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次霍桑所期待的人一定是金声而不是旁人。等到此人进来,果然是金声。金声是个体格魁梧的人,健于步行,走进时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咻咻,可知他十分辛劳。霍桑急忙请他坐下,再给他送茶。一会儿金声的喘息渐渐地平静下来。

霍桑问道:“抱歉,害你辛苦了。初起因为我毫无头绪,因此要你到六城门去奔走,若是现在,就不需要这样做了,我相信你一定此行不虚!”

金声道:“这里的船厂,我全都打听过。一共有四家似乎跟先生的事情有点关系。”

霍桑扬眉道:“好极了,不妨说来听听!”

金声道:“第一家名叫洪源厂,据说十八日下午有人借租一艘大船,直到今天早晨才归还。第二家名叫老仁记前天傍晚租出一条船;要租七天。第三家船厂名叫涌泰船厂,十八日曾租出一船,昨天早晨归还。第四……”

霍桑忽然插口道:“等一等,那第三家涌泰厂十八日晚上租出的那条船,有没有确切的时间?你问过没有?”

金声道:“问过,大约十点钟之后,船厂已经关门,因租船的人是近邻,情面难却,才允许出租。”

霍桑忽然喜悦地说:“近邻?对了,这家涌泰厂不就是在胥门附近?”

金声点头说:“不错,在胥门外万年桥旁边。先生怎会知道?”

霍桑看住我说道:“我是推想而知的,你有没有查问租船人的姓名?”

金声道:“没有,当初我没有特别注意,因此没有查问租船人是谁,糟糕!”

“没有关系,我会有办法查出。我还要问你一句,他租的船是否已经归还?船厂是否又租借出去了?”

“初起我没有问,不过经手人向我偶尔提起,这条船又租给别人了。”

霍桑眉毛紧锁,说道:“不幸极了;不然我就能去看一下,肯定得益非浅。”

说完,站起身来说:“金声,你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去涌泰船厂走一趟,查问租船的人究竟是谁!”

金声道:“现在已经四点钟,一来一往,你回来天都要黑了。”

我也接口道:“你何必如此急?等明早去也不迟!”

我说话间,霍桑已经拿出大衣,一边穿衣一边回答:“不能迟缓,不然事情就有变化。我走了。”霍桑刻不容缓地掉头走了出去。

我目送他走出去,对金声说道:“我看他如此急不待缓,匆匆赶去,一定是疑问有了解决办法,但愿他这次去船厂不虚此行。”

金声问道:“霍先生疑惑些什么?难道疑心租船的人就是凶手?”

我对答道:“照我测度,岂只有关系,他简直怀疑这个人便是凶手!”

金声不免震惊,立刻问道:“是吗?有何根据?”

我说道:“他从所获得的脚印来测度,凶手是从水路到尤家去的。水路需要用船,所以他疑心租船的家伙就是凶手。”

金声慢慢地说道:“但是,这还不能够算是确凿的证据。因为租船的人,随时随地都有,你怎知道他就是自己所怀疑的凶手?”

我解释道:“其他还有两种证据:一是时间,那人是十点钟去租船,那末十一点半抵达尤家,十二点行凶,分析案情,十分符合;其次是地址,凶手犯罪之后曾寄出一信,信上邮戳是第二邮局,二局属于胥门,而此人就住在万年桥畔,地点又很相近。如此种种,我的老朋友疑心他是凶手。”

金声不停地点头:“依此看来,离破案很近了。先生你知道这件凶案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是不是牵涉到男女暖昧的事情?”

我说道:“按情形讲,总是这类事情。你不是调查过,那妇女先前还贞洁,霍桑对这方面也没有什么话。如果是这样,那末好像又有矛盾。凶手写来的信上自称完全是为了报仇,我就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否确实?”我再把凶手来信的情形简单地告诉金声。

金声问道:“照先生的眼光测度,这一点是否可信?”

“我不敢下断言。霍桑告诉我,死者的父亲很有钱,但德性不好,在外边结怨是难免的事。凶手无隙可乘,于是杀女儿来发泄忿恨,在情理中极有可能。”

“不过,女儿已经嫁人,跟她父亲关系很远。此人把她杀害,非但不合情理,而且十分无聊。”

“你讲得很有道理,不过她父亲对女儿仍旧十分疼爱。女婿家境贫穷,而她父亲时时给予赠送,可见父与女感情深厚。若是如此,凶手看清这一点,因此有意杀死爱女,作为间接的报复。”

金声点头道:“根据这个论点,先生所观察的已近目标。但愿霍先生此行不虚,那么水落石出,案破的时间就不远了!”说完,便起立告别。

我看手表已近五点钟,猜度霍桑应该到达目的地了。

然而探查需要时间,一时当然不能回寓。我戴帽出外,俗此放松一下。到了城门口,见有一间小茶馆,许多人接耳交头正在议论,他们所谈的不外乎尤家的凶案。

间或听到有人提到霍桑的名字,大家都很钦佩。因为当天报纸上已经刊出有关这件凶案的报道。我略停顿了一会,从他们的话中得到了一二件意外的情报,有的说妇人的尸体已经入硷。也有的说检察官认为凶手另有其人,尤敏仅仅处在嫌疑地位而已。

我听到这些,暗暗为我朋友高兴。经过此次证明,更加见到霍桑的确是广见识多,信用好,对将来探案很有帮助。另有一着霍桑没有注意到的是尤敏的朋友小牛,以及另一位名叫小麻子的人,都因嫌疑,被督察所拘留起来。倪三和燕苏也被传询查问。周巡官像是已感到错误,改弦更张,不敢再指斥为枝节了。众人议论纷纷,又说凶案发生后,死者的父亲王景绥家中没有一个人去吊丧,即使平时经常来往的阿香也没有去过。不知其中有没有别的缘故,或许这只是闲人的瞎说,完全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传闻,并非事实,我实在不得而知了。

我随即登上城墙,又步上城台,背着手向西站立了一会。遥遥看到夕阳西斜,云彩呈现着火红色,仿佛刚出洪炉的烧红的铜锣一般,景色实在美丽!火球逐渐沉落下去,乌鸦一群一群飞向树林,一边飞翔一边还发出哑哑的呜叫声,似乎告诉人们一天的工作完毕,应该回家歇息一会儿,夜色已经横空,远远村落的烟囱里冒着烟雾。眺望着远远天平山和灵岩山的峰巅,晚霞笼罩,若隐若现,真像海上神秘的山峰,令人心旷神怡,充满了美感。

我站在城台上眺望了半晌,再缓步走回寓所,刚到门口,望见施桂站在门边。

我随口问道:“霍先生回家没有?”

施桂摇摇头:“还没有,我就在等他回家。”

我想现在已近六点钟,照理霍桑也该回来,此刻迟迟不归,可能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我走进屋子,施桂也跟进来。

施桂对我说:“自从先生出外后,有一位穿西装的客人来请霍先生。我问他要一张名片,他不肯给我,也不肯直说姓名叫什么,形态有点古怪。”

我问:“是吗?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个高个子的青年,穿深颜色的西装,但脸色看来有点憔悴,眼睛深凹有点可怖的神色。”

“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你问过他为何来找先生?”

“我当然问过,他既不愿宣布自己的姓名,怎么还肯说明来意?”

我觉得十分诧异,又问道:“然而凭你的观察,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事而来的?”

施桂踌躇一下,说道:“我不能确定。他初见到我就问霍桑,听见霍桑出外,他的神色显出十分失望的样子,呆立在石级上,犹豫了一下,就立刻掉头离去,所以我觉得他的行动很奇怪。”

我推想不出究竟他是什么人,只能等我朋友回家再说。可是直到晚饭时分,还不见霍桑的影子,因此我独自先进晚餐,餐后,寂寞地坐着等霍桑回来。忽然,有人焦急地敲门,我猜一定是霍桑回来了。

施桂过去开门,马上又跑进来对我说:“先生,你出来看,刚才那个怪客又来了。”说完又奔出去。

我诧异的来不及思考,急急忙忙地走出去。到了门口,张目外望,却不见人影,再走出去,左右张望,夜色沉寂,同样找不到人。那时路灯暗淡,光线照射不远,所以十码以外的事物已经看不清楚,假定有人,也是很难辨别。

施桂叫起来:“奇怪,客人难道又悄然地走掉了吗?”

那时路灯下面有一个破脚的乞丐,从我们面前走过。我对他注视了一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我和施桂便回到屋里。

我问道:“这个怪客是不是刚才来找霍桑的人?”

施挂道:“对,这次来,他依旧问起霍先生。我答复他霍先生还没有归来,不过包朗先生在家,有什么事可以和包先生接洽。他听到我的话,不停地摇头,似乎不想见其他什么人,立刻回身要走,等我进来请先生,他又乘机走掉了。”

我说道:“实在奇怪,他究竟有什么事?看来,他可能还会再来。施桂,这一下你可小心,见到他,想法把他留住,我要亲自观察一下,究竟他是什么人?”

施桂点头离去,我独自一个人推敲,这怪客一次次来访究竟为了什么?是心中有隐秘的苦衷,要委托霍桑处理吗?还是他不怀好意,想加害于霍桑?照情势看,两种可能性中必有一种是对的。否则他见不到霍桑,尽可以进来见我。何必行动如此诡秘?我想了半天,愈想愈觉得疑惑,可是决不定来客是什么用意。我只能静坐抽烟,等待他第三次再来,当面查究他的底细。

我刚点燃了一支纸烟,忽然又听见外面门上咚咚有声。施桂赶快奔出去,我也立刻正襟起立,心想不知来客是谁,会不会是怪客又作第三次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