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齐国有一名医,复姓淳于,名意,家在临淄,自少好医,遍求方术。闻淄川人公孙光善医,多传古方,淳于意即往求见,拜之为师,久之尽得其传。淳于意又向其师请益,公孙光道:“吾方已尽,此皆吾少年所受妙方,今吾身已老,无所用之,故尽以授汝,并无秘惜,汝切勿轻传于外。”淳于意谢道:“意得事先生,尽传妙方,不胜万幸,立誓不敢妄传与人。”一日,公孙光与淳于意闲谈,淳于意因论古方,极赞其精,公孙光喜道:“汝将来必为国手,惜吾所学有限,不能使汝再有进步。吾有好友,住在临淄,善于处方,其方甚奇,并世罕见,非吾所及。吾中年时曾请其人传授,其人不肯,说吾不是应传之人。其人现亦年老,家中富足,待过一时,吾当与汝同往访之,彼若知汝精专医学,当肯传授。”淳于意闻言,心中甚喜,便欲立时往见其人,但碍着公孙光未曾说出姓名住址,又不便急于请问,只得暂时忍耐。

过了数日,忽有一人,姓阳名殷,来谒公孙光,说是前来献马,托公孙光引见齐王。淳于意因得与阳殷相见,二人甚是相得,结为朋友。公孙光因嘱阳殷道:“淳于意好方术,汝当善加待遇。”又对淳于意道:“此人即吾好友之子,其父名庆,汝今可同其往见吾友。”于是公孙光作书为淳于意介绍于阳庆,淳于意满心欢喜,拜别公孙光,偕同阳殷到了临淄,入见阳庆,呈上公孙光书信。阳庆将书阅毕,允将淳于意收留门下,从此淳于意一心一意,随着阳庆学习。其时正是吕后八年,阳庆年已七十余岁,家中富有财产,子孙众多,自己医术虽精,平日却不肯轻易为人治病,所以外间并无人知他是个名医,也无人前来受业。如今年纪已老,原想觅人传授学问,无奈未得恰当之人,连自己儿孙,都不是学医材料,所以也不传授。及至淳于意来到门下,阳庆留心察看,见他奉事先生,甚属尽职,而且专心求学,勤勤恳恳,知是可以付托。一日屏去从人,独唤淳于意到了面前,密说道:“汝平日所学方书,都不是道,汝可一概弃去,吾有古昔遗传黄帝扁鹊脉书,用五色诊病,能知人死生,并有论药之书,皆甚精微。我家颇足自给,别无所求,今因爱汝,故愿将我所藏禁方秘书,悉数教汝,汝当秘密学习,勿使我子孙得知。”淳于意闻说,喜出非常,急离席拜谢道:“先生幸肯赐教,诚非弟子始望所及,敢不奉命。”于是阳庆取出许多书籍,交与淳于意,令其熟读,不时替他讲解,淳于意昼夜研究,尽心领受。到了一年,已得大概,阳庆便令其试行治病,颇有效验。淳于意自以为学问未精,仍旧勤学,一直学了三年,医道精熟,此时年仅三十九岁。遂辞别阳庆,在外行道,为人治病,决其生死,每多神效。于是名闻一时,远近求医者接踵而至,淳于意便借着医术过活。

读者须知大凡具绝技之人,多不肯受人拘束。淳于意性本落拓不羁,懒事生产,不乐仕宦,也曾任过太仓长,不久便弃官而去。最喜云游四方,足迹所至,闻名求医之人,不计其数,弄得淳于意应接不暇,有时心中甚不耐烦,便不肯替人治病,任他千金之聘,只是辞绝不去。但是病家当病人征候危急之际,好容易寻得一位有名医生,盼他前来救治,如盼重生父母一般,谁知日复一日,望得眼穿,终是请他不到。也有病重的挨延不过,便自死了,其家属不免抱怨。都因淳于意名誉太盛,求者过多,不能悉应。所以平日得他治愈,感激之人固多,而因他辞绝不治,以致结恨之怨家,亦复不少。

到了文帝十二年,遂有怨家寻了淳于意罪过,出来告发。

淳于意被捕到官,讯明应受肉刑,遂由吏役押解前往长安。淳于意无子,仅有五女,此时闻得父亲押解起程,都来相送。一个个牵衣而泣,淳于意正在心烦意乱,见了女儿此种情形,不觉发怒,骂道:“生女不生男,急时无用处。”说罢遂随了吏役上路而去。诸女被骂,各自惭愧回家,独有少女名为缇萦,心想父亲之言,伤感不已。因念自己也是个人,虽然身为女子,岂遂无法救得父亲,于是想得一策,连忙收拾行装,于路赶上父亲,一同前进。到了长安,淳于意下入狱中,缇萦遂诣阙上书道: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遭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文帝览罢缇萦所上之书,意大感动,即命赦了淳于意,一面下诏除去肉刑。原来汉时肉刑,本有三种,一黥;二劓;三斩左右趾。今文帝因感缇萦之孝,一律废去,凡犯此罪者,另换别种刑罚。诸位试想缇萦一个小小女子,只因孝心纯笃,至诚感人,不特保全父亲,且能将自古相传残酷之刑,一旦除去,免得后来犯罪者亏损身体,真是无量功德。东汉班固作诗赞道: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仓令有罪,就递长安城。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百男何愤愦,不如一缇萦。

淳于意既得免罪出狱,父女相见,悲喜交集,遂同缇萦回到临淄。此事喧传一时,世人皆称缇萦为孝女。淳于意既回临淄,年纪已老,也就家居不出。后来文帝知其善医,遣使召到长安,问其所学并历来治病效验情形,淳于意逐条具述。兹就其中尤为奇验者二事,摘列于下:济北王召淳于意遍诊后宫各侍女,有侍女名竖者,现状无病,淳于意诊其脉毕,因对旁人说道:“竖病伤脾,不可劳动,依法应于春日呕血而死。”济北王闻知,立召此女近前,见其举动如常,颜色不变,心中不信。至次年春,此女捧剑随王入厕,事毕,王由厕出,见此女未来,遣人唤之,已倒于厕上,呕血而死。

齐王黄姬之兄黄长卿,宴客于家,淳于意在座,诸客坐定,尚未上食。淳于意举目观看,见座中一人,姓宋名建,乃齐王后弟,淳于意注视良久,因对宋建道:“足下有病,四五日前曾患腰脊痛,不能俯仰,小便不通,若不急治,病将入肾,此名肾瘅,乃由执持重物而得。”宋建闻言,不觉惊异道:“君言良是,吾本有腰脊痛之病,前四五日,适值阴雨,黄氏诸婿,来到吾家坐谈,见吾家仓下有方石一块,众人争往搬弄,吾亦欲学其所为,无奈用尽力量,不能将他举起,只得罢手。谁知一到晚间,腰脊大痛,小便不通,至今未愈。”说罢因请淳于意诊治,淳于意为开一方,服药十余日而愈。

淳于意治病效验甚多,不能尽述,后人因其曾为太仓长,故称之为仓公。司马迁修史记,以扁鹊仓公同传,号为一代名医。闲言少叙,文帝既除肉刑,过了一年,又报匈奴大举入寇。

欲知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