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下山的文征明,这一番真正苦了他。也回到船舱更换湿衣,亏得他的原有衣服都在舱中,一经更换依旧是个文人装束。舟子已得了文征明的好处,优给他赏号钱,买嘱他不许声张,所以这一回文征明乔扮家僮,除却唐伯虎、祝枝山、沈石田三人,谁都没有知晓。到了后来,要不是他在月芳小姐面前吐露情由,月芳小姐也不会晓得今日的潇洒书生便是昔日祝枝山口中的佛顶珠和天打木头人。他到了船中,天色早已开霁:“四月清和雨乍晴:“绝好一项风景画,碧山如沐,红尘不飞。想到鹤寿山房中的杜月芳小姐一定在筵前对客挥毫,起这幅《鹤寿山房祝寿图》的草稿。可惜书生没福,不能够眼见他玉指纤纤拈彩管,罗巾艳艳拂花笺。他又转念一想:今天的后遇,无福之中还算有福,王少传忽地游山前来闯席,固然是一桩没趣的事。然而还算侥幸,待到定席时才来,我已见过了月芳小姐的花容玉貌。虽不曾看个全饱,却已看个半饱。假使他老人家比着老沈早一刻到鹤寿山房,那么我望见了他的影子只好返身便跑,怎能够眼见月芳小姐在红氍毛上款款下拜盈盈起立呢?”
文征明这时饿着肚皮。在船中胡乱吃了些东西。咫尺蓬山没路通,闷坐在船中,也只有自安自慰的法。他想:“老祝定下的锦囊妙计,分着两步:第一步设法使那才子佳人邂逅相遇;第二步设法使那才子佳人互通款曲。现在第一步已实行了,继续进行的便是第二步。总有一天和月芳小姐秘密会面,说几句知心话,把我们分承面房宗祧的苦衷—一讲明了。只须月芳小姐肯原谅,这头亲事依旧可以十拿九稳……”
待到未刻初过,冉冉斜阳渐有下山的光景,老画师沈石田先生已坐着山轿宴罢归来。进了船舱使即开舟,石田向文征明说道:“衡山,你假扮家僮混入鹤寿山房,几乎闹出乱子。祝枝山的锦囊中真没有好计想出,你上了他的当也。你去后杜颂尧问及我:“为什么贵管家不见了?”
我只说:“‘他已先回船中去了,为了枝山骂他天打木头人,他赌着气下山而去。’把这几句话瞒过了老杜。他也—些没有疑惑。”
征明又把方才踉跄避雨中途倾跌的话述了一遍僮。
石田笑道:“衡山,你今天的事可谓不幸而幸,幸而不幸。”
征明道:“请问石老,怎教做不幸而幸?”
石田道:“你要看我的女弟子对客挥毫,偏偏王少傅到来,吓得你置身无地,这是你的不幸;幸而我连连向你示意,枝山又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王少傅从迥廊里走来,你却在假山洞里躲避,这重难关竟被你躲过了,这是你的不幸而幸。”
征明道:“还有幸而不幸又是怎样解释?”
石田道:“你躲过了这重难关前面都是坦途了,只须在道院的门房中略坐一时半刻依然可以看我的女弟子对客挥毫,可惜你忙着逃走,匆促下山,以致中途遇雨连遭倾跌,这是你自讨苦吃,所以说你幸而不幸。”
征明道:“王少傅在座,我怎可以混入鹤寿山房看贵门生月芳小姐对客挥毫?”
石田道:“你道王少博也来入席的么?非也非也!王少傅已应了芝严长老的约,约他到无隐庵中去吃素斋,游过了鹤寿山房便须往游无隐庵。他在鹤寿山房只坐着一刻光景,谈谈诗赋文章。他对于你的文学兀自赞不绝口,他说:‘衡山不但文学擅长,而且品行谨饬,简直是后进中难能可贵的人才。’
祝枝山插嘴道:‘老先生目光如炬,赏识非虚。衡山的年龄轻于伯虎,居然没有什么放浪行为。’
王少傅点头道:‘衡山的可敬处便在这上面’。枝山含讥带讽的说道:‘目前的小文固然品学兼优,但不知将来的小文可和现在一般?’
王少傅听了有些佛然不悦,便道:‘老夫品评人物从来不曾有毫发之差,现在的衡山是这般,将来的衡山也是这般,一定可以捏得稳瓶的。’
枝山方才无话。却向我颠眉霎眼,分明笑这位老相国品评人物今日里却失了风,稳瓶儿管教打碎也……”
列位看官,这一段故事叫做“文解元初会杜月芳”,是那年四月里的事,发生在唐伯虎扁舟追美之前,不过为着行文上便利起见,却写在唐伯虎扁舟追美之后,这是普通文字中一种补叙笔法。补叙已毕,便须接讲杜颂尧为着寿诞在即,派着仆妇丫环去接取大女儿雪芳回来。苏州和东亭镇虽然不到百里之遥,但是十六世纪时代,既无火车又无轮船,至于航空的飞机益发不消说起了。雪芳在八月十六日动身,到了来日下午方才抵家。杜颂尧的夫人已于数年前亡过了,伴他寂寥的只有一位姨太太。这一天雪芳归宁,姨太太偕同月芳都到中门以外相迎。姨太太是小户人家出身,免不了势利性质,见这位姑奶奶是华相府的家媳,何等声势,不见他嫁着呆婿的可怜,只见他门第高贵,和寻常人家不同,他见了雪芳竭力逢迎,一叠连声的姑奶奶长,姑奶奶短。姑奶奶的房间已预备在堂楼上面,可以热闹一些。所有房中陈设三日前早已布置一新,姑奶奶带来的侍婢秋桂便住在姑奶奶的后房,以便姑奶奶可以随时呼唤。姑奶奶爱吃的东西已开单交付厨房按日烹煮,务须格外道地。隔了少顷,杜颂尧已从外面到来,父女相见自有一番话说。杜府中的男女仆役见这位姑奶奶珠围翠绕,打扮得雍容华贵,真不愧是相府人家的少奶奶,你也说姑奶奶好福分,我也说姑奶奶福分好。杜府冷静已久的空气中,充满着“姑奶奶、姑奶奶”的呼声,甚至月芳画室前面饲养着的一只绿毛鹦哥在先只会得说几声“客人到也”后来也学嘴学舌的左一声“姑奶奶”右一声“姑奶奶”,其实这位姑奶奶的胸中竟是苦不胜言,嫁个丈夫是呆子,一生希望断绝,以这般的相府家姐倒不如嫁了一个穷书生,相怜相爱,还不失唱随之乐。……
父女谈话时,雪芳也只好隐隐约约的说几句不好倾筐倒箧的尽情披露,这便是没有亲娘的苦处。要是有了亲娘,雪芳使可以把自己肚肠角落所有的抑郁一古脑儿告诉亲娘。现在娘亡父存,出阁的女儿和老父总有几分疏远,总有几许难言的苦衷,只好在肚皮里做堆栈。姨太太又是不关痛痒的告诉他也没用。惟有月芳是他胞妹,向来又是很和睦的,自己的苦衷除却告诉胞妹知晓告诉谁来?月芳的卧室是平屋不是高楼,为着接近花园,地方清净,描写丹青时有许多方便,所以不住高楼而住平屋。他的闺房并列三间,中间是憩坐,左面一间是画室,右面一间是卧室。从画室出去便是一个很幽雅的庭院。隔着一个月洞门便是花园,其间有疏疏密密的修竹,弯弯曲曲的回廊,层层叠叠的假山,女画师的闺房当然也有几分画意。雪芳爱住楼上,嫌着楼下太冷静,因此姨太太替他在楼上预备卧室。月芳为着姊姊难得归宁,暂时也住到姊姊房中去,和雪芳联床夜话,喁喁细语,一时怎讲得尽?雪芳把许多不便吐露的苦衷在他妹子跟前尽情吐露。
雪芳道:“妹妹,你的终身大事自己要做一半的主,要是不然,你姊姊便是个前车之鉴。在幼年时,甚么都不知晓,事事都由爹娘作主。到了现在,嫁了这般一个夫婿,断送了我的终身。一切气恼只好存入肚里。”
说时眼圈儿起了红晕。月芳道:“妹夫的天资虽然差了一些,但是庸庸多厚福,‘少年公子老对君,’后福未可限量。再者,愚纯的人用情专一,不比面貌俊秀的郎君,动辄三妻四妾,用情不专,有名无实。”
雪芳叹了一口气道:“妹妹,提起你姊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是自家人,我告诉你也不妨,假使你姊夫秉性愚钝,用情专一。我便嫁了这么的呆婿也有一些可取之处。”
月芳惊问道:“难道似姊夫这般的忠厚人还有外遇不成?”
雪芳道:“外遇呢,现在还没有,这是公公婆婆严加管束的功效。不过见了平头整脸的女子,他时时要起着黏花惹草的心。婆婆身边的四香姿色都好,尤其是秋香,艳绝一时,可笑你这踱头姊夫件件般般都呆,惟有欣赏美色的心却没有呆。他不照照自己的嘴脸,却拦住了秋香硬要调情,被秋香告诉了婆婆,婆婆大怒,把你姊夫唤进紫薇堂直蹶蹶的罚跪在堂上,他是跪惯的,钝皮老脸做矮人。他不以为奇,我是要面子的人。清早上紫薇堂问候婆婆,却见自己丈夫这般丢脸,真叫我置身无地。”
月芳道:“跪在娘前算不得丢脸,姊姊假作不知使是了。”
雪芳道:“他的丢脸不止这一椿,我也说不尽许多,尤其是今年中秋夜的事,他不知羞我却替他羞煞!只为公公新买一个书憧,吟诗作对件件都精,有了书憧的聪明,益发见得儿子的痴呆,公公在天香堂上赏中秋,唤着两个踱头儿子陪饮,吟诗不会,作对也不会;问及书憧却是对答如流,诗也做得好,对也对得工。公公便把一席盛筵都赏给了书僮。一对踱头不许染指。这是多么的可耻啊!秋香探得天香堂上的消息,上堂楼告诉我知晓,我气得两手如冰。可笑你姊夫和你姊夫的兄弟二踱头,‘一对搭拉酥,’竟向书僮哀求配飨。后来秋桂第二次探得消息,上楼禀报,他说这筵席已搬入书房,书僮上坐,兄弟俩左右陪饮,你姊夫吃得烂醉如泥才上堂楼,酒气向人直冲,进了房间忽的呕吐起来。妹妹,你知道我是素爱清洁的,叵耐你姊夫太不识相,对着我开口便吐,所有吃的东西瀑布也似的喷将出来,把我的衣裙都沾污了,赶紧更换不迭,我好生气闷。人家度中秋总是快快活活的,惟有我杜雪芳装满着一肚子的烦恼。”
月芳道:“姊姊,怪你不得,但是烦恼也没用,把身子忧郁出病来,又要惹得爹爹长吁短叹。姊姊,你可知道爹爹的心境也不好,中秋节爹爹从东亭镇回来,到了晚间照例在家中庆赏中秋,爹爹忽的瞧了姨娘一眼仰天长叹。我问:‘爹爹因何长叹?’
他说:‘我自从释褐以后,名登仕版,自问为官清正,不曾造孽,为什么派我膝下凄凉,做了一个无儿的邓伯道?你姨娘进门多年,竟没有梦熊消息。想后思前,越教人不快活。”
雪芳道:“姨娘服侍爹爹可似从前一般殷勤?”
月芳道:“侍奉上还不错,只是肉麻一些。爹说腰疼,他便槌背;爹说筋骨不舒服,他便来提黄板筋。毕竟他是整容匠的女儿,这几桩都在行。”
雪芳道:“妹妹,你近来可有人上门替你撮合?”
月芳笑了一笑,伏在桌子上假装磕睡。雪芳在他香肩上推了两下道:“妹妹,又来了,算什么?自家姊妹难得聚会,谈谈心事,有什么话不好说?况且夜深人静,房里没有第三人,妹妹,我的说话都向你抖了义袋底,你又何必瞒我?这几天我和你亲亲热热,过了爹爹的寿诞我又要回夫家去了。妹妹。抬起头来,有话向你姊姊说,你姊姊不会取奖你的。”
月芳慢慢的把那晕着薄雾的嫩脸蛋抬将起来,悄悄的说道:“今年春天,爹爹央托祝枝山到天库前文宅说亲,你是知道的。”
雪芳点头道:“春间爹爹写信给我,曾提起这句话。但是过了半个月,爹爹又有信来,说道这头亲事已作罢论了。信中说话很简略,不曾说出作为罢论的原由。秋节前,爹爹到东亭镇来看我,在先预备把这椿事问问他老人家,但是见面以后要说的话太多了,我又忘记把这椿事问问他。妹妹,听说文衡山解元也是苏州数一数二的才子。公公常常道及他,说他不在唐解元之下。这番亲事不成,是文姓不愿意呢,还是爹爹不愿意?”
月芳便把文太夫人向祝枝山说的一番话讲给他姊姊知晓。又说:“在这分上,爹爹便一口口回绝了媒人,不愿意把我许给文解元。”
雪芳道:“这位文太夫人倒也爽直,把一切话预先声明。但是爹爹为着这一层,便不肯把你许给文解元,似乎固执一些,须知天下的男子那一个保得他将来不娶三妻四妾?尽有在求婚的时候指天誓日不起野心,到得成婚以后,不须三年五载,早已纳了好几个偏房。只须文解元是个多情种子,那怕一娶两妻,他也不会就薄待了你。妹妹,女孩儿家的亲事,早配不得,迟配不得,你姊姊所吃的亏便在配得太早了一些。到如今木已成舟,说也徒然。妹妹今年一十九岁,正是标梅待吉的芳龄,那年周解元央媒求亲,要把你娶往杭州长年居住,难怪爹爹不答应。今春议配文解元,又起了这个挫折。女孩儿家的年龄一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定亲,这是一桩可虑的事。年龄渐渐的大了,成了一个老闺女,秋月春花,等闲辜负,到那时急于配亲也只好降格以就,不是许给老头儿做填房,定是嫁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措大。妹妹,你曾见过文解元么?他的面貌可和他的才学相称?”
月芳低着头道:“我没有和他会过面……”
月芳没有和文征明会过面么?哈哈,谁说呢?
编书早已把他俩拉拢在鹤寿山房里行过注目礼了。可借文征明知道杜月芳,杜月芳却没有知道文征明。因此姊姊问他,他说没有会过面,雪芳又问道:“你既没有和文解元会过面,可曾听得有人谈过他么?他的品行怎么样?”
月芳道:“今年四月里,爹爹挈着我替沈石田老师做寿,席设天平山鹤寿山房,正待坐席,忽的道士前来禀报道:‘王老相国来了’。”
雪芳道:“可是致仕宰相王鏊王少傅么?”
月芳道:“正是他。“
雪芳道:“王老相国和我们公公也是好友,我们书房里‘金粟山房’四宇扁额便是王老相国的法书。”
月芳道:“王老相国是士林中的泰山北斗,他对于后生小子很喜奖勉,尤其是唐、祝、文、周中的文衡山,他说文衡山的才学不让唐伯虎,文衡山的立品尤在唐伯虎之上。”
雪芳道:“说到唐伯虎我又记起—椿事来了。公公常说唐伯虎的架子大的了不得,请他绘几幅中堂和屏条,托吴县大令去说,他不肯绘;托他表妹写信去恳求,他依然一个不绘。妹妹,我记得唐伯虎和爹爹很想熟,假如托爹爹向他央求,你看他肯绘不一肯绘?”
月芳道:“姊姊,我告诉你一桩新闻,唐伯虎早已失踪了。”
雪芳惊道:“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会失踪呢?”
月芳道:“他的失踪真教人不可测度,唐伯虎每次出门总是随带一名家僮同行,不是唐兴便是唐寿,本月十二日唐伯虎更换衣服出门,临走时只说去去便来,不要唐兴唐寿相随。谁料他一去以后便成黄鹤不复返。一连两三天没有回家,把家中八位娘娘急得甚么似的。合该是唐兴、唐寿倒霉,大娘娘抱怨他们不跟着大爷出门,以致大爷失踪,天天把他们责打,两个小厮愁眉泪眼的到各处去访问主人,亲戚朋友家中都已—一访遍,便是我们家中两个小厮也来了好几遍。”
雪芳道:“这也奇怪,他到了那里去呢?”
杜月芳笑道:“唐解元到了那里去,我们怎会知晓?多分是又干他的窃玉偷香生涯去了。”
谈到这里,银灯必卜必卜的作响,爆出两朵并蒂的灯花。雪芳笑道:“妹妹的喜信不远了,并蒂灯花使是个佳兆。”
月芳把他姊姊推了一下道:“你说不取笑我,这不是取笑么?”
说话时,谯楼上打更声起,连敲了三下小锣。雪芳道:“时候不早,三更了,我们早早安睡罢……”
这几夜姊姊谈心都是这般,每到更阑,银灯中总是爆出并蒂灯花。
待到八月廿三日的一天,杜翰林宅中已是门庭若市,华鸿山太师这一天也来了,他住在王守溪老相国的府中。到了来朝也须登堂祝寿,杜翰林交游很广,各处送来的寿礼都是诗文书画居多,唐伯虎绘的一幅《海屋添筹囹》。好在八月初旬便即送来,要是迟了几夭,杜翰林的寿堂上面便少了这一幅名人画品。其他的寿礼,有王鏊领衔的全堂寿屏,有沈石田的玉堂富贵大中堂,有华鸿山的泥金寿联。有祝允明的草书寿诗,有周文宾的楷书寿星明词,有徐祯卿的乐府新声,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最难得的文征明和杜颂尧向来未通交际,这一回他也送寿礼来了一轴四体分书的律诗四首,一轴无量寿佛囹,都是工秀绝伦,挂在寿堂上顿增多少光彩。杜翰林见了衡山的书画,又懊悔春间提起的亲事,不该毫无磋商的把来回绝了。杜翰林收到的寿礼都经过月芳小姐寓目,见了他人的书画,月芳赏玩了几遍也就释手了。惟有收到了文征明的书画,月芳看了又看,只是不忍释手。
……八月廿四日是杜翰林五旬正诞,太史第的门前轿马纷纷,比昨天尤其热闹。这时候盛行昆剧,庭院中搭着戏台,粉墨登场,博得人人注目。杜翰林在外面酬应男宾,姨太太和雪芳月芳在内堂酬应女宾,寿筵张处风光好,说不尽风萧象板、雁瑟驾笙。月芳小姐是喜静不喜闹的,待到午筵散后就央告着姨娘和雪芳姊姊,请他们陪着女宾去观剧,自己要回卧室休息片刻再到外面来听戏。雪芳笑道:“你是女画师,不惯在热闹场中走动的,你去休息片刻也好。”
月芳含笑不语,挈着侍婢柳儿自回卧室,更换了衣服,又行过了女性的方便,在银盆中洗过了手,重整罗裙,轻匀香粉,唤柳儿到外面去泡一壶香茗,自己轻移莲步出了绣房,却走到对照一间的画室里面。只为静养脑筋,预备取几件名书名画赏玩一番,作为怡情悦性之助,他举着纤纤玉手,才把门帘揭起,忽见里面坐着一位儒巾儒服的白面书生,眉清目秀,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月芳再也想不到自己的画室里面会得有人坐着,正做《西厢记》曲文中说的“吓得我倒躲倒躲。”
月芳正待退出,那书生已离了座,向月芳深深一揖,口称:“小姐请恕冒味,小生文征明奉揖了。”
月芳小姐听得“文征明”三个字,不由的停了莲步,莺声微啭的道了一句:“先生万福。”正是:
二分春好花争笑,百啭声柔鸟带羞。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