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太太不慌不忙说出一番甚么话来,不用姑太太报告罢,编书的自有一番插叙的必要。
只为编书的忙着编那杭州书,冷落了东亭镇上的唐伯虎。自从去年描写观音以后,直到现在,也有四个月了。这四个月中他在华相府里怎生消遣,编书的也得略叙梗概。当那祝枝山在杭州题无字封的一夜,唐寅在东亭镇上吃那度岁的酒,也曾小试才情一夜行三令。什么叫做一夜行三令呢?原来大除夕这一夜华老和两个儿子在书院中饮酒,他知道近来华文华武的学问大有进步,完全是华安指导之力,因此饮酒中间想出一个酒令,试试儿子的心思。大踱道:“爹,你你有令,尽尽管出,你你有屁……”
说到这里他居然也知这“有屁尽管放”五字不便出口,所以说出“有屁”两字便缩住了。这也是受着唐寅数月的教育,所以气质上有了小小的变化。二刁道:“爹要行令,尽半(管)行令。”
华老道:“我行的令一字中须含有三个同样的字,又要叶韵,又要应用俗语诗成句。我来举一个例,你们听着:品字三个口,宁添一斗,莫添一口,(俗语)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唐诗成句)”
其时唐寅在旁侍酒,悄从华老背后指一指盆中的熏鱼。大踱经这一指,便会从鱼字上着想。想了片晌,他便道:“爹,儿儿子的令,有有了。”
华老道:“你且道来。”
大踱期期艾艾的说道:(鱼鱼鱼)字三个鱼,水清方见两般鱼,(俗语)鱼鱼鱼微禹吾其鱼乎!(左传成句)
华老点头道:“大郎茅塞已通,二郎何如?”
唐寅又背着华老指指坐案上的水晶镇纸,二刁经这指点也知道从晶字上着想,便道:“爹,你要喜喜(试试)我的本忌(事),我已想就了。”
华老道:“想就了,快快道来!”
二刁连忙刁着嘴说道:晶字三个日,常将有日思无日,(俗语)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古诗成句)”
华老道:“二郎应的令又比大郎得体,难为了你们,居然也有了这一日。”
说罢,回过头去,吩咐华安也来应一个令。
唐寅道:“太师爷和两位公子行令,小人怎敢擅接。”
华老掀髯大笑道:“你有这般大才,我们还要拘什么主仆形迹呢!”
唐寅道:“那么小人斗胆了,小人说的是:鑫字三个金,父子同心土变金,(俗语)金金金,一寸光阴一寸金。(成语)”
华老大喜道:“华安,你接的令竟是善颂善祷,我们父子三人但愿应着你的令。”
这一夜,父子三人欢然饮酒,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饭毕便到内堂去聚餐,父子婆媳同吃合家欢,不在话下。
且说平、安、吉、庆四书僮另有一桌酒菜,摆在金粟山房。开怀欢饮。华平道:“我们四人也来行一个令似乎有些趣味。”
大家听了一齐赞成,便请华平起令。华平道:“我不比华安兄弟,满肚子都是书。我只会行一个叠句俗语令,须得引用叠句吴谚,形容一件事,每人各道两句,而且都要叶韵的。我来起令了:豁绰豁绰走过来,扒吼扒吼三碗饭。华安兄弟轮着你了,你是苏州人,一定接得入彀的。”
唐寅笑道:“这个酒令倒也有趣,我来接两句:阿祝阿祝挑粪担,刮辣刮辣断扁担。”
众人大笑道:“粪担打翻不免臭气薰天了。”
第三轮着华吉了,他笑着说道:其古其古拖地板,阿迷阿迷拌猫饭。”
唐寅笑道:“华吉兄弟,你这一接也很好,打翻了粪担,自然要拖地板了。拖了地板忽又拌起猫饭来了,真个匪夷所思。华庆兄弟轮到你收令了。”
华庆想了片时,便道:“想便想着两句了,不知说的对不对。”
众人道:“不用客气,请教请教。”
华庆道:“乒乓乒乓两半爿,阿呀阿呀叫起来。”
唐寅笑道:“大概是猫饭碗打碎了,阿呀频呼,有什么用呢!”
平、安、吉、庆四人行令完毕,恰才散席,忽听得月洞门后有女子声音。连唤着:“华安兄弟快到这里来,和你有话讲呢。”
唐寅听得是石榴的声音,很不高兴,勉强迎上前去假作欢颜,问他有何话讲?石榴道:“你们四个人在外面行令,我们五个人也在里面行令。”
唐寅道:“还有四个人是谁呢?”
石榴道:“便是老太太身旁的四香。”
唐寅道:“妙哉妙哉。”
石榴道:“庵啊,庵啊。”
唐寅道:“你可是叫我么。”
石榴道:“你说庙哉,庙哉,我只好说庵啊庵啊了。华安兄弟,里面行令的是春香姐,他听见你们行那俗语令,他也要行起俗语令来了。他的酒令再要促狭也没有,轮到我说,我竟没有说了。好兄弟,看我份上,替我做一回抢手罢!”
唐寅暗想:“为着石榴份上,我不高兴替他捉刀。为着秋香份上,我便借他的嘴接这个令,暗暗向秋香通一个消息,以便他日可以双双逃归吴门,岂不是好?”
便问石榴是怎样一个酒令?
石榴凑近唐寅耳朵,喃喃的一会子。唐寅道:“容易容易。”
也凑着他的耳朵把这四句酒令告诉了他。石榴连声道谢,很欢喜的走了。列位看官,可知道五丫环行的什么令?叫做“一一道来令。”
这五个丫环都是侍女们中的领袖,一席酒肴比着其他丫环格外优待。春香已得了小丫头的报告,说什么外面平、安、吉、庆四人畅怀饮酒,行一个俗语令。华平开端说的豁绰豁绰走过来,扒吼扒吼三碗饭。众丫环听了个个好笑。春香道:“他们行令,我们也来行个令罢。秋香妹妹,你是个女才子,请你起令罢。”
秋香笑道:“女才子三字原璧奉赵,说到起令,外面平安吉庆既是按着次序公推华平先说,这里如法泡制,也得请春香姐起令了。”
春香道:“若要引用诗句,我是一窍不通的。行一个俗语令,或者还可将就将就。现在行个‘一一道来令’。每人说四句,上一句须得现成俗语,含有两个一字;下一句要接得连贯,而且叶韵。我来先说了:一搭一挡,两个朋友,一高一低,手搀着手。那么夏香妹接下去了。”
夏香道:“这个酒令。看似容易,其实是很难的。你们不许催促,待我慢慢儿想。”
春香道:“我们行令并不苛刻的由着你去搜肠索肚罢。”
夏香搔头摸耳一会子,便道:“有了,有了。一吹一唱,弗用鼓手,一纵一跳,会扦筋斗。那么秋香妹妹说了。”
秋香脱口而出道:“一粥一饭外加黄酒,一荤一素蛮配胃口。”
这几句说得众人都笑了。轮到冬香,见他搜索枯肠,好容易的凑出四句道:“一来一往,青青杨柳,一拖一扳,拉住娘舅。”
春香大笑道:“拉住娘舅做什么,敢是做那‘扳娘舅’么?那么石榴姐姐收令了。”
石榴道:“要我收令,容易容易。说四句俗语,有什么大不了事。哎哟,我要去解一个手了。对不起,略待片时我是就来收令的。”
说时把身子略颤几颤,仿佛是尿急的模样,急忽忽的离座去了。谁知他托辞解手,实则到外面去寻抢手。众人待了一会子不见他到来,便有些怀疑起来。春香笑道:“我已代他想着四句收令了。叫做:一歪一扯,托言解手,一出一进,去寻抢手。”
夏香道:“不见得罢,他去寻谁呢?”
春香道:“定是这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辰的四同兄弟。”
众人正在议论他,石榴恰才到来,手插入衣襟,做那整理裙子的模样。坐定以后,便道:“收令的句子我早已安排好了。叫做:一哭一笑,赌神罚咒;一心一意,同时逃走。”
众人听了并不注意,惟有秋香芳心自警,分明这魇子借他的嘴,向我投递消息,要教我背主逃走。唉,魇子错了,我受了太夫人天高地厚之恩,怎肯背着他逃走,你莫痴想罢!这一节书,叫做“唐伯虎除夕三行令。”
除夕已过,便是来年,待到元宵节,祝枝山在杭州看灯,唐伯虎也在相府看灯。华老为着两个儿子茅塞已开,所以今岁的兴致比较往年尤其热烈,雇用名工巧匠大扎花灯,相国府中,点得明星颗颗。华老要鼓励着儿子们读书上的兴趣,吩咐华安多撰几条灯谜挂在金粟山房,吃了元宵酒后,华老偕同两子到金粟山房中去猜谜。太夫人听说外面悬挂灯谜,也教二媳妇冯玉英撰几条细巧的灯谜。又要易猜,又要不俗,以便鼓动里面主婢的兴致。于是表兄妹两人小显才情,同作谜主。唐寅在金粟山房中做谜主,二娘娘却在紫薇堂中作谜主。话分先后,书却平行。且说华老偕同华文华武进了书房。唐寅上前迎接,不须细表。
华老抬头看时,果见纸灯上面黏着十余条谜语:(一)工《史记》一句(二)贵《左传》一句(三)佳《书经》一句(四)诧书名一(五)口官名一(六)口府名一(七)钦差《诗经》一句(八)父为相国唐文一句(九)吃吃《四书》一句(十)月老汉先人名一(十一)薪桂饮料名一(十二)银河郡名一(十三)皇陵地名一(十四)松翁《四书》一句华老道:“有几个灯谜做得很堂皇冠冕。这第五个谜面是口字,猜的官名,明明道着下官。”
说时掀着长髯道:“你不是说‘中堂’么?”
唐寅道:“太师爷猜的不错。”
大踱道:“奇奇怪,口口字,猜猜中堂,不不对。”
二刁道:“老冲,你不小(晓)得,口忌(字)在堂忌(字)中间,所以叫做中堂。”
大踱道:“第第六条,也也是口。我我来猜,是是河间。”
唐寅道:“大公子猜得很好,口字是河字的中间,和第五个谜底用意相同。”
大踱道:“吃吃很很难猜啊。”
二刁道:“老冲,这就忌(是)说你啊,打一句四希(书),‘似不能言者’。”
华老这时宠爱着华安,见这谜面明明讥笑大郎,他却并不在意。又指着第七条道:“这钦差二字明明道着下官。记在中年时,曾经屡奉天子恩命到外面去查办事件。这个谜底不是‘天子命我’么?”
唐寅道:“相爷猜中了,请再猜几条。”
华老道:“留给他们猜罢,都被我揭去了,他们便觉扫兴。”
指着第八条道:“二郎,你的心思较大郎灵敏一些,你猜这个谜底是什么?我是知道了。”
二郎道:“唐文忌(是)很多的,不几(知)那一篇?”
华老道:“大概是《滕王阁序》罢。”
二郎想了一想,便道:“有了,这不忌(是)叫做‘家君作宰’么?”
华老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大踱道:“阿阿二猜了,我我也来猜。这这‘诧’字,打打一个书名,叫叫做《家语》。”
唐寅笑道:“大公子猜的很好。”
二刁道:“我来猜‘薪桂’,什么叫做薪桂?可忌(是)两件东西?”
唐寅道:“不是,所谓薪桂者,以桂作薪之谓也。”
二刁拍手道:“这不忌(是)把木樨花当做柴烧么?猜一种饮料,叫做木樨烧。”
华老大笑道:“谜面好,谜底也好。”
正在谈笑时,春香张着灯儿来请太师爷到里面去猜谜。华老道:“里面也有灯谜么?”
春香道:“是二娘娘做的,挂在紫薇堂上。老太太大娘娘以及许多姊妹都在里面猜谜,奉着老太太之命,请太师爷进去指教。”
又向两位公子说道:“大爷二爷也可到里面去多猜几条。”
大踱道:“我我不去,弟弟媳妇,做做谜,大大伯,猜猜不着,坍坍台。”
二刁道:“我也不去,家杂(主)婆做灯谜,丈夫猜不着,益发坍台。”
华老道:“你们不去也好,便在外面猜谜罢。”
于是春香张着灯儿伺候华老入内。里面的灯谜都是二娘娘主政,二娘娘制造灯谜的才思,不亚于唐寅。他是性喜填词的,有好几条灯谜都把词牌名作谜面。灯上挂的是:(一)风入松古文一句(二)杏花天《礼记》一句(三)双红豆六才一句(四)虞美人古美人名二(五)卖花声用物一(六)怀王孙俗语一句(七)临江仙古女一(八)四边静府县名四(九)两同心字一(十)相见欢《四书》一句这十条灯谜以外,还有四条是专猜《女儿经》的。为着丫环们读书不多,《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神童诗》以外,还有一本《女儿经》,这是人人读熟的。为着丫头们猜谜便利起见,所以都把《女儿经》做谜底。这四条是:(一)日《女儿经》一句(二)一《女儿经》一句(三)芒种《女儿经》一句(四)土《女儿经》一句其他还有诗词六首:(一)花魁秦郎端合号情郎,占得花魁艳自芳。岂必香膏腻云鬓,笑将荷露拭新妆。猜俗语一句(二)闺情轻搓细腻动清寒,和雪凝脂冰艳攒。漫记三三围暖阁,芳年五五已凋残。猜牙牌名一(三)平江即事调寄《江南春》姑苏好,女儿喜闲情。几粒相思抛彩艳,数方点缀系轻匀,一缕似簪缨。猜儿童饰物一(四)寻梅调寄《宫中调笑》梅瘦梅瘦,行到灞桥时候。诗思细说姻缘,持爱深怜足尖。尖足尖足,犹道伤残玉骨。
猜俗语一句(五)长材赞调寄《十六字令》长,奇伟魁格气宇昂。偏乖巧,珠明夜有光。猜俗语一句(六)于归调寄《怀王孙》香车宝马到门阑鼓乐声催仔细看,生憎骨肉忍伤残。度针关,左右双双坠玉环。猜俗语一句那时紫薇堂上拥着许多仆妇丫环,谁都想来猜这元宵灯谜。太夫人声明在先,猜中一条,赏银三钱,凭着谜条向账房中去领取。他把金钱鼓动了众人的兴致,不论老的少的村的俏的都可在紫薇堂上猜谜。太夫人又知道婢女们中间惟有秋香的才学最好,悬挂的灯谜秋香可以猜中十之六七。便向他说道:“让他们去乐一乐罢,把容易的教他们去猜。猜不中你再去猜不迟。”
秋香遵着太夫人吩咐站立一旁,并不跟着众人去猜。有许多不识字的,偏嬲着识字丫环把谜面细解。就中有许多俗语的谜,看似容易,实在繁难。只为二娘娘生长在南京,后来才迁到苏州。他所说的俗语,不知是苏州俗语,还是南京俗语。一个烧火的南京老妈子,侧着耳朵听那识字的丫环解释谜面。一个丫环道:“这第四个寻梅的词句,听得秋香姐说,一定有骡子两字在内。只为灞桥骑骡是有古典的,只是下面说什么,尖足尖足,这是什么讲究呢?要猜俗语,苏州没有这一句俗语,无锡也没有这一句俗语。秋香姐说,只怕是南京俗语罢?”
烧火的南京老妈子福至心灵,忽的喊将起来道:“这不是‘骑着骡子叫脚痛’么?”
二娘娘笑道:“不错不错!”
便有人把谜条揭取下来交付老妈子,教他少须到账房里去领取三钱银子便是了。喜的老妈子扯开了嘴,又央着识字的丫环把打俗语的灯谜讲给他听。那丫环又把那“长材赞”讲给他听,说道:“有一个很长的男儿,性情乖巧,和夜明珠一般。你们南京有这句俗语么?”
老妈子道:“有的有的,这不是‘大汉子不呆便是宝’么?”
二娘娘道:“又被他猜中了。”
老妈子又揭去了谜条,共得六钱银子。那个识字的丫环要向他分肥,他说:“猜中了第三个,便和你平分可好么?”
那丫环便把一个个的灯谜讲给他听。但是他只有六钱银子的福分,再也不能福至心灵了。夏香猜中的也很多,四条《女儿经》的谜底被他猜中了三条。日字条“月未明”,芒种猜“第九节”,土字猜“第五行。”
恰值华老从外面进来,眼看夏香连中三谜,笑向太夫人说道:“这部《女儿经》我的肚里是没有的,若要我猜,猜到天明也猜不出。”
太夫人道:“老相公,你也不妨去助助他们的兴儿。”
华老道:“我来猜几个词牌名的谜面玩玩,省得零碎报告,我便一起儿说罢。”
太夫人道:“都被你猜去了,他们要向隅。你便猜这一半罢。”
华老道:“一半也好。”
当下把十个词牌谜面看了一遍,捋着长髯凝神思索,点头播脑一会子便道:“有了有了,我来猜这五个这《两同心》是猜个答字,《虞美人》是猜‘娥皇女英’二人,《双红豆》是猜‘一样是相思’,《四边静》猜府县名四,是‘安东、西安、南康、宁朔’,还有《怀王孙》猜一句俗语,王孙二字有别解,草也是王孙,猴也是王孙。我知道了,不是‘一肚皮的草’么?”
二娘娘道:“公公猜的条条都着。”
太夫人笑道:“老相公连中五条,三五一十五,可得谜银一两五钱。”
华老道:“今天内堂猜谜谁猜的最多,我便把一两五钱银子移赠与他。”
太夫人道:“我的目力不济了,秋香,你背几条谜面给我听,我是见猎心喜,也来猜这么一下子。”
秋香使把第三条《平江即事》一阕《江南春》背给太夫人听。说道:“是猜小孩子饰物的,丫环想了良久,再也想不出是什么东西。”
太夫人点头,笑向二娘娘道:“二贤哉,这不是糕豆线么?”
二娘娘笑道:“这般很冷僻的东西,婆婆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秋香道:“老太太,什么叫做糕豆线啊?”
老太太道:“这是苏州的风俗,没有种过痘的小孩,帽上都穿糕豆线,是一粒黄豆一小块年禚穿在一起的。我猜的高兴,你再背一个给我猜。”
秋香又把第六首《于归》调寄《怀王孙》的念给太夫人听,说道是打一句俗语。老太太道:“这个谜也不难,是叫做‘临时上轿穿耳朵’,二贤哉,是不是呢?’
二娘娘道:“婆婆所猜的那有不是之理。”
太夫人道:“我也把这六钱银子移赠于猜谜最多的人。”
于是众丫环都告奋勇,在灯光下费尽心思。太夫人道:“大贤哉,你也来猜几个。”
大娘娘道:“这玩意儿媳妇是不近情的,婆婆有命,只好勉力为之。”
他便在词牌名中猜中了两个。一是《杏花天》,猜的是’仲春之月‘。一是《风入松》,猜的是《声在树间》。他也当众声明,这六钱银子移赠于优胜的人。石榴猜了几个都猜不中笑向春香说道:“待我解一个手,再来猜一下子。”
秋香道:“不行不行,你又要托词解手去请抢手了。”
石榴被他说破了,不好意思去请华安捉刀。待到灯中的蜡烛将残,秋香道:“老太太,丫头可以猜吗?”
老夫人道:“他们猜不出,你猜也好。”
于是秋香连猜了五条。《卖花声》猜那卖花线的手摇的东西,其名叫做唤娇娘。《临江仙》猜一个古女,叫做洛神。《相见欢》猜《四书》两句,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又把第一首花魁诗,猜一句俗语,叫做“卖油娘子水搽头”。
第二首闺情诗,猜一句牙牌名,叫做《揉碎梅花》。经他猜中以后,谜灯上的谜条差不多告个消乏了。秋香所得的谜赠是一两五钱,再加华老的一两五钱,太夫人和大娘娘的两个六钱,他一共四两二钱银子。其他的丫环见了,不免又妒又羡。
元宵已过,待到二月中旬,太夫人正和两位媳妇在紫薇堂上闲话中门上传来消息说,北京的亲家太太到了。二娘娘听说母亲到来,好不欢喜。便禀过婆婆,到中门外面去迎接。正是:深居相府称贤妇,暂出中门迓老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