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奔出去,忽然看见一人已经匆匆进来,才知道自己的预料是错误的,因为进来的不是怪客而是霍桑。

我站下,说道:“呀,你回来了,为什么搞得这末迟?”

霍桑看到我的样子,注视一眼反问我道:“你碰到了什么,要如此大惊小怪?”

我说道:“我等得很久,你迟迟不回来,刚才有个怪客来找你。”

霍桑问:“你说什么?谁是怪客?”他一边说话,一边脱下衣帽,在有软垫的藤椅上坐下来,灯光之下,他的脸面显得十分疲乏。

我也坐下来,把怪客两次来访的事告诉他。霍桑思索了一下,似乎并不认为奇怪。

霍桑泰然地说:“这是平常事,不值得为此惊怪。你该知道,凡是上门找我的人,多半是有灾难,或者有隐秘的事,不能随便对人宣布,于是行踪见得有点诡秘,举动离奇。这个人的来访也不外乎这种性质。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乱了我的思维,我希望此人不再第三次来访。”

我听到这一番议论,仿佛是酷热天嚼冰块,刚才一切的热望,立刻化为乌有。

我本来认为霍桑听到此事一定不会无动于衷,根据这些迹象推索,疑问或能得到解释。现在霍桑既然专心注重在一件案子,没有空照顾到别的事,我的期望只能落了空。

一会,我问道:“你吃过晚饭没有?”

霍桑点点头说:“吃过了。”

“案件有眉目了吗?”

“大体上已经有了,不过还须要等最后的进展,可能明天要麻烦老兄走一趟,帮助我圆满成功。”

“你预计明天可以完全成功?”

“我是这样计划的,究竟能否完成,也不能绝对肯定,但是老兄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当然,我自当追随在先生之后。”

“你得独自去干,行不行?”

“当然,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不管怎样困难艰巨,你也不推辞吗?”

“只要我力所能及,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极!这件事非有你的负责帮助不可,你既然允许,我心中得到安慰不少。”

“请问是什么事?”

“包朗,对不起,我已经非常疲劳,应该立刻上床睡觉。案情进行的一切步骤,你明天一定会明白,今夜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讲得完!”

我心中很不自在,但也只能沉默。本来我想询问一下,解决心中的疑团,却被他一口拒绝。是他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此刻有意冷落我一下?还是案中情由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还得等待一下?

霍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包朗,我侦察这件无头案,忙忙碌碌已经有两天,假若明天果真能解决,那末尤敏关在牢狱不到三日就可释放,至少我对尤婆婆并没有食言。”

我说道:“要是明天这个时候,全案可以了结,那末老兄不再会守口如瓶吧!”

霍桑笑道:“包朗,我侦察了许多案件,那一件是我保守秘密不让你知道的?否则,你日记中众多的案件又从何处下笔?安心一点,希望你睡得甜‘蜜’!”

说完,他就走进卧室去了。

我目送他走开,独自坐了一会,觉得无聊,随即也上床睡觉。不过心思太多,白天所经历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勉强睡着,却又被恶梦惊扰。

仿佛在梦中看见形状奇怪的人破门冲进来,手中拿着短枪对准霍桑就开火。

我抢前去援救,不幸子弹打中了我的胸口。我知道这下活不成,整个身体向前仆倒,突然间就从梦中惊醒,全身冒着冷汗,心脏跳个不停。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喝了杯冷水,这样稍觉安宁一些,才再度入睡。

次日清晨,施挂把我叫醒。起床洗梳完毕,却不见霍桑。我有点奇怪何以他贪睡还未起床。

施桂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我身边,说道:“霍先生一清早已经出外,说是到警所去。这纸条他要我交给你。”

我十分诧异,为什么他不告而别?于是展开纸条,上面这样写道:“包朗我友:现在我到警察所去,请求他们派警察前来帮忙。等他们来寓所时,你可以带领他们到胥门外三山会馆后面的坟地上去。那里有一株乌柏树,向南的树枝上缚着一根红线,照这树枝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个新掘的坟家,你可以吩咐警察将它发掘开来,然后开棺材检验。若有什么所得,请立刻来寓所报告。

霍桑留笔”

我十分惊愕,这是什么事,霍桑竞要我去干?掘坟开棺,法律上是禁止的。

如今他贸然叫我去干这件事,岂是儿戏?何况我对案情的发展一无所知。事前不曾加以说明,我怎能担任如此重大的责任?还有一点我弄不懂,霍桑到这时分忽然临事退缩,反叫我首当其冲?照情理讲,他总不至于有意陷害我。不然打开棺材的事是霍桑的主意,如果说有罪,他可推卸不了。昨天晚上我已满口答应,现在可不能推却而自食其言呀!

我开始吃早饭,尚未完毕,施桂进来报告有四个警察到来,我只能起来,到外面接见他们。

其中一人对我说道:“我们是奉所长之命来的,听从先生指挥。”

我点点头说道:“很好,请跟我来,现在我们到胥门的三山会馆去。”

警察点头。我在前面引导,缓缓前行。大约走了一小时,远远望见会馆后面的坟场。场地十分阔广,坟丘很多,不可胜算。清晨寂寥,全无人踪。西北风呼啸作声,仿佛鬼啸,身上觉得格外寒冷。我张目四望,果然见坟场中有一棵乌柏树,走到树旁再找向南的树枝,果然红线还系在上面沿着它望过去,的确有一座新坟。

我领警察走到新坟前面指着坟说道:“各位可有办法把它掘开?”

警察甲吓了一跳问道:“先生要我们把新坟掘开?”

奇怪,霍桑在警察所请调警察的时候,难道没有说明原委?

我故意淡漠地说:“对,不过要掘开坟基必须先有锄头等工具,你们可找得到?”

警察甲说道:“要锄头有办法,不过想问先生,掘开坟墓有什么目的,能不能说出来先听听?”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说道:“你们就照我的话发掘就是,问那么多干嘛?”

警察甲没有说话,大家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反身走开,几分钟后,果然拿来两柄锄头和一把铁锹。四个人轻轻低语一会,就协力开始掘土,因是新坟,泥土堆得又不高,铲掘不费多大力气,没有几下棺材已经露在外面了。

警察甲停止挖土拾起脸说:“先生,里面有新棺材。”

我说道:“是新的棺材吗?这正是我所要的。”

甲说道:“怎样处理它?”

我说:“把它吊上来。”

警察们把泥土扒开,把棺材吊起来。棺材是价廉的白木,没有涂漆。

我又吩咐道:“把棺材撬开!”

话刚说出,四个警察相视失色。

警察甲说道:“先生,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法律禁止破棺,违反禁令这不是随便的事!”

我不禁有些惶悚,但事情已经干到这个地步,绝对不能迟疑,即使是冒险犯禁,也顾不到了。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何劳你们叨唠不休,帮我把棺材盖打开。”

警察乙说道:“先生,一切责任要你来负!”

我说道:“当然,不讲也是。”

警察丙问道:“先生,打开棺材是要尸体?还是怀疑棺材里藏有赃物?”

我这下却回答不出,我是听霍桑的吩咐来的,只知道挖坟开棺。究竟棺材里有什么东西,霍桑没有告诉我,我怎会知道?纸条上说明,如有什么发现,立即回去报告。看来霍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我一时竟无话可答,不过一转念头,想到这是件无头案,案中急急乎要知道的,就是死去妇人的头颅。

我立刻回答道:“你们难道不曾听到有关尤家的无头案?我这次破棺,就是想看有没有头颅!”

警察们又相互看看,迟迟没有用锄头打开棺盖,此时我开始有些不耐烦,同时不免也有些心虚。

警察甲说道:“先生说棺材中只有一个头是吗?可是这棺材不轻,区区一个头会有这样重吗?”

他们越是话多,我越是感到惶惑,简直无话可辩,最后不能不厉声说道:“把棺材打开!有什么好噜苏?”

四个警察不再辩论,锄头铁锹一齐下,棺材盖立时就被打开。

警察甲往里面看了一眼,惊骇地叫道:“唉!这是一具尸体呀!”

警察乙也说道:“是一具女尸。”

警察丙说道:“尸体完整无缺。”

我大为惊奇,事情变化太突冗!霍桑可能预料错了?

我走近观察,果然是一具尸体,身上包着红色的布衣,脸面露出在外,呈现惨白色,还没有腐烂。我忽然看见布衣角端有着暗红色的斑点,这是血迹无疑。

我叫道:“把尸体拿出来,尸体看来有问题,你们看见吗?衣角上面有血迹呀!”

警察们低头注视,大家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一起伸手把尸体从棺材里拾出来。

警察甲突然大叫:“呀!这不是人的尸体,是木头做的尸体呀!”

我大为喜悦说道:“不错,本来这里没有尸体,只是一个头而已。”

警察乙拉出一根大木头,原来是一段小树的树干。另外一个警察用于提起人头,头上戴着兜子,把兜拿掉,只见头发散乱,上面涂满了血迹,耳朵上垂悬着耳环,同样是血迹斑斑。

甲说道:“棺材尾有石板。”

乙问道:“先生,这是谁的头?现在怎样处理?”

我说道:“这就是尤敏的妻子王氏的头,你们不妨带回警察所,我立刻去报告霍桑。”

正在此时,警察甲回头望着坟场的东边,拍手遥呼:“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奉所长命令,带这位老婆婆来认人头。”

我也回头看见两个警察扶着老妇从轿子里出来,摇摇晃晃地走近墓地。这老妇就是尤敏的老母。

尤婆婆喃喃自语:“他们勉强我来,你们果真已经找到我媳妇的头了吗?杀死我媳妇另有其人,不是我儿子阿敏!”边走边说朝坟地走来。

等他们走近警察甲举起妇人的头,说道:“你是来认头的吗?看看,是不是这头?”

老妇走近一步,用手背揉揉眼睛,抬头看了,半响用力摇头。“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媳妇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