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卢夫人母女解劝李夫人婆媳不必愁苦,又吩咐备酒与李夫人婆媳压惊。李夫人婆媳二人感谢不荆且说强四爷退走出来心中不愿道:这正是做官莫做小,做小被人欺。我奉差往卢家搜查李荣春家眷,谁知搜不出来,反被卢家母女二人出言不逊,叫我做狗吠三声才放我出来,这是那里话说起?因我官小就被他母女如此欺负。一面走路一面想,不觉已到府堂,回复了差官禀道:卢家并无李荣春家眷在内。差官闻报也没奈何。
谁知那花兴见强四爷去卢家搜查李荣春的家眷,他在就近打听,见搜不出一个人来,心中疑惑道:我看李顺贼头贼脑眼泪汪汪忙忙张张走进卢家,为何搜不出人来?其中定有蹋跷。
为何强四爷去搜不出?尔说这花兴乃万恶的刁奴,平日助伊主人无恶不作,为伊主人一心要害卢、李二家。心中想来想去想不出甚么缘故。正要回家,却好遇着一个轿夫叫做丁三。那花兴乎日积下数十贯钱,在外放债扔二利息,借他一贯实钱,只八百文而已,每月二百文利钱。那丁三与花兴借了二千钱,每月四百文的利钱,已欠两个月利钱未还,这日被花兴遇着,叫道:丁三,尔欠的钱到底还也不还?丁三道:兴大叔,这两日实在没处趁钱,再迟两日必定清楚。花兴骂道:放尔娘的狗臭屁,尔这两日甚有趁钱为何不还,敢是存心不还么?丁三道:
不瞒尔说的,一连五日没有趁钱,昨日真是皇天庇,有卢府夫人请李府夫人并大娘过去吃酒,我所以才趁一百文钱,买些柴米,尚无剩钱可买盐菜,那里有钱可还尔?
如今再宽我两三日,自然送来还尔的。花兴听了说道:既是如此尔去罢。心中大喜道:如今好了,李荣春家眷必定在卢家了。只是昨日为何搜不出哩?谅是还有搜不到之处。方才丁三乃是无心之言,必在卢家,待我去报差官再去细搜,不怕不将他拿祝遂一直走去见差官,复将情由一一禀明,差官说道:恐未必是真。
花兴道:若不在卢家,我情愿将首级取下与老爷。差官道:为何强四衙去搜不出?花兴道:官家房屋极多,恐有搜不到之处,乞老爷亲自去搜,必定搜出。差官闻言,即时同府县衙役亲自去搜。那花兴又想:我家小姐的卧房与卢家小姐的楼房贴壁相连,倘或是他从露台爬爬过来也未可知,待我回去守住小姐的卧房,他若爬过露台来我便就一手拿一个,两手拿一双,那时怕他飞上天去不成?
想定主意,急急走回家中。
那时夜静更深,皓月东升,走到楼上将门一推,却是闭的紧紧的,想道:这又古怪了,小姐房内久已无人上来,何故门是闭的?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卢家的人扒过露台来关的,将李夫人并大娘藏在里面,是故强四爷搜不出,如今尔中我的计了。遂又走下楼来,叫了花吉、花祥二人同来将门打开,点了火把四处一照,并无人影。花吉道:这露台有门窗阻隔,如何能得过来?花兴道:有胆量的就能走过来,这有何难?花祥道:既如此为何不见哩?花兴道:这也古怪了,不然为何门是那个来关的?
且不说花兴等三人在那里猜疑,且说卢夫人正在吃酒,尚未去睡,忽见丫头走来报道:不好了,强四爷搜了不算数,如今差官同府县衙役亲自来搜了。卢小姐道:不妨事的,仍旧到隔壁楼中去躲一躲便了。青莲道:李夫人、大娘不必着急,随我到隔壁楼上去躲避便了。李夫人即同淡氏大娘没奈何,只得随了青莲来到卢赛花房中,青莲就去开门道:夫人、大娘快些走过去。那花兴一见道:好了,在这里了。花吉、花祥连忙赶上前来。那青莲一见有人赶来,叫声:不好了。将李夫人并大娘推过,回身就走。花兴喝道:如今走往那里去?
随赶进卢赛花房内,却好卢小姐走上楼来,一见花兴等三人吃了一惊,喝道:尔等是何等样人?敢走进我的房来胡闹?花兴道:小姐,胡闹胡闹,有此变兆,再不想有此一扇好牢门,如今被我拿住了,快些走开,我去报差官来拿。卢小姐闻花兴此言心中大怒,柳眉倒竖,抡拳将花兴等三人打得叫救连天,没奈何抱头鼠窜退了回去。卢小姐骂道:为人在世不要这般好巧,尔主人作恶多端已经眼前报应,尔们一介下人差不多些罢了。又叫道:伯母啊!事已出破,如何是好?
李夫人道:侄女,尔不必惊忙,这是我二人命该如此的。叫声:媳妇,随我出去罢。二人来到厅上道:尔们不必罗唣,我婆媳二人在此。差官一见,吩咐左右拿下了,卢夫人是个窝家,也一同捉拿。那卢小姐欲要动手杀了出去,犹恐母亲同李夫人并大娘一发不好,又要连累地方百姓,反为不美,遂急急取了几封金银并陶天豹的小图对青莲道:我到舅老爷那边去耽搁几日再作道理,尔明日走来看我便了。
青莲道:我要与小姐同去。卢小姐道:不可,这时夜静更深,二人同走更为不便,尔在此看个明白,明日来报我便了。说完走到后门将门开了,见四下无人,遂放心而去。尔道钦差来此为何无人围府?因这衙役听见说拿住了李荣春家眷,大家走向前来观看,所以无人围府,是以卢小姐得能无事出去。
且说差官问府县道:他家尚有何人?方知县答应道:尚有一个小姐。
差官吩咐:将小姐也一并捉拿。左右答应一声,各各走到四处去搜捉,并无踪迹,来回禀差官道:卢小姐不知去向。差官吩咐:将他三人上了刑具带回衙门。一面吩咐衙役分头往四处去查访,遂押了犯人回府。
那花兴被卢小姐打了几拳心中不愿,来到卢府打听,见卢夫人并李府婆媳一概上了刑具带去衙门,心中大喜,回到家中自称能干,那总管对花兴道:尔小小年纪凡事差不多些罢了,何苦结这死冤?岂不罪过?花兴道:少爷待我甚好,理该与少爷出力才是。总管道:我看尔将来如何结局?
且说差官来到府堂,将他三人打入囚车,又将强四爷大骂一场,追了印信。强四爷气满心胸,回衙收拾。他与司狱李国华十分相契,遂来与李国华辞别,说起此事,李国华排酒款待。
李元宰闻说十分大怒,差人前去打听李夫人消息,家人打听明白,走来回报道:已经打入囚车,今夜就要起身了。李元宰道:爹爹在李大爷面上是受过恩情的,如今他家遭此大难岂可坐视不救?李国华道:我岂不知要去救他?只是无计可施。李元宰道:既如此,爹爹可肯放孩儿前去么?李国华道:尔要到那里去?李元宰道:孩儿要到皤蛇山去请众英雄来救李夫人。李国华道:既如此说,尔自去罢。
李元宰随即收拾行李,别了爹娘,上马加鞭而去。
且说卢赛花连夜走到安府,将此情由细说一遍,那安老爷为人最是胆怯,不论大小事情动不动就怕是非相累,说:自保身家要紧。闻这件事情越弄越大了,目今时势只好各顾自己的是,况且非亲非故,这件事是做不得好心,须防倾家之祸不是当耍的。不是我做母舅的薄情,想我偌大年纪之人尚没有儿子,我这性命是要紧的。卢小姐听了此言不觉呆了半响,暗想道:怎么说出这样话来?虽然尔胆小,但是我外甥女面上说不得这句话来。今日我才晓得世情冷暖,我此来差矣。乃叫道:母舅,我此来一则通信,二则辞别。安老爷道:多谢尔有情,如今尔要往那里去?卢小姐也没好声说,答应道:逃难而已。安老爷道:这是没奈何的事,日后平安仍旧回来看我。卢小姐道:这个再看。安夫人把眼一瞧,将面就变起来,叫声:甥女尔不要睬他,自古道有亲必顾,这般胆小做什么男子汉?安老爷道:夫人说出混话来了,我若留住他,倘被查出一家都被连累在内了。安夫人道:不妨,有我在此。甥女,尔同我进去便了。安老爷说:夫人不要没主意,明日若被查出拿去,尔我性命不必想要活的。
安夫人道:且待他来查时再作道理。卢小姐道:母妗放手,我要去了。
安夫人说道:甥女说那么话?既来之则安之。一手拽卢小姐进房坐下,问明情由道:甥女,不是我来埋怨尔,千不合万不是,都是尔娘儿二人不是,别人身上抓什么痒?今日惹出这样飞祸,诰命夫人被人捉拿,成何体面?
卢小姐想道:方才被母舅埋怨了,不得今又被他扯进来凑一双么?遂立起身来说道:事已如此,说也无用,我要去了。安夫人道:且慢,我说便这等说,决不来怪尔的。只要靠天保使他不来搜查就好。吩咐备酒款待。卢小姐道:不必费心,家庭遭变那有心情吃酒?安夫人道:既如此,吩咐备办点心进来。
卢小姐此时那里有心情吃得下咽,只是呆呆坐着流泪而已。
且说安老爷在书房想道:妇人家晓得什么利害?说什么有亲必顾,到明日被人搜查出来,那时连自己也不能顾了,看尔顾得他么?一夜不能合眼。直到天明,亲身往外打听,才晓得卢、李二家家眷已解进京去了,因走了卢赛花一人,府县要差人挨家逐户搜查。安老爷本是胆怯的人,不听此言犹可,一听此言吓得冷汗直流,急急赶回家中,一步一跌跌进内厅,大声叫道:夫人啊!不、不、不好了,尔、尔、尔不听我的话,要弄出大祸来了。就将打听之言说了一遍。安夫人道:我只道我们是缙绅人家不来搜捉,谁知也要前来搜查么?
安老爷道:尔到说得自在话儿,莫说尔是缙绅人家,尔就是皇亲国戚也要搜查的。安夫人道:如此却怎么好?卢小姐道:不必着忙,可有男人衣中?
借我一套。安夫人问道:要他何用?安老爷连忙答道:他自然是有路用的,待我走去拿来。卢小姐即时将头首饰除下,三把头发合做一把梳,那安老爷已将衣中取到,卢小姐将中戴了,又将罗裙解下,将一套男人衣服穿将起来。安老爷仔细一看,笑道:好个男人。安夫人道:不要快活尽了,可将耳钩除下。只是这一双小脚却如何处置?安老爷道:这个不妨,来寿的脚最小,他的靴亦可以穿得。遂又走去将幸人来寿的靴拿了来。卢小姐一看说道:尚长些,可有破棉絮拿些来。安老夫人道:有、有。遂去拿了一大堆破棉絮来。卢小姐穿了靴,将破棉絮塞满靴内,打扮完了问道:可有坐骑借我一匹。安老爷道:有。
吩咐家人:将我的坐骑备好鞍辔伺候。卢小姐叫声:母舅、母妗请上,甥女就此拜别。安夫人道:若事情平定了,尔要来看我们的。卢小姐答道:这个自然。遂辞别上马,出了后门而去。安老爷道:他去了放下我心头一块大石。
吩咐门上并众家人道:不管什么人来问卢小姐,只说并不曾来,就是他家使女来寻也是如此回他。家人领命,按下不提。
且说青莲次日要来见卢小姐,安府门上回道:并不曾来。青莲要寻也无处去寻,只得归家,日日思念夫人小姐而已。
花、卢两家俱各无主,家人吵得乱乱纷纷,将壁门塞断不表。
且说施碧霞在山中日日思望:田、李二家家眷为何此时尚不见到?这日忽见喽罗来报道:朝廷差花锦文领兵前来剿捕,请令定夺。施碧霞听了,心中大喜道:如今正好报仇了。随即装束停当,即时提槍上马,带领喽罗杀下山来,大声喝道:何物花锦文,敢来送死。花锦文道:尔这女贼,快通姓名来。
施碧霞答道:姑娘姓施名碧霞,尔这狗头敢就是花锦文么?花锦文答道:然也,既知我的名声快快下马受绑,兔我动手。施碧霞道:我正要来拿尔,却好尔自来送死,着槍罢。举槍便刺,花锦文叫声:慢来。
举起刀便隔,回手也是一刀,二人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杀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一边要活捉女贼好去报功,一边要生擒奸臣好来报仇,杀到日落西山不见输赢,各自收兵。一连交战十三阵,俱各不见胜败。施碧霞想道:只此一个花锦文尚且拿他不下,怎么报得仇来?
这夜在灯下看兵书战策,忽见汤胜姑走近前来说道:小姐,不是我冒犯小姐,说临渴掘井那里济得出来?若要生擒花锦文,待我明日带三百名喽罗下山去,定要活捉花锦文上山来。施碧霞道:尔休得小视了他,他的武艺不在我之下。汤胜姑道:小姐也休得小觑了我,若不生擒花贼,愿将首级献上。施碧霞道:尔可知军中无戏言么?汤胜姑道:怎么不知?施碧霞道:既是如此,立下军令状来。尔若能生擒花锦文来记尔第一功。汤胜姑就立下军令状。至次日,施碧霞升帐坐下,忽见喽罗报道:花锦文前来讨战。施碧霞问道:谁人敢出马生擒花锦文,记取头功。汤胜姑上前答应道:小将愿往活拿花锦文,若是死的也不算功。施碧霞道:既如此与尔三百人马,须要小心。汤胜姑说声得令,遂领了人马下山而去。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