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府太太与淡氏大娘见日已西坠,尚不见李荣春回家,叫三元来问道:大爷到花家去讨施小姐,不过留一杯茶,还与不还也该回来,为甚到此时候尚不见回?尔与来贵去花家问。三元道:晓得。同了来贵走到花府问管门的老家人,那管门的受过花子能吩咐,只说不曾来,三元与来贵道:这就奇了,大爷亲口与我说要来花家讨施小姐,为何他们说不曾来?
又到海丰寺问法通,只见门是锁的,又到各处访问,并无下落,只得归家回复太太。太太与大娘十分忧闷,只得又差三元再往各处去打听,这且不表。
且说花子能听了花荣的计,叫了几十名家人埋伏在小姐楼下,守了一夜不见动静,花子能见没动静,遂到沉香阁来,见碧桃问道:少奶奶可起来否?碧桃道:起来了。花子能走上阁来。那秦氏梳妆正完,尚未穿衣服,斜倚在窗前,一手拿一枝鸟羽毛扇,一面摇扇一面想道:少爷小妾三十一个,那里轮得到我?一月之外才得一次,好似活守寡,前世不修,今世来嫁着他。昨日又抢了一个施小姐来家,不知为甚不肯与少爷成亲,反将少爷打了三倒。不说秦氏正在思想,忽见少爷走入房来,忙起身问道:少爷起得早埃花子能道:不要说起,昨夜一夜未曾睡着。秦氏道:请问何事一夜不睡?请坐了好说话。花子能道:尔也坐了。遂将李荣春来讨施碧霞说起,一直说到跌下楼止,又道:现时家人还伏在楼下,如今要求少奶奶上楼去将红花卧房也搜一搜,不知少奶奶可肯行否?秦氏道:少爷,尔太粗心了,红花房里乃第一要处,为何不搜,却到赛金房里去搜。
这正是痒处不扒,不痒处扒到血流。花子能道:为因心忙意乱,失此一处,却又被花赛金将剑要杀,只得逃命要紧,却忘了红花的卧房未搜。秦氏道:反了,反了,焉有妹子敢杀亲兄的理?又将男人藏在房中,真正气杀我也。只是我与丫头们都是女人,拿他不住,如何是好?花子能道:不妨,我楼下埋伏着家人,尔若见了李荣春只要大声喊叫,我们就好上楼来拿他。
秦氏道:如此说不妨,待我去搜便了。花子能道:到底是夫妻,尔好去拿住李荣春,待我放了心夜夜好来伴尔睡。
秦氏道:我是不想尔的,尔去伴他们,我是独自睡惯了。尔自下去,我也立刻就去。花子能道:原是我不是,改日来谢罪。我如今且下去,在书房等少奶奶尔的消息。说完下阁去了。
秦氏叫齐了这些丫头、使女,自己穿好了衣服,下了沉香阁,带了丫头来到赛金楼下。见这些家人们俱埋伏在楼下等候,碧桃说道:少奶奶来了,尔们还不立起来?众人见秦氏走到,大家立起身道:少奶奶来了。秦氏道:尔们在此等着,若听我叫尔们上去拿,尔们就要上去拿,若李荣春走了下来,尔们拿住了等少爷发落。众人道:晓得。秦氏带了四名丫头,一个名叫双桂,一个名叫碧桃,一个名叫春梅,一个名叫秋菊,这四名丫头狐假虎威将门乱打。那红花同着小姐三人都是四更以后才睡的,此时红花服侍小姐梳洗才完,只听得打门甚急,那叫门的人声甚多,花赛金道:如何的,他又来了。红花道:小姐,如今不怕他了,待奴下去开门。
走下楼来,此刻胆便大似昨夜的几十倍了。遂将门开了,见是秦氏,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奶奶。秦氏道:尔们将此门关好了,随我上楼。双桂将门关了,秦氏又道:红花,尔先走。红花道:丫头不敢,少奶奶先请。秦氏道:不要尔假有礼,叫尔先走尔就先走,谁要尔多礼。红花道:如此恕丫头无礼了。遂先上楼报与小姐道:少奶奶来了。
四个丫头随了秦氏上楼来。
那赛金没奈何,勉强起来迎接道:嫂嫂来了?秦氏道:我的来意姑娘谅是晓得的。赛金道:嫂嫂说得好笑,我又不是神仙如何晓得尔的来意?秦氏道:不必假不知,就是那李荣春的事。赛金道:李荣春怎么样?秦氏道:咳,姑娘啊!他与尔哥哥有天大的冤仇,尔不该黑夜将李荣春藏在楼上,又如何敢欺负兄长,拿剑就要杀他?红花在旁道:少奶奶,这是少爷不是,自己走上楼来欺负小姐。秦氏道:不要尔管,尔何必多言。赛金气得两眉倒竖,满面通红,道:就算我藏了李荣春,尔便怎么,有甚凭据?秦氏道:不要管有凭据无凭据,待我做嫂嫂来看看。赛金道:胡说,我父乃一品当朝,三位叔父俱为高官,我虽女子,颇知礼义,焉肯收藏男人?无凭无据,劈空陷人,昨夜哥哥来搜不出,尔今又要来搜,一次风波尚未歇,尔又要来再起风波。还是哥哥叫尔来,还是尔自己要来寻我惹气?秦氏道:不要尔管,我自来亦可,尔哥哥叫我来亦可,总是要搜的。说声未完便叫四个丫头将红花房里先搜起来。这四名丫头领命先去红花房里搜寻。花赛金见了登时大怒,道:秦氏啊秦氏,尔休得太无礼,听信了丈夫之言来与我作对,尔休得太欺负人,我见过多多少少的恶妇,并不曾见这不良恶妇。秦氏也大怒道:赛金,尔休得开口伤人,尔就有礼岂将男人藏在房中么?这四名丫头道:少奶奶,红花房里搜寻不见。秦氏道:尚有赛金房里各处都去搜来。这些丫头东掀西拨,各处搜遍并无影响。
赛金见他们搜不出李荣春,遂道:秦氏,如今可有李荣春么?一把将秦氏胸前扯住道:如今怎么说?秦氏道:赛金休得无礼。将头撞去,赛金顺势一手将秦氏头发扯住,将脚一跤将秦氏按倒在地,骑在秦氏身上抡拳就打,打得秦氏叫痛连天道:赛金,尔敢打我么?赛金道:我就打尔这不良之妇,尔便怎么?说完又打。秦氏叫道:好打,好打,天下那有尔这恶妇?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尔们这些丫头是死的,为甚不向前来救我一救?这四名丫头要走上前来劝,赛金道:谁敢来,连尔们也打个半死。双桂道:春梅姊、秋菊姊,尔们去请少爷来救奶奶。那红花也假意来劝,却暗地里将拳头来奉送。秦氏道:赛金,尔的拳头为何有许多?
赛金忍笑不住道:我是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秦氏道:尔当真要打死我么?赛金道:我也不要打死尔,只打尔半死,使尔下次晓得姑娘的手段。尔下次敢再来欺我么?
不说秦氏在楼上被打,却说春梅、秋菊二人走到书房报花子能道: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被姑娘打得不亦乐乎。花子能听了,连忙走上楼来喊道:那个敢无礼欺负我小姐?红花叫道:小姐起来罢,少爷来了,看少爷面上饶了少奶奶罢。
花子能道:小妹为着何事如此动怒?有话起来说。赛金见花子能假小心,也就立起身来坐着涕泣。双桂扶秦氏起,春梅将秦氏头发缠好,秋菊将秦氏首饰拾起,花子能假意道:为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道:真是天翻地覆,那里有如此不良的恶女子,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有如此的恶人么?
赛金一面哭泣一面说道:都是父母不在此,被哥哥欺负了,今日又被这恶嫂来欺负,我如此还要做甚人?不如我与尔三人拼了命,免得日日来欺负我。花子能道:好小妹,昨夜原是我做哥哥的不是,得罪尔了。今日嫂嫂不知何故,无事又来生风波,害惹尔受气。秦氏听了心中不愿,气冲冲的道:尔到说得好听,我好好坐在沉香阁,不知是那个狗乌龟公叫我来此,害我受此苦楚,倒反说我无事生风波,真正气死我也。
花子能笑嘻嘻的道:如今都不必说,总是我不是。妹子,尔也不必哭,妻子,尔也不必气,待我去备桌和气酒请尔姑嫂双双和好息了怒气罢。秦氏道:我是没有如此的好姑娘。
花子能道:什么话,总是一条缝里钻出来的。花赛金道:啐!我也没有这样的嫂嫂。花子能道:那里话,与尔哥哥一头睡的总是嫂嫂。秦氏道:我也不与尔这呆子说了。
立起身来下楼去了。花子能就借此势道:我去备酒与尔们和好。一溜烟下楼。走来与曹天雄说知其事,曹天雄呵呵大笑道:少爷若说李荣春尚未出去这也不难,只要前门后户叫家人用心把守,不怕他飞上天去。花子能道:虽然如此说,倘若他已出去了这便如何?曹天雄道:这也容易,只消得力的家人差几个到外面打听,若李荣春尚未回家,必然有他的家人在外寻觅主人,若是已经归家就无在外寻觅了,他必然又另起事端来寻我们了。花子能道:教师说得不错。即忙吩咐一众家人各处门户小心把守,又叫花吉、花祥:尔到外面打听李荣春消息。
那花吉、花祥领命,才出大门就遇着三元与来贵。花吉乖巧,就叫道:三元哥,尔们要到那里去?三元道:奉了太太之命特来寻大爷,昨日大爷说要到尔们府上来,为何一夜不见回来?我昨日来尔府上问两三次,尔那管门的总说不曾来。
我去回复太太说不在花府,太太与大娘猜疑说必在花府,所以今日又打发我们来问。尔少爷就要留我家大爷也不是如此留法,既留了一夜也该放了出来,为何还不放出,是何主意?花吉摇手道:尔不要胡说,尔大爷从不曾到我府中来,我少爷从不肯留人过夜。三元道:这也奇了。没奈何,别了花吉又去别处访问。
那花吉回身进了大门,来到书房道:少爷,李荣春尚未回家。花子能道:尔何以晓得?花吉遂将三元的话说了一遍,花子能道:如此说来果然尚未回家,尔们小心打听。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秦氏恨着花赛金切齿道:可恨这贱人,杀哥哥、打嫂嫂,世间难容这等人,我若一朝权在手,那时决要将令来行。
双桂在旁道:少奶奶,尔被小姐痛打这也罢了,不过姑嫂不和相打而已,谁知被红花那小娼根假意上前相劝,却暗地挥拳将少奶奶乱打,我真正替少奶奶不愿。
秦氏大怒道:暖啊!
他敢如此大胆。我道赛金拳头为何有许多,原来是这个贱人亦来打我么?我叫他主仆认得我便了,正是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丈夫,我若不报此仇也在为人了。
且不说秦氏要报仇,再说花云一心想着红花,道:如今不怕他不依从我了,他要想将恩报我,便帮他做报恩人,如此的难事我也与他做了,还怕他不依从我,也不怕他不从。待成了事我去求少爷要他将红花赏我为妻,那时挽起眉毛做人家。
只是今日为何不见他下来?也罢,自古道:要吃无钱酒,须要工夫守。待我守着他便了。
不说花云痴思妄想,却说花赛金对红花说:此事若不是早预备着,今已被他搜出了,尔的性命难保自不必说,连累我也难以做人,那屈言屈语如何听得?就是长江之水也洗不清。
红花笑嘻嘻的道:多谢小姐莫大之恩,丫头就是碎身粉骨也难报小姐之恩。
赛金道:我且问尔,那李荣春藏在那边,怎么得放他出去?红花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问花云,看他有甚妙计可以放李大爷出去。赛金道:不可,那花云到底是小使,不便与他长往来,且等卢小姐回来我将此情与他说知,要他用个金蝉脱壳之计放他出去。红花道:小姐,前日卢小姐说他母舅安老爷乃六月初四日生日,今日初四日乃是拜寿之曰,必有戏酒留住,安老爷必要留赘日,明日未必就回。李大爷度日如年,岂不急坏了他?赛金道:这也无法。
红花也是没奈何,不过李荣春早一时回去,他早一时放心,虽说搜不出,到底是怀着鬼胎,就是一日三餐羹饭,乃是厨房端正办来的,不过红花与小姐二人吃的羹饭而已,如今多一个人要吃,不敢到厨房多取,恐起疑心,只好二人少吃些,留些与李大爷吃,这且不言。
再说卢赛花同夫人到安府拜寿,那日安老爷夫妇一早起来与众人拜过了寿,内中有个史翰林的小姐,为人生性价做倚,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将卢赛花看不在眼底,甚至谈说言语之中好生嘲笑。那卢赛花焉能受得这气,与他斗了一场气,卢老夫人道:今日母舅生日,须要大家和气欢喜,为何斗起口舌来?卢赛花道:我却受不得这闲气,母亲,回去罢。安老爷夫妇与众人都来相劝,卢赛花执意不从,登时与母亲上轿回府。夫人归到府中,出了轿走进房中,小姐伴夫人坐了一回也进自己楼中。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