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仙芝在荆南,被李福赶来打得大败,便一路焚掠着去打申州。那招讨副使曾元裕,探着仙芝到来,将部下精壮分做两路埋伏,其余老弱残兵上阵诱敌,连败几仗,引得仙芝大众赶来。元裕两路伏兵齐发,杀了一万多人,招降散遣的也有万余人。仙芝只得逃往黄梅。元裕忙一路赶来,又连败数阵,被他杀了五万馀人。仙芝同了数骑,拚命往东南而逃。约计行了七八十里路,抬头一看一片汪洋,早到了大江边的湖泊,远远虽有几支船在那里摇摆,只是叫他不应。仙芝正要拨转马头另寻别路,早被元裕兵士赶上前来,把个魔君斩于马下。看官,你道曾元裕何以这等的利害呢?原来仙芝同弟兄们自做贼以来,一味抢掠辎重太多,那黄梅一带道路又狭,行走未免迟慢,被元裕赶来,众兄弟们又舍不得那金银财宝,不肯抛弃,因此大败而亡。正合着那句俗话,要钱不要命了。且说仙芝已死,余党大半散去,独有尚让,因哥哥被唐家杀了,怀恨在心,闻得黄巢现在攻打亳州,便领了众人前来报知此事。黄巢想起当年起义之情,又想着从今以后更无人能分官军的兵力,便动了个兔死狐悲之念,恳恳切切哭了一场。又想仙芝已死,自然以我为尊,但众兄弟们尚不十分推戴,如何是好?眉头一绉,计上心来,便吩咐满营弟兄们,都与王哥哥穿孝。又请了高僧高道,就亳州城外扎起丧棚,做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保佑王哥哥早升天界。每逢上祭之时,他便号啕大哭,涕泪纵横。看看四十九天已满,黄巢那里肯依,便对众人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替他做佛事,每日听着钟儿磬儿的响声,便提起了思念他的心肠。如今佛事已完,连那钟磬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教我如何过得去呢!你们快与那僧道相商,再教他多做四十九天的佛事罢。”众人听他说得可怜,便来与僧道商量。那些僧道们那里愿替贼人做佛事?只是惧他,不敢不来。好容易挨满了四十九天,正拟各自逃命,如今听了黄巢还要再做,满心的不愿意,又不敢明白驳回他,便想了一篇假话,回答众人道:“这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原是当初佛祖定下来的,不能妄自增改。况凡当初头一天念经时,已经申表三十六天玉皇大帝。如今要多做几天,他便怪我们说话不信实,见罪起来,反与王头领的魂灵有碍,少不得打入十八重地狱内去受罪呢。我们都是靠着念经吃饭的人,还有什么不肯做的么?只是与死去的头领无益。还请老爷们商量罢。”众人只得来回黄巢。那黄巢虽然生在迷信时代,他的自信力可狠强,他与王仙芝做这佛事,别有一番用意。听了僧道们这一篇话,也自好笑,正要破除弟兄们的迷信,偏不依他的话,便对众人道:“从来做佛事只听做七七四十九天,那里多了那一天不做个整数?你教那僧道们再与王哥哥多做一天,凑成个五十天的圆满功德罢。”众人又来对僧道说了,那僧道们见止做一天,便也不固执前议,到了明日,打起钟盘,胡乱的念了一天完事。这便教“五十天超度王头领”。若照僧道说的话,多做了玉皇大带是要怪的,恐怕这王仙芝难免到十八重地狱去走一遭呢。
且说众人见了黄巢与仙芝作佛事,如此义气,谁不钦服?尚让及李罕之、毕帅铎等几个首领,对众人商议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拟推黄哥哥为王。你们众人意下如何?”众人齐声说道:“正该如此。”让等便来告知黄巢,黄巢那里肯受,推了好几次,众人仍是不依,再三再四的推戴。黄巢暂准为冲天将军,只是众人以后都称他为黄王。那黄王因不愿用僖宗的年号,取了个称王定霸之意,改元王霸。一面分授众弟兄们的官职,及应管的事务,刻了印信,定了章程,不像仙芝当年那等草草的情状。又起了一个富贵须归故乡的念头,部署已定,带领众弟兄们折回曹濮二州来。谁知二州的人听说黄巢要来,都不敢认这个同乡,各自扶老携幼逃避外州去了。黄巢且在家乡驻扎几日。朝廷见仙芝已死,黄巢又无动作,便有心要招降他,下了诏命,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那黄巢那里肯来?等众弟兄们养得精壮,练得熟习,遂自滑州略宋汴,攻卫南,打叶县,破阳翟,进攻洛阳。朝廷闻信,又发河阳、宣武、昭义等兵把守河洛要隘,又以神武大将军刘景仁充东都应援防遏使,听其自行募兵,并命曾元裕将兵撤回东都,守住武牢。黄巢打探明白,知道朝廷有备,不能得志,便出其不意,领着弟兄们南下,渡了长江,攻打饶吉。又折至宣润二州,俱皆得胜。
黄巢便去打那临安,早又引出一个英雄来。此人姓钱名镠字具美,本地人氏。临安里中有大木,镠幼时同羣儿游戏木下,自己坐在大石上,指挥羣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制,羣儿皆惮之。及长,父母双亡,因此无赖。又不喜作生业,以贩私盐为事。尝与本县锺录事之子数人在一处饮博,那录事禁止儿子们不要与他来往。一日有豫章一个看相的来到临安,见了钱镠,大惊道:“子骨法非常,愿自保重。”这锺录事闻得相者之言,仔细一看,果然的不错,也便时时周济与他。因此钱镠得以活命。现年二十多岁,天生神力,猿臂善射,尤善舞槊,一县之中无人能敌得他。干符二年,浙西稗将王郢乘着北方王仙芝黄巢等作乱,他便在浙西同时响应,那镇将董昌招募乡兵去打王郢,钱镠便投在他帐下,骁勇善战,连败王郢。那王郢跑至明州,被镇使刘巨容射死。昌便表镠为偏将。当日闻得黄巢先锋到来,昌又忙请钱镠商量退兵之策。镠道:“如今镇兵少而贼兵多,止可智胜,难以力御。我拟出奇兵击之,或可退贼。”便在董昌耳边说了几句,董昌大喜。镠乃与素日最好的劲卒二十人,一同出城,命他们伏在山谷之中,自己在山腰一棵大树上伏着,手中卷着一个小红旗,对那二十人道:“你们看我旗动,便都杀出来。”众人听了。伏到上午,那黄巢的先锋到了,见了两边高峯插云,中间一条曲折羊肠小道,便吩咐人马单骑而过。镠伏在树上早已望见,将手中红旗一招,那二十人一齐放箭,射杀了为首数贼,后军自乱。镠与二十人赶下山来,斩了百数余人,那贼都逃回去了。镠也不去追赶,走出山来,恰好道旁有两间茅屋,像是个卖茶的,便带了众人叫开门。里面走出个龙钟老妇来,镠教他烧些茶与众人解渴,自己想道:这种计策只可用得一次。若黄巢的大军到来,还是不行的。略一沈吟,早又计上心来,等众人喝完了茶,拿些钱还了老妇,便对他说道:“后面如有军人问时,你就说临安兵屯在八百里啊。”老妇听了。钱镠又道:“你可别忘了!”老妇道:“军爷放心。这句话若忘了时,那就止能坐着吃哪。你别瞧我老,精神还强健呢。”钱镠听了,笑着带领众人,要往八百里去。那些劲卒便问道:“我们二十人杀了他数百人,他一定要来报仇。如今躲往深山里,还恐他们寻着。副将反告诉他的地名,做什么呢?”钱镠道:“但说无妨。”那二十人疑惑了一回,也就一阵风的去了。原来这八百里是个山僻的地方,实际止有八里多路。因为曲折崎岖,过往客商都道这个地方虽止八里,却像八百里的难走,因此相沿,都叫这个地方做八百里。
且说那黄巢听得败卒回报,前面山边有十几个人截住去路,杀了我们数百人,先锋头领也受了伤。不觉大怒,便领众人,同败卒来到山腰,并不见一个人。恰好道旁有两间草屋,门首坐着一个老妇,见他们来了,正要入内关门。那黄巢一马赶来,向老妇问道:“临安的兵都往那里去了?”那老妇想起钱镠的话,正要回答,又见黄巢这一般人都不是本地官军模样,个个彪形大汉,好不怕人,便惊惊惶惶的答道:“临安兵屯八百里。”将个在字竟忘了说。那黄巢不知八百里是个地名,以为临安兵屯有八百里之多。自己想道:从来只听见说三国时,刘先主要跟关夫子报仇,同东吴陆逊对敌,扎了连营七百里。怎的临安这点地方,倒扎着八百里的营呢?又见那山势险恶,怪石峥狞,树木深密,便对众人道:“先前十几个兵,尚且杀了我们数百个。何况这八百里的兵?我素来行军,专以避实攻虚为主,所以能纵横天下,如入无人之境。若大一个两浙,繁华地方狠多,何必定要攻这临安呢?我们去罢。”众军听了黄巢之言,又见这山岭难行,都随着黄巢,风驰电掣而去。临安因此未遭兵燹。这就是那钱镠的妙用,救了一方生灵,直到如今,西湖上还有钱王的庙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