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华看见了崔晴,未及开口,崔晴好似看出绿华心意,颤声说道:“妹妹不要疑虑。

我蒙优昙大师恩怜,本意送我生魂转世。是我不舍妹妹,还想见上几面,再四哀求。大师也未十分勉强,只似怪我执拗,收了护魂佛法,自行飞走。我先受佛法禁制,收入大师袖内,不闻不见,一切茫然,闻只微笑不答。后来我说宁甘受千万劫,也决不离开妹妹,大师才将我放下。那地方已远在海外,仗着多年修炼,虽与寻常游魂不同,功力到底还差,每遇罡风狂钊,仍难禁受。路程太远,茫茫宇宙,何处寻访妹妹下落?尤其这类修道人的精魂,最易被左道妖邪觊觎,一经撞上,永无超生之日,随时随地,均须小心提防。好容易由远隔数万里的海外,辗转逃避,飞回中土,用尽心力,受了许多惊险艰危,一点音信也得不到。

“我从小随娘清修,轻不离山,只能分辨善恶邪正,识人不多。稍差一点的人,惟恐引火烧身,又不敢与之交谈。几次想回仙都,寻娘谈问,但我深知娘的性情,见我这样,必疑我违抗大师,不知上进,定要大怒。惟恐引起伤心,就去也不肯说,始终不敢登门。只在昔日我二人月下吹笛的梅花林中,想娘痛哭了一场。未了想起优昙大师必知妹妹下落,正待老了脸皮,前去寻她,不料竟在途中巧遇,不特不肯指点,反训斥了一顿。当地乃是九华山中一片危崖。我听大师口气坚决,我来生变一女子,与妹妹同修仙业之愿,十九无望。知妹妹决难寻见,一旦遇上左道妖邪,立受炼魂之惨,休想再见天日。急切间本就无处可去,又听大师行时警告,说近日九华、黄山之间,时有妖人来往,在此三日之内轻易行动,必为所擒,如何还敢离开。当夜恰值天阴月黑,苦雨凄风之中,更易触动悲怀,飘泊孤魂,独坐崖下石洞之内,越想越伤心。正在悲苦,向天哀泣,哭诉心事,没想到当地乃是一位前辈女仙埋藏法体的后洞。

“这位老前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隐居东溟辽海已有千年。每隔一二甲子,必要神游中土,借一躯壳,游戏人间,修积功行。每次善功圆满,便将法身藏入洞内。回去过上几年再来。因其天性奇特,踪迹隐秘,自来无人知她踪迹,也轻不与外人相见。看去只是一个相貌奇古的贫女或是老妇,多高法力的人,也难看出她的来历。以前娘曾对我提过,说她性情虽然孤傲,人却极好,法力更高。只要谈得投机,对了她的心思,无论多大难题,也必锐身急难,以全力相助。更喜暗助颠连无告,或是本人颇好,限于福缘根骨和前生夙孽,想要求好向上,偏生孽难重重,难于避免的苦心修道之人。一旦机缘凑巧,得她垂怜,直是遇到极大福星。娘因昔年误人旁门,一任如何自爱,努力潜修,仍极吃亏,难于超劫成道,常想去往尘世之中,寻觅她的踪迹。无如这位老前辈名姓早隐,元神所附法身又相貌不同,老少美丑,随时变易,救人灾苦,只在暗中,有心寻访,休想遇上。所居东溟大荒,远在东极辽海,离开中土数十万里,中途更有万里落涤凉沙与海心蜃雾玄霍、罡风旋飓之险,寻常修道人决难飞渡。地域又极广大,即使能冲越那些奇险,到了东极,仍寻不到她那住处。一连寻觅了好几次,均无迹兆,只得罢了。

“当初随意一谈,并未在意。谁知机缘巧合,优昙师伯竟然算准她当夜要往洞中一行,故意把我引了前去。因知此老脾气古怪,从不喜人知她踪迹,引人往见,尤为厌恶,故此事前一字不提,反而给我好些难堪。这一伤心悲哭,恰值她回洞之际,被我哭诉感动,走了出来。一开口便说她是上了人家的当,照她旧例,本不愿管此闲事。无如引我来此的人心计极巧,明知她是有心做作,偏是事在两可,不能算是背她规例。而我事前也是毫不知情,痴得实在可怜。因此出见,问我心意如何,只要明言,求她相助,不问何事,均可办到。井问我是否想要重圆旧梦,与心上人结为夫妻。我因妹妹志行高洁,虽是邪法暗算,终是受我之害,想起上次生离死别时,妹妹那等伤心神情,已是心如刀割,知道妹妹对我虽然情深,世俗夫妻相处决所痛恶,已然铸错于先,一误何堪再误。

因此尽管她说如想做个真实夫妻,三年之内,便可如愿。至多每隔四百九十年,要经一次天劫,仍可设法避免,或是先期兵解,转世重修,只要知自爱,不与妖邪为伍,误入歧途,仍是神仙美眷。如果只想常在一起,做一名色夫妻,或是转世同为女身,共修仙业,却是阻力横生,艰难得多,不特近数十年中无望,一个不巧,本身还要吃上好些苦,不时受人欺侮,无地自容。她又恰是功行圆满,东归在即,难于随时照护。路是两条,任我选取一条。话一说定,却不许丝毫更改。连问两次。我均因上次铸错,不是本心,尽管痴爱,并无邪念。以前妹妹对我已多疑念,如再走第一条,岂不坐实前事?连平日所说,都成虚假。黑白难分,还在其次,最不好的是,此举决与妹妹心志有违,全由仙法神妙,勉强促成。妹妹根骨聪慧,本是天仙中人,如果为我所误,就妹妹对我怜有,也违本来爱护之意,问心何安?于是向其力求,决不愿为我一念之私,痴情痴爱,使所爱的人为我所误。将来只求永不分离,一任地老天荒,能得常在一起,于愿已足。

“那位老前辈见我坚执成见,说我痴人,自寻烦恼。不过这样也好,免她气心树敌,又多对头,虽然不怕,到底要少好些麻烦。随即匆匆传我炼魂隐遁之法,命我七日之后来此等候,当能见到所想的人。说罢前言,叱开石洞,走了进去。我便在危崖之下,照她所说,用起功来。昨日期满,元神果然凝炼,忙即飞来。当我兵解之时,本不知妹妹拜在武当门下,只说在此相遇。到时天降大雪,发现明月峰有两少女搜寻肥鹿,隐形偷听,才知底细。想起半边大师的威名,她那门下女弟子向来不许外人轻慢。旁门中人只要在仙府附近窥探,被她们撞上,必遭无趣。母亲和她又无渊源,一个不巧,吃了大亏,还要连累母亲受过,心上发慌。忽想起那位前辈女仙既命我来,必有原因。所说卧眉峰,相隔仙府较远,也许事早前知,有了成算。只得壮着胆子,飞来此峰。不久,便见妹妹跟踪飞到。初意大师清规严厉,决不容许外人与门下女弟子往还,何况我又是个罪魁祸首,见必不容。只想能见妹妹一面,不现身形,以免误会。因妹妹来得这么快,误以为近来功力加增,看出是我,赶来相会,越发高兴。几次要想见面,均因顾虑太多而止,只在一旁偷看颜色。后见妹妹徘徊松林阳光之下,似因寻人不见,在想心思神气。同时又想到我由明月峰旁飞起时,身形已隐,不知怎的,飞到卧眉峰附近,会将遁光现出,心疑仙人暗中施为,故意如此。妹妹又要飞走,咫尺之隔,渺若山河,心中悲苦,方始现形呼喊。欲与妹妹对面一谈,说完几句心腹话,立即飞走,不知可否?”

崔晴说时绿华早已飞近身前落下,见他周身烟笼雾约,相貌如常,只是凌灵而立,若实若虚,与生人终不相同,面容更是悲苦。知其为了自己,不去投生,成了游魂。想起以前情分,不禁心伤肠断,话未听完,早忍不住流下泪来。崔晴见绿华满脸清泪悲苦之容,哀艳欲绝,丝毫不曾怪他,越发感动,忍不住悲声哭诉道:“我以为妹妹定必怪我来此告罪,不料对我如此宽容,仍是以前情义。休说我已仙缘遇合,魂魄凝炼,飞行往来,隐现由心,便为妹妹多历万千灾劫,化生鱼鸟,但得永远相随,也所甘心了。”

话未说完,绿华固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崔晴也想到伤心之处,忍不住痛哭起来。绿华本意,再见崔晴,决不似以前那样,任其温存抚爱。及见对方为她身受如此之惨,由不得勾动柔肠,越想越觉可怜。一时情不自禁,挨近身前,待要为他拭泪,劝勉几句,使其早往转世,免得永沦鬼蜮,受着痛苦。崔晴虽然痴爱绿华,也不顾爱之实以害之,打定主意,如得相见,不再过分亲近。如果皇天见怜,至诚感格,以后合籍同修,做一名色夫妻,固是梦想不得的幸事;如其不能,只要能够时常见面,于愿已足。谁知见面以后,双方都是情不自禁,绿华往前一凑,崔晴立伸双手,待要迎将上去,眼看两下扑抱一起。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喝道:“何方游魂,如此大胆,敢来本山逗留,意欲何为?

可是欺我武当飞剑不利么?”绿华大惊回顾,正是二师姊孔凌霄,由身侧老松之后掩将过来。当时又愧又隐,又恐凌霄翻脸无情,伤了崔晴。情急惊惶,也顾不得再害羞,忙即抢步拦在崔晴前面,急呼:“二姊,千万看我薄面,不要伤他。”

凌霄原是回到楼中,不见绿华,初意私人洞内窥探,忙和张锦雯赶往一看,人并不曾去过。想起昨夜比剑之约,疑心人往卧眉峰,独自寻来途中,发现绿华同一少年对立松林之内。忙把遁光隐去,暗中赶到,藏在一旁,话早听去。见绿华那等情急惊慌,故意冷笑问道:“三妹如何与外人在此密谈?此是何人?说破便罢,稍有不合,本山方圆五百里内,均在本门剑气笼罩之下,左道妖邪来此扰闹,我只一弹指之间,禁法便自发动,任他多高邪法,飞遁多快,也难活命。到底是谁,还不快说?”绿华闻言,越发愁急,慌不迭接口分辩道:“二姊不要生气,他是好人。”凌霄把脸一沉,答道:“管他好人歹人,只要犯我本门规条,断无宽容。你不说他名姓来历,我也知道是谁。”绿华听凌霄口气越发厉害,吓得心胆皆寒,拉着凌霄的手,哀声哭道:“他是晴哥。二姊素来疼我,望你格外恩宽,饶了他吧。”

凌霄原是故意做作,见绿华花容惨变,急得声音都颤,心中不忍,忙把绿华抱住,笑道:“三妹不要伤心,我逗你呢。你们所说的话,我早听见了。你也急得冤枉,你再看看,你说的那个他,还在那里么?”绿华闻言,惊魂乍定,回头一看,哪有人影,忍不住哭道:“二姊既然听见我们说话,当知晴哥为人,不至于再见怪吧?”凌霄笑道:

“恩师家规何等严厉,如非看出你们虽然情深爱重,心地却甚光明,以前全是妖人邪法所害,难怪你们;否则便我爱你,恐也不能袒护,如何能在对面之间,放他隐形逃走呢?

实对你说,恩师因为门人多是累生修为的贞女,又都美貌,为防左道妖邪来此扰闹,特将本门独有的剑气运用仙法,设下禁网。除三妹新来,尚未正式拜师,不曾领得传授,功力也还不够,难于运用而外,我和大姊弹指之间,便能将其布满,三五百里以内,均在剑气笼罩之下,休想逃走。不信你看。”说罢,把手中法诀一扬,随听一声雷震,立有大片青霞由四山涌起,电也似急,合成一圈其大无比的光城,将邻近仙府一带的山峰一起围住。同时仙府前面又有千百道其细如针的青色光线,似大蓬火花朝上激射,到了空中,再往四外分布开来,合为一片极大的天幕,与那一圈青霞合成的光城接上,以仙府为中心,卧眉、明月两峰以及挨近仙府诸峰全被罩住。其亮如电,满空光线如雨交织,明灭闪射,映在满山晴雪之上,光影陆离,顿成奇观。绿华方在惊奇,凌霄二次把手一扬,忽然不见,先后也只句把话的工夫。随听破空之声,一道青光映着白雪晴阳,由仙府起,当空飞来。凌霄忙道:“大姊来了。她不似我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但对恩师,比我还要敬畏。本来还想你们当着我面,再谈几句,可我方才鲁莽,你那晴哥胆又太小,不知用什方法隐形遁走。方才发动剑气,想令现形,人已飞远,竟出我的意料。大姊又来了,只好作罢,大姊为人,外和内方。方才的事未被她看见,少时不要提起。就说我因你想看本门剑威力,试了一下吧。”

绿华还未及答,张锦雯已然飞降,见绿华泪容未干,笑问:“三妹,怎会一人来此,是练飞剑么?忧心作什?”绿华虽听凌霄那等说法,心想至交姊妹,不应隐瞒,便把前事带愧说了。凌霄笑道:“三妹真个志诚无欺。我这些日来屡次留心观察,才又连试了两次,她始终心口如一。别的不说,单她心性如此良善忠诚,我们也应随时扶助,使其将来能有成就才好。”锦雯笑答:“她和崔道友这等遭遇,实是可怜,便是外人也难坐视,况是同门姊妹,人又这等好法。不过师规严厉,遇事还应小心。二妹你将崔道友惊走,免得我们见面,日后好些难处,并免时常来寻三妹纠缠,彼此两误,也是好的。”

绿华深知崔晴心性,不经自己极力劝勉,强令转世,无论多么凶险,也必不舍离开。方才又见凌霄其势汹汹,更不放心自己,断定早晚非来不可。有心想和二女明言,请其暂留,等崔晴寻来,当面把话言明,劝令投生,免其自误,只是不好意思出口,呆得一呆。

锦雯见她泪痕未干,面容愁苦,不知绿华断定崔晴必在附近山头逗留,欲与相见,明言心事,误以为想起前情伤心。便笑劝道:“过去的事,悲苦无益。我们鹿未寻到,只打了两只山鸡,也颇鲜肥。难得快雪时晴,正好同赏,请回去吧。”

绿华只得随同飞回。因见二女慰勉殷勤,不便再以愁容相对。又想道:“悲苦愁急均无用处,且喜崔晴能听自己解劝,只要日内能见一面,便可劝其投生。何苦因为自己一人,举座无欢?”勉强把满腹心思丢开,随同说笑畅饮起来。先料崔晴遁出禁圈之后,虽见二女待己情厚,不见本人仍难放心,必在附近守候无疑,只要见身旁无人,定必寻来。谁知由当日起,接连两次借故离开二女,均未见其出现。又不便走得太远,使人发生误会。既恐崔晴由此自误,又恐师父神目如电,万一回山发现,于他不利,自己还受连累,好生忧疑。无如崔晴隐遁神妙,不是自行现身,决看不出人在何起,又羞于向二女明言此事。

一晃数日,崔晴终未出现,正打不出主意。不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绿华尽管当人强为欢笑,极力掩饰,那满腹愁肠,中怀悲苦,仍不免于诚中形外,张、孔二女何等聪明,见绿华自与崔晴相见之后,往往背人愁思,面上时有泪痕,知其思念崔晴,渐渐生出误解。以为女子痴心,男的对她又是那么情深爱重,苦恋不舍,生死如一,照着情理,固是难怪,二人也极可怜。无如恩师性情古怪,绿华虽仗优昙大师之力,允其入门,尚未拜师,稍有疏失,必受严罚。彼此相处数月,情同骨肉,绿华人又极好,惟恐自不小心,为情所累,误犯师规,轻则被逐,重则命都难保。崔晴更是危险。越想越觉这一双痴儿女处境可怜可虑,偏又事前奉有严命,爱莫能助。互一商量,只有釜底抽薪,乘着绿华温婉害羞,假装亲密,加以监视,不令离开;一面暗中留意,在附近一带查看,只一发现崔晴踪迹,便用仙法将其困住,然后好言相劝,晓以利害,令其速往转世重修,以为将来相见之地,免得误己误人。偏生崔晴得有高明传授,本身法力虽然不如二女,但是隐形神妙,往来如电,又知武当家法严厉,存有戒心,一任二女随时留意,始终不曾发现踪迹。

绿华先还想觑便与崔晴再见一面,过了两天,渐觉二女对她形影不离,无论何时,均有人在旁,看出有心防闲。锦雯并在有意无意之间用话示意,暗寓箴规。大意是说:

夙孽前定,难于避免。已然应过,只要知道戒惧,努力虔修,仙业依然有望。就怕旧情难断,互相纠缠,以致两败,一误何堪再误。绿华闻言,越发羞愧。虽觉冤枉了她,无奈二女全是好心,连日相待,只有比以前还要亲热。分明是恐自己误把好心当成恶意,一面规诫,一面厚待,以示姊妹情长。全是为好,并无轻视之念,这等厚爱,如何能够怪人?而那满腹心事,也更羞于出口,只干着急在心里。似这样苦念崔晴,柔肠百折,无计可施,勉强捱了个把月的光景,始终打不出主意。

这日夜课前想起:“崔晴为我九死一生,历尽艰危,死后游魂仍然追随不舍。自己因为师门法严,处处顾虑,连向师姊明说,只和他再见一面,俱都羞于出口。双方厚薄相差,实在大多,我在师门护庇之下,终日无忧无虑,并还照样修为,仙业也非无望。

而他却成了一个孤魂,在外飘流,虽有慈母,不能相见。加以痴情苦忧,守候不去,影只形单,无可依附,除受雨雪寒风苦雨之外,更须防到妖邪侵害。再被恩师突然撞上,稍不相谅,连那死后游魂都难保全。”越想越觉可虑,对他不起。想到伤心之处,不禁把心一横,觉着他既为我受此奇冤惨痛,难道我为他受人几句闲话,害一点羞,都办不到?豁出被二位师姊说上一顿,明日也老着脸皮,不问对方信与不信,明言心事,求与崔晴再见一面,免他孤魂无依,受到日晒夜露,冰雪风寒之苦,和外来的种种危害。主意打定,只待明早起身,去向二女求告。心神一定,便用起功来。绿华连日忧念崔晴,每日功课多半勉强。当日夜课,因难题业已想好,心神一定,真气自然凝炼。坐到半夜,忽又觉出进境,心事又全抛开,这一坐,竟过了时候。

三女平日功课,均有定时。开头虽在一起,因为各人功力悟境不同,每次起身,却有迟早,可是相差也没有多少时候。张、孔二女爱护绿华,见她以前用功甚勤,性又颖悟,起身往往要晚一些。自与崔晴相见后这些日来,起身在先;再不,便是二女功课一完,稍微行动,她也跟着睁开眼睛。不似从前二女事完,绿华还要坐上一半个时辰,才得完事,神态也极自然。知其心中有事,神志不宁,气机难于凝炼,虽能把握心神,终是勉强。想起师父之言,好生代她愁急。有心规劝,又见绿华一面眷念情好,柔肠百折,一面又恐人看破心事,日常都在矜持掩饰,神情哀婉,楚楚可怜,均不忍勾动她的伤心。

绿华看出二女用意,再故意捱到二女起身之后,勉强又坐一会再起。二女一生,均在武当门下,早得师传,自是行家。不特绿华稍微做作,一见即知,连打坐时功候深浅,有无悟境,全可看出,自然瞒她们不过。何况武当派的坐功,与别派剑术迥不相同,每日功课,早晚有一定时限;不似别派,往往云房一坐,动经旬月。但那所炼真气,十分强烈,只要心志不宁,不能调和坎离,驾驭龙虎,不特气机难于凝炼,本身还要受上好些痛苦。往往周身火发,奇热如焚,百脉偾张,身同针刺。轻则行进艰难,由羊车穴起,步步荆棘,但又不能半途而废,只一开始,至少须把一周天渡过,丝毫松懈不得。

绿华坐这一夜,本就勉强,只因每次起身太早,改了常度。这类坐功,自一开始,人便凝神内视,返虚入浑,对于外面的事茫然无觉,中凭坎离元神、混元真气,在本身天地之内贯穿百骸,自行流转。到了后半,气机流畅,人了最高境界,便心智空灵,全出自然。初学的人,拿不定时间早晚,更不知外面的事,照理也不容有什杂念,多是水到渠成,达到预期功候,自然回醒。绿华每次均想多坐些时候,免得每日起身在先,失了常度,免得二女误会。无奈玄门坐功十分微妙,绿华入门不久,功力尚差,如何能够自主。有时觉得时候坐了不少,醒来一看,二女仍是神光内莹,安然若定。没奈何,只得再坐下去,就此静坐养神,恐被二女看破。因是再次用功,虽只一二周天,竟比一夜都难,元神、真气稍失调御,便有许多苦处。二女知她胆小怕羞,越发不好意思明言警告,正在代她着急。

这日二女先起,见绿华未完,当她又在勉强重坐。方想这样不是常法,稍一不妙,人还受伤,决计醒来规劝,正商议间。及至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来绿华天资灵异,悟性极好。起初因为崔晴情深义重,虽然互相爱恋,并无他念,死非真死,如今游魂飘泊,万里相依,依然苦恋不去,想见一面。知他素来对于自己百依百随,只要再见一面,把话言明,必能听劝转世。如果只顾自己,视同奴仆,听其自然,不特对不起他的深情痴爱,也对不起义母多年相待恩德。为此日夜愁虑,不能去怀。心思一乱,尽管根骨深厚,心性灵慧,到底入门日浅,用功时节如何能有杂念。这还是绿华只是眷念爱侣深情,放心不下,并无邪念,否则势必陷入危机,欲念一起,还要引发本身真火,受那自焚之祸。孔、张二女时常为她担心,当日决计破除情面,向其警告,便由于此。及至绿华昨夜打定主意,觉着崔晴不特孤魂无依,飘泊可怜,而且他一日不去转世,自己也一日放心不下,闹得同门疑忌,功课延误,心情尤为痛苦,长此相持,必致两误。转不如老着脸皮,去向二位师姊明言,把话说开,要好得多。心神一定,气机便能凝炼,立生悟境,不由真气内充,神光外焕,比起往日,迥不相同。二女当她连日苦忆情人,心乱愁苦,已快陷入魔道,必是夙根灵慧,忽然醒悟,把这前世冤孽,运用慧剑斩断情丝,才致生出这等境界。见状也颇喜慰,便不去惊动她,自往师父洞中走去。行时,看出绿华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回来正好。这等情势,无须再多忧疑,也就不曾再有防备之念。

更因连日守定绿华,形影不离,绿华心中羞愧,二女原已看出,以为人既醒悟,无须再加防范,乐得借此走开,免其多心。又以久未去往师父洞内,意欲留连些时。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时辰。

绿华起身,发现二女同时他去,本心还想等人回来,向其明言。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想起昨夜所打主意,恨不能当时把话言明,去与崔晴相见。偏巧当日二女一个也不在,急于劝告崔晴起身,始而出门寻找二女,打算约上一人同往。后来遍寻不见,回忆昨夜所想的话,当时原是一股勇气,这一回想,不由又害起羞来。暗忖:“二位师姊待我极好,看今日久坐不归,分明连日守在一起,事出偶然,不是存心对我。昨夜所想的话,若不是万分不得已,实在无法向人启齿。何不乘此时机,赶往卧眉峰,将晴哥劝走,去掉一桩心事。好在只此一回,即便被二位师姊知道,人已转世,不再留此,日久自然明白。岂不比老着脸皮,向人明言心事,要强得多?”

念头一转,便往卧眉峰飞去。途中四顾,晴阳耀空,碧霄澄霁,寒山寂寂,冻雀不惊。时见朵云浮空,变幻无定,与满山积雪互相辉映,幻为银彩,清丽夺目。武当七十二峰,均似银玉装成。近卧眉峰一带所有松杉古木,全是瑶枝映发,琼花璀璨。偶在虬干繁枝之间,稀落落露出一点苍翠之色,满空朝阳之下,越显得玉洁冰清,点尘不染。

暗忖:“我平日心情,正和这冰雪一样干净,但是谁知道呢?为了晴哥,竟然心念不一,背了师姊,遁形到此。满以为晴哥必是隐形在旁,也许躲在附近凝望,只要发现遁光,必知我是为他而来,师姊不在,山中无人,正好相见。为何还未现形?”口随念动,忍不住唤了两声晴哥,未听答应,人已飞降。

这时已是二月初间,积雪未消,山风不起。卧眉峰的梅花原多,因为当年气候太冷,地又高寒,此时还在盛开未谢。桃李诸花,也正含苞欲放。绿华不知交春地暖,去年冬这场大雪下得太厚,加上几天西北风,满山积雪全都冻凝,山中又多伏流暗泉,下层冰雪近日虽渐溶化,上层却未解冻,不易看出。暗想:“现已二月天气,春花已开,冻却不解。好些花树,均埋冰雪之中,只稀落落露出半树枝叶。几时天气一暖,突然溶化,彼时冰雪尽溶,千山万壑都是流泉,地面上再现出万树繁花,岂非奇景?本山风景,比起仙都!日居,更是可爱。只是晴哥遭此大难,无福享受。照平日的耳闻,不特与他一同清修,永不分离的心愿没有指望,此去转世重修,是否能够成就,修得玄门正宗,彼此常共往还,均非容易。以他对我那等情厚,不管是缘也罢,是孽也罢,只要将来能有成就,无论如何困难,也应以全力相助,才对得起他那一番痴情。”心中寻思,四面查看,仍无踪影。暗忖:“晴哥只一见我,定必寻来,如何不见?连喊几次,也无回音。

虽然那日雪后匆匆一见,被人惊走,以他性情和平日对我的用心,不把话说完,决不会走。如今事隔月余,始终不曾再见,甚是奇怪。莫非那日受惊遁走,便去投生?或是守候多日,见二位师姊监防太紧,知道本门法严,难于再见,惟恐连累自己,故此不别而行,人早转生,白担了好几天的心?果然如此,倒也求之不得。心中本无别念,不过是怕对方为了自己,不舍离去,延误修为,这样再好没有。”

绿华心方喜慰,再一转念,又觉崔晴不是这样人。暗想:“当兵解时,好容易遇见优昙大师这样的救星,不特投生转世多半容易,并还可仗她佛家法力护持,转世之后,代为引进到正教门下,从此转祸为福。为想见我一面,竟不惜违命坚持,情甘失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由数千万里的海外,受尽艰危苦难,东飘西荡,历时半年以上,好容易寻到武当,得见一面。满腹情怀,无限酸心,还未倾吐一半,便自己也没来得及向他劝勉,便被外人惊走,就此离去。定必不舍。何况孔师姊有意相试,并非真要发动禁制,与他为难,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此后二位师姊虽然形影不离,对他并无举动,休说双方遥望,便在一旁偷觑,也无危害。这么多日来,难道不曾深入窥探,胆子如此小法?”

越想越可疑,也许崔晴前往投生,甚或埋怨自己胆小情薄,惟恐师门法严,同门讥笑,不敢与之相见,灰心失望,负气而去,也是佳事。最可虑是人并不曾转世,为了守候自己,想见一面,不肯离开,无意之中遇见对头妖邪,将元神擒走,由此陷入危境。他那里受苦受难,连那炼魂之惨,都在意中,自己却不知道,法力又浅,不能去救,更无法探问他的下落。因为一时胆小怕羞,不敢早和二位师姊商量,以致铸此大错,岂非终身恨事?”想到这里,心中一急,不觉流下泪来。

一时惶急无计,仍作万一之想:“卧眉峰洞穴较多。崔晴又经仙人指明,也许在此守候。自己因想势将凶多吉少,出于意料,毕竟刚到这里。也许晴哥因知自己每日早课做完,还要和二位师姊同在房中说笑饮食,不到中午,轻易不出走动,反正不会出来,又不敢去往洞前窥探,便在原居之处打坐用功,没想到会来寻他。为了避人,所居洞穴定必隐秘,故此难于发现。”想到这里,又觉人还尚在,不曾遇害,立时解去悲怀,去往后山寻找。走上一段,便喊:“晴哥,你在哪里?快些出来。我抽空寻你,说完几句话,见上一面,就要回去,不能在外停的。”似这样自言自语,边说边往前走,眼看快要行近后山女仙无垢昔年仙府侧面红霞溪两旁。那一带是片盆地,地气最暖,积雪已渐消溶。绿华正走之间,见当地积雪要薄得多,有的地方只剩了两三寸厚,并还显出碎裂之痕。那千百株桃花,已在雪中开放,树上的雪更少,仿佛一团团棉絮挂在枝头繁花之间,红白相映,分外鲜妍。起初志在寻人,无心观赏,不曾留意。及至发现当地花树如此繁艳,顿触夙嗜,不由停了一停。细一观察,才知雪自底层溶起,已快化完,有的树干上还有两三尺高的残雪碎冰。暗忖:“二师姊曾说,红霞溪对岸崖上,有几处山洞,十分清洁明朗高大,可供夏日来此凉爽沐浴之用。晴哥和我一样,素来恋花。这里冰雪融化太快,也许他住在附近,闲中无事,恐这一片花光为冰雪所毁,起了护花之念,用法力将冰雪化去,使其同时开放,斗艳争妍。”越看越像人力所为,如果所料不差,人必住在前面洞内。暗忖:“晴哥每日盼我相见,有如望岁。如受前辈仙人指教,在内打坐,决想不到此时我会来寻他。这里地方有限,只此几个藏处,人如在此,终必寻到。

莫如悄悄掩去,逗他惊喜。”

二人也是平日情厚,绿华年幼天真,稚气未退,童心一动,便不再呼喊,轻悄悄沿溪走去。沿途发现地下冰雪溶化后的山水,正由高而低,潺潺四流,伏流甚多。溪中冰雪已溶,只有一些碎冰残雪顺流而下,清波粼粼,离岸只有尺许。溪水虽然清深,两岸地势却较花林为高,地面还有三四寸厚的积雪未消。寻人心切,又恐无意之中错过。一面仗着身轻如燕,踏雪飞驰;一面查看是否有人在此居住形迹。当地原是初到,正照凌霄所说,沿溪绕崖而行,刚一转过崖角,目光到处,忽然发现雪中现出几个脚印,先疑崔晴所留,心方一喜。忽然想起脚印颇深,休说崔晴此时已非生人,便寻常修道之士,除非漫不经心,在此踏雪徘徊,稍微走快一点,就不用法力飞行,也不会留下脚印。如说山中居民,此时冰雪载途,山还未开,尤其卧眉峰后乃昔年仙灵所居,中隔危崖绝壑,常人足迹,向不听到,何况来路一带雪深数尺,举步艰难,怎能攀援来此?便把脚步停住,再细查看。见那脚印稀落落成一直线,突在转角空地之上发现,再顺自己去路走去,并不甚多,但无来路。一眼望过去,共只十余丈长一段,中间雪地上还有两处血迹。终点之处,在一峰下,虽未见有洞穴,但与凌霄以前所说山洞远近相同,料知下面必有山洞。既有生人居此,崔晴未必在内。雪中血迹,却甚可疑。崔晴现非肉身,自不会留下血迹。常人也不会居此。心疑别的道术之士在此隐居,多半还是旁门中人,便留了心。

绿华大难之后,越发胆小,如照平日,早已返回,不愿多事。只因爱念崔晴,关心太切,既觉此外无处可寻,又防万一洞中伏有妖人,崔晴被其擒住,在彼受罪,重又愁急起来。略一盘算,便贴着崖壁,一路留神,轻悄悄飞将过去。相隔不远,形将飞近,还未到达,便发现一缕火烟,由崖壁问冒出。定睛一看,当它果是凌霄所说的山洞。因来路这一面崖势略向外突,更有几株树木掩蔽目光,不近前,看不出来。洞颇高大,洞顶宛如人家屋檐,向外伸出。并有火光闪动,隐闻人语。匆促之间,不知对方强弱来历,崔晴是否在内,孤身至此,拿不准对方邪正,不敢冒失走进。连忙隐身材后,探头树旁,往里偷看,留神静听。见那洞内约有五丈方圆,洞口高大。近门平地之上,立着一堆怪石和石榻石墩之类。

内有两个和尚,年约二三十岁,这等冰雪寒天,红色僧衣已全脱掉,赤着上身,坐在石墩之上。面前燃着一堆松柴,火光熊熊,火上悬着半边肥鹿,已然洗剥干净,烤得半熟,油脂流溢,肉香阵阵,随风吹来。所烤肥鹿并无绳架钩挂,凌空悬在火上,自行转动。油汁滴在火上,不时冒起一蓬青烟,滋滋乱响,和松枝爆炸之声相应,满洞焦香,与酒香相和。两和尚似是佛教蛮僧,对火而坐,身材矮胖,两膀虬筋盘结,甚是强壮多力,相貌神情,均极凶野。身旁放着一个大酒坛和两个铜瓢,酒均斟满。每人手上拿着一柄形似新月的戒刀,寒光闪闪,十分锋利。肉还不曾熟透,便抢着大片割下,塞向口内,大嚼不已。所着红衣,还有许多随身兵器零物,乱糟糟堆在石榻之上。榻旁不远,还汪着一滩血水和死鹿的心肝五脏。再往洞内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里面洞壁之下,树着一面长幡,高约丈许。幡前地上,冒起一股三尺来高,尺许方圆,绿阴阴的怪火,上面凌空倒吊着一个赤身男子,正是崔晴。当时悲愤交集,正待不问吉凶祸福,入洞救人,并与二妖僧拼命。忽听崔晴高声急呼:“绿华妹妹如来,不可妄动。我有灵符防身,并不妨事。救我须等时机,不可造次。只要现出一点形迹,我再告你下手之法。”绿华闻言,忙即停止,崔晴也已住口。同时二凶僧只管鲸吞牛饮,说笑不已,一任崔晴发话,竟如未闻。所说番语,宛如狼嗥,又急又厉,一句也听不出,以为二妖僧不通人话。自己刚来,崔晴如何发现这么快?崔晴又在大声疾呼,所说的话前后相同,一句不差。才知崔晴似恐自己无意之中寻来,冒失下手,拼着受苦,连声警告。二妖僧已然所惯,不以为奇。方想用什方法显露形迹,崔晴已照前言连说了三遍。

二凶僧始而未理,后来是因崔晴说之不休,忽然大怒。内中一个腹有黑毛的首先怒吼起立,赶往幡前,戟指喝道:“你这小狗鬼号作什?你那妹妹是谁?寻来只有送死。

我师父今夜回来,便回云南,我们好好吃一顿痛快酒肉,你偏鬼号。不给你尝点味道,也不知小佛爷的厉害。”崔晴怒喝:“狗头再敢满口狂吠,休看我身为邪法所困,照样叫你难逃公道。”说罢,重又改口,再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蛮僧已经大怒,将手一指,幡上立时射出千朵血焰,当头罩下。崔晴也把手一扬,胸前立有两股银光朝前射去。

另一同伙也已赶到,扬手一股红光,先把崔晴所发银光敌住,两下才一接触,便各撤回。再把手一扬,幡上血焰立时退去,恢复原状。一面口喝:“师弟归座,这小狗一回云南,便受炼魂之惨,和他计较作什?”随对崔晴狞笑道:“你这汉狗,真不知好歹。

我因见你总共只有一半日的运数,如非我师父此次出来,好些法器不曾携带,又想强你归顺,未下毒手,早受炼魂惨祸。心想谁也救你不得,你喊那女子,不来则已,来了,只有便宜我们快活一阵。叫你明言人在何处,以便寻去,将她擒来,使你二人同在一起,拜师学道,你又不从。由昨夜师父离开起,你便鬼号,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吵得人心烦,好说歹说,总不肯听。我师弟几次想收拾你,我想你至多还有一天,到了今夜子时,师父回来,不同去留,便要受那无边苦难。反正救星不会喊来,就来也救不了你,又听你说得那么痴心可怜,便由你去。你偏越吵越凶,仿佛仗着胸前一道鬼画符,便不能奈何你似的,岂非自找苦吃?实对你说,我师父是有名的云南二佛中的大佛麻头鬼王,佛法无边,你们那些道教中人,决非他的对手,此时谁也救不了你。乃因爱你精气凝炼,与寻常游魂不同,又看你胸前灵符来历,意欲命你降顺,献出此符,将计就计,报他十年前所遇老乞婆暗算他的仇恨。否则你早被血焰神光炼成三寸来长一个枯魂,受那无量苦痛,永无超生之日了。趁早安分,等师父回来,好好降顺,将符献上,随往云南修炼,寻一躯壳回生,便和我们一样,逍遥快乐,享受无穷。便想你那心爱的人,也极容易,只要禀明师父,拿了法宝,将她真形摄来。再由师父施展法力,无论相隔多远,至多三日之内,便可自行投到,与你结为夫妇。并还破例通融,免去师父尝新,由头一夜就归你快活,岂不是好?如听良言,彼此都好;否则,我二人也懒得理你。”

随对同伴道:“师父行时曾说,此人根器虽非上乘,难得他心志如此拿定,又经仙佛两家能手炼过生魂,精气凝炼,如肯降顺,将来大是有用。本门法力虽高,如与外人争斗,须用好些法器。虽然每次出门,均经晶球视影,行法查看,此行遇合经历,均早看出,偶有心念不到,未曾现出的事,凭着所带几件法宝,也足能应付,毕竟要差得多。

临时布置法台,又颇费事,稍一疏忽,被敌人得知,占了机先,不免吃亏。为此踪迹隐秘,全照晶球所现影相行事,所遇如出预计之外,便须格外留意。那年受老乞婆暗算,以致快要炼成的三十六相神魔,功亏一篑,便由于此。昨日擒到这厮,原出意料,而那护身神光,正是老乞婆的鬼门道。后来将他擒住,虽然问明事出偶然,传他灵符的人虽有老乞婆在内,双方并无渊源。怜他游魂飘泊,痴得可怜,对头偶然相助,不是借他闹鬼,到底不可不防。尤其师父与师叔重炼神魔,正在要紧关头,最好不要多出枝节,但又不舍放他。命我二人好言相劝,更不可离开洞前禁圈以外。昨夜你嫌这厮吵闹讨厌,所带食物又快用完,师父还须今夜才回,想把昨早所禁肥鹿摄一只来,烤吃下酒。我也动了酒性,天明前经你二次一说,我便答应,满拟那鹿和酒均经行法禁制,以备师父回来,随时取用,稍一施为,便会飞来。洞前十丈以内,有师父所设禁圈,形声全被隔断,外人便寻了来,所见只是大堆积雪,决看不出我们形迹。也是你大性暴,行法以前因恨这厮吵闹,想收拾他,一不留心,被他胸前银光射中左肩,几受重伤。后来将鹿摄到,本应直飞洞前,不知怎的,在转角上停了一停,你太心急,误认有人破法,忙即赶去,又把那鹿刺了一刀。我仔细查看,并无异兆,方才想起那地方已在禁圈之外,虽不见什痕迹,师父法令甚严,终是违命。且喜不曾远出,又无什事发生,只要看住这厮,候到师父回来,便可无事。我们只顾饮酒吃肉,理他作什?”

说时,绿华见二蛮僧全都将脸朝里,忙由树后闪出,乘着双方争吵之际,朝崔晴打一个手势。崔晴面上立现惊喜之容,一任二蛮僧戟指怒骂,也不理睬。先喊了一声:

“我知道了。”跟着又把前言说之不已。绿华听出崔晴借着发话示意,令其暂避。见蛮僧误认崔晴痴心不死,均未理会,忙即退回,埋伏树后,静候崔晴指点下手之法。二蛮僧也各归座,饮食起来。因见崔晴老是狂呼情人,一任惊告劝说,始终不听,全都有气。

一面牛饮大嚼,一面互指崔晴,咒骂争论,面都朝里。并说:“外有师父所设禁圈,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看出。便喊破喉咙,也休想把你心上人喊来。如其无心至此,一入禁网,立即被擒,正好和你一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