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桂林知府傅宏烈,承赖塔之命,进兵以掩吴国贵及郭壮谋之后。所部一万人马,倒令衔枚疾走,先望城步进发。惟广西一地,由灵川至湖南地多山麓,行走不易,军士皆有畏色。傅宏烈奋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汝等不读书,不见邓艾偷渡阴平乎?今此路虽险,仍不及阴平万一。如此尚且畏惧,何以交战?吾料敌人必不知吾从此进兵,汝等可以放心矣。设有不幸,吾即与诸君共死于此。吾为长官,未必汝曹性命较吾尤贵。今唯进者有功,退者立斩,汝等不要违令。”三军听得,于是勉力进前,皆穿林拨草,附葛扳藤而进。马上官军亦以地势梗塞难以驰马,下马步行,令军士代为牵马。还亏山路虽险,周军并未驻兵防守,故傅宏烈人马全无阻碍。登山之后,傅宏烈慨然道:“若敌人以千人驻守山隈,吾军即不能到此矣。幸敌人见不及此,吾军以通行无碍,此吾军之福也。此行必一战成功矣。”三军听得,至是胆气为之一壮。及通过山麓而后,已离城步不远,傅宏烈对诸军道:“城步一地,正压武冈之后。敌兵只防前路,于后路必守兵不多,吾军速据之以为根本。若被敌人觉之,于城步增益守兵,吾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将全死于此矣。”说罢,即传令进兵。果然城步地方只有千余周兵防守,不过以备转运粮草,全不知傅宏烈带兵忽至,故全无准备。傅宏烈遂督兵一拥而进,驱散守兵,拔了城步。
时吴国贵及郭壮谋力谋拒御希尔根,方谓守御得力,希尔根断难过岭,忽见城步守兵七零八落仓皇奔至,吴国贵大惊,细询原因,方知傅宏烈带兵由灵川偷过城步,以袭自己后路。乃谓郭壮谋道:“今若此,是吾军腹背受敌矣。吾等在此,胜则有功,败者为俘,一息尚存,当效死勿去。今有一策于此,不知将军肯行否?”郭壮谋便问何计,吴国贵道:“为今之计,只有分兵,以一路阻希尔根,一路阻傅宏烈耳。”郭壮谋道:“公言亦是。但恐傅宏烈已掩吾后,吾军心已瓦解矣。”吴国贵道:“傅宏烈一军,由灵川到此,踰山渡岭,辎重多则三军难进,必以步兵轻骑火速疾行,则所携粮草必少。如坚壁以持之,不消两月,宏烈必不能支持。”郭壮谋深然其计,自愿独当傅宏烈,留吴国贵力拒希尔根,各自分其责任。
时傅宏烈已踞守城步,即日即欲进兵掩攻枫木岭之后。帷军行疲惫,将弁纷请再行休息一天。宏烈道:“不可。吾军粮草尚少,转运维艰,今惟有出其不意,方可收功,否则吾军反为所弃矣。”正争论间,忽探子报到,敌人知吾得了城步,现已分兵由郭壮谋领兵来攻城步矣。傅宏烈听得,大惊,只令人固守城池,另分兵城外以为援应。并下令道:“吾军至此方疲,未能遽战。今惟有力守,徐图良策耳。”便将一万人马分一半抵御郭壮谋,而留一半轮流守御。及郭壮谋带兵到时,并力往争城步,傅宏烈惟设法拒之。宏烈并下令道:“吾军到此,进则生,退则全死,不可不奋力。”故军士皆振奋。那郭壮谋的军士,又以傅宏烈既袭其后,已不免惊慌,故一奋一怯,相去悬远,郭壮谋人马虽众,亦无可如何。傅宏烈见郭壮谋以二万之众,不能争取城步,心中稍安,便分兵四处巡视,以断周兵运道。凡周兵粮草,时多由贵州输运,被傅宏烈劫了多次,故宏烈军中反粮草充足,周军反已告匮,军心益为惶乱。
早有报知吴国贵,吴国贵叹道:“吾早言傅宏烈间关到此运道艰难,破之实易。若郭壮谋能依吾言,先绝敌军退道,而自保粮草,即不必与争城步,而傅宏烈即全军死于此矣。今我军为主,既不能断客军粮道,反为客军所劫,何以能战乎?”说罢不胜叹息。时吴国贵虽能力拒希尔根,怎奈军中缺粮,所有运道俱为傅宏烈所断,军心大为惊惧。自古道:无粮不聚兵。故吴国贵军士,此时已有私逃的。吴国贵知军心已散,虽勉强死守,亦属无益,更恐军中有通敌投降者,那时反为敌人所据,乃传令放开险隘,出其不意,直攻希尔根。只望侥幸一胜,则军粮充足。不意正欲战时,郭壮谋一军以无粮故,已自哗溃,纷纷乱窜。傅宏烈更乘此机会率兵直出城步,追击郭壮谋溃散之兵。周兵一来慌乱,二来困乏,那里还有心拒敌?故郭军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吴国贵见此情景,知本军不特不能进战,即关隘亦不能再守,惟有统率本部兼救郭壮谋残兵,溃围而出。不想希尔根一路知吴国贵既退,料广西一路必然得手,故亦率兵奋进,与傅宏烈不约而同,分两路夹攻。又因山路崎岖,吴国贵此时反不易溃走。希尔根及傅宏烈两路人马,漫山遍野而来,已把周兵围困。郭壮谋先死于乱军之中,故郭军纷纷投降。此时吴国贵虽有谋有勇,已无法可施。自郭军投降之后,连吴国贵的人马也无心御敌,希尔根及傅宏烈又已逼近。吴国贵见军心如此,料难走脱,即多杀军士亦属无用,乃向左右叹道:“吾初守枫木岭时,以为如此险要,守之诚易,断不有负责任。故受任以来,殚精竭虑。独不顾及广西一路,是吾失策。然使郭壮谋能依吾言,傅宏烈片甲不回矣。今以如此险要,拥数万之众,而不能固守,即能冲出重围,复有何面目见人乎?”言罢,即拔剑自刎而死。左右救之不及,敢是死了。
自吴国贵死后,三军无主,乃一齐倒戈投降。希尔根乃与傅宏烈抚定降兵,一面向北京报捷。赖塔贝子乃奏表傅宏烈之功,立升广西巡抚。希尔根乃与傅宏烈计议,仍令宏烈一军,由桂入滇,而希尔根即知会穆占,分道同进贵州。不在话下。
且说靖南耿精忠自附从吴三桂之后,虽以三桂自立称尊,心殊不满。惟自念既已举兵,必不能求朝廷免罪,计不如阳则与三桂相应,阴则自图大事。若自己可以如愿自不必说,即三桂成事,亦可以受三桂之封号,一举两得,终胜于坐而待死。乃大简师徒,直指浙右。以左军都督曾养性,中军都督冯九玉,前军都督吴长春,后军都督马成龙,及陆路都督马仕宏,水师都督朱飞熊,与总兵俞鼎臣,各领本部分出攻浙。耿精忠统兵在闽,抚定各郡,然后继进。先是攻浙各路人马,次第进发,各路各不下数千人,声势浩大,全浙为之震动。耿兵所过,无不披靡。是时江浙平静日久,武备废弛,故耿兵到时,势如破竹。如台州、温州等处,俱已沦陷。只有守备何敬忠,与曾养性会战于斑竹岭。然一经交绥,即全军溃退,何守备亦即阵亡,自是更无一将敢出迎敌。于是上虞、诸暨亦不能守,皆为耿兵所踞。全浙地方,皆如朝不保夕。地方大吏,凡文书奏折,雪片似的飞请援兵。由是北京政府乃派康亲王为大将军,及固山贝子与宁海将军,一同带兵赴浙,以拒耿王之兵。当大兵到杭州时,康王与诸将即会议进兵之计。固山贝子道:“耿藩叛后,初已出兵为三桂声援。及三桂僭号称尊,耿藩已有悔志,故观望不前耳。今耿藩兵势既锐,吾若迫与之战,未必即胜。不如宣以朝廷德意,令其依旧归顺,兵不血刃,即可肃清,较为得计。”康亲王道:“非也。当耿藩初叛时,
图海亦陈此策。今几经时日,耿藩乃以各路兵力威逼全浙。若再复忍之,彼气必骄,安肯归附?恐全浙将尽为所有矣。”将军宁海道:“王爷之言是也。敌患已深,
宣扰之策非今所可用。以愚观之,敌诚易与耳。”康王乃独向宁海问计。宁海道:“今耿藩分数路赴浙,其精锐必尽在浙中,若能破其浙江兵力,即迎刃而解矣。若再惧不敌,可特遣一路,从间道先扰闽中,而以大军角其前。彼惧腹背受敌,不退何候?吾因而乘之,是闽浙一举可定也。”康亲王深以为然。
固山贝子乃奋然道:“吾非惧耿藩者,不过可免生民涂炭即免之耳。今宁海将军既有此计,某愿以本部人马先定浙江,而以宁海将军攻闽,请康王爷以大兵为后应可也。”康王亦从之。乃先令宁海带兵绕道赴闽,一面令固山贝子出战。分拨既定,固山贝子领兵先行。探得耿藩军中以曾养性一路最为骁健,又听得曾养性方驻兵黄岩,总兵刘建中已兵败投降耿军去了,固山贝子乃谓诸将道:“若破得曾养性,
则耿藩各路皆溃矣。”于是移兵望黄岩而来。
时耿藩部下诸将,自入浙后,以为所向无敌,全不以为意。及固山贝子大兵驰抵黄岩,乘夜进击,曾养性不虞敌军猝至,措手不及,因此大败。固山贝子既获胜捷,复谓诸将道:“今耿藩部将俞鼎臣,方招集流亡,将行上窜剡溪。若能破之,则彼两路俱败,余军皆胆落矣。”时耿藩各军,方分道并陷浦江、上虞、诸暨、余姚等地,固山贝子更知照康亲王,使派兵堵截,自却率兵直抵剡溪。那时耿藩部将俞鼎臣,方扎营于山野之间。固山以崇山峻岭,地势掩映,屡战无效,乃伪为收军,置酒大会。俞鼎臣探悉,以为固山贝子不能得志,行将退兵,全不做准备。那固山贝子置酒饮至三更时分,乃令参将满进贵及道员许宏勋各领二千精骑,乘夜袭击俞鼎臣,自领大军,随后进发。果然满进贵及许宏勋到时,俞军皆在梦中,即杀入俞军营里。俞军那里能够抵敌?只互相逃窜。固山贝子大兵亦随后到,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俞鼎臣顾不得军士,只单人匹马,落荒而逃。固山贝子大获全胜,既复了剡溪,复移兵来助康王。恰可康王接到固山文报,已派副将牟大寅及知府姚启圣等,已分道收复上虞、诸暨,乃合兵做一处,
商议再进。
惟耿军自曾养性败后,各路已望风震惧,忽然宁海将军绕道入闽之说传遍浙中,于是耿将如吴长春、马成龙、马仕宏等,以康王及固山两路大兵在前,而宁海复出其后,不免惊惶。便商议各路齐进,以退康王及固山之兵。
曾养性更布告各军,谓:“耿王在闽,虽宁海将军绕出吾后,皆不足介意。今惟有先陷浙江,
长驱北上耳。”诸将皆以为然。于是耿藩部下各都督又分道并进。曾养性等连败固山贝子及许宏勋于黄岩,因此黄岩、天台、仙居三处,又尽为耿兵所据。复分道陷宁波,以断康王运道。
时康王三路人马,不下十万,自粮道梗阻,饷项不敷,益为耿军所困。
固山乃遣提督塞白理据桑岭,提督周云龙据白塔,共分两路,竭力抗争,以通宁波、天台之路。耿将曾养性亦遣通将米光佐、米光祖及总兵林冲造水师于小梁山江中,攻陷沿海郡县。由是浙江全境戒严,康王与固山大为忧虑。
固山道:“彼断我粮道,我军惶迫,今惟有速战耳。”及计议,以康王一军赴金华,而固山贝子独进天台。先令副都统伯穆分三路而进,在白水洋一战,曾养性大败,折兵三千余人,遂复天台、仙居。而康王一路,亦令副都统马哈达出道山,提督鲍虎出严州,直攻曾养性部将徐思潮、冯公武等,俱获胜捷,遂复严州。时东阳巨族吴志森,素负人望,曾以乡勇恢复县城,康王闻其名,置之幕下,令其抚谕各地,兴办民团,以助却耿军。而以副都统马哈达统兵陈世凯与民兵并进,亦先后收复温、处二州。固山贝子以耿藩分数路而进,亦知自己人马宜分不宜合,乃令诸将各为一路,分头进攻。然自曾养性败后,耿兵各路亦望风而溃。固山贝子以北兵不习水战,仍取陆路,乃偷出黄岩之后,由土木岭踰茅坪岭而进,前后夹击,大败耿藩部都督吴长春。
曾养性乃拔营守温州,固山贝子仍复进攻。耿部副将米正三等先降,台州之围遂解。固山复乘势再进至沙头岭,先后斩耿部都督吴长春、总兵刘秉仁,降马九玉、张广文等,于是耿兵尽行气沮,各路皆意存观望。独曾养性矢志不移,并下令道:“吾等受耿王之命,倡行大事。以十数路大兵入浙,方势如破竹,只以各路观望不前,遂为固山贝子所乘耳。吾等不可负耿王,惟有始终其事。若各路同心,则寡众之数非弱于敌人也。”既下令后,复约会各路同进。
时固山贝子将抵温州,向诸降将马九玉等问耿军情势。马九玉道:“耿藩诸将虽多猛勇。然类皆因人成事,独曾养性一人最为坚毅,且猛勇过人。若能破得曾养性,则各路不降亦退矣。”固山深以为然,遂设法谋取曾养性。
时宁海将军既抵闽中,而简王又飞令江西之兵入闽相助,故耿王已被困于建阳。曾养性听得方拨兵往救,而以半军握守温州。固山连攻匝月,终不能下。
未几,曾养性往救建阳之兵已为宁海所袭,耿王在建阳仍不能脱。耿王之妻格格,乃率领其子归款,耿王遂降。及曾养性听得耿王已经降顺,方解温州之围,降于固山。自此闽浙遂平。
自闽浙平复之后,而各路大兵又聚于湖南、广西,分道以逼云南。吴周大局,已日愈紧逼。独四川一地,尚完全自固。惟自图海大破王屏藩,既夺汉中之后,成都人心亦知图海一路必下西川,人心无不惶惧。北京军机诸人,以图海劳师在外经历数年,精神劳顿,宜令其休养,乃以顺承郡王在河南顿兵无功,即将顺承郡王撤回,令图海暂回沛梁栖息。并着图海择人统兵取川。
图海乃大会诸将,使陈议取川方略。时王进宝、张勇、孙思克、贝子鄂洞等,皆有指陈,大都欲以乘胜之威,合路猛进,成都即唾手可定也。独赵良栋以为不然,并道:“四川古称天府之国,山川险阻,物力富饶,吴氏据之,诚足以自守。今王屏藩虽败,而罗森、郑蛟麟等俱在成都,此外诸将亦多三桂旧部,久经战阵,不能谓为无将。四川烟户千万,又民性强悍,加以三桂旧部所驻扎,亦不可谓其无兵。自吴氏起兵以来,各处粮道俱取给云南,朘削多则民怨集。
唯三桂未尝以朘削苦川民,是彼在四川未及人心离散也。彼既有能将,又有能兵,据地势,得人和,以抗吾师,此彼之利也。吾以兵力征川,少带兵则不足于用,多带兵则饷用浩繁。四川地势险阻,转运实非易事,主客之势,彼犹易设法以断吾粮道。况屏藩久居秦陇,向得人心,若我既得川,而不幸秦陇间复有为变者,将何以御之?此皆吾之害也。以此利害相较,谁谓成都易取乎?若蒙大将军信任,假末将以本部人马,并附以吉林马队万人,并拨一二能事者以为援应,末将愿收复四川,双手奉献。”图海道:“将军洞明大势,必有把握。但往取四川,究竟需何时日方能了事耶?”赵良栋道:“多则两年,少则一载。若善后抚绥,尚不在此期限之内也。
若云数月可以了事,此大言欺人耳。以吴氏占据四川已久,人心未去,必须沿途宣布恩泽,然后施以兵力,方可收功。否则,我方进战,川民将起而助吴氏,深入敌境,胜算实非易言也。”图海听罢,深以为然。乃奏请以赵良栋为征西大将军,着以本部人马,另图海军中拨精兵二万人,共足三万人数,并附以吉林马队万人,前往收复四川。又令孙思克以本部人马屯扎汉中,为赵良栋声援,并应付粮草。又奏保张勇、王进宝为殄逆将军,各统本部万人,一同入川,协理军务。一切大小军官,俱受赵良栋节制。并谓赵良栋道:“有如此兵力,已足助将军行色。吾今退屯汴梁,亦足为将军遥助。粮草运送,将军不必多虑。望将军早日成功,某将在汴梁听候捷音矣。”赵良栋道:“某受大将军知遇,即肝脑涂地,方称本心。某此行当黾勉从事,断不辱命以负大将军也。”遂部署一切军事,准备入川而去。正是:已闻南越方平静,又向西川要奏功。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