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春天开了头,冬天还会站得住脚幺?连日的春雨,已差不多把积雪化净。春风软而有力,不住地吹动,不许地上再上冻结冰。四面的山峰,失去了积雪,看着就不再那幺严峻可畏了;虽然光秃秃地,却显着朴实干净。顽皮的驿谷川得到发疯的机会,猛涨起来,把散碎的冰块抛上两岸,山洪欢笑着顺流而下,遇到阻碍狂喜地掀起白浪。

象山一般朴实雄壮的战士们,象洪流一般激动活跃的战士们,都已经准备好,准备好出征!他们是春雨,是春风,要去消灭严冬的冰雪,给世界换上温暖的、幸福的、花将要开、树将要绿的春天。

天上悬挂着半圆的春月,山沟里吹拂着多情的春风,在黑长的山影里列着出征的队伍,闪动着胜利的红旗,红旗上写着战士们的光荣名字。

只有星光月色,只有山影风声,没有一声牛鸣,没有任何鸟叫,世界好象死去。没有死!没有死!看,红旗在飘动,在前进,一会儿照上春月的光辉,一会儿隐入春山的暗影,英雄的队伍在移动,在前进!没人出声,没人咳嗽,只有脚步的轻移,雄心的跳跃,与英雄气概的肃静。

离开他们用自己的手与自己的汗挖掘成的坑道,没有人回一回头,正象以前他们离开故乡,离开祖国那样坚决热烈。带着爱国的热情,援助邻国的义气,拥护真理与正义的决心,党的教育与培养,他们前进。每个人都确信他们的手能挖通了高山,也能捶死卑鄙无耻的侵略者。他们肃静无哗地走上山坡,走下山坡,红旗在前,人影在后,人人有了准备,事事有了准备,走向“老秃山”,攻下“老秃山”!

肃静而激昂地,他们前进。全世界都注视着他们。他们不是仅仅去攻取包在群山里的一个山峰,他们是去作正义与霸道,和平与侵略,自由与迫害的决斗!全世界善良的人们在注视着他们,希望他们胜利;战争贩子们也在注视着他们,盼望他们失败。他们的胜败也就是正义的威力的增减。他们肃静而激昂地前进,他们每个人都晓得全世界正在注视着他们,他们必须教正义得到胜利!他们不是穿山越岭的两连战士,他们是朝鲜人民、中国人民和全世界善良人民支持着的一支革命部队。

春月下,半株古松旁,立着的白衣“孤胆大娘”,向他们招手。全朝鲜的妇女都向他们招手。他们的胜利会给她们带来和平与幸福。他们的胜利将使这些山陵再穿上松柏常青的绿衫,使山脚溪边再有鸡鸣犬吠,和甜美的红苹果。她们怎幺信任朝鲜人民军,也怎幺信任中国人民志愿军!有了人声!代表师首长的干部与文工队员,团首长们,在一个小山口外,看见了红旗,看见了出征的队伍,响起来锣鼓,欢呼,鼓掌。声响顺着春风吹向春山,温暖地得到回应。声响也达到战士们的心里,他们的心跳得更快,头昂得更高,脚步声更齐。军容也更壮肃,红旗高举,队伍整齐,一支钢铁的部队向前行进。

来了!来了!欢送的人们以高大威严的乔团长为首迎上前来。拿着红花,拿着由祖国来的葡萄美酒,拿着香烟,大家也迎上前去。乔团长看一眼战士们,就仿佛自己又要高出一寸。他为这样英勇的部队感到骄傲,他确信他们必能旗开得胜!

领队的是程友才参谋长和庞政委。程参谋长的眼发着光,嘴角鼻洼含着骄傲的笑意,满脸的春风与才气。庞政委还是那幺安详自如,可是身量显着更高了些,两眼深沉地看着远处的山峰。

紧跟着的就是英雄营长贺重耘。他兴奋、紧张,可是都藏在心里,外面还是安稳从容,不快不慢地率队前进。只有红扑扑的脸透露出一些他心内的感情。经常挂在他的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强攻主峰的“尖刀第三连”到了,由众望所归的十班执掌红旗。小风展开红旗,斑斑点点全是勇士们的签名。

虎子连长的虎目圆睁,目眦欲裂,看不见群山,看不见春月,只直视着胜利红旗,阔步前进。

小司号员郜家宝紧随着连长,清秀的脸儿涨红,细长的脖儿挺直,高傲地挎着一只晶亮的铜号,在春月下闪闪发光。

老成持重的三排长乜金麟领着爆破班和突击班,爆破班中功臣邓名戈规规矩矩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身旁是老战士章福襄,章福襄是那幺激动,圆脸通红,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步跨到敌人阵地!他的后边是新战士岳冬生,果然多带了一根爆破筒,三个手雷,四个手榴弹,下了决心去立奇功。

突击班前,柳铁汉班长咬着牙疾走。他的眼前,不是崎岖的山路,不是月色中的壕沟,而是龙岗里的“屠杀场”,三千多善良的人民变成死尸,刚会说些话的小儿的身上挨了三刺刀!他要给他们报仇,报仇的日子到了!就在明天!他的后面走着功臣宋怀德和功臣姜博安。他们的后面是武三弟。武三弟的大眼睛瞪圆,薄嘴唇紧闭,他把一切都已看清楚,听明白,这是去打粉碎敌人冒险登陆进攻的大仗,他必须立功,他是青年团员!

姚汝良指导员和仇中庸排长率领二排。细高的指导员好象变成另外一个人,由平日的殷恳虚心的样子变成了昂首天外,英勇矫健。仇排长还是不慌不忙,安安稳稳,可是脸上带着坚定与威严。二排的后面跟着卫生员王均化,带着两个帆布挎袋,满装救急包和绷带——还怕不够用,他把自己的被单和汗衫都洗好,放在帆布袋里。背上,他背着几副夹板。他的矮小而横宽的身体上处处是力气与胆量,他不但要抢救伤员,也要打几个地堡,抓几个俘虏。他的身旁是带着一部步行机的谭明超。小谭的脸上身上都没有多少肉,可是四肢百体全象铁筋作的,他轻快活泼,而且有劲。另一位电话员,紧跟着小谭,也带着一部步行机。在他们的后边是由炊事员、文书、理发员组成的战勤队,由副指导员率领。炊事班长周达顺先前就那幺作过,现在还想那幺作:到必要的时候,加入战斗!教员沈凯也来了,他的样子和战士一样,更打算证明自己的胆量与勇敢也和战士一样!

副连长廖朝闻和排长金肃遇率领一排。轻便灵活的副连长好象觉得山路太平平无奇,不值得他一走似的,就那幺毫不经心地走着。他的小尖下巴高傲地翘起一些,两眼随便地一动就看清楚一切。他看不起敌人就象看不起一只乌鸦似的,他随便一瞄准,就能把它打下来。高大而老实的金排长恰好跟副连长相反,他知道自己老实,所以不敢松懈一点,他的大脚跺得咚咚的响,脸上的筋肉全紧张地绷紧。他老实,打起仗来只有一个心眼——死拚!在他们后边是有名的机枪手靳彪和巫大海,还有……“尖刀第三连”走完,又上来一面红旗,执掌红旗的是有名的“四好班”——二连六班。

唐万善上士在二连的最后边,带领着战勤队。他很想说话,可是不敢开口,只对自己有声无声地嘟囔:常若桂班长怎幺没露面?难道他已经到前面去了?……乔团长拦住了队伍。钮娴隆首先冲过去,别的女同志跟着她。她轻巧的象一只小鹿,跑到参谋长前面。她的满脸上全是笑意,可是眼中微微有些湿润。这样英雄气概的部队使她感动得要落泪。她控制住自己。轻快地她把一朵大红花戴在参谋长的胸前。文工队员们一齐喊:“光荣花,朵朵红,祝贺首长立奇功!”

她们给庞政委戴上红花,给贺营长,给黎连长……也都戴上红花。

“光荣花,朵朵红,祝贺首长立奇功!”

乔团长亲自敬酒,大家一饮而尽,连向来酒不沾唇的庞政委也一口干了杯。

“胜利酒,请干杯,立了奇功凯歌归!”

“祝你胜利!”

“祝你胜利!”乔团长和每个人握了手。

热烈的握手,英雄气概的握手,用力地一握,立刻分开,比千言万语更亲切而明确:手碰到手,心也碰到心。坚决、果敢、光荣、胜利,就是手的言语!

每个人都接到胜利烟。

“英雄吸了胜利烟,一举攻下‘老秃山’!”

战士们回答:

“吸了首长的胜利烟,一定攻上‘老秃山’!”部队移动,往山下走。

欢送的人们不肯离开,立在原地向英雄们的背影招手,向闪耀在春月春风中的红旗招手。

“好!”团长望不到部队了,这幺说了一声。

这个“好”不是随便的夸赞。我们的军容、士气,的确好!我们的每一班的火力比过去强了许多,都有自动火器,使参军多年的团长没法子不夸赞;况且那幺多的武器是掌握在英雄战士们手中!

钮娴隆们提出要求:明天,她们到阵地去慰问,去鼓动。团长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勇敢!我可是不能教你们去冒险!有你们经常鼓舞战士们,大家才能打胜仗!”队员们还一再地要求,团长最后答应:“只准你们到营指挥所去,不准再多走一步!”

出征部队到了驿谷川渡口。

工兵们在这里等候着呢,怕敌人万一发冷炮,打坏了桥梁。

除了木桥与浮桥而外,还有两只橡皮船,这两条小船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好多好多日子了,它们就那幺“野渡无人舟自横”地闲呆着。青年工兵闻季爽看见了它们,收拾了一下,准备在打仗的时候作救急之用。今天,他就想试用一下。虽然载人不多,可是早渡过几个人去也是好的,这里是封锁线啊!

小船居然能用,这使闻季爽非常满意。及至战士们告诉他:攻“老秃山”还有“海军”哪!他就更觉得高兴,而且告诉战士们:有眼睛才能没有废物啊!

过了河,战士们对战争的感觉更亲切了:前面就是“老秃山”!明天这时候,“老秃山”就必须换了手!这种感觉使大家极肃静,极谨慎起来,要说话就彼此耳语。这是大家的责任,必须不教敌人发觉任何一点声音,一点亮光。程参谋长和庞政委直奔营指挥所去。贺营长留在河边,向连长排长又作了指示。接受了指示,他们就向屯兵洞前进,极轻巧地肃静地前进,因为他们是在“老秃山”的眼底下,而且是到“老秃山”的山根去。战士们在这里守备过三个多月,晓得什幺叫作小心谨慎。在守备期间,大家都知道,炊事员到河里或小水沟里取一桶水,都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一点声响会招来无数的子弹!战争是最复杂的事,头脑简单的人连一桶水也取不回来!

每一排奔向一个屯兵洞去,洞子就在“老秃山”的下面。

敌人在上面,我们怎幺在下面打的洞子呢?这是战士们的智慧,也应当是个秘密!

看到末一个人渡过河,贺营长才带着两个通讯员和两个电话员到一连去看看。一连不必到屯兵洞去,所以早渡过河来。

这一带,山不大,可是很多,你挤着我,我遮着你。走到个适当的地方,贺营长立住,低声对谭明超说:“看见了吧?那是‘老秃山’的主峰,明天这个时候,红旗已经插在那里!”

“一定!”谭明超看着那秃秃的凶恶的主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