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经略想问明何事,忽远远听得岭后,锣声当当乱响。李紫霄一愕,正待呼唤女兵出外查询,袁鹰儿已匆匆跑了进来,口称:“怪事!”

经李紫霄一问,袁鹰儿说道:“秤杆岭后有一处山坳,离此约有四十多里山路,土人称做白骨坳,因为白骨坳是个死谷,四面都是插天危崖,阴森森不见天日,地既险僻,路又难行,绝少有人进去。据说凡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有人从白骨坳上面危崖顶上看看坳内,望见古木枝条上面,挂着几具白骨骷髅,吓得砍柴采樵的人,连崖顶上都不敢去了。从此白骨坳三字叫出了名。此地人提起白骨坳,便吓得变貌变色,有时风雨凄凄,或者日落星稀的深夜,常听见白骨坳内鬼哭兽号的怪声。

这几天俺们三义堡的人,在岭后开辟山田,有几个壮年汉子,偶不经心,走入白骨坳地界,便从此踪影不见了。本地人都说丧命在坳内了,那几个壮汉家中,原已报与路兄和俺,据路兄意思,不愿报与师妹知道,恐怕师妹轻身涉险,路兄自己想邀同几位寨主,先到白骨坳内探看一番,查个水落石出,后来奉命到京,去请熊经略,把这事耽搁下来,不想今天席散后,不见了过天星,据寨兵报说,他带了几名亲身寨兵,携着鸟枪兵器,打猎去了。他本来闲着无事时,常到后山打猎,也没有人注意,不料此刻后寨守望的喽卒,忽然鸣锣告警,说是他们在白骨坳近处一座山冈上,远远看见过天星等,走进白骨坳,不到半盏茶时,便听得火光一现,火枪响了几声,接着又是几声惨叫,以后便寂寂无闻,料知事情凶险,慌鸣锣报警,现在黄寨主、翻山鹞等都在聚义厅上商量此事,特命俺来请师妹的!”

李紫霄道:“好,你先去,我就到。”

熊经略道:“白骨坳三字甚奇,究竟出了甚么怪兽,我出去见识见识。”

小虎儿也嚷着要跟去,李紫霄教他在此看家,小虎儿撅着嘴,两只小圆眼却骨碌碌瞅着熊经略。

熊经略笑道:“小孩儿家,也要教他历练历练胆气,教他跟在我身边便了。”

小虎儿大喜,一溜烟跑上楼去,挂上一具小小的金钱镖囊,提了一柄小钢刀,又赶进屋来,恰好李紫霄已齐备二十几个女兵,个个持枪抉弹,在门外伺候整齐。熊经略携着小虎儿的手,陪李紫霄一同到了前寨。

厅上众人业已到齐,翻山鹞、黄飞虎一班人正在议论纷纷,一见李紫霄到来,一齐躬身为礼。

翻山鹞首先说道:“俺在此好几年,四面要紧山头,都亲自巡视过,偏是不近不远的白骨坳,因为那处是绝地,不愁奸细窝藏,未曾留意。不料近几月出了好几次人命,现在连过兄弟也陷在里面了,究竟白骨坳有何怪物,俺兄弟是否丧命,应当切实查勘一下,所以请总寨主出来,多派几位寨主到白骨坳搜查一番。如果真有怪兽出现,也可趁机除掉它,免得寨民、寨卒疑神疑鬼,众心不安。”

李紫霄笑道:“俺也是这样主意,事不宜迟,趁此日色刚刚偏午,由俺亲自出去巡视一趟便了。”

黄飞虎、路鼎同声阻拦道:“何必总寨主亲自前去,随便派俺们去几个人好了。”

李紫霄笑道:“我们这位师叔,志在游山玩水,既到此地,应该陪他游览游览俺们塔儿冈景物。再说俺们师叔韬略在胸,趁此机会,请他老人家给俺们指点指点,岂不一举两得?至于过天星这厮,平日品性浮躁,轻举妄动,原实可恶,俺屡次看在诸位寨主面上,宽恕了他,今天俺师叔到来,没有我的命令竟敢假充寨兵,戏弄贵客起来,更属可恶,此刻又是他轻举妄动,单身涉险,万一送命,也是咎由自取。”说罢,杏眼含威,神色俨然。

翻山鹞等不敢再开口,熊经略却呵呵大笑道:“原来那位小专诸叫作过天星,依我想,那位寨主定是被俺喷了一口酒弄得颜面无光,悄悄独自溜到岭后去打猎遣闷,误入白骨坳中,迷了路出不来,也许有的。如果真有怪物出现,遇了险,事由我起,倒使俺抱歉万分了。现在真相不明,不必多说,诸位在此稍候,由俺陪我侄女、侄儿仔细到出事地点勘查一回,好歹要弄个水落石出,诸位且请宽心。”

熊经略这样一说,黄飞虎等抱拳称谢,黑煞神、路鼎、袁鹰儿也要跟去,李紫霄一使眼色,力阻他们同行,只吩咐了众人一番,即带着两个引路寨兵,二十几个女兵,和熊经略走了出来,出了总寨门,向左边一条山路迤逦行去。

熊经略等这时都是步行,因为往白骨坳去,尽是崎岖山路,不便骑马,先是走的一段山道,一面尽是依山形开辟出来的梯田,一面是汩汩长流阔涧。李紫霄、熊经略、小虎儿三人在先,率领着一队娘子军,不急不徐行来。

这时正值天高气爽的秋天,四山林木尚未尽凋,被秋日一照,兀自绿油油的爽目,远远山林中透出几点血也似的红叶,随风飘动,闪闪生光,近处足下一带溪流,澈底澄清,荇藻可数,上面走的一行人影,倒映溪面,如在镜中,加上山谷内幽鸟啾啾,田畴中山歌迎唱,也不亚桃源仙境。

熊经略先自高声喝好,李紫霄也觉怡然自得,唯独小虎儿急巴巴想赶到白骨坳,看看稀罕儿,小心眼儿还挂记着过天星,料到过天星多半被熊师叔用酒一喷,扫了面子,才溜到外面来,当时自己也作弄他,万一他遇险身死,自己多少也担点不是。

他心里怗惙着,忽见两个引路的寨兵,走至姊姊面前,向那边一指道:“转过那个峰角,便离白骨坳不远了。”

众人朝指的所在看去,只见半里外青草摇天,云岚回抱,山势合拢处,两座高峰拔地并峙,中间一条飞瀑,倒挂十丈,远望去宛似界了一条银线,一路行来的溪流,便发源于那条瀑布,分派别流,成为十余里曲曲折折的溪涧,恰好利用它灌溉塔儿冈内的山田。

李紫霄遥指道:“那面两峰相夹,瀑布飞悬,远看好像路尽,其实下面松林内,另有一条樵径,可以深入。俺曾行猎到此,可惜志在行猎,匆匆来去,未曾深入。白骨坳那处僻地,也差过了。”

熊经略道:“那处藏风聚气,风景甚佳,在此筑几间茅庐,听泉策杖,清福不浅。”

李紫霄笑道:“这很容易,师叔爱此,明天便叫他们搭起几间精致草舍便了。”

熊经略呵呵大笑道:“可惜尚非其时,待俺游遍名山,再践此约吧!”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到瀑布下面,满耳奔腾澎湃之声,加上峰腰龙吟虎啸的松涛,汇成繁响。熊经略正领略不尽,忽听李紫霄在松林内呼唤,回头一看,引路的寨兵,领着他们走入窄窄的一条樵径,正向一座满布绿苔的石屏后面转去。

熊经略追到李紫霄跟前,路转峰回,山形又变,两面尽是数十丈高的峭壁,朱藤蟠路,异草纷披,顶上一线天光,只见白云片片,悠然而逝。

熊经略道:“大约前面就是白骨坳了?”

引路的寨兵回身答道:“此地土名叫做青龙谷,出了此谷,向右越过瘦牛脊,才是白骨坳哩。”

这时众人脚下觉得步步登高,回头一看,似乎距入坳进口处,已有好几丈高。

原来,这青龙谷是两峰中分处,恰是从峰顶斜分下来,两面虽是百仞峭壁,宛如斧劈,但是走进坳内,如登高坡,越走越高,越高峭壁越短,等得李紫霄、熊经略一行人走完青龙谷,已在峰顶上了,看脚下峰形,并非两峰并峙,原系山峰自顶中分,如人两股,向左右分张开来,峰后依然整个峰形。

众人立在峰顶四眺,峰前山形开展,直望到塔儿冈寨栅;峰后情形大不相同,危冈奇岩,层层栉比,云封林密,奇奥无穷。

引路的寨兵领着众人向峰后走下半里许,向右一转,恰是一座奇形的石冈,通体洁白的云母石质,上锐下丰,形如牛脊,而且滑不留足,一跌下去,两头都是百丈深谷,怕不粉身碎骨。熊经略、李紫霄何等功夫,自然行走无事,小虎儿年轻体轻亦无大碍,只苦了二十几个女兵,拄枪作杖,战战兢兢地你扶我拉,勉强踱过瘦牛脊,幸而没有一人失足。大家过了牛脊岗,现出一片松林,全是合抱不交的百年老松,却无路可寻。

引路的寨兵说道:“山内的人,都是到了牛脊岗,便不敢再进一步。多年下来,路径便渐渐湮没了。总寨主不妨先上那面高峰俯瞰白骨坳一下,似乎也比较安全一点。”

李紫霄笑道:“你说的高峰,不是松林那面一座危崖吗?照你所说,白骨坳大约便在那峰背后,既已不远,何必再上那座峰头!”

说话之间,大家已穿入松林,上面松叶蔽天,人行其中,显得须眉皆碧。

行不到一箭路,前面引路的寨卒和女兵,忽然怪叫起来!

李紫霄慌赶上前去喝问,几个女兵已从林内拾起几件东西来,请李紫霄过目。李紫霄、熊经略一看,原来是一柄折断的腰刀和一枝鸟枪。枪的铁管已经砸扁,而且弯了过来,还有一件衣服,却是血迹淋漓,已撕得粉碎。李紫霄认得衣服、军器是寨兵的,便料到确有厉害怪兽伏在其中,过天星和几个寨兵,多半性命难保,一看熊经略却拿着弯折的火枪,昂着头,如有所思。

李紫霄问道:“师叔你看这怪物,气力倒不小呢。”

熊经略道:“我看了这几件东西,猜想这怪物,定是稀罕东西。你看这枪上留着几处毛手印,和人一样,不过瘦得出奇,长上了毛,似乎仿佛猩猿一类。最奇的,咱们进林以后,不见一鸟一兽,连树上的黄雀,林下的野兔儿都不见一个,想是被那怪兽尽数吃在肚内了。照这样看来,那兽凶猛异常,不是平常人所能制服的,依我主见,我们带来的人,不必跟到白骨坳去,免得误伤性命,不如留在松林外牛脊岗下,反不致碍手碍脚。”

李紫霄答应是,便叫小虎儿带着女兵退出林去,连引路的两个寨兵,也不叫同去。小虎儿一百个不愿意,却怕姊姊,转身退出林去了。

小虎儿等走后,李紫霄在前,熊经略在后,施展本领,捷如猿猴,霎时便穿过松林,林外怪石参差,危崖峭立,崖缝内却有天然石阶小径。两人记着方向,窜高越矮,又趋了一程,看见浅水溪流,向崖壁下流进去。两人沿着溪流,转过崖巅,忽见四山环抱,都是天险绝伦的石壁危坡,中间古柏参天,藤萝铺地,阴森森的一所幽谷,那道溪流却从谷内曲曲而出。

熊经略道:“这大约就是白骨坳了。”

一语未毕,李紫霄忽悄声说道:“师叔你看,怎的有人在此上吊呢?”

熊经略大奇,慌向她指处仔细看时,原来谷内溪边上有一株十余丈高老柏,上面用藤串着几具白骨骷髅,高高地吊在上面,随风摇曳,四肢飞舞,宛如活的一般。两人立的所在距那骷髅还有一箭路,李紫霄认为那大树挂着的一串白色骷髅,定是从前有人在此自缢身死,因人罕至,无人解救,直挂到现在,变成一副骷髅了,但是熊经略却已看出决非缢死的,无非那怪物的把戏罢了。

熊经略暂不说明所以,只向李紫霄说道:“我们立在这边崖上,地方又高又窄,不便施展,不如下去,到那边仔细搜寻一下,看一看那怪物藏身何处。过天星那班人究竟有无全数丧命,便可分晓。”

李紫霄应是,从背上拔出流光剑来,熊经略却依然空手,一先一后,跳落崖下,沿着溪涧,往白骨坳深处走去。

两人走到那具骷髅底下,古木参天,落叶铺地,四面尽是高岩峭壁,益显得坳内深奥出奇,而且举步之间,脚底落落沙沙直响,有时山风吹下,枝叶飞舞,宛如鬼啼魅吼,胆子略小一点的,到此幽静境界,怕不魂飞魄散。可是熊经略、李紫霄艺高胆大,满不在乎。

李紫霄在先用剑拨开碍足榛莽,向前直进,猛抬头“咦”的一声,停住步。熊经略闻声举目,也看见了。

原来前面枝叶凋落的枯树上,又挂着两具骷髅,却与前不同。一具是脚下头上,也是人骨,一具却是极大的兽骨,看那骷髅形状,似是虎豹之类。那株枯树,足有八九丈高,这一人一兽的骷髅,却高高地吊在枯树顶上。

李紫霄看到这两具骷髅,便觉得不是自己上吊的了,回头向熊经略笑道:“这怪物颇具智慧,把人吊得这般高,而且吊的法子同人一样,难道是通灵神怪不成?”

熊经略四面留神察看,忽向她摇手道:“莫响,你看那边是什么东西?离它巢穴,定已不远了。”

李紫霄慌向指处定睛细看,只见溪头一块五六丈高的屏风怪石,从涧内拔地而立。怪石从上到下,布满了绿苔,碧油油鲜翠欲滴,淙淙不绝的泉水,却从石上冲泻而下,直注涧内,大约这条溪涧便从石上发源。最奇那块碧绿的石头,从晶晶生光的泉流内,露出一只雪白的手来,五指倏伸倏拳地颤动着,却因两人立处地势低洼,看不出怪石上面是人是怪。

熊经略悄悄说道:“你随我来。”说毕,一撩衣襟,双足一点,便是一个飞燕点波的式子,平飞起足有三四丈远,早已越过溪涧,再一顿足,人又飞起,已到了溪头那块屏风怪石上。

李紫霄岂肯落后,熊经略一落在石上,李紫霄也跟着上来。两人一到石上,奇境顿现,不禁同声称怪。

原来上头依然是一道曲曲折折的溪涧,却是一泉三折,直接高岩,清耳泉声,如鸣幽乐,景物清奇,同下面幽闷黑暗如隔天渊,但是两人立的所在,正是急湍疾流中高出溪面的突兀大石,上面冲下来的流泉,冲在大石上,水珠喷舞,积成琼雪,两人衣襟上,不免沾湿了一大片。两人满不理会,只低头搜寻一只人手所在,搜寻了半晌,却又找不出踪迹来,不禁暗暗称奇。

李紫霄一弯腰,偶然用剑向奔流内,随流拨划,在如同翠带般的水藻内拨视,蓦地喊一声:“在这里了!”

熊经略仔细一看,大喜,倏地跳落溪水内,一俯身,伸手在石缝内水藻底下一探,猛一长身,随手提上一件水淋淋的东西来。两人一看,又惊又喜。熊经略更不怠慢,抬头向溪上一打量,只见左面孤零零一处石坡,凭空伸出,离头上约有丈多高,一蹲身,提着那件东西飞上石坡,回身一招手,李紫霄也跟踪而上。两人到了石坡上,熊经略才把手中提着的东西,平放坡上。

原来这水淋淋的东西,不是别物,就是那过天星,却已死了过去,周身都有枯藤缠绕,身上兵器果然无存,连上下衣服,也撕破得一片上一片下,加以遍身泥浆水藻,弄成活鬼一般。

熊经略俯首贴在过天星胸头,听了一听说:“还可有救。”说了这句,慌忙斩开缠身藤索,扶起过天星上身,把他背脊靠住坡后峭壁,再将两条腿盘起,在他胸口丹田各处,按摩了半杯茶时,渐见过天星白纸般脸色,慢慢转了过来,肚子里骨隆隆响了一阵,猛见过天星大嘴一咧,嗤地呕出一股清水来,接着又干呕了一阵,才两眼睁开,说了一声:“闷死人了。”

过天星死里逃生,骤然一睁眼,金星乱冒,神志昏迷,等得眼神聚拢,看见总寨主和熊经略都在面前,自己身子兀自在遇险之地,便知总寨主亲自到来救他,急想起来叩谢,无奈周身如棉花一般,动弹不得。

李紫霄摇手道:“你且不要动,你究竟遇到何种怪物?怎会塞在泉眼里,弄到这样地步,快说与俺们听,俺们好设法替一方除害。”

过天星有声无气地说道:“俺本来心爱打猎,前几天听人说起白骨坳的奇闻,存心要来查勘一下,今天厅上席散,闲着无事,便带了四个年青的寨卒,背着火枪军器,急匆匆赶来。哪知一过瘦牛脊,走入冈下松林时,蓦地听得林上一声怪叫,眼神一晃,似乎林上飞下绿茸茸的一个怪物。那怪物行动如飞,俺们还未看清怪物长相,它已一手一个,抓住两个寨卒,飞上林巅,霎时踪影全无,却只见远处林上,掷下几件东西来。俺们大惊,慌忙端整鸟枪,向林上放了几枪,姑先壮一壮胆,那时身边还有两个寨卒,已吓破了胆,只望后倒退。

俺虽然吃惊,却想带来四个寨卒,凭空被怪物攫去两个,这样回去,在总寨主面前如何交待,再说怪物长相也未看清,回去如何说法,岂不益发被人耻笑。这样一想,决计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探一探再说。主意打定,便对两个寨卒说明,叫他们姑先在林中稍候,如果自己一去无踪,急速回寨通报。当时我一人穿过松林,寻着一条溪流,沿溪慢慢走去,手上端着一枝打猎的双眼火枪,四面留神,预备一见怪物,便迎面一枪。

哪知主意虽好,怪物狡凶得出奇,俺正走到白骨坳谷口,猛又听得头上吱吱一声怪叫,不用见着那怪物,便是听那一声怪叫,已令人毛骨森然。当时俺听见一声怪叫,慌立定身,端起火枪,凝神探视,万不料那怪物已通人性,故意在俺面前怪叫一声,引得俺全神注意在前面,那怪物却仗着疾如飞鸟的手足,早已跳下一层危崖,绕到俺身后,闪电一般飞袭过来,待俺觉得身后风声有异,正待转身,猛觉背后伸出一只碧绿的毛手,猛向俺脖子上一夹,一阵刺痛,立时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转,人已塞在急湍下面的石缝内,周身似有东西捆缚,不能动颤,可是一张口,冰冷的溪水直灌进来,猛力一挣扎,似乎脱出一只手来,无奈人在水中,如何能够持久,挣扎了几下,重又闷了过去。今得幸蒙总寨主亲自到来,救了性命,大约那凶猛的怪物,已被恩主们除掉了?”

李紫霄急问道:“照你说来,这怪物形状,你也未曾看清。既然怪物把你塞在此地,何以怪物又跑了开去,此刻怎的又无踪影?那四个寨兵的尸骨,又未曾见着,这倒奇怪了。”

熊经略笑道:“此怪定非寻常,种种离奇举动,自有它的主意。依我想,这种怪物,与寻常猛兽不同,它把过天星捆住,放在此地,定是一时吃不了许多,又怕他逃脱,故而塞在水底石缝内,预备慢慢受用。此刻他定然摆布那四个寨卒去了。”

李紫霄道:“这样说来,咱们赶快寻一下,也许四个寨兵,还未全遭毒手。”一语未毕,猛又听得头上咧咧的一声怪叫。

这一声怪叫,尖锐异常,而且音带凄厉,非常难听,连李紫霄这样功夫的人,也觉肌肤起慄。

两人慌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峭壁顶上,现出一个满头长发的怪脑袋,满脸满头都是绿森森、金闪闪的毛发,只露出一对火赤赤有光的怪眼珠,中间赤红鼻子,下面一张奇形大嘴,厚唇下掀,两排雪白的獠牙,低着头,正朝着李紫霄似笑非笑地望着。

在这时候,突然出现这样怪物,虽是李紫霄、熊经略技高胆大,也觉骇然。坡上坐着的过天星,原已吓破了胆,经这颗怪脑袋一吓,“啊哟”一声,又昏迷过去。

李紫霄心里一急,抬头一看峭壁顶上,离坡约有十五六丈高下,并无援攀之处,谅那怪物一时也无法下来,可是自己也上不去,正在无法可想,熊经略说道:“过天星九死一生,不能再落怪物之手,此地是个孤立的危坡,左右不到方丈之地,难以施展手足,不如你在此保护过天星,由俺引怪物下来,到下面林内去,设法制伏了它再说。”说罢拔出自己随身佩带的宝剑,两足一顿,一个野鹤投林势,向下越过溪涧,直飞到那面近林处所。

李紫霄原想自己下去,却被熊经略走了先着,自己见被昏迷的过天星绊住,一时不便走开,颇为焦急,向上面一看,那颗怪脑袋却已隐去,下面林内熊经略撮口长啸,发出宏亮悠远的丹田长音,振得对面山谷回响不绝,如同千百人啸声,一时并作。啸声过去,却不见怪物露面,李紫霄正在四面查看,忽听下面熊经略喊道:“侄女留神,怪物从那面来了!”

李紫霄急向前看时,只见离坡十余丈开外,溪边峭壁顶上,一株凭空横出的奇松古干上,骑着遍身绿毛的一个怪物,绿毛上面似乎又罩着一层金黄色,映着日光,照眼生𢮌。远看去,那怪物约有六七尺长,略具人形,两条长臂,便有三尺来长,四肢并用,正抓着松树上一支极粗的长藤,向溪面直挂下来,眨眨眼,怪物手脚并用,盘藤而下,到了溪面一丈高下,并不跳落,直向那边荡了开去,鞦韆似的,又向李紫霄立的石坡上悠了过来。

李紫霄这才明白怪物用意,以为自己夺了它的俘虏,却用藤束悠到坡上来。转念之间,怪物愈悠愈高,离自己立身所在已只几丈远近,回头一看,过天星兀自昏迷不醒,心里一急,不暇顾及利害,乘怪物悠来之际,金莲一顿,一个“健鹞奔空”,凭空纵起五六丈高,照准怪物头上乘势横剑一挥,喀吱一声,朱藤立断。那怪物不防有此一着,悠荡之势甚猛,一经中断,下面怪物如断线风筝,抛过石坡,卜通一声,水花飞溅,直跌在十余丈外的溪流中,跌得怪物随着急流一阵乱滚,腾地跳起身来,张着大嘴,吱吱高叫。

这里李紫霄一剑砍断悬藤,身子也向这面溪涧落下,亭亭立在一块溪石上面,正想追踪过去,和怪物拼个高下,举目之间,已见熊经略从那边溪岸飞身而下,举剑向怪物刺去。

怪物身手很是矫捷,一纵丈许,早已避开。熊经略飞身追去,怪物已跳上溪岸,却张着两条长臂,伸着一双钢钩似的锐爪,蓄势待扑。熊经略大喝一声,一跃上岸,舞起一团剑光,重向怪物刺去。只见怪物竖跳八尺,横跳一丈,朝着一片剑影,团团乱转,口中叫声愈急愈厉,就是熊经略用尽手法,一时也刺不着怪物要害,有时看得明明刺在怪物身上,却只纷纷掉落几根长毛,依然毫不受伤,似乎钢筋铁骨,刀箭难伤。李紫霄怒气勃发,柳眉倒竖,顾不得过天星,一声娇叱,接连几纵,赶到怪物跟前,和熊经略两下里夹攻起来。

这一夹攻,怪物似乎手忙脚乱,有点吃不消了。恰好熊经略乘怪物转身,两手乱舞当口,一剑向肋下砍去。这一下,熊经略用了十成力量,嗤的一声,似乎已刺破毛皮,怪物急护痛转身一抓,正被它抓住剑锋。这样锋芒的长剑,怪物铁爪抓住,竟不放手。

李紫霄一见熊经略宝剑被它抓住,慌一个箭步,枯树盘根,横剑向怪物足根扫去。好厉害的怪物,竟像满身解数一般,不待剑锋到身,死命抓住手上一柄宝剑,下面两足一顿,旱地拔葱,直飞上一株数丈高的古柏干上,一阵怪叫。

熊经略大喝道:“孽畜休得猖狂,少时便叫你受用。”向李紫霄说道,“咱们同它瞎斗无用,你且少待,我自有法子处置它。”

李紫霄按剑抬头一看,树上怪物,似乎肋下已经受微伤,在树巅上伸开一条长臂,攀住一枝老干,一手拿着熊经略的佩剑,两只火赤的圆眼突得如鹅卵大,瞪着两人,口沫四喷,钢牙格格乱响,似乎野性大发,欲得两人甘心。

熊经略却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在树下来回大踱。李紫霄莫名其妙,几次想飞身上树,捉那怪物,都被熊经略组住。却见熊经略一蹲身,从地上拾起几枚石卵子捏在手内,又从怀内掏出那个朱漆葫芦,拔去塞子,顿时酒香扑鼻。原来中午席上,没有吃完,还灌着大半葫芦好酒哩。熊经略举起葫芦,对着嘴,两颊乱动,假装着喝了几口酒,偷眼一看树上怪物,鼻子乱撅,似乎嗅着酒香,减去许多凶性,嘴下馋涎,竟点点滴滴地挂下许多来。

熊经略暗喜,悄悄向李紫霄说道:“我们赶快远远避开,好让怪物下来。”说毕,把酒葫芦放在地上,假作不经意似的背着手缓缓走向溪边。李紫霄不明其意,也只好跟着走去。这时两人立的所在,离那怪物树下已有五六十步开外,回头看时,树下酒葫芦倏已不见,原来已到了怪物手中,依然半骑半坐地踞在那横出的古干上,一臂挟着宝剑,一手却抓住葫芦,学着熊经略样子,向阔嘴内骨噜噜直灌,不一会,便把大半葫芦远年陈绍喝得点滴无存。

熊经略远远看着它酒已喝完,向李紫霄说道:“这种怪物,原是猩猩狒狒一类,最爱学人样子,尤其欢喜红色的东西,喝上酒便醉,醉了便发酒疯。你看它这样钢筋铁骨,却经不起那一葫芦酒,不一会酒性便要发作,咱们便可以从中行事,制它死命。但是它周身刀枪难入,只有胸前一片较稀的白毛所在,定是它制命之所,可以赏它一剑。”话未毕,猛听怪物在树上吱吱怪叫,两人转身一看,只见它手上一柄剑、一个葫芦都掷下地来,一忽儿又纵身下来,捧起朱漆葫芦,纵上树,捧着葫芦,嗅个不停。它直上直下,身轻如燕,在五六丈高下来往自如,毫不费事。

熊经略悄悄说道:“你看那怪物喝了这半葫芦酒,便发起酒疯来了,待它精疲力乏时,咱们再下手不迟。”两人说话时,那怪物窜上窜下,一刻不停,竟似忘记强敌在侧一般,不一会,倏见他长臂一扬,两足在树枝上一蹭,凭空斜纵起七八丈高,直向溪涧中跳去,卜通一声水花溅起多高,竟自在溪水中竖蜻蜓翻筋斗,大撒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