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王刘濞闻说朝廷特遣袁盎、刘通二人到来,不知是何意思,因刘通是他胞侄,命其先行入见。刘通进到中军,见了刘濞,具言朝廷俯从七国之意,业将晁错正法,并归还各国所削之地,两下各自罢兵,请即出营拜受诏命。刘濞见说笑道:“我今已为东帝,更向何人下拜?”刘濞既不肯听从朝命,心想刘通是我侄儿,容易打发。只有袁盎,虽曾为吴相,本是旧臣,然其人素有口才,出语犀利,我若见他,不免多费唇舌,反恐辩他不过,不如不见为妙。又因袁盎前为陇西都尉,爱惜士卒,部下皆愿替他效死,值此战争之际,若得此人归降,必然有裨军事,于是下令将袁盎留在军中,遣人传达己意,欲命为将。袁盎不听。刘濞又遣人百端劫制,袁盎此时惟有安排一死,毫不为动。刘濞见袁盎誓死不从,心中大怒,遂命一都尉,领兵五百人,围守袁盎,意欲将他杀死。
景帝自遣袁盎、刘通去后,满望吴王依言罢兵,早日议和,谁知一去许久,并无消息,正在盼望。一日,忽报谒者仆射邓公求见,并上书言兵事。邓公乃成固人,此次从周亚太击吴楚为将军,适因事由军中回京。景帝命其入见,邓公具报军情已毕。景帝因问道:“君此次从军中来,谅闻得晁错已死,吴楚能否罢兵?”邓公见问答道:“吴王蓄谋叛逆,已数十年,此次适遇削地,遂发怒举兵造反,只因师出无名,故借口欲诛晁错,其实意不在错。不意陛下竟将晁错杀死,臣恐天下之士,从此钳口不改复言。”景帝见说,急问其故。邓公道:“晁错因虑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其地以尊京师,此乃万世之利。
谁知计谋始行,竟遭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景帝闻言大悟,此时悔已无及,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君言甚善,吾亦自恨不应如此。”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又过一时,宗正刘通回来复命,说吴王不肯奉诏,袁盎被囚军中,自己得脱归报。景帝益服邓公明于见事。又闻袁盎被囚,虽属祸由自取,但因其不肯降吴,景帝亦怜其忠,此时无法救回,只得听之而已。
袁盎被五百人围守军中,欲待乘机逃走,无奈防范甚严,兵士昼夜轮流梭巡,如何得脱。正在危急之际,忽来一个救星。
先是袁盎为吴相时,有一从史与袁盎侍儿私通,却被袁盎察知,并不发作,仍同旧日一样待遇。偏是有人往告从史道:“相公已知汝与侍儿私通,若不速逃,且将治汝之罪。”从史大恐,连忙依言逃走。袁盎闻信,不及呼唤御者,自己亲自驱车追之,竟将从史追回,用言抚慰一悉,并出侍儿赐之,仍命其照常办事。从史因此感激袁盎,念念不忘。此次吴王派遣都尉,围守袁盎,恰好从史即在都尉部下,充当司马,便想趁此时救出袁盎,报答恩德。无奈军中耳目众多,一时未能下手,欲待近前与袁盎说明,使他安心等候机会,又恐被人察觉,漏泄风声,反为不美,只得装作不识,暗地自行算计。
其时正值正月,天气寒冷,司马心想,惟有用酒灌醉守卒,方可救出袁盎,偏又手边钱财无多。不得已尽将随身衣物变卖,凑得一笔钱文,向外间买了两石醇酒。司马屈指一算,同伴共有五百人,若要个个将他灌醉,再加五六倍之酒,尚恐不敷,如今只得两石,若使五百人分饮,每人仅得四合,安能使醉?
要想再行买凑,囊中更无余钱,弄得不尴不尬,如何是好。忽又想起五百人,系散在四面八方,团团围守,女口今只须灌醉数十人,寻个出路,便可逃走,此酒已足醉数十人,无须再买。
司马想定主意,将酒藏好。待到一日,天上降下大雪,一班兵士,蜷伏帐棚之内,冻得个个体僵,面无人色。司马自己住在西南角上,到了黄昏时候,便取出两石酒来,将瓮打开,唤集同伙数十人,一齐饮酒。一班伙伴,正在饥寒交迫之际,加以口中又渴,忽闻酒香扑鼻,喉中已是作痒。一闻司马请他同饮,各个欢喜异常,各把大碗前来斟取,彼此东一碗,西一碗,不消片刻,竟将两石醇酒,饮得点滴毫无,一众都吃得烂醉。又见天色已晚,此时也顾不得看守责任,各人展开被褥,倒头便睡。
司马见各人都已睡熟,悄悄走近袁盎身旁,将他唤起,密语道:“君可趁此逃走,吴王已定明日斩君,迟恐无及。”袁盎见了司马,却不认识,只因相隔数年,早已忘怀,一时无从记忆。以为我与他素昧生平,忽来唤我逃走,莫非是计,因此心中不信,便问道:“君是何人,何为如此?”司马见问,具道情由。袁盎何曾想到此人,闻言反吃一惊,定睛细看,果然不错,暗想难得他不忘旧情,临难相救,但我还须替他打算,岂可但顾自己?遂向司马辞谢道:“感君厚意,惟是君有老亲,我何苦累君?”司马道:“君尽管放心前去,臣亦逃走,已将吾亲藏匿,不致遇害,可勿虑。”因催促袁盎道:“事不宜迟,即此请行。”袁盎见是雪夜,道路难行,便着上双屐,随同司马,走到西南角上,只见一班兵士,纵横卧满地上,酒气扑鼻,鼾声如雷,竟无一人醒觉。司马与袁盎心中暗喜,但要逃走,须从大众身上越过,若偶不留意,误触其身,致将其人惊醒,岂不误事?二人到了此时,并无别法,只得提心吊胆,冒着危险,一步步轻轻跨去,到得营帐近旁,司马拔出刀来,将营帐割开一条大缝,钻了出去,袁盎随后跟出。二人到得营外,司马指着一条去路,对袁盎道:“由此前往,可达梁营,恕臣不能相送。”于是二人道声珍重,各自分手而去。
袁盎见司马已去,便依着所指之路而行,此时手中尚持汉节,因恐被人撞见,便将节旄解下包好,放在怀中,足上蹬着木屐,趁雪光一路行去,却喜并未遇见吴兵。袁盎一夜不曾歇足,行了七十里,天色微明,回望吴营,相离已远,袁盎始觉放心。但是冒寒疾走,觉得全身麻木,腹中饥饿,人已十分困乏,两足又肿大如锤,沉重难举,更莫想移他一步。此时若有追兵到来,也只得束手受缚。袁盎立了片刻,忽见前面来了一队马兵,袁盎心中吃惊,详细观看,却认得是梁国军队,不觉喜出望外,待得马兵行近,袁盎向他述明原因。梁兵见是汉使由敌军逃回,便备了一匹马,与之骑坐,遣人送回梁营。袁盎在梁营安歇数日,身体平复,便回到长安,来见景帝。景帝见袁盎竟得逃回,也就欢喜,用言慰劳一番,命其仍供旧职。
当日吴营中自袁盎逃后,直至次早,方才发觉,报与吴王刘濞得知。刘濞大怒,即将醉卒办罪,一面遣兵追赶,已被袁盎走脱。刘濞见逃了袁盎,又连日与梁兵交战,未能获利,心中闷闷不乐。一日忽有探卒报说,周亚夫遣兵截住淮泗路口,断绝我军后路,将运来粮草,全数劫去,刘濞闻报大惊。未知刘濞作何打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