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帝将蜀郡严道铜山,赐与邓通,以为他可免于贫饿。

邓通受了如此恩遇,异常感激,更一心一意,服侍文帝。一日文帝身上忽然生了一痈,掀热肿痛,坐卧不宁。邓通因文帝患病,格外殷勤,昼夜侍奉,顷刻不离。到得痈已成熟,破口流脓,文帝愈觉痈口热如火烧,疼痛难忍,辗转床褥,呻吟不绝。

邓通见文帝甚是苦楚,要想极力讨好,也顾不得脓血污秽,便用口对着痈口,缓缓吮吸。原来痈毒得人口吮,便能退热生凉,减去痛楚,而且吸出败脓,易于收口。文帝因痈痛正在苦恼,忽被邓通吮得爽快,便任令时常吮之。又见邓通做此污秽之事,心甘情愿,毫无厌恶,以为真是忠臣。却念起身为天子,觉得惟有邓通一人爱我,此外岂遂别无爱我之人?想到此处,不免闷闷不乐,因向邓通问道:“天下之人,谁最爱我?”邓通见问,不知文帝是何意思,因随口答道:“以臣愚见,爱陛下者,似无过于太子。”文帝闻言,点头无语。

一日,恰好太子入内问病,文帝忽记起邓通言语,因要试看太子到底如何,便命其近前吮痈。太子见那痈口脓血淋漓,甚是臭秽,面上现出难色,但因父命难违,不得已勉强吮了数口,便就罢了。文帝见此情形,也不言语,以为毕竟还是邓通爱我,从此更觉与他十分亲热。谁知太子退出宫来,闻得近侍传说,始知邓通常替文帝吮痈。暗想邓通是个小臣,尚然如此,我为人子,反不及他,相形见绌,未免心生惭愧,暗恨邓通设法献媚,离间他父子之亲。邓通何曾知得,后来文帝驾崩,太子即位,是为景帝。景帝记起旧怨,便将邓通免官。邓通彼时虽然失官,财产富足,尚可在家享福。偏是有人出来告发,说他私出边外铸钱。景帝发交官吏审问,无甚实据。官吏因他是富人,正可借此鱼肉。又知得景帝怨他,便迎合上意,吹毛求疵,做成罪名,将他所有家产,全数没收入官,尚不足意,更坐他负欠官款数万。邓通出得狱来,家破人散,衣食毫无。事为文帝女馆陶长公主所闻,因念邓通是文帝最爱之人,见其情景可怜,便时常赐以钱物。却被官吏闻知,遣人暗地侦伺,每遇邓通得了赏赐,便派吏役跟随其后,说他尚欠官款,不得私蓄钱物,尽数将其没收。邓通白白向他望了一眼,丝毫不得享受,连一条簪子都不能带在身上。馆陶长公主闻知,也就无法,只得私下给与衣食,却命他托词向人借得,以免官吏又来追龋当日邓通所铸之钱,到处皆是,岂料末路,竟无一文得归自己使用,长日向人寄食,有一餐,无一餐,饥寒交迫,不久便死于人家,居然应了相士之言。当日文帝幸臣除邓通外,尚有北宫伯子及赵谈二人,并是宦者,但其宠爱,皆不及邓通。北宫伯子是个老实人,到也罢了。赵谈乃由占星望气得幸,文帝常使之骖乘,其人虽不及新垣平那种奸巧,却喜在文帝前搬弄是非。因见中郎将袁盎直言敢谏,心中不喜其人,便时向文帝说他过失,却被袁盎闻知,恐遭陷害,甚是忧虑。袁盎兄子袁种,官为常侍骑,知得袁盎心事,因献计道:“君可当着大廷广众,将他耻辱,使主上知他与君有仇,纵有毁谤,定不见信。”袁盎依言,等候机会行事。

一日文帝将往长乐宫朝见太后,仍命赵谈骖乘。车驾出得宫门,袁盎走到车前,俯伏奏道:“臣闻天子所同车而坐之人,必是天下豪杰,如今汉廷虽然缺乏人材,陛下奈何独与刀锯之余一车共载。”文帝听了大笑,即命赵谈下车。当时众目都向赵谈注意,赵谈羞得无地容身,含着涕泣走下车来。以后赵谈每谮袁盎,文帝以为挟嫌,遂不肯相信。

但袁盎因为遇事直谏,致为文帝所畏忌,竟被调为陇西都尉,后又迁为吴王丞相。袁盎临行,到其兄子袁种家中辞别,袁种因对袁盎道:“君此行甚是危险,吴王享国日久,性益骄纵,多为不轨,君到官后,倘欲秉公纠治,必触吴王之怒。若不上书告君,亦必使人杀君。愚意此去一切置之不问。南方地势卑淫,君若能终日饮酒,不管诸事,但时劝吴王勿谋造反,如此或可侥幸免祸。”袁盎闻言称善,到了吴国,便依袁种之言而行,竟得吴王优待。过了一时,袁盎托故告归长安,吴王厚赠以财物。袁盎两依袁种之言,皆得免祸。

说起吴王刘濞,算是文帝堂兄。自从高祖十一年受封,据有四郡之地,到国未久,高祖驾崩。惠帝吕后时,因为天下新定,许诸侯王各治其国,刘濞查得本国鄣郡地方产铜,便招集各国亡命之人,开采铜山,私自铸钱,又煮海水为盐。此两项每年进款甚多,因之人民并不纳税,国用反觉充足。刘濞独据一方,坐享安乐,自然骄傲异常。

及至文帝即位之后,刘濞例应来朝,自以为是文帝之兄,犯不着自己亲来,便遣其太子刘贤入京朝见。文帝以礼看待,因是自己侄儿,便命皇太子陪他饮宴游玩。一日皇太子留吴太子在宫赌博,吴太子随来师傅,也在一旁陪伴,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忽然起了争论。吴太子平素在国骄养已惯,何曾知得朝廷礼数,到了此地,仍是一味任性,不知退让。更兼随来师傅,都是楚人,生性倔强,不识大体,便帮着吴太子与皇太子力争。

皇太子自也不肯相让,彼此争执良久,言语之间,不免侵犯,引得皇太子大怒,用手提起博局,向吴太子当面掷去。吴太子并未提防,一时走避不及,竟被博局打中要害,立时身死。事为文帝所闻,自然责备太子一番,饬人将吴太子依礼棺殓,送回吴国。刘濞闻信,又悲又恨,眼看其子死于非命,无从报仇,及见朝廷送丧到来,因含怒说道:“天下都是一家,死在长安,便葬在长安罢了,何必特地送来。”于是又赌气遣人将丧移回长安埋葬。从此刘濞怀恨,失了藩臣之礼,自己称病不朝,连儿子都不遣其来京。

文帝料到刘濞因为其子之故,假称有病,便遣人到吴验问。

来人回报,吴王并无病容,文帝听了也就动怒,每遇吴国使者到京,文帝便责问吴王何以不朝,将使者囚系狱中治罪。刘濞见使者连遭究治,心中恐惧,于是蓄意谋反,召聚豪杰,收买民心,欲乘机会起事。后来又有吴使到京,文帝仍前责问,吴使者对道:“吴王本来无病,其始诈称有病,原想瞒过朝廷,谁知却被发觉,使者数人,并遭囚系。吴王见朝廷责问愈急,愈加忧惧,惟恐陛下诛之,以此甚是无聊。臣闻古语有云:‘察见渊鱼者不祥。’伏愿陛下尽赦其罪,与之更始。吴王自当改过自新,克尽臣节。”文帝见使者所言有理,遂下诏将前所系使者,尽行释放。一面遣人赍了几杖,赐与吴王,说是王年已老,可免来朝。刘濞得文帝宽恕不究,心中始安,便将造反之心,逐渐冷淡。袁盎正当其时做了吴相,所以幸保无事。当日齐王刘襄早死,谥为哀王,其子刘则嗣立,十四年又死,谥为文王。刘则无子,照例其国应除,文帝因怜齐悼惠王绝了嫡嗣,又记起贾谊之言,遂将齐地分为六国,尽立悼惠王之子六人为王,即齐王将闾、济北王志、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是也。此时中国无事,百姓乐业,惟有匈奴为患,文帝不欲起兵征讨,只得遣使前往,与之重行议和。

未知匈奴能否允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