脱。汉兵大获全胜,掳得马牛羊万余头,车四千余辆。充国乘胜率兵前进,行经罕玡之地,吩咐军士丝毫不得侵犯。罕玡人闻知,俱各大喜,互相告语,说是汉兵果不来攻,我等可以无患。先是罕(干干)人种随同先零渡过湟河,占居汉地。
今见汉兵来讨,酋长靡忘惧祸及己,遂遣人来见充国。自言愿回故地。充国奏闻宣帝,未奉批答,靡忘情急,自己来见充国,充国召入相见,好言抚慰,并赐以酒食,令其回去晓谕同种之人,速速悔罪投诚,靡忘唯唯从命。诸将见充国欲将靡忘放还一齐,上前谏道:“此乃反虏,不可轻纵,恐朝廷闻知,必至得罪。”充国听说慨然道:“诸君此种计划,但求自己无过,非为国家效忠也。”话尚未完,宣帝玺书已到,准其赎罪,于是不费一兵,罕羌全数归顺。诸将皆服充国办事之勇决。
到了是年秋月,充国忽得一病,病中仍自筹画兵事,安插降人,不肯休息。此时羌人穷困,陆续来降者已有万余人。充国预料羌人必败,意欲撤回马兵,但留应募士卒及罪徒共一万人,在彼屯田。正在作成表章,尚未奏上,忽得宣帝赐书,书中说是闻将军年老有病,恐遭不测,朕心深忧。今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往助将军,可于十二月进击先零,若将军病甚,不必亲行,但遣破羌强弩二将军前往可也。
当日赵充国之子中郎将赵卬,奉宣帝之命,率领军队往助其父。此时亦在军中,见宣帝诏书催战,心知其父已定屯田之策,必不肯奉诏出师,深虑因此触怒宣帝,致遭罪责;意欲自行进谏,又恐其父不从,乃转托门下宾客进言道:“主上意在速战,不如勉从上意,且此行纵有不利,亦无大损;若逆上意,一旦遣绣衣使者来责将军,将军身且不保,安能顾及国家?”
充国闻言叹息道:“汝安得出此不忠之言,向使朝廷早听吾计,何至使羌虏如此猖撅。往日主上命举荐往察羌戎之人,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奏遣义渠安国,办理不善,以致启衅。金城、湟中谷每斛八钱。吾告耿中丞采粟二百万斛,羌人便不敢动,耿中丞奏请采百万斛,朝廷仅允采四十万斛,又被义渠两次出使费去其半。失此二策,羌人故敢为逆。今若出兵,相持日久,胜负未决,难保四夷不乘机而起。到了其时,边患蔓延,虽有智者,无以为计,岂独羌戎一处,为足忧虑?吾今当力主吾策,以死守之,幸遇明主,可尽忠言。”于是上书备陈屯田有十二利。宣帝得书,尚有可疑,下诏询问。充国又上书剖陈,共计充国前后上书三次。宣帝皆交下朝臣会议,其始赞成之人不过十分之三,至第二次上书,赞成者便有一半。到了末次,十人之中竟有八人赞成。宣帝见群臣多以充国之计为是,遂下诏诘问前此反对之人,群臣被诏书诘问,皆顿首谢过。丞相魏相奏道:“臣等愚昧,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屡划兵策,其言常是,臣敢保其计可行。”宣帝乃下诏充国依计行事。
宣帝虽听充国之言,实行屯田之策,又恐屯田之兵分散各地,易被羌戎侵袭,且破羌将军辛武贤、强弩将军许延寿屡次上书力言羌戎可击,因此两从其计。一面令辛武贤、许延寿会同中郎将赵卬往击先零,三将领命,带领人马分路前进。先零大败,投降及被杀者七八千人,充国又招降五千余人,宣帝见先零已无足虑,遂命三将罢兵,独留充国在彼屯田。
光阴荏苒,过了一年,是为神爵二年五月,充国计算先零羌戎总数不过五万人,来降者已有三万一千余人,临阵杀死者七千余人,沉溺河湟及饥饿而死者五六千人。统计逃亡未获者不过四千人,罕玡酋长靡忘既已归顺,自向充国承认,可将逃羌尽数招抚,充国也料定羌人不久自平,遂奏请罢屯兵,宣帝允准。充国遂率领兵士奏凯而还,到了长安,惊动长安人民都来观看,有充国至好友人复姓浩星名赐,一闻充国回京,急出迎接,彼此久别重逢,自然欢喜,浩星赐无暇诉说别话,先屏去从人,附耳说道:“众人议论,都道是破羌、强驽二将,出征多所杀获,以至羌人败亡。然在有识之人,深知虏势已穷,虽不出兵,亦必自服。今将军入见主上,可但归功二将,说是非臣所能及,如此在将军亦未为失计。”充国答道:“吾年既老,爵位已极,岂可避嫌,不据实奏闻,况用兵乃国家大事,应为后世法则,老臣何惜余命,不向陛下明言其利害,一旦忽死,更有何人言之?”遂不听浩星赐之言,人见宣帝,直述自己意见。宣帝也知充国所言是实,乃遣辛武贤仍归酒泉太守原任,充国仍为后将军卫尉。
及神爵二年秋,羌人若零等同斩先零大酋长犹非、杨玉之首,又有酋长弟泽等率领余众四千余人来降。宣帝封若零、弟泽二人为王,其余以次封赏。乃就金城地方设立破羌、允街二县,安置降羌,初立护羌校尉以管理之。宣帝下诏群臣推举可为护羌校尉之人,于是四府公举辛武贤之小弟辛汤可以胜任,宣帝即拜辛汤为护羌校尉。辛汤既已受节,时赵充国卧病在家,闻知此事,连忙入朝面奏道:“辛汤虽有才干,但他素性嗜酒使气,不可使管蛮夷,不如改用辛汤之兄辛临众。”宣帝依言,遂下诏改命辛临众。后辛临众因病免官,群臣复举辛汤。辛汤每因酒醉凌蔑羌人,羌人又复反叛,果然应了充国之言。
当日辛武贤自以为击破羌人立有大功,希望重赏,谁知宣帝听从充国之言,罢其将军之职,仍回故郡,因此心中深恨赵充国。忽记起前在军中,曾与充国长子中郎将赵卬闲话。赵卬说起车骑将军张安世,其始本为宣帝所不喜,意欲诛之,幸赖其父充国,向宣帝婉言谏阻,说是安世奉事武帝数十年,素称忠谨,宜赐保全,安世由此得免。此乃宫中秘密之语,外间向来不知,赵卬无意中说出,却被辛武贤听了,记在心中。如今因恨充国,无法报复,便借此事出气,上书告说赵卬漏泄禁中言语。赵卬遂被禁止入宫。赵卬年少气盛,遭辛武贤陷害,心中大怒,便欲往见充国。时充国掌兵,正在营内。赵卬正在怒气勃勃,又恃其父为将,不俟通报,便一直闯入营内,违犯军律,又被有司劾奏,拿下狱中。赵卬益加愤怒,拔出剑来自刎而死。充国见长子死得冤枉,心中也就冷了许多,又兼年纪已老,乃上书告退。宣帝准奏,赐以安车驷马,罢官归第。充国虽然罢官闲居,宣帝却仍倚重,每遇四夷之事,朝廷开有会议,便召充国,问以计策,并使参预兵谋。至后将军官职,虚位以待,并不补人。直至甘露二年,充国方始病卒,时年已八十六矣。宣帝赐谥为壮侯。后成帝时西羌又有警报,成帝想起将帅之臣,追忆到充国身上,遂召黄门郎扬雄,作颂追美充国,其词道:明灵惟宣,戎有先零。先零猖狂,侵汉西疆。汉命虎臣,惟后将军。整我六师,是讨是震,既临其域,谕以威德。有守矜功,谓之弗克。请奋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从之鲜阳。
营平守节,屡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在汉中兴,充国作武。赳赳桓桓,亦绍厥后。
先零羌既被赵充国征服,匈奴见所谋不成,因欲与汉和亲,遣使来朝,尚未回报。虚闾权渠单于已死,匈奴忽然大乱,未知匈奴因何大乱,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