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唐寅搬饭一去不来,金粟山房的华文、华武饿的叫苦连天。华文道:“今今天,死的够了,又又要做……章,又又没……饭吃。”

华武道:“苦啊,苦啊!文章其(是)要做得好的,祝其(是)不许吃的。妈妈说的,‘又要马儿走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华文道:“饿饿饿,妻子好合,妻妻皮许共钻。”

华武道:“侧拍隆冬详,饿的软洋洋。色希记矣,昂首入阴山。”

两个踱头嚷了一会子的饿,其时书房里只有兄弟二人,家丁们都去吃饭了,嚷饿也没有人听得。其实呢,两个踱头倘要果腹,也很容易的,只须亲自向厨房中吩咐一声,便可补上一桌饭菜来。

偌大的厨房,难道添不出一桌饭菜来么?无奈呆公子怀着鬼胎,疑及自己做不出文章老生活知道了,便吩咐华安休将饭食搬入书房,饿他们一顿。……这般科罚,已有先例。两年前,兄弟俩做不出文章,曾被华老罚他们饿过一顿。后来亏得太夫人向华太师说情道:“他们做不出文章,饿死也没用。兄弟俩本来是枯肠,没有饭吃,肚肠益发干枯了。老相公,你要他们做出好文字,却不给他们吃饭,不是应了两句俗语‘又要马儿走的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么?”

华老听着笑将出来,才许他们吃饭。兄弟俩饥肠辘辘的当儿,想到两年前的故事,便疑及是老生活的主见。

料想华安断然没有这般的大胆,他们又防着老生活动怒,所以不敢大呼小喊,着令厨房里另开一桌饭莱来。只有捱着饿的念着“妻子好合”、“色斯举矣”。

看看日光已斜,当时没有钟表,只取个日规测那晷影,已在午末未初,料想这顿午饭已落了空。于是私自商量,躲在书房里是没用的,传唤厨房另行开饭也没有这胆量,只好离开了书房,到各处去做巡食御史。要是僮仆人等还没有吃罢午饭,便是残肴也只好胡乱吃这一顿。好在呆公子是没有阶级主义的,只须有的吃,一切身分、体面都不管了。列位但看今年中秋筵宴,唐寅上坐,呆公子只在左右相陪。便知他们打倒虚荣,只求实利,已不止这一回了。可怜这两位巡食御史枉自向各处巡查一遍,依旧是画饼充饥在先,走到老总管那边,却见老总管正躺在藤床上午睡,鼾声正浓,知道他每天吃饱了午饭总是这般的。这里又没有生发,退了出去。往帐房那里去巡查,相距数十步,便听得“吉列刮辣”的算盘声响,宛似冻雨洒窗一般。二刁轻轻的说道:“老冲,不要去罢。”

大踱道:“为为什么不去?”

二刁道:“你不听见算盘声响么?我们去也徒然。其(如)果听见碗盏声,我们便有希望了。”

大踱暗想不错。待要回转身躯,忽听得承值帐房的华庆喊道:“师爷,饭要冷咧!用过了午饭再结帐罢。”

又听得帐房先生何雨农回答道:“帐上一笔三千七百八十六文还没有个着落,非得查了出来不可。饭冷了不打紧,横竖锅中盛着热饭,可以临时更换的。”

呆公子听了大喜,大踱念一句:“救救命王菩萨。”

二刁念一句:“大其(慈)大悲救苦救难观希(世)音。”

他们怎肯错过这好机会?一个道:“妻妻皮……共钻,妻妻子好合。”

—个道:“昂首入阴山,色希记矣。”

一壁吟哦着—壁闯入帐房。那帐房经理何雨农连同两位助理先生,都停止了盘珠声响,招呼这两位公子,且问来意。大踱道:“我们来做巡食御史。”

何雨农笑道:“只听得官制中有巡城御史,没听得有巡食御史。”

大踱道:“巡巡城御史,巡巡城的;巡巡食御史,巡巡食的。”

一位助理先生道:“二位公子不在书房中读书,到这里巡什么食?”

二刁比较乖巧一些,便道:“帐房天打,有所不基(知),这巡食御史是老生活派我们做的。只为这几天来,棋(厨)房里的饭菜一天不其(是)一天了。他们再要希(势)利也没有,上房的,上房的菜其(是)好的,希(书)房里的菜便走了码子。帐房里的菜益发走了码子。老生活的意思,不论上房,希房、帐房,每天开的饭菜都要一般的,不许有一些参差。”

何雨农很感激的说道:“东翁待朋友们都是这般仁至义尽,所以我们充当帐席的应该实事求是,不负东翁的委任。帐房规矩,每逢半月结帐一次,这半月中短少了三千七百八十六文,还没有轧算清楚。东翁的银钱丝毫为重,我们非得轧算清楚不敢吃饭。这便是对于东翁稍尽一些责任。若说帐房中的饭菜,和以前却不相上下。请公子们上覆老太师便是了。”

二刁道:“不其(是)这般说,老生活派我做巡食御史,须得每只菜肴尝这一尝。尝了菜还要尝饭。其(如)果菜也好,饭也好,其(自)然没有话说。其果菜也不好,饭也不好,大棋房里的饭希(司)务的饭碗一定不保。”

大踱道:“老老生活,差差遣我们来的,这这叫做奉奉旨尝菜。”

何雨农听了异常相信,以为两个呆公子都是很忠厚的,忠厚人决不说谎,东翁吩咐他们来巡查饭食,一定确有其事的。谁料二刁在里面大掉抢花,为着骗了一碗饭吃,忠厚人也变做不忠厚了。可见在饭碗压迫之下,容易失掉人格。呆的尚且这般,不呆的。更不必说了。何雨农指着厢房中摆着的一桌饭菜道:“两位公子要去巡察饭食,便在这边。”

二刁道:“何天打,两住管理天打,你们都不须招呼,各尽各的责任。你们的责任其(是)要轧清这笔帐,我们的责任其(是)要尝尝这桌莱。你们尽了你们的责任,对得起东家;我们尽了我们的责任,对得起老生活。”

何雨农道:“二公子言之有理,我们轧帐要紧,恕不奉陪。”

二刁暗想:“谁要你们奉陪?你们陪在旁边,便不好大尝而特尝了。”

兄弟俩到了厢房里,便不客气,坐着便吃。何雨农和两位助理的帐席,算盘打的“吉列括辣”价响,却把呆公子的饕餮之声都掩过了。好好的一桌饭莱,经了这两位巡食御史巡察以后,只落得菜剩空碗,饭剩空锅,都被他们中饱了。可见得有了什么稽查巡察的名目,便开了一条中饱的门径,便宜了许多假公济私的人,博得私囊饱满,和大踱,二刁巡食以后的肚皮一般。侍立旁边的华庆见势不妙,待要声张呆公子都向他摇手不迭。他终于不敢声张,由着呆公子大嚼而特嚼。大踱放了放裤带,二刁抹了抹嘴,脸水都不用了。兄弟俩巡食完毕,走出厢房外面的算盘声还没有停止。二刁道:“何天打,这笔帐轧清了没有?”

何雨农道:“轧出了一千有余,还有一千数百文没有轧出。”

二刁道:“那么你们的责任还投有尽。”

何雨农道:“公子们的责任可曾尽么?”

二刁道:“我们的责任都尽了,—我们对得起老生活了。何天打,帐房里的银钱希(丝)毫为重,轧不清这笔帐,你们便对不起东家的啊!”

何雨农笑道:“二公子金玉之言理当遵依,这一笔帐无论如何总要轧清的。要是轧不清,充当帐友的理该认陪。”

二刁道:“那么你们轧你们的帐罢,我要到老生活那边覆命去了。”

何雨农道:“二公子,你尝了这饭菜,其味如何?”

二刁道:“鸡(滋)味好不好,我不能向你说,要向老生活说的。这其(是)我们的责任。再会再会,你们不要送,帐房银钱希毫为重,你们尽你们的责任去罢。侧拍隆冬祥。”

二刁敲动着口头锣鼓,开步便走。大踱跟在后面,一壁念着:“钻钻啊!吃吃饱了饭,钻钻啊!”

二刁回头嘱咐道:“老冲,休被他们听见了,拆穿西洋镜,难为情……”

这几句话,呆公子毕竟露出马脚来了。何雨农听了好生疑惑,停止着算盘,赶向厢房中看时,四荤一素却吃得空空如也,比狗舔还得干净。原来假公济私的人,往往枵腹而来,果腹而去。何雨农今天吃尽了亏,真叫做聪明人上了呆子的当。这三位帐房先生自认晦气,各各破着悭囊,到外面去唤—碗大面暂时点饥。他们以为吃了呆公子的亏,谁知呆公子又吃了唐寅的亏,唐寅又吃了秋香的亏。由甲及乙,由乙及丙,吃的是连环亏。秋香把唐寅关闭在柴房里,分明要饿他一顿。谁知唐寅没有饿,饿了大踱、二刁。大踱、二刁没有饿,饿了帐房中三位先生。古谚说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今谚说的“带累乡怜吃薄粥”,便是这个样子。

呆公子回到书房,依旧不见华安到来。兄弟俩又疑惑不定,要是华老罚令他们不许吃饭,尽可差遣华安前来通知一声:“快快作文,交了卷便有饭吃。”

为什么打这一下闷棍,索性把华安也扣住了,不许他到书房中来承值?看来事有可疑,恐怕华安出了毛病罢。大踱道:“大大叔,再再不到来,一一定呜……哀哉了。”

二刁带哭带唱道:“半仙呀,你喜(死)得好苦呀?”

唐寅听了不好意思便入书房,悄立了一会子,听得大踱口中说:“妻妻子好合。”

二刁口中说:“色希记矣。”

料想他们又在伏案作文。便蹑着脚步走进书房,站在一旁不做声。二刁偶然抬头。见了唐寅,怦的一跳,便道:“半仙,你究竟其(是)人其鬼:“

大跨道:“大大叔,你是人,不不妨障;你你是鬼,我我逃走。”

唐寅道:“二位公子,休出此言,华安好端端的在这里伺候公子,怎说是鬼?”

二刁道:“妻有此理!妻有此理!唤你搬饭,饿我们一顿。你基(知)罪么?”

唐寅笑道:“二公子忘怀了,中缮已经用过,怎说饿你们一顿?”

大踱遭:“不不错啊!我我们的肚皮都吃饱了。”

二刁道:“老冲,你又要和调了,吃饱肚皮,不其(是)他搬给我们吃的,其我们做了巡食御史,其(自)己去寻来吃的。”

大踱道:“照照啊!吃吃饱肚皮,不不和你华安相干。”

二刁道:“妻有此理?你搬的饭呢?你去了大半天,为什么空手回来?”

唐寅知道瞒不过呆公子了,便道:“不瞒二位公子说,方才华安搬了一桌饭菜,打从备弄里经过,谁料雄纠纠气昂昂来了四位……”

二刁道:“喜(四)位其(是)谁?”

唐寅道:“便是公子们的好友,一见了碗中莱肴,不问情由抢来便吃。被他们吃个干净。”

二刁道:“我没有这般的朋友,看来其(是)老冲的朋友罢。”

大踱道:“我我也没有这这般朋友。”

唐寅道:“那便奇了,分明都是公子们的朋友。”

二刁道:“半仙,你说给我们听,喜(四)位朋友怎样打捞?”

唐寅道:“公子听着:第—位朋友本姓黄,头上至脚上,处处都是黄,既不是黄面佛也不是黄鼠狼。看来生过一场黄疽病,吃过几斤生大黄。盘中一碗四喜肉。被他吃得精打光。”

大踱道:“我我想着了,这这黄头黄脚的一一定是当今正德皇帝。听听得他要下江南,莫莫非先到我们家里?”

二刁道:“老冲,你真正其(是)个踱头,说出这般踱头踱脑的话。我推(猜)一定不其(是)正德皇帝,要其(是)正德皇帝,他有龙肝象肉吃,为什么来抢喜(四)喜肉?半仙啊,第一位朋友我们推不出,还有第二位朋友怎生打扮?”

唐寅道:“第二位也是很奇怪的:第二位朋友本姓白,头上至脚上,处处都是白。既不是白蛇精水漫金山,也不是白日鼠来吃白食。他头上好像弹过棉花,他身上又像遇着大雪。盘中一碗三鲜汤,被他喝得没一滴。”

大踱道:“大大叔,他他的帽上可可有‘一见生财’?”

二刁道:“老冲,又要瞎三话四了,青天白日那有白无常出现?第二位推不出,第三位怎么样?”

唐寅道:“那便益发奇怪了:第三位朋友本姓花,头上至脚上,处处都是花。既不是花和尚大闹山岗,也不是花蝴蝶前来采花。这位朋友花头多,逢人匣要掉枪花,盘中一碗狮子头的大肉圆,被他一个肉圆一口侉。”

二刁道:“身上都其(是)花,我们没有这般的朋友。”

大踱道:“看看来是妈的朋友,穿穿得花花绿绿。”

二刁道:“妈的朋友都其(是)标标致致的,樱桃小口,吃虾仁都是一粒一吃,怎会一个肉圆一口侉?不对不对,第三位推不出,快说第四位。”

唐寅道:“提起了第四位,好不怕人:第四位朋友本姓黑,头上至脚上,处处都是黑。既不是黑炭团尉迟恭转世,也不是黑旋风李逵作贼。这个朋友良心黑,逢人便要黑吃黑,盘中一个大铜锅,被他一撞便打瘪。”

大踱道:“不不好,只只怕是强强盗山上黑黑面大王。”

二刁道:“老冲,又要搠霉头。不其(是)说鬼便其(是)说强盗。”

大踱道:“大大叔,你可曾请教他们的姓名?”

唐寅道:“请教过的,第一位姓汪,单名一个‘寒来暑往’的往字。”

大踱道:“原原来汪汪汪,往往往。第第二位呢?”

唐寅道:第二位也是姓汪,单名一个‘银烛辉煌’的煌字。”

大踱道:“原原来汪汪汪,煌煌煌。第第三位呢?”

唐寅道:“第三位也是姓汪,单名一个‘捕获叛亡’的获字。”

大踱道:“原原来汪汪汪,获获获。第四位呢?”

唐寅道:“第四位也是姓汪,单名一个‘布射僚丸’的丸字。’

大踱道:“原原来汪汪汪,丸丸丸。汪汪汪,这这四位。都都不认识。”

唐寅道:“大公子你把这四位朋友的姓名合在一起了读,管教你知道四位是谁。”

大踱道:“汪汪汪,往往往;汪汪汪,煌煌煌;汪汪汪,获获获;丸丸丸。”

二刁道:“老冲你上了他的当咧,他叫你扮狗叫,你便叫个不止。”

大踱道:“大大叔,可可恶,你你把四只狗算算我们的朋友。”

二刁道:“妻有此理!妻有此理!今天二公子一定请你吃一个瞎夫偷精(黑虎偷心)!”

说时,捏一捏拳头,吹一口气,向唐寅当胸打来。唐寅早已闪在华文背后,把华文推向前去做挡箭牌,道—声:“大公子救救小人!”

这一下黑虎偷心却打在华文胳膊上。华文道:“阿阿二,打打痛了我。”

唐寅又是一溜烟的跑往对面,大踱便祭起他的随身法宝,唾一口浓浓的涎沫,直向唐寅的面部扑来。唐寅又把华武一拉道:“二公子救救小人!”

这涎沫又是二刁接受去了。这时候两个踱头——齐怒气冲天,一个提着戒尺,一个拉着门闩,非得把书僮痛打一顿不可。唐寅道:“二位公子且请息怒,小人可以带罪立功,将功抵罪。”

二刁道:“你要带罪立功,立的其(是)什么功?”

唐寅道:“替二位公子代做文章。每位一篇,这便是带罪立功,将功抵罪。”

两个踱头听了喜出望外,一个放下戒尺,一个丢却门闩。一个道:“大大叔,救救命王菩萨。”

一个道:“半仙,大奇(慈)大悲观希(世)音菩萨。”

唐寅见他们都软化了,便道:“代做文章,这是区区的拿手好戏,一篇《妻子好合》一篇《色斯举矣》,包在区区身上,待到来日下午,准把这两篇草稿交付与两位公子。”

大踱道:“不不行,明明天交付与我,远远水救救不得,近近火。”

二刁道:“一定要今天与做好。其(如)果明天做好,便叫做‘急惊风碰着你慢郎中’。”

唐寅道:“文人作文须有个坐位,便是殿廷考试,当着皇帝老子的面也得席地而坐,在矮桌上作文。这里金粟山房,只有你们师徒三人的坐位,没有我华安的坐位,叫我如何落笔?须得放学以后,待我坐在自己房里慢慢动笔。所以今天不能交卷。”

大踱拍着先生坐的椅子道:“大大叔,不不用客气,请请坐。”

二刁道:“天打吃寿酒去了,你便代做天打也好。”

唐寅道:“有人看见,要起物议。”

大踱道:“我我来关起书房门,任任凭何人,不不许闯入。”

二刁道:“半仙请坐,请你做代馆天打。”

唐寅更不推辞,便大马金刀般的坐在这张太师椅上:“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左一声磨墨,右一声倒茶,把呆公子差遣的答应不迭。呆公子为着要唐寅代做文章:“在他门下过,怎敢不低头?”

只好磨墨的磨墨,倒茶的倒茶。唐寅喝过了一杯茶,落笔飕飕,毫不思索地写了两篇文字。一篇《妻子好奋》,是整散兼行的,后面的两股风华掩映,正不愧是才子文章。一篇《色斯举矣》,是短比相接,先后十二比,都是清刚隽上,描写虚神。华文、华武虽然不懂得什么文章的好歹,但是读的时候音节锵锵,也知是出色当行的文字,不禁喜形于色,对于唐寅感谢不休。唐寅道:“二位公子休得快活,明日师爷见了一定不信,吩咐你们讲给他听,这便如何?”

呆公子起了恐慌,便叫唐寅讲给他们知晓。待到讲解清楚,呆公子又是欣喜欲狂。唐寅道:“二位公子且慢快活,要是师爷不信,吩咐你们读给他听,这便如何?”

呆公子又起了恐慌,便拚命的把这篇文字读了又读。唐寅自去开了书房门,作文已毕,依旧承值书房。自有往来的僮仆,听得里面书声朗朗,大家都异常奇怪。只为呆公于进了书房,总是读书时少,游戏时多,这般的伏案攻书,目不旁瞬,要算破题儿第一遭。

且说这天晚间,大娘娘、二娘娘伴着婆婆吃过晚饭,闲谈了片时,自回闺房歇宿。大娘娘带着秋桂回到东楼。照着向例,大踱早已上楼,惟有今夜却不见大踱上楼,正在奇怪,便倚着银灯等,候丈夫上楼。等候了多时,还没动静,便遣秋桂下楼探听消息。秋桂正待下楼,却听得楼下喃喃呐呐,分明是大爷的声音,又似念经,又似读书。秋桂道:“大爷走仔细者,我在这里照你啊!”

大踱不应,一壁上楼一壁喃喃呐呐,待到走上了楼,秋桂又道:“大爷怎么这时候方才上楼?”

大踱不应,一壁站立着一壁喃喃呐呐。秋桂道:“大娘娘候你多时了,快快进去罢。”

大踱动都不动,依旧喃喃呐呐。秋桂有些恐慌起来,照照大爷的面色,见他直瞪了两目,似痴似颠,慌的转身便走,三脚两步的走进房间道:“大娘娘不好了,大爷中了邪咧!两目直瞪,人事不知,嘴里只是喃喃呐呐,说些粗俗不堪的话。”

大娘鬼听说大惊,正是:只道大爷逢鬼祟,谁知夫婿读文章。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