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汉十一年冬十一月,高祖驻扎邯郸,诸路兵马,陆续到齐,正拟进攻陈豨。先探得陈豨遣部将张春,东渡黄河,进攻聊城。陈豨自与曼丘臣,屯兵襄国,又遣将侯敞,领兵万余人,往来接应。王黄率马兵驻在曲逆,韩王信亦领胡骑,现居参合。高祖闻报,乃遣将军郭蒙,领兵前往齐国,会合齐相曹参,共击张春,命太尉周勃,领兵由太原进攻代郡,命樊哙领兵往击襄国,命灌婴领兵进攻曲逆。堵将奉命而去。

高祖自领郦商、夏侯婴等,引兵前进。到得东垣,却遇赵利据城固守不降。高祖指挥诸将攻城,城上士卒,对着高祖谩骂。高祖大怒,下令急攻,一直攻了月余,城中食尽,方始出降。高祖入城,命收捕前次谩骂之人,尽行斩首,不骂者免其一死,因将东垣改名真定。

此时郭蒙已会合曹参,将张春击败。周勃攻破马邑,进至楼烦。樊哙亦击破陈豨、曼丘臣兵,降了清河常山等县。灌婴兵到曲逆,与王黄、侯敞交战一场,大败敌兵,阵斩侯敞,王黄逃去。高祖遂统四路得胜军队,长驱进攻,所过城邑,陈豨部将多被金钱收买,陆续来降。王黄及曼丘臣,亦皆被其部下将士生擒来献,陈豨兵败势穷,投奔匈奴,惟有韩王信带领胡骑,尚在参合。高祖令将军柴武率兵攻之。柴武先遣人致书韩王信,劝其归降。韩王信不听,柴武遂进兵攻破参合,擒杀韩王信。十一—年春正月,高祖平定太原,遣周勃、樊哙领兵往定云中、雁门、代郡、上谷之地,二将奉命去了。高祖因见代地隔在常山之北,迫近匈奴,赵国在常山之南,不便兼管,遂立子恒为代王,建都中都,将代郡、雁门划归代国。

高祖回到洛阳,恰遇吕后计杀韩信,遣人来报。却说韩信自被高祖擒缚,降为淮阴侯,心想自己战功甚高,满以为据地称王,传与子孙。不料高祖畏忌其才,竟夺其国,难免心中怨恨,居常郁郁不乐。又因自己一向为王,周勃、灌婴等,皆居其下,如今降为列侯,每遇朝会时,竟与诸人同班,心尤不甘,遂常称病不朝。

一日偶然出门,到得樊哙家中。樊哙尝为韩信属将,知其天性高傲,遂亲出门前拜接,延入坐谈。每有言语,皆自称臣,仍称韩信为大王,因说道:“大王今日乃肯枉顾臣家,臣实不胜欣幸。”韩信坐了片刻辞去,樊哙又到门前拜送。韩信被樊哙如此奉承,心中甚是喜悦,竟似自己仍在楚国为王一般,及至出得门来,方始省悟,不觉自笑道:“我乃与樊哙等为伍。”

又一日高祖无事,与韩信评论诸将才能,各有高下。高祖因问道:“如我能领几多军队?”韩信答道:“陛下不过能领十万之兵。”高祖问道:“如君能领几多?”韩信答道:“臣多多益善。”高祖听了笑道:“既然多多益善,何故为我所擒?”韩信道:“陛下虽然不善御兵,却善御将,此臣所以为陛下所擒。况陛下种种举动,直是天授,非由人力所能。”高祖听了,方始无言。

及至此次陈豨造反,高祖自领兵队击之,诸将皆随军征进,独韩信称病,不肯从行。过了月余,忽有韩信舍人栾说,因事得罪韩信。韩信将他拘执,意欲杀之。栾说心中忧惧,因知韩信素为朝廷所忌,不如趁此时陈豨作乱,说他通同谋反,朝廷定然相信,办他罪名,如此我不但可免一死,且可博得富贵。

栾说想定,于是秘密写成一书,暗地遣人交与其弟,使他将书出来告发。书中说是,数年前陈豨奉命为代相,来向淮阴侯韩信告辞。韩信延入相见,屏退左右,执着陈豨之手,与之同步中庭。良久,韩信仰天叹道:“汝是吾之知心,吾今欲以一言奉告。”陈豨答道:“愿听将军命令。”韩信因说道:“足下所守代地,乃天下精兵所聚之处,职任甚属重要。主上平日,虽然十分宠信足下,但是若有人来言足下谋反,初次虽未必相信,到得二次,主上未免生疑,若到三次,主上定然发怒,亲自领兵征讨。此时关中空虚,吾为足下从中起事,便可取得天下。”陈豨素来知得韩信本领,闻了此言,相信不疑,即答道:“谨如尊命。”此外二人又说了许多言语,陈豨起身告别。韩信送出门外,再三叮嘱,方始分手。如今陈豨果然造反,主上亲征,韩信记得前言,故意称病,不肯相从,却暗遣人前往陈豨处通信,嘱其尽力抵敌,当即从中相助。韩信打发使人去了,便与自己亲信家臣密谋,欲乘夜间,诈作诏书,尽赦许多没官罪徒奴隶,给以兵器,亲自带领,袭攻吕后、太子,各事都已布置清楚,专待陈豨回信,便行起事。以上情节,都是栾说捏造,末后又假说他因知得此事,特行谏阻,致触韩信之怒,身被拘囚,故遣弟代为上书等语。

吕后得书,心中忧虑。只因平日畏忌韩信,此时也不问他谋反真假,便想设法除之。于是遣人召到萧何,秘密定计。到了次日,忽报有使者由军中到来,说是高祖已定赵地,陈豨被获斩首,列侯群臣闻信,皆到宫中贺喜。萧何却亲往韩信家中,假作问病,就便告知此事,因劝韩信道:“足下虽病,何妨勉强入宫道贺?”韩信本无甚病,又却不过萧何情面,只得随同入宫。吕后早已伏下武士等候,一见韩信进来,便命武士拿下捆起,说他阴谋造反,立时就长乐宫钟室中斩之。韩信临刑叹道:“吾悔不听蒯彻之言,致为儿女子所欺,岂非天命。”说罢引颈受戮。

原来吕后与萧何计议,欲就宫中擒杀韩信以免费力。但高祖现不在宫,无故召之,韩信必不肯来。或反引其疑心,激出变故,萧何因设此计,令人假作使者,来说陈豨已灭,自己去骗令入贺。韩信不知,竟中其计,死得真是冤枉。读者试思韩信贫困之时,得遇漂母,给以饭食,幸免饥饿。如今到了末路,偏为吕后所杀。生死皆出于女子,亦是一奇。萧何起先追回韩信,荐为大将,此时不替他表白,却反算计害他,恩仇同出于一人,亦事之不可解者。清人谢启昆有诗为韩信不平,诗曰:鞅鞅羞同哙为伍,多多未让帝论兵。

当时英杰遭猜忌,自古王侯戒盛盈。

岂料娥姁难恕死,不如漂母尚哀生。

我从胯下桥边过,淮水潺潺作怨声。

吕后既杀韩信,又下令灭其三族,一面遣人报知高祖。高祖正在洛阳,闻得韩信已死,问知始末情形,心中且喜且怜。

只因除了畏忌之人,可免后患,自然欢喜;又明知韩信无辜遭戮,所以生怜。高祖忽然又想到萧何身上,即命使者赍诏回京,拜丞相萧何为相国,加封五千户。又遣来都尉一员,领兵五百人,为相国护卫。使者到了长安,宣读诏书,萧何以为高祖因他计除韩信,故特加此封赏,心中甚是欢喜。在朝文武百官,闻此消息,都来相府道贺,萧何一一接待。等到众人去后,却又有一人前来求见,萧何请入,其人一见萧何,便开口说道:“吾今特来吊君,君之祸不远矣。”萧何闻言大惊,不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