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刘瑾到了凤阳,买下了千亩良田,置下房屋近百间,还按在京城府上的样子建了一处大宅子,却比在京城之时还要绰阔三分。家中妻妾成群,仆役近千。刘瑾虽已过花甲之年,荒淫之心却越发扩张。他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又在朝中为过官,就是知县老爷见了他,也要嗑头作揖,不敢得罪。
这刘瑾近日又看上了一个农户的女儿,就使那媒婆前去说合。穷山僻壤,不产粮食不产棉,偏偏生出绝色的女子。那女子年方二八,虽生于贫穷人家,却是一副千金小姐的身架,抹肩,瘦腰,肌肤白嫩,吹弹得好,不施胭脂不施粉,便如涂脂抹粉般艳丽可人。刘瑾以二百两银子作聘礼。那整日里锄地割草的农户,平日里哪见得金银,猛然间山般的银子堆在面前,哪有不动心的。这女儿生得,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只会做些女红,做父母的少不得叹气,后悔养这么个吃白饭的女儿。
这女子自小见惯了父母的脸子,倒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如今,男方送来这么重的聘礼,父母脸上堆满了惊喜,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老两口商量着答应这门亲事,又怕女儿听说男方年纪太大,又是个阉官不愿意,便寻思着如何劝说女儿。却见女儿走进来说道:“女儿在家吃了十六年的白饭,如今为父母大人挣下二百两银子,也算尽了孝心。父母大人为了女儿的事不必再担忧了。”老两口没想到女儿如此体贴,倒觉得有些对她不起。
到了吉日,一乘大轿到了门前,便把那娇生生的女儿接走了。刘瑾须眉已白,用黑碳染过,穿着大红的新郎袍子,把新娘接入府上,跪拜天地,同入洞房。花园中摆了上百桌酒席,供那些仆役亲属吃喝。
这新媳妇虽然逆来顺受,却也颇有心计,临上轿前揣了一包砒霜。入了洞房,刘瑾又被人拖着出去喝酒,她便叫口渴,女婢端来一碗水,她偷偷地把砒霜下在碗中,用手指头搅拦开,喝了下去。不一会儿,腹中剧痛,肠若寸断,七窍出血,死在婚床上。
刘瑾喝了大醉,回到洞房,还以为新娘睡着了,挑开红布,只见她七窍出血,早就没了气息。刘瑾骄横惯了,哪能受得了这种气,趁着酒气,便命家奴把这女子抬回她自家中去,把那两百两银子,抢了回来。那老两口正合计着美日子,却不料女儿已死,银山顿空,哭天喊地,到了天明,一张状子告到县衙。
那县官惧怕刘瑾的权势,不肯受理此案,暗中又唆那夫妻俩告到州衙。州衙也觉得不好处理,便修奏书一章,报到朝中。
张永自从接替了刘瑾,武宗看他府上已遭火焚,便把刘瑾的宅第赐给他祝一日早晨,正起身洗漱,准备上朝,却有刑部侍郎前来求见。刑部侍郎交拾张永一份奏书,正是有关刘瑾毒死民女一案,张永便把奏书留在身边。
刘瑾次日酒醒,才觉得昨夜行事有些鲁莽。急急派人去找农夫,却只见柴门紧锁,不见人影。又派人追寻踪迹,方得知此事已告到州衙,案子已呈到刑部。刘瑾手下有名官吏,正是早先在刑部做事的,便毛遂自荐,入京打探。探得此案已到张永手中,急急回凤阳报知刘瑾。
刘瑾得知张永插手此案,心知不妙。他是带罪之人,如果此事奏给皇上,皇上怪罪下来,罪上加罪,恐怕性命难保。“此事非我刘瑾所为,不如修书一封,上诉辩冤”,刘瑾转念一想:“我虽有千口万口也敌不过张永一口,此事不妥。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呀!”刘瑾的义子刘端,原是一名乡间恶少,见刘瑾坐立不安,忧愁满面,便说:“不如反了,杀了皇上,爹爹在朝中有那么多故人,定会响应。”
“休得胡说。杀张永还可,这老儿害得我好苦。”
“这事由我去办。”
“记住,只杀张永,不要图谋皇上。这皇上贪玩,咱们用得着他。改朝换代并非易事。”
“放心吧。”
刘端又选了两名会武功的,星夜出发,驰往京城。
武宗一日无事,在殿上随手翻阅张永送来的奏章,一份份,看过几眼,便丢到一边。见了宁王朱宸濠的奏章,却读得津津有味。楚玉在一旁见皇上今日如此认真理政,便笑起来。
“什么奏章能使皇上如此入迷?”
“很有意思,尤其是中间一段。讲得是秦淮风光,有趣。”
那宁王朱宸濠居住南昌,日日窥视龙椅,却见天下太平,无机可趁。宁王手下的谋士对他说:“听说武宗性甚淫,何不以秦淮之色诱其前往。秦淮正流行杨梅疮,一旦染上,病轻者伤身,病重者丧命。王爷可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夺得江山,如若不成,途中亦可派人截杀,双管齐下,我就不信他如此命大。”朱宸濠是个有心无胆的家伙,对此种计策最为热衷,当晚便提笔写下一份秦章,又请谋士们润色,然后重抄一遍,送往朝中。奏章前几句无非是问安歌功颂德的老调,紧接着又说道他近日如何游秦淮,把那秦淮风光说得绘声绘色。浆声灯影,妓女女伶,一下子便抓住了武宗的注意力。
“你想不想陪我一起游秦淮?”
“想啊,在宫中这几年,我都闷坏了。”
“好,那就说定了。”
武宗把剩下的奏章推到一边,无心再看,恨不能今日出发,前往秦淮。
话说刘端进了京城,但见皇宫巍峨,市井繁华,比起凤阳真是天壤之别。这有伙本来就是个混混,见京城如此繁华,就只图着如何先玩个痛快,带着手下两个人住进了福字客栈,包了两间上房,日日在街市中闲逛,吃喝、赌博、**,没有几日所带的五百两银子就花的所剩无几,连房钱都快还不起了。
福家客栈的掌柜的,见这几个人整日里不务正业,既不似经商的,又不似谋官的,出手却极为大方。看看住了近一个月,店小二上楼催房钱,刘端此时那有银子交房钱,唤那贾三打开箱笼一看,只剩下五两银子,交了房钱,他们吃喝都成了问题。
刘端塞给店小二一两银子,陪着笑脸说:“眼下手头有些紧张,所带银两均已买了现货,过几天,把这批货倒出去,定缺不了交付房钱,还望你向掌柜的美言几句,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店小二袖着一两银子,下楼来把刘端的话学说一遍。这掌柜的早就觉得三个人不伦不类,如今又说进了货,哪见他们进货来着?便嘱咐店小二和店中伙计,盯紧着点,别弄得鸡飞蛋打。
刘端在楼上正与贾三和金宽商量着如何逃过房钱,又有人吆喝着走上楼来。抬眼一看却是赌场中的大泰带着两个打手赶上楼来,心中叫苦不迭。前日,刘端在赌场中玩耍,一次便输了二百两银子。派那贾三回来取,箱笼中却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贾三拿着一百两银子跑回去,那大泰还不放人。刘端好说歹说,又立下字据,方才被放了出来。双方说好,两天之后刘端再还另外的一百两。两天很快过去了。第三天这大泰早晨起来,等到正午还不见刘端的影子,便带着打手赶到福字客栈。
福字客栈的掌柜的,对楼上的三人早起疑心,见赌场中的大泰走来,便知事情不好,急派店小二出门报官。
刘端一见大泰带人找上门来,心知此回是赖不掉了。那贾三、金宽都是有点功夫的,见此情景,各抄家伙,准备动手。
大泰一撩帘子进了屋,见贾三拿棍,金宽持刀,一副拼命的架式,便嘿嘿笑起来。这京城之中开赌场的,与东厂、西厂是暗中勾通谁也惹不起的。刘端哪知道这些,二话不说,向贾三、金宽使个眼色,三人便扑了上来。太泰一向骄横惯了,也没料到对方会出手,正嘿嘿冷笑,被刘端一剑刺中肚子,嚎叫一声,倒在血泊里。那两个打手见刘端杀了主子,噢噢叫着扑了上来。这两个人,虽是有些力气。贾三被人揪住,横举着丢下楼去。刘端、金宽一见他们如此臂力,便不敢贴近,只是围着他们转,瞅空撩一刀,刺一剑,那两个打手噢噢叫着,却总是抓不着他们,惹得性起,抓起一张桌子砸了过去,只听哐噹一声,桌子砸开了窗户,被扔到了户外。刘端又朝金宽使个眼色,两人挥舞刀剑,虚逼向前,瞅个空子,便纵身从窗户中跳下楼去。
刘端与金宽跳下楼,尚未站稳,便被一队官兵围住,捆绑起来。刘端与金宽被押入东厂大狱,当日便被提审。那审讯官也不说话,令兵士狠施一顿棍棒,便叫他们在一份供书上签字画押。
刘端被打得皮开肉锭,四肢酸麻,哆哆嗦嗦拿起笔,便要画押。金宽在一旁说道:“这回是你害得我大事不成,反做了冤死鬼。”兵土们拖着刘端和金宽,便要押入死狱。
那审讯官一听金宽话中有话,向堂下叫道:“且慢,我还有话要问。”
“那个罪囚,你说的大事可是何事?如实招来,本官免你死罪。”
金宽是一时气恼对刘端说了那么一句话,如今见那官人肯饶自己性命,哪有不说之理。刘端瞪着金宽说:“不要上当,说了也是死罪。”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我还是不说的好。”想到此,金宽闭上眼睛,不肯发话。只听堂上官人说道:“你这死囚,死到临头,方还嘴硬,把他给我枷了!”
金宽正哆嗦,却人有六个人抬着一副枷锁,把刘端枷住,六个人一松手,刘端便被压在枷下,爬不起来,连喘气都困难。
“你!”那官又指着金宽说:“说!”
金宽心想:“死倒死的,只是这活罪实是忍受不住,不如如实说了。”
于是,金宽就把刘瑾欲刺张永一事合盘端出。
这东厂的审讯官本是张永的心腹,对这种因欠赌资打杀人命的案子本来不以为意,却不曾想,从芝麻堆里捡到个西瓜。
当夜,便把此案告诉张永。张永命他把此二人关在狱中,暂缓问罪开斩。张永手中已有刘瑾毒死民女一案的奏章,却不急急行动,是因为他心中清楚,仅凭此案要不了刘瑾的性命,他正派下人搜集刘瑾的其它罪状,半路上又出了一宗行刺案。
那天,张永回到府中,心中闷闷不乐,要了酒菜,由齐氏陪着,喝起了闷酒。酒,是好东西。在宫中这么多年,如果没有酒,他真不知道如何打发那些寂闷无聊的时光。张永的酒量很大,宫中的太监少有不是嗜酒为命的。齐氏看他喝得半醉,不忍心让他再喝,便挟了一筷子小菜递到他嘴里。
“我再叫人弄点豆腐来,豆腐解酒。”
“我没醉,解,解什么酒?酒,酒是好东西,一醉解百愁。”
“公公你如今在朝中深受皇上宠幸,还有什么愁事。酒莫要多喝,多喝伤身子。”
“没有,喝,喝了心中痛快,”张永替齐氏也倒了一杯,碰了一下,又一口吞进一杯。
齐氏见张永的样子,似乎心中有事。
“公公心中有何愁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出出主意。”“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张永趁着酒劲说:“再说那人还是你的老相好。”
齐氏闻言,便知道张永说的是谁。对刘瑾,齐氏如今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不说别的,用得着她的时候,送金给银,百般奉承,待有了新欢,就把她一脚踢开。刘瑾那些肮脏事儿,她见得多了。后悔当年不该贪图享受,跟了他。刘瑾后来把齐氏送给张永,齐氏心中还真巴不得有这么一天。到了张永府上,她受到冷落,羞愧得恨不能一根绳子上了吊。转念一想,张永恨她,便是喜欢,如若不然,为什么不打发她走?张永除了嗜酒,生活上比刘瑾要检点的多,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终生,也心满意足了。这齐氏自从终历了荒淫、富贵、被冷落几番风雨,如今已收心敛性,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刘瑾一条道走到黑。刘瑾放火烧张府,又欲杀张永,怎能不叫齐氏心中痛恨。
她心中更加清楚了,刘瑾把她送给张永只是把她当作一份“礼物”,他从来没把她当人看,更不会为她的幸福着想。眼下见张永又提到刘瑾。便说道:“那个畜性,还提他做啥?”
“我不提他,他却‘想’我。如今,又派人进京刺杀我。
只恨手中没有能制那厮于死地的把柄!”
“刘贼欲刺杀公公不就是把柄吗?”
张永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嘿嘿笑着说:“刺杀我算得了什么。上次不是也刺杀了一回,皇上还是饶了他的性命,让他体面地出京去了。自古至今,谁见到那么体面的发配?”
“那如果是刺杀皇上呢?”
“刺杀皇上?他有那个胆吗?刺杀皇上,谋图不执,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罪。”
“公公何不告他欲刺皇上?”
“空口无凭,怎得乱讲。”
“如果能抄他的家,定会查出凭证!”
张永听齐氏如此说,头脑顿时清醒,问道:“你说的凭证是什么?”
“往日我在刘府时,见刘瑾上朝所用的两把貂毛大扇里,装有机关,内藏两把匕首,只要手指一按动机关,匕首即可射出。一次喝醉了酒,那厮曾说:‘如果皇上不听话,就用这个东西对付他!”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那时你哪里容我近身。”齐氏说罢低下头来。张永想想也是。那时,他把齐氏看成刘瑾派来的“内奸”,如果不是那日酒醉,他也不会到她房中去。张永心说:“刘瑾啊刘瑾,看你今日如何逃脱我的手心。”
张永听了齐氏的话,心中大喜。又叫齐氏陪着喝了几杯,就如那平民百姓的夫妻一般,耳鬓厮磨,相拥睡下。
次日早朝,武宗又提出南巡一事,朝中大臣还是认为此行不妥。大学士杨一清谏道:“秦淮,民风靡乱,皇上出行此地,恐有背民心,多生怨语。”
武宗坐在金銮殿上,面带怒容。连日来,他早早爬起来早朝,就是想与大臣们商量赴秦淮一事,不想他们却一再反对,就连张永也不肯附合。武宗正生气,只见张永出班奏道:“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什么要事?”武宗有些不耐烦。
“刘瑾在凤阳强霸民女,以至出了人命。现有奏章在此。”
张永把奏章递给皇上,又说道:“刘瑾见出了人命,今又派刺客入京,欲图不轨,刺客已被东厂抓住,关押狱中。”
“有这等事?”武宗说。
“皇上今日如出巡秦淮,不如先赴凤阳,师出有名,不必再疑虑天下议论。”张永又奏道。
武宗心想:“我本不欲杀那刘瑾,没想到他如此不识好歹,此次再饶爷不得。再说,师出风阳,再赴秦淮,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是说道:“张太监之言甚是。三日之后,出师凤阳,朕要巡视天下,除去奸贼。”
杨一清等朝臣见既然如此,师出有名,也不好再说什么。
次日,皇亲自提审了关押在东厂大狱中的刘端和金宽。这二犯在狱中受尽酷刑,已改说刘瑾派他们入京谋刺皇上,欲图不轨。如今见皇上亲自提审,又欲改口,却有提他们出狱的狱卒附耳道:“如再改口,回去后看如何收拾你们。”他们已经被打怕了,哪里还敢改口,且白纸黑字的供状早已签字画押,再欲改口,空招一顿死打。便异口同声地说,刘瑾欲反,派他们入京谋刺皇上。张永在一旁趁机进言说:“刘瑾谋刺皇上,欲图取尔代之,是早有此心。他家中至今还藏有欲谋刺皇上暗器。”武宗闻言大怒,心道:“刘瑾啊刘瑾,我待你不薄,为何今日如此行事,此次却饶你不过。”
三日之后,皇上出巡。仪鸾司将一应事物准备停当,并扬言皇上欲赴旧都祭祖,以防刘瑾有所准备。
此时正值六月天气,已是初夏时节,大地一片生机,田野碧绿,农人劳作,处处是安居乐业男耕女织的祥和景象。阳光明媚,旗帜、伞扇五彩缤纷,车骑如云,枪戟映日。但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只见道路两旁仪仗排列:最前面是玉、金、象、革、木五辂,辂前还有导象;第二队是扇,有鸾凤赤方扇、雉尾扇、孔雀扇、单龙赤团扇、单龙黄团扇、双龙赤团扇、双龙黄团扇、寿字黄扇、百羽齐集;第三队是幡、幢、麾、氅、节,有龙头幡、豹尾幡、绛引幡、羽保幢、霓幢、长寿幢,黄麾、仪鍠氅、金节氅;第四队是旌、旗、纛,有进善旌、纳言旌、敷文旌、振武旌、褒功旌、怀远旌、行庆旌、旌惠旌、明刑旌、教孝旌、表节旌,金龙旗、翠华旗、门旗、日月旗、风雷旗、甘雨旗,二十八宿旗、五星旗、五岳旗、神武旗、朱雀旗、青龙旗、白虎旗、赤黄熊旗、游鳞旗、彩狮旗,龙纛、前锋纛、护军纛、骁骑纛;第五队是金铖、星铖、立爪、卧爪、吾杖;第六队是乐队。
六队仪仗排列两旁,中间是金盔金甲或银盔银甲的侍卫持戟、殳、豹尾枪、弓矢、仪刀先头走过,后面是拿着金香炉、金香盒、金唾壶、金盆、金瓶、金交椅、金木瓜等的太监,再后面是仗马二十匹,然后才是皇上乘坐的曲柄华盖,前后有各班侍卫、统领及黄龙大纛,后面是扈从官员和将士。
皇上每到一处,便由大臣清道、“辟除”、整洁行宫,安排地方官员迎驾,准备各项供应。皇上驻跸之地,层层警戒,防备森严。
武宗受不了这些罗嗦的礼仪规矩,好在只是演戏。熬了一日,出了京城,便与张永等人带着五千人马,急驰凤阳,留下身后的人马缓缓而行做出皇上出巡的排场,遮人耳目。
武宗出了京城,又摆脱了繁琐仪式的缠绕,顿觉天广地宽,心情舒畅。他左有钱宁,右有楚玉,后面是张永带的五千人马,急驰向前。武宗骑在马上,一会儿拔箭射飞鸟,一会儿又与楚玉钱宁说笑,甚是得意,不几日便入安徽境内,又从府街中调了二万多人,准备直驱凤阳,抄刘瑾的家。
皇上出巡,大队人马出京城入河北,过山东,一路上耀武扬威,州县府衙趋奉甚隆,消息传了开去。
刘瑾在凤阳得知皇上赴南京祭祖的消息,心中惶惶不可自安。刘瑞等人入京看看已经月余,半点音讯也无,朝中接了州官的奏书也没有后话,这张永究竟安得什么心?
一日午后,他勉强吃了点东西,坐在椅子上发愣,女婢给他端上茶来,品了几口,也觉无味,恹恹地打起了瞌睡。梦见又重入皇宫,侍候小太子游戏,小太子入宫中闹市,买了不少金银财宝,却不肯赏他,只是赐给张永。太子玩得高兴,在市中畅欢,与一女子相亵,转眼间那女子变成了张永。夜里,他伺候太子睡觉,替太子脱鞋子,拆发冠,突然,太子变脸发怒,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喝令拖出午门斩首。两个身穿红衣,手执大刀的刽子手,一左一右架着他,把他拖了出去。他张口嗖嗖想喊叫,却叫不出声来。只见,刀光一闪,脖子上凉瘦瘦的,他那颗头便摔在地上……刘瑾坐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似在拼命挣扎,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女婢见状,急忙上前,轻轻地推他的肩膀。
刘瑾心中万念俱灰,睁开眼来,却见窗外阳光明媚,女婢站在身边惊恐地看着他。
“是做梦?”他心中想:“此梦不吉,莫非要出事?”他吩咐女婢去把他的那些养子叫来。。不一会儿,养子们便先后到齐。刘瑾便对他们讲了刚才的梦。众人听后,无人言声。
“派往京城去的人有信吗?”刘瑾问。
“至今尚无消息。”
“皇上此次去南京”,刘瑾站起身来踱步。
“说是祭祖,会不会有其他打算?”
“皇上此次确是去南京祭祖,儿子已派人打探过了。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现在刚到山东,爹爹尽可放心。”
“他们走的是否快了一些?”
“从京城到此地,少说也得七八天,如今他们已走了近半个月,至今还在山东境内。”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瑾的另一个养子说:“我看还是防着些好。”
“可是如今如何防范得了呢?”刘瑾有些犯难。
“爹爹无需犯愁。往日里与运河上的大盗颇有交情,不如先去那里躲一躲。”
“如果去大盗那里躲避,一旦无事,不是正授人把柄吗?
不妥。”
“那也比束手待擒要好。”
“皇上出巡不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为何如此慌张?”“不防一万,就怕万一。”
……
养子们七嘴八舌争吵起来。刘瑾大喝一声他们才住了口。
“养你们这些东西有何用处!到了关健的时候,只会吵架斗嘴。这样吧,先把家中细软埋藏起来,另派家丁把守家宅,日夜轮值。再派人去探皇上行踪,一有迹象,飞马传报,再入江湖不迟。”
“爹爹说的是,我们现在就去办。”
人一哄而散,刘瑾在屋内独自叹息,坐立不安。
再说皇上当日到了门台子,与凤阳只有半日的路程,却住下不走。休息半日,挨到天黑,令兵将跨骑战马,急驱凤阳。
凤阳县令早得了消息,派兵把守城门,不准出城。皇帝亲自带着人马,半夜将刘瑾的家宅围得水泄不通。官兵们冲进去,那些家丁如何是官兵的对手。刘府中平日里也养着一群好武者,见大军已到,自顾自逃命去了。官兵们从卧室中把抖成一团的刘瑾抓住捆绑起来,把那些娇妻美妾关入屋内,从宅子**搜出:黄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银子八百锭又一百五十三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副,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奶汤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龙袍四领,八爪金龙盔甲三十副,玉琴一,玉瑶一……共黄金一千二百五十万七千八百两,白银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
在抄家中果然发现了刘瑾过去所用的貂毛大扇。张永演试一遍,里面的匕首嗖嗖射出,吓得武宗出了一身冷汗。楚玉在武宗身边,见刘瑾如此不知收敛,也就不肯再替他说情。
武宗在刘瑾的宅中住了一夜。次日早晨醒来,吃过早膳,四处寻视,只见此宅虽比皇宫小了些,却是透着华丽、精巧,宜人的气派。三处花园,亭台楼榭,无一不备,花鸟鱼虫处处可见。十几进宅第,上百间房屋,进进雕梁画栋,飞檐走兽,好不气派。又见那屋中女子,个个如花似玉,含羞露娇,不禁说道:“我这个当皇上的,也没他这么自在。”
又见那金山银山,更是吃惊不校“他有这许多金银,却比联富裕多了。想那刘瑾何时搜刮了如此之多的财富,我怎么不知?”
武宗又在刘瑾宅中住了两日,命张永把刘瑾押回京城。自己又带着人马赴南京而去。
南京本是明朝的首都,街市繁华,故宫巍峨。兵部尚书羑赞机务大臣带着各部官员把武宗接入宫中,排宴洗尘。
七月十五日,武宗亲赴太庙祭祀,又去南京游玩了几日,便欲赴秦淮一游。武宗是自由惯了的,此次出巡,州府县衙迎来送往那一套,使他心烦。他用膳办事全不按皇家的礼仪行事,把那些地方官弄得哭笑不得。去太祖庙那一天的仪式繁琐,规规矩矩的,又是跪,又是拜,但也不能不虚于应付。这个祖宗他连见也没见过,行跪拜礼便觉得滑稽。此次赴秦淮,他不想再惹麻烦,欲便装前往,只带几个人,好好痛快地玩一常旧都兵部尚书一再劝皇上多带些人马,武宗不听,把他训斥一顿,他也不敢多嘴多舌,暗中又给武宗派了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
明朝迁都北京,有许多艺术家和工匠也随之前往。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留在南京及周围地区,如苏州、杭州和扬州这类风景如画的城市。这个地区的传说可以追溯到宋都南迁的年。文学家、艺术家和工匠们认为这里的环境比起尔虚我诈的北京更合口味。工匠们还留恋这里悠久的地方传统和有利于手工艺制作的自然资源。所以,不仅多数的文学家、画家留在了南方,而且许多著名的匠人也留在了南方。
在这泛称江南的地区,住着一批有钱的乡绅,财源即是食盐笼断和大运河上活跃的交通往来。大运河连接着明朝南北,是大多数官、私船必经之途。另外这里还住着不少富商,包括港口城市的富商。他们靠发达的对日贸易大发横财。此外,这里还住着许多北京城卸任见过大世面的官员,这批人希望在宁静的环境中和宜人的气候中安度余生。这里的有钱人家喜欢出钱,附庸风雅。几乎是三日一请,五日一宴,与之相迎合的艺妓与妓女业也空前发达。
南京妓院区中最出名的是秦淮,因其位于秦淮河畔而得名。姑娘们多数时间是住在设备齐全豪华的水上妓院中,即画舫中。船板上有歌舞助兴的豪华宴会,客人可以在船上过夜。
明代作家余怀的《板桥杂记》就是描写秦淮一带才貌双绝的姑娘。另有泮之恒的《曲里志》和曹大章的《秦淮士女表》都栩栩如生地描写了秦淮画舫。与秦淮画舫齐名的是苏州画舫与扬州画舫。所有当时的著名学者、文人和艺术家都曾光顾妓院,这就使艺妓才貌水准不断提高,其几种唱法和乐器演奏法今日仍很流行。
江南风花雪月的生活,导致了性病的流行。这种可怕的性病由俞辨的《续医说》中可以查出。梅毒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又叫做“杨梅疮”。杨梅的叫法不仅是由于疮形和颜色,也与梅花引起的性联想有关。普通人只是随随便便把梅毒当成天花、鼠疫等一类周期性为害的可怕传染玻秦淮一带的艺妓与妓女都是奴隶,从小就按一定的目的来培养。老鸨把她们买来,教她们弹琴唱歌。那最善弹唱的,挣钱最多,价码也最高,而不会弹唱的,只能陪宿,价码较低,嫖客可以任意糟蹋她们。一旦她们住到普通女人街中,就有官吏把她们登记入册,主子每年都要向官府交钱,妓女每月也要向主子交钱。这些钱,只能比交往官府的多,不能少。妓女到了老年,还要涂脂抹粉,打扮成少女一般拉客。等到她们实在干不了这类营生,就被主子丢开不管,晚景往往非常凄凉。
江南的女伶和女妓由于常与文人墨客相混,附庸风雅,舞文弄墨者也不少见,有几位还很有点墨水,吹拉弹唱,再加上舞文弄墨,秀色出众,自是别有风情。
秦淮河在江苏南部,属长江下游支流。东源出自句容县大茅山,南源出自漂水县东芦山,在秣陵关附近汇合北流,经南京市西入长江,长一百一十公里。这一段是艺妓女伶最为出色的地区。
武宗带着几个人便装出了宫,一溜烟往闹市来。那南京地方官派的两名侍卫一个叫李次贤,一个叫田安。他们见皇上去往闹市,急忙劝阻。李次贤说:“皇上,”武宗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皇上,现在我叫大官。”
“大官,江边已备好画舫,如何又往闹市?”
“叫他们等着,什么时候要走,我自会发话。”
李次贤只好叫田安去江边通知一声。
武宗在南京虽说游遍了山水名园,可是还没逛过闹市。再说以皇上的身份出游,有官员陪着,沿途戒备,很不自在,这回摆脱了那些官员的烦扰,他要好好地玩一玩。
一行人入了闹市,正行走间,武宗觉得鼻中一阵清香,非兰非麝,抬眼望去,只见对面一辆车行过来,车上坐着一个老年的,外面坐着两妙童,都不过十四五岁。一个似海棠花开,娇艳无比,眉目天然,另一个如天上神仙,人间绝色、玉为骨,月为魂,花为情,以珠光宝气为精神。武宗看得呆了,只觉得心摇目眩,那个绝色的脸上似有一层光彩照过来,散作满鼻的慢香。车子走过去,武宗殊自呆在原地。楚玉笑着推了他一把说:“痴了。”武宗自言自语地说:“这妙童可是什么人,也象戏班子里的人物一般。服饰虽不华美,可称古今少有,天下无双。”
“他们正是戏班子里的名角儿,一个叫琴官,一个叫玉官,这一回也不知是被哪家请去唱曲。”李次贤说。
“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武宗说着,紧随马车不舍,却哪里跟得上。武宗赌气地站住脚,命李次贤去打听他们去了哪里。又叫钱宁去雇一辆华丽的马车。
这一日,南京的富豪马三爷在府中请客赏花,又请了琴官和玉官前来助兴。马三爷正与几个朋友在西花厅说笑,就见管事的进来说:“三爷,门外有一个叫大官的前来拜见。”马三爷从没听说有叫大官的朋友,便与管事的走出去。到了门首,只见一行人站在门前,均是陌生面孔,一个个华衣锦服,却不似穷家小户的模样。中有一人,身材瘦长,气度非同一般,便做了个揖,询问来路。这时,田安走了上来说:“马三爷,认不得了?”
马三爷一看这不是在宫中当侍卫官的田安吗,哪能不认得,又换了一副笑脸相迎。
“这是我家近亲,在京中经商,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见。”
田安说着,叫人抬上礼盒。
马三爷见是田安的亲戚,又有这么丰厚的见面礼,不敢怠慢,急忙把武宗等人让了进去。武宗站在门口,便觉得这门面威严得了不得,比南京总督衙门还高大。门前一座大照壁,用水磨砖砌成,上下镂花,并有花檐滴水,上盖琉璃瓦,约有三丈多高,七丈多宽,左右一对大石狮子,也有八尺多高。进了门,围墙两边尽是参天大树,衬着中间一条甬道,直通二门。
一门里有数十人在那里坐着谈话,见了来人,慢慢地站起身来,有人见了田安便来搭话。过了二门,又是一百多步的甬道,这才到了大厅。转过大厅,四面回廊,中间有一个大院子,花竹灵石,层层叠叠。进了垂花门,便是穿堂,过了穿堂,便觉身入画图。长廊叠阁,画栋雕梁,碧瓦琉璃,映天耀日。武宗心说:“这里比刘瑾的住处又要华丽十倍,两处相较,那里犹如土财主的窝。”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到了一个水磨砖砌的花月亮门站住了,里面走出四个年青俊秀家童来,马三爷交代他们把客人带进西花厅去,就拉住田安,站着说话。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马三爷问。
“说出来怕吓你一跳。”田安顾意卖乖子,“这大官,是京城首富,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商号。这还不算,朝中上上下下他都有关系,就连当今皇上与他都有一些交情。”
“此话当真?”
“那还假得了。方才我对你说他是我家亲戚,我家哪有如此福份,攀这等高亲。是我们老爷吩咐我带着他们游玩。”
“听说皇上到了南京,那人莫非就是皇上?”
“别做梦了,皇上已经回京去了。这大官正是陪皇上来南京的,想留下来再玩几日。”
“那我如何招待才好?”
“也用不着怎么,你们玩你们的,只把那玉官、琴官请来侍候就行。”
马三爷没想到凭空会掉下这么一位贵客,安排家人周到侍候。
那家童领武宗等人又进了一重门来,却是一个花园,地下是太湖石堆砌,玲珑透剔,下面是水塘,俯见石罅中游出几尾赤色金鲤来。修竹碍人,狂花迎面,走了数十步,上了几层参差石登,过一座石板平桥,进了一个亭子,下了亭子,又有假山挡住,绝似苏州狮子林光景。从石洞内穿出,方见一所花厅,又有几处亭亭榭点缀,绿树浓荫,包声噪聒。庭前开满罂粟、虞美等花,映衬那池边老柏树上下垂来的藤花,又有些海棠、紫荆等花草。
来到花厅,前面是一带雕阑,两边是五色玻璃窗,中间挂着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家童把纱帘吊起来挂在一个点翠银蝴蝶须子上。进了花厅,地下铺着鸭绿绒毡,上头是用香楠木板做成,满刻着细巧花草。上有匾额,写着“苔花岑雨馆”,四周珠缨灵盖,灯彩无数。中间平门上刻着一副草书。一张大床,都是古锦斑烂的铺垫。床几上供一个宝鼎,浓香芬馥。两边墙上糊着白花绫,一边挂着八幅青绿山水,一边是两个博古柜,上面放些楠木匣子。所有桌登床椅,尽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锦铺垫,真是锦天绣地,令人目炫神乱。
武宗在凳子上坐下,便有家童送上茶。武宗悄声对楚玉说:“此处可比我住的地方秀巧多了。江南人真会享受。”
马三爷按照田安的嘱咐,前来应付说了一会儿话,就命家僮摆上酒菜,唤那玉官、琴官前来侍候,自己退了出去,自去东花园与一伙朋友谈笑斗酒。
武宗正与钱宁、楚玉喝酒谈笑,就见玉官、琴官进来,羞羞答答上前请安。武宗见他们华妆艳服,比刚才所见又妍丽了一些,叫他们坐下。玉官、琴官一左一右坐在武宗身边,楚玉和钱宁改坐到一边。
“今日一见如故,你们的出身家世,怎样入班的缘故,可否细细讲给我听?”武宗道。
玉官见问到出身,不知不觉面泛桃花,眼含热泪,学着官话,撇去苏音,把他的家世叙了一番。那琴官也把身世说了一遍。
“没想到这般妙童却都是父母早丧的,甚是可怜,今日我赏你们一人百金,可拿去花销赎身。”
玉官、琴官听了急忙当床跪下给武宗磕头。武宗把他们扶起来,“谢什么,不就是几两金子吗?你们会唱戏,学的是哪几出?”
钱宁说:“我看他们哪里象学唱戏的。可惜天地间有这种灵秀,不钟于香闺秀阁,而钟于舞榭歌楼,不钗而冠,不裙而履,真是恨事!”
“他们如若易冠履而裙衩,恐江东二乔犹难此数。想是造物之心,欲使此乐中出几个传人,一洗向来凡陋之习,也未可知。”楚玉面带讥讽地道“休要胡言!”武宗另换了笑脸对玉官琴官说:“你们可曾读过书?”
琴官指着玉官说:“他肚子里的墨水比我多。我只念过五六年的书。”
“念过什么书?”
“《四书》之外,有《唐诗》两本,另有一部《事类赋》。”
“可会做诗?”
“诗却做不得,只会说几句不象样的白话。”玉官说。
琴官说:“他的诗做得好呢。”
玉官见武宗看他,便笑了一笑,这一笑,唇似含樱,齿如编贝,妍生香铺,秀洁清波,真是眩目动情,惊心荡魄,武宗心花大开,高叫:“拿酒来。”一边敬了一杯。
楚玉与钱宁坐在一边,颇觉无聊,便走了出去。“皇上今日里怎么文皱皱地起来,一副酸相。”
“恐怕你是心中含醋吧?”钱宁说。
楚玉瞅了钱宁一眼,又见李次贤、田安从一边走过来。
“玩得怎么样?”田安问。
“你自己瞧去。”楚玉答。
田安趴着窗缝向里看,见三人正说话,气氛甚是和谐,心中暗暗发笑。这田安在南京市面上朋友极多,商家大户,才子名流少有不认得的,最喜聚集行乐之事,也是个风流人物。他见楚玉换上男人的装束,更显得丰神俊秀,有心与她亲近,便走过去搭话。楚玉见田安粉面皓齿,目朗唇红,也有意与他勾搭。两个人一问一答,眉来眼去,说得有兴。这边钱宁看了,不由地醋意发作,走过去说:“哎,我说你们江南的男人怎么都帝么不男不女的,象是配错了胎。”田安明知他在挖苦自己,却不敢相驳,嘻皮笑脸地应道:“江南风水养人。北方人到了南方,也会换得一副白脸子。”正说着话,家童走来,又在花园中为他们摆了一桌酒席。
“天色不早了,大官今天看样子要在这里留宿。我得去安排一下,你们先用膳吧。”田安说着,便走了出去。楚玉与钱宁尚在斗嘴,李次贤便走过去吃喝起来。
屋内武宗正与玉官、琴官斗酒。玉官取了一只酒杯,斟满了酒递给武宗,武宗正要伸手去取,却见那只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任尔铁石心肠,也怦怦欲动。武宗已饮过数杯,酒落欢肠,已经心醉,便把玉官拉入怀中抱着香嘴。那边琴官看了,禁不住嘻嘻发笑。武宗又叫他斟酒,自己一口含住,又喂与琴官一个皮杯。三人正闹着,家童入内请武宗进宅子休息。
武宗说:“今晚闷热,就在这里过夜。”那家童出去告诉了马三爷。马三爷给了戏班子赶马车的二两银子打发他先回去,又命家奴关好宅门,这才去休息。想想这大官也真累,平白里夺人所爱,把一天好戏冲凉了半截,心中有些不快,便踱到小妾那里睡下。
钱宁、楚玉为轮值之事,争执不下,钱宁要守最后班,楚玉也要守最后一班,最后田安出了一个点子。四人抓阄。结果,钱宁抓着第一班,楚玉抓了最后一班。钱宁还想赖,楚玉却不理他,独自去屋里睡了。他只好守在西花厅门外。钱宁和楚玉都争这最后一班,自然各有想法。钱宁不想使楚玉和田安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而楚玉正想寻这样一个机会。那田安是个滑头,略施小计,就使钱宁进了圈套。
田安对马三爷府上的情形了如指掌,他带着楚玉七绕八转便来到海棠春圃。这里平台曲榭,密室洞房有三十多间。
“你干嘛带我到这里来?”楚玉问。
“你不想吗?”
“你刚才闹鬼?”
“你不是想要我闹吗?”
“你个滑头!”
“你不是最‘恨’滑头吗?”
楚玉今含嗔瞅了他一眼,田安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一间屋内,点上蜡烛。
“点灯干嘛,你不怕被人发现?”“你怕?我不怕,这园子夜里没人,马三爷今日到了前院,不会再有人来。”
楚玉略观屋内铺设,一个木炕,四周山水小屏,炕几上一个自呜钟,炕上是宝蓝缎子的铺垫,另一边有一个书橱。田安从上面拿下一本册子,递给楚玉。楚玉一看却是一幅精巧的册子,共有三十六幅。接过来细细翻看,只见开卷两页写着“汉宫遗照”。楚玉心想,定是汉家贤妃贵淑的遗像,且看是怎么相貌。揭开第三页,只见一个男子楼住一个妇人,赤条条在假山石上干事,就不觉面发起性来道:“这等东西也拿来给我看。 ”
田安从后面把她抱住说:“这类东西难道却不好看?”楚玉在豹房中见惯了这些图画,此时只是佯装正经,身下已有了动静。待田安抱住她,却并不拒绝。田安见他如此风骚,一口吹灭了蜡烛,就在床上**起来。
武宗那边,玉官、琴官又为他唱了几支曲子,已是半夜了。
时下天气已热,武宗便脱下外衣,又叫玉官、琴官也脱了,三人躺下歇息。武宗闻着那非兰非麝的香味,趁着酒气,蠢蠢欲动……楚玉与田安搂抱着睡了一会儿,二人便起身准备回去,楚玉摸着田安光滑如绸缎般的身子,说道:“你却是个奇人。”
“这话怎么说?”
“貌似美女,肤如凝脂,非同一般。”
“这,你要去问我妈和我爹。”田安嘻笑着又把楚玉按祝“别闹了,该回去了。路上还有机会,你别这么急急地馋。”
“我馋还是你馋?我还没遇到过似你这般能征善战的美女。”两人穿好衣服,带上门悄悄向外走,却见有一间屋里亮着灯,二人悄悄潜过去,捅破了窗纸向内一看,却是马三爷的两个家童正在屋内站着行事。一个说:“马三爷今日沾不得玉官、琴官,钻进小妾屋里去了。”另一个说:“就那个秦淮河上买来的婊子,听说骚得狠。”“再骚也没有咱们弟兄的份儿。”
“别走神,来换换,照样……”
琴玉捂着嘴巴,差点笑出声来。二人悄悄回到西花厅角屋,李次贤正打着响鼾,睡得香。
“我这位兄弟,只要有酒有肉,便什么也不想了。”田安说着又摸了楚玉一把。
次日,武宗又留下玉官,琴官。马三爷派管家的前来问安。
管家的说:“老爷病了,大官有何吩咐,小的给你去办。”
“马三爷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田安问道。
“田安,你和管家去看看马三爷。”武宗说。
马三爷昨夜与小妾欢愉了一场,觉得未尽兴,又与两个家童闹了一回,方才去睡。那小妾已染了疮毒,那家童有一个气色不正,指甲发青,毒气更重。马三爷与这两个人行事,两毒并发,甚为沉重。倒在床上,便觉得头晕眼花,扎挣不祝脱衣睡了一夜,如火烧一般,下身疼得难受。把手一摸,**的流了一腿。那物热得烫手,已肿得如酒杯大了,口中呻吟不已。小妾见了那物,吓了一跳,急忙叫人请医生来看。田安走进去,正见医生在为马三爷瞧玻医生边看边摇头。田安问道:“此是何症如此历害?”“疮毒。即便是好了,也是个废人了。 ”
田安闻言大惊,急忙回去将此事告诉了钱宁、楚玉等人。
马三爷花了百两银子包医,一面吃药,一面敷洗。一个小和尚脑袋,已烂得烽窝一样臭不可言。每日不能得走,只穿套裤,坐在凳子上,两腿叉开,中间挂着那个烂茄子一样的东西,又苦又急。最后又请了一个和尚,用了几副药,才见好转。
武宗在马三爷宅中住了几日,在后花园玩够了游戏,便嘱咐起程。临行前,给那玉官、琴官各一百两黄金,又给三爷留一百两,这才告辞。那马三爷叉开两腿,拖着脚勉强把武宗等人送到门口。
武宗一路行来,到了一条小胡同,只见闲人塞满,都在人家门口瞧着,便也挤进去看热闹。这一家是茅草土房,里面有两间草屋,有两个妇人坐在长凳上,约三十来岁,油头粉面,身上穿得满华丽。只见一个对人说道:“进来坐坐。”嘻嘻的笑。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尴尬男人,蹲在地下,穿件小裤,腰上系根绳子,挂着一个大瓶子,足可装两吊钱。门帘一掀,又有一妇人走出来的,约二十多岁,生的十分好看:瓜子脸上带着几点俏麻点儿,梳个丁字头,两鬓惺松,插了一枝花,也到凳上坐下,与那两个说话。听口音就是南京人,一身堆着俊俏,与众不同。又听那妇人唱道:俊郎君,日日门口眼睁睁,引得妇心动,盼得你眼昏,只稍等,巫山**片刻成,只讨金钱二百文。
钱宁觉得好笑,不过这淫词浪语,倒也说得情真。又见旁边有一小儿,捧上一面琵琶,那俊的接过来,弹了一曲《昭君怨》,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妇人一面弹,一面唱道:杨柳枝,杨柳枝,昔日宫中斗腰肢,如今弃向道旁种,翠结双眉怨路歧。画船何处系?骏马向风嘶。盼不到郎君二月阳头来,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风里。
当年曾是鸳与鸯,至今已是参与商,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长。万水千山来此乡,离鸾别凤空相望。叹红颜薄命少收场,使再抱琵琶哭断肠。
那妇人住了住,把弦紧了紧,和了一和,又高了一调继续唱道:热情郎,昂昂七尺好模样。千夫长,百夫长,洞庭南北多名望。恩爹爱娘,温柔一晌漓江上;只如今,撇下奴,瘦婵娟伶仃孤苦,真做了一枝残菊傲秋霜。石公坝追得好心伤,画眉塘,险把残躯丧。金湘沅湘,三江九江,只指望赶得上桃根桃叶迎双桨,谁知道楚尾吴头天样长。又过那金陵卫气未全降,瓜州灯火扬州望。渡河黄,怕见那三闸河流日夜狂,淮徐济衮无心赏。幸一路平安到帝邦,只不晓那薄幸儿郎何处藏。我是那剪发导夫的赵五娘,你休猜做北路邯郸大道娘,……那妇人一面唱,一面弹,其声凄惨。武宗看得有趣,便走上前去,递过去一锭银子。那美妇人袅袅婷婷站起身,一身娇艳,满面春风,接过银子谢了。武宗见她娇如花,柔如水,甜如蜜,粉如桃,心中喜欢,迈步便向屋内走去。四下里看热闹的乱喊乱叫,污言秽语不绝手耳。这下可急坏了田安。
“这些妓女都是破烂货,万万不能留宿此地。”
“那你说怎么办?”钱宁问。
“楚玉,你快进去劝大官出来。”
楚玉进了屋子,只见皇上正与那女子坐着说话,眼光只望那妇人,不肯旁顾。楚玉走近前去,低身附耳劝他出来,武宗以手示意让她出去。
那妈妈见来了如此绰阔的客人,忙嘱咐小儿去打酒买肉,又去把那门口围观的人哄散。
武宗在里面与那美妇喝酒谈笑,外边的几个人急的团团转。
“急也没用,干脆抢。”楚玉说。
“抢?”
“把大官拖出来再说。”
“那他恼了如何是好。”“这你们放心,出了事由我顶着。”楚玉说。
楚玉和钱宁进了屋就往里屋走,却被妈妈拦祝钱宁伸手把她推开,二人跳入里屋,只见那美妇正在脱裤子,二人不由分说,架着武宗一溜小跑出了胡同,直往江边而去。那妈妈追了出来,大呼小叫,却被田安喝住,又递给她一锭银子,她才住了口。
田安和李次贤见楚玉他们走的远了,就尾随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