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内拿回来?我不禁暗暗诧异。这可是霍桑的缓兵之计,暂时息一息这位者太太的怒火?否则他刚才下楼,怎么便胸有成竹地说这句夸大话?丁老太听了霍桑的话,火气果真平了些,向霍桑点点头。松琴便顺水推舟地扶着伊往里面去。那少年阿福似乎也想溜出去,霍桑忙招招手止住他。

他说:“阿福,别走开。我要问几句话。”

这男仆站住了,霎了几霎眼睛,向我的朋友呆瞧着。

霍桑问道:“阿福,这里的仆人可就是你们这三个人?”

阿福答道:“不,还有前门的王老伯。可要我去叫他进来?”他分明又想找个脱身的机会。

霍桑微微笑了笑,答道:“不必你去。”他回头向驼背的老妈子说:“胡妈妈,还是你去叫看门的进来。”

那老奶子应了一声,蹒跚着走出去。霍桑缓缓走到佛龛面前。我也跟着走近去。

那佛龛放在一只红木供桌上,龛前拼着一只小方桌,桌上有两个小小的插花的瓷瓶;一副锡质的寿字蜡台,台盘上盖着剪成如意头形的红纸盖;居中还有一只颜色黝暗的古铜香炉,边口上有些香灰。霍桑在这些供品上瞧了一瞧,便在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椅子平日是太夫人坐着念佛的位子,此刻霍桑坐了下来,却带着法官审鞠疑案的神气。一会那老妈子已把一个穿黑羽纱长衫的看门人王老头儿叫进来,连同小使阿福和小使女三子,四个人排班似地站在一起。我和振之也坐在桌子的那边,静默地瞧霍桑审案。我自知我的神情还不及那孩子的宁静,原因是为着十分钟内追回珠子的诺言,我正在替我的朋友担忧。

霍桑说:“这件失珠的事情,你们谅必大家都知道了。这珠子显然是有人偷去的。据我推想,窃珠的人也一定就是这屋中的人,——说得明白些,也就是你们四个人中间的一个!”

四个仆人都愣了一愣,站立的行伍也略略起些动摇。

可是大家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这断语不太冒险吗?还是他果真已有了把握?

霍桑又说:“这句话你们也许要觉得不服,是不是?你们也许要说,这珠子既不是新近放进佛龛里去的,何以先前不有此念,却在昨天庆寿时才行窃?我来回答你们。因为那窃珠的人,本来不知道这珠子的价值,昨天听了徐家奶妈说明白以后,才知道珠子值百多块钱,因此起了贪念。这人认为昨天人多手杂,趁这机会偷了珠子,可以嫁罪给外来的人。其实昨天出进的人很多,这佛堂里的窗又没有关,珠子既然在佛龛里面,行窃时必须移去花瓶蜡台。然后开了玻璃门动手,手续上也相当麻烦。换一句话说,偷珠的事并不太简便容易,却需要若干时间。昨天人多眼众,事实上反而不便,一定没有人敢下手。所以我敢说定这珠子必是在今天早晨失去的。因此之故,那些宾客和宾客的仆役们都已没有关系,而行窃的嫌疑却在你们四人中的一个人身上。”

这句话霍桑实在说得有些儿冒险。他指出的行窃的时间固然很合理,但行窃的人果真是四个人中的一个吗?这人是谁?他可也有把握吗?我瞧瞧他的神气,日光凝定,好像他已经确定无疑。那四个仆人的面色都有些变异。阿福的脸灰白了,嘴唇动了一动,好像要抗辩,却又不敢出口。三子的嘴唇在发抖。伊的两手在捻那件花洋布衫的左右衣角。那老婆子胡妈却只张大了眼睛呆瞧,仿佛伊的左朵有些重听,还听不清楚霍桑的语意。只有那看门的王老头儿怒目眩着霍桑,表示一种忿懑不服的样子。霍桑在这四人的脸上略略一瞥,仍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这个窃珠的人,在今天清早溜了进来,便开了佛龛的玻璃门,动手窃珠。所以我们现在要查明这个窃珠的人非常容易,只要证明今天早晨你们四个人中间,什么人到过这念佛堂里来过!”

“我进来过的!”那是小使阿福的急不待缓地答应。”

霍桑的眼光向他瞧了一下。“喔,你进来过的?干什么事情?”

阿福道:“我进来揩玻璃窗,不是偷珠子!”他的语声近乎外强中干,有些颤栗。

霍桑仍婉声道:“你不偷最好。我相信可以查明白,决不会冤枉无罪的人。但当你在这里揩窗的时候,可有别的人进来过?”

阿福摇头道:“没有。我只看见胡妈妈在窗口走过。伊还——”他顿住了不说下去。

“伊还什么?”

老妈子似乎听出来了什么,张口说:“什么?阿福,你说是我偷的?”

霍桑挥挥手,道:“胡妈,你听错了,他没有说你偷。现在听我说。我知道今天早晨,这佛堂里不只阿福一个人来过。这里的地是谁扫的?”

没有人答应。胡妈的嘴里在咕着:“说什么?说什么?”

霍桑不理伊,眼光在其余三个人的脸上扫一扫,又停住在阿福的脸上。

“阿福,可是你?”

“不是。这佛堂的地天天是小三子扫的!”

小三子忽吞吐地应道:“是——是我扫的。”

霍桑又横过目光来向伊一瞧,点头道:“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早晨有两个人进过这佛堂。可还有别的人进来过吗?”

又没有回答。除了三子和阿福以外,那王老头儿和胡妈对于这问句都默然不应。

室中引起一种紧张的静寂。振之仍一眼不眨地瞧着霍桑,神气上似很关心霍桑会造成一种下不来台的僵局。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霍桑的神色仍沉着如常,既不犹豫,也不失望。

一回那王老头儿终于耐不住,气忿忿地说:“霍先生,你既然知道了谁是行窃的人,请你就说个明白,何必这样子拖三累四?”

霍桑仍宁静地答道:“老王,你的话不错。请你耐心些,我就要说出这个人来了。现在我们虽已知道今天早晨阿福跟三子进来过,但难保没有第三或第四个人暗中来过,不过这个人此刻却不肯承认。”

老王又高声说:“我可没有进来过!胡妈,你呢?”

老婆子又着了慌。“我——我没有偷啊!”

看门的大声说:“不是说你偷。你今天早晨有没有进这佛堂里来?”

胡妈摇头道:“也没有啊!”

小三子带着哭声说:“先生!我——我也没有偷珠子!”

振之忽插口说:“霍伯伯,你到底知道这偷珠的人吗?”

霍桑抬头瞧着他,答道:“晤,我虽还没有知道,但我可以证明这个人。”

“怎样证明?”

“我知道那人偷得了珠子以后,因着心惊胆虚,怕被别人进来冲破,或是一时心慌,不敢把赃物藏在身上,却顺手将珠子藏在铜香炉里。现在你们不妨走近来瞧瞧。”

四个人勉强地走近些。老王居先,胡妈随后,第三个是阿福,那小使女三子落在最后。

霍桑指着香炉,说:“这香炉今天还没有装过香,可是炉中的香灰却明明被什么人的手指搅动过了。这样我们便可以有一个明确的证据,就是那窃珠人的指甲之中势必还留存些香灰。现在我只须把你们四个人的指甲仔细验一验,便可知道谁是——唉——唉!三子,你为什么?急急地弹你的指甲?哈哈!小孩子,你究竟资格还浅。我瞧你的手已经洗过了,实际上未必会有香灰留在指甲中。你中了我的计,竟心虚起来,自己招认了!好了,现在我们不必多说了。三子,你的年纪还轻,怎么干出这种没志气的事来?不过你若能从此悔过,我还可以劝劝你的主人,饶赦你这一次。现在你自己把那东西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