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袁鹰儿有了主意,胆气陡壮,吩咐举起灯球火把,将黄飞虎领近堡垛口。袁鹰儿一手挽着护身牌,一手高举铜锤,立在垛口上,向堡外一看,只见三路官军,已逼近堡下,正忙着布云梯,曳炮架,预备立时猛攻。
袁鹰儿哈哈一声大笑,高声喝道:“城下小辈们听真,你们尤宝诡计在老子们面前卖弄,还差得远哩。你们且抬头看看你们主将,如果你们不知好歹,先把你们主将脑袋砍下,再和你们一决雌雄。”
这时,官军副总兵尤宝满以为黄总兵潜入堡中,业已刺死路鼎,斩关开堡,里应外合,而且约定举火为号,原已看清堡中火光四起,人声鼎沸,决可成功,不意一逼近堡下,却看得堡上戒备森严,毫未慌乱,本已惊奇,此刻又听得袁鹰儿几句惊人的话,全军吓得个个仰头向堡上细看。
这一细看,才认清堡上当中垛口上,火把照耀之中,无数堡勇押着一位五花大绑、八面威风的黄总兵黄飞虎,而且直勾勾瞪着两只怪眼,高高的鼓着两腮,怒气填胸,只苦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只把尤宝吓得魂飞魄散,全军魄散魂飞,最厉害的雄赳赳堡勇手上十几柄雪亮钢刀,都在黄飞虎头颈上高高举着,只待袁鹰儿一声吩咐,便可剁成肉酱。
将在千钧一发当口,诡计多端的尤宝也弄得一筹莫展,却不料官军齐声大喊道:“休得伤我主将,今天的事,都是尤宝副总兵一人惹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情愿把尤副总兵献与你们,凭你们处治,你们放还我们主将,从此和你们解开这点结儿,我们剿我们的匪,你们守你们的三义堡;如果杀了我们主将,你们也算不了义侠汉子,俺们情愿都死在你们堡下,看你们有甚好处!”
这时众口一词,喊得天摇地动,只苦了尤宝一人,骑在马上,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他贴身两员把总,也悄悄溜开了。
堡上袁鹰儿听得官军众口同声地这样喊着,也觉黄飞虎平日很得军心,不愧是个赫赫有名的脚色,便高声向下喝道:“你们不要起哄,且自压声,听我一言。”
袁鹰儿这一吆喝,比甚么都有力量,下面立时鸦雀无声,仰面静听。
袁鹰儿大声说道:“我们三义堡平日安分守已,不管外事,你们何尝不明白,偏是你们副总兵尤宝歪着心肠,搬弄是非来,这是你们咎由自取,并不是三义堡得罪你们,至于你们黄将军,俺们也敬重他是个汉子,只要你们发誓不来搙恼,不诬蔑俺们与盗通气,俺们决不难为黄将军一根毫发,但是现在黄将军已在俺们掌握之中,你们副总兵尤宝是个毫无信义的人,除他以外,你们却无做主的人,你们这样呼喊一阵,有甚么用处?
我替你们设想,你们如要保全主将性命,应该立时退到五十里外,公推几位明白事理的好汉,到俺们堡中好好商量,俺们等待你们表示真心实意,黄将军也意回心转以后,那时节,俺们自然恭送黄将军回营。至于尤宝这样东西,俺们不愿见他,依我看,你们有了尤宝,把黄将军的威名,和你们全军的荣誉,都给他一人毁尽了。”
袁鹰儿这一番话,可算得杀人不用刀,本来官军个个切齿尤宝,怎禁得加上袁鹰儿一激,只听得官军队里天崩地裂般齐声大喝,万刀齐举,一阵乱剁,立时把尤宝剁得碎骨粉身。袁鹰儿立在堡上隔岸观火,乐得哈哈大笑,却把身落陷阱的黄飞虎,气得两眼通红,火从顶出。他知道这乱子闯得不小,全营官军砍死副总兵,等于倒戈造反,罪孽通天,即使自己还有返营之日,也难以出头,如果想率军返省,除非把自己这颗脑袋,送到上司面前去。这时黄飞虎真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其实他还不知道袁鹰儿这下毒着儿,完全出于李紫霄的锦囊妙计哩。
当下袁鹰儿一看官军砍死尤宝以后,队伍纷乱,沸天翻地地闹了一阵,忽然各归队伍,排列整齐,转身便退,渐退渐远,顿时堡下寂寂无声。
袁鹰儿正想命人去请李紫霄,恰巧李紫霄早在土城上远远看清,业已缓步而来,两个堡勇提着火把在前引路,走到堡上,便向袁鹰儿道:“官军很有训练,全军无主,居然尚能团结军心,足见黄总兵治军有法,不久当有代表全军的人到来,我们应该以礼接待,开诚商量才是。”说毕,又转身走向黄飞虎面前,敛衽施礼,微微笑道,“妾冒犯虎威,深自不安,尚乞将军原谅不得以的苦衷。现在事已到此,将军处境也非常困难,解决此事,非一言两语所能尽,且请将军屈驾路宅,妾有详情奉禀。”说毕向袁鹰儿一使眼色,袁鹰儿会意,立时命押解堡勇,把黄总兵推到堡主宅内去了,李紫霄和袁鹰儿也赶回路宅来。
原来路鼎在李紫霄出堡时节,和小虎儿两人在书房内瞎聊,小虎儿活泼不过,指东问西,滔滔不绝,路鼎又把他当作未来的小舅爷看待,想从这小孩儿口中探一点紫霄平日的性情和行为,哪知小虎儿年纪虽小,比大人还机灵,只一味胡扯,休想从他口中探出实情。
两人正讲得起劲,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大喊火起。路鼎吃了一惊,慌推窗瞭望,只见红光满天,火鸦乱飞,似乎起火所在,即在自己边宅,慌一回身,在帐钩上摘下一柄宝剑,拔出鞘来,一看房中不见了小虎儿,一时无暇理会,急匆匆向房外奔去,刚一迈步,猛听窗外霹雳般一声大喝道:“村夫休走,全堡已破,走向哪里去!识时务的,快向本总兵屈膝投降,饶你一条狗命。”
路鼎一时心乱意慌,不辨真假,一伏身,随手撩过一把椅子,向窗外掷了出去。黄飞虎一闪身,路鼎遂趁势跳出窗外,更不答话,恶狠狠挺剑便刺。
书房窗外也有一座小小天井,和大厅前空地原是相连,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在墙心开一月洞门,可以通走,平日却关着,只向厅内侧户通行,这时黄飞虎突如其来,何以认识路宅,竟找到书房来呢?
原来他在阵上被暗器伤了一只眼睛,又丢了一具套马索,回到营中,怒发冲天,尤宝便又乘机献上鬼计,黄飞虎报仇心急,哪顾利害,立时选了一个熟悉堡中道路,善于飞檐走壁的健卒,一同飞越土城,潜入堡内。好在路宅房子特别高大,一找就着。按着尤宝鬼计,先命跟来健卒,在宅旁四处放火,引得路鼎们出来,好乘机杀他一个猝不及防,一得手,便可斩开堡门,接应尤宝袭堡人马。所以健卒放火当口,黄飞虎已在宅内厅屋对面照壁上伏着。
他一看厅上无人,蛇行鹤伏,来到书房外面那堵墙上,正听着路鼎和小虎儿讲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伸手拔出一柄二尺长的阔锋利刃,跳下墙来,隐身在天井花坛背后,外面火光一起,路鼎推窗出看,便想下手,不意飞虎倏地回身,才赶到窗前大喝一声。这时路鼎挺剑直刺,黄飞虎便舞动利刃,狠斗起来,这一场狠斗,真是性命相搏,各凭真实本领,而且在这小小天井内龙争虎斗,外面毫未得知,一半是关着那扇月洞隔墙门,一半是外面四处起火,路宅的人们和随人堡勇,都奔出去救火去了,所以路鼎死命斗了许久功夫,兀自无人帮助。
这时路鼎又吃了亏,手上那柄剑平日轻易不用,无非挂在帐钩上图个好看,此刻急不择器,随手拿来,未免不甚称手,心里又以为黄飞虎既然到此,外面又四处起火,乱得不成样儿,定是官军得手,攻进堡来,未免心慌意乱,勉强支持了不少功夫,想夺路逃出门外,一看实情,无奈黄飞虎死命相扑,一柄腰刀,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路鼎无法,心里一横,索性拼出性命,同他狠斗,这样又支持了半晌,黄飞虎忽然刀法一变,使出生平绝技一路地趟刀来,刀随人滚,贴着地皮,滴溜溜只绕着路鼎下三路乱转。这一来,路鼎剑法大乱,汗流浃背,猛听得黄飞虎一声怪吼,着地一长身,一个猿猴献果,健腕一翻,刀锋到了路鼎咽喉。路鼎正在全神注在地上,万不料有这一手,略一疏神,眼看雪亮刀光已在眼下,想反剑招架,已来不及,只可用出铁板桥功夫,望后一倒,趁势就地一滚,一个鲤鱼打挺,便想跳起身来。黄飞虎岂肯放松,在他将起未起之际,一个箭步,早到跟前,一腿起处,着实的正踢在路鼎后腰上。这一下,力量非轻,把路鼎踢起三尺多高,隆然一声,跌下来正撞在月洞上,直把那扇薄薄的木板门,撞落下来。
这时路鼎非但宝剑出手,人也跌得发昏,一时竟挣扎不起来。黄飞虎哈哈一声狂笑,怒狠狠举起钢刀,便要抢来割取首级,万不料墙头上娇滴滴一声喝道:“休得猖狂,看剑!”话到,人到,剑也到。
黄飞虎人还未看清,只觉剑光如虹,已逼眼前,不禁老大吃惊,慌连连退步,瞋目横刀,大声喝道:“听人传说堡中有一无礼丫头,是路鼎妻子,想必便是你了?”
李紫霄面孔一红,更不答话,玉臂一挥,剑似闪电,分心便刺。
黄飞虎白天未曾同李紫霄交手,虽然尤宝说过,总以为一个女孩子,何足挂意,此刻一看剑法出奇,慌忙留神招架。哪知两人一交上手,不到一会功夫,铮然一声,手上腰刀被流光剑斩成两截,这一下,真把黄飞虎吓得不轻,手上只有半截刀,哪里还敢恋战,一顿脚,便想越墙逃走,人方飞起,李紫霄金莲一点,猛觉腰里一软,一个倒栽葱跌下地来,恰好跌在路鼎身旁。
这时路鼎已缓过气来,唯有后腰痛楚不堪,一眼看见李紫霄到来,顿时精神百倍,正想挣扎起来,忽见黄飞虎从半空跌下来,滚在自己身旁,一咬牙,跳起来,骑在黄飞虎背上,举起拳头,狠命大擂。
李紫霄立在身后笑道:“路兄且自休息,这厮已被愚妹点了穴道,昏迷不知了。”
路鼎闻言,慌罢手立起身来,猛觉后腰一阵大痛,宛如骨折,忍不住呵呀一声,身子一软,一屁股又坐在黄飞虎身上。
李紫霄大惊,慌扶住他臂膀,问道:“路兄受了这厮刀伤吗?”
路鼎哼哼不已,痛得说不出话,只把手向后腰乱点。
李紫霄仔细一看,明白是踢伤的,替他解下腰巾,转手便用汗巾将黄飞虎捆好,任他水鸭似的放在地上,一转身,轻轻扶着路鼎,跳进窗去,然后扶着路鼎躺在书房内一张小塌上。
这时路鼎依香偎玉,大出望外,几乎痛楚都忘记了,反而想入非非,要感激黄飞虎这番成全之德,一看李紫霄把自己抱小孩似的放在床上,便要走去,急得他一伸手拉住李紫霄,哀声说道:“师妹救愚兄的命,这是第二次了,教愚兄粉身碎骨,也报答不过来。”
李紫霄起初因为并无第三人在旁,只可从权把他送进书房内,此刻被他一拉扯,又说出这样恳切的话,不禁粉面通红,羞得别过头去,悄悄说道:“快放手,教人看见,成甚么样儿?”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蓦地跳进小虎儿来,一见李紫霄,大嚷道:“姊姊回来得好,快到外面看看去,有贼人放火,已被俺弄死一个,恐怕不止一人,特地赶回来找他。”
这他字一出口,忽见路鼎躺在床上,大为诧异,咦了一声道:“你倒自在,竟百事不管,先高卧了。”
小虎儿这样猛孤丁的一说,连路鼎也讪讪地不好意思。
李紫霄已离床远立,向小虎儿道:“你又胡说,教你不要离开这儿,害得路兄受了伤,怎的反说人家高卧呢?”
路鼎一听李紫霄责备兄弟,慌探头抢着说道:“不要怪虎弟,只愧愚兄无能,但不知外面究竟怎样了?”
小虎儿撅着嘴道:“谁知道你们有这许多纠葛,火起时,我一看窗外通红,三脚两步跳出大门外,只见许多人都嚷着宅边左右几间马棚和草料房走了火,许多堡勇同邻舍们,都赶去救火,俺也随着跟去,先到左边马棚,已有十多个堡勇驱出牲口,将马棚拉倒,压住了火苗,再返身赶到右边,猛一抬头,看见草料房顶上,立着一个异样装束的汉子,正向四下里乱撒火种,草料房已有多处着火,那人正四面环顾,寻垫脚飞越的地方。俺知他不是好人,也不通知别人,悄悄走到近处,摸出金钱镖,两手齐发,恰幸火势正炽,人声鼎沸,也顾不到暗器飞来,竟被俺打个正着,只见他一个觔斗,跟着塌下的草屋顶葬在火窟中了。俺想这厮定是官军奸细,说不定不止一人,故而跑回来通知路兄,想不到他竟已受伤了,究竟受了谁的伤呢?”
李紫霄截住话头道:“不要紧,让他们来多少人,也不打紧,蛇无头不行,黄飞虎已被俺捆在天井内,不愁他们闹上天去。虎弟,你且在此陪着路兄,看住了黄飞虎,让俺外面去救灭了火再说。”说罢,飘然而出,半晌又走进屋来,一看黄飞虎已被小虎儿提进屋来,身上横七竖八加上好几道绳束,嘴上又塞了麻核桃,缚得像端午粽子一般,却依然昏迷不醒。
路鼎一见李紫霄进来,慌问:“外边怎样?”
李紫霄笑道:“没事,几处火,他们救得快,早已熄了,半晌没有动静,大约来的只有两人,一死一擒,自然没事了。可是黄飞虎竟敢轻身到此,定有奸计,也许官军伏在堡外待机接应,想来个里应外合,一战成功。天幸我赶回来得快,擒住了他们主将,不愁他们不乖乖地听俺们吩咐。大约天助我们成功,难得他身为一军主将,竟敢送上来受死。”说罢,便向门外喝道,“你们进来!”
原来李紫霄早定下主意,喊进几个为首堡勇,叫他们押解黄飞虎到堡上去。
路鼎不明所以,忙问道:“师妹把他押向堡上枭首示众?”
李紫霄摇头微笑,并不答言,一弯腰,拍的一掌,向地上黄飞虎后脑拍去。经她这一拍,黄飞虎蓦地大叫一声,闷煞我也,身子一动,把眼一睁,知已被人擒住,立时两眼一闭,大喝道:“想不到俺黄飞虎堂堂丈夫,竟死在一女子手上!罢了,罢了,快拏刀来,送老子归天。”
李紫霄不去睬他,喝一声:“推出去!”
顿时走进雄赳赳的几个堡勇来,七手八脚从地上扶起黄飞虎,一阵风似的扛了出去。李紫霄也跟着出去,押队直到堡上,便半路里会着袁鹰儿了。此段情节,便是补叙路鼎受伤的事,但是在李紫霄口中说与袁鹰儿时,无非略略一提大概情形罢了。
当下袁鹰儿、李紫霄两人赶到路宅,路鼎已勉强支持着,和小虎儿坐在大厅上等候。黄飞虎却由许多壮勇押在阶下。李紫霄、袁鹰儿进厅后,大家先悄悄商量了一阵,便请李紫霄居中高坐,主持一切。
李紫霄无法推辞,坐定后,向阶下娇喝一声:“请黄将军上厅讲话!”
厅下壮勇暴雷价一声答应,推着黄飞虎拥上厅来。
众人一齐起立,李紫霄独高声喝道:“我叫你们请黄将军谈话,怎的还缚捆上来,快快松绳。”
袁鹰儿亲自抢步上前,便要替黄飞虎释缚,黄飞虎倏地单目圆睁,大声喝道:“不必假惺惺这样做作,要杀便杀,绝不皱眉!”
李紫霄微微冷笑道:“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亏理,要杀你也不费吹灰之力,无非念你一条好汉,你自己又说过,死在一个女子手上,似乎不大甘心。既然如此,俺们便释放你回去,再决雌雄。到了你死而无怨时,再叫你死便了。”说罢,自己缓步到了黄飞虎身边,伸出纤纤玉手,由上向下只一拂,黄飞虎身上绳束,便像刀截一般,纷纷掉了下来。
黄飞虎大惊失色,半晌瞪目不语。厅上下无数眼球,都注在他一人身上,李紫霄却俏步春风地回座了,指着黄飞虎笑道:“将军,身上已无拘束,何必还呆在这儿,快回去重整干戈。如果觉悟我们确系无辜,也应该率军直捣盗穴,将来凯旋,妾定恭迎虎驾,庆贺功成。”
一语未毕,猛见黄飞虎把脚顿得山响,大声喊道:“罢了,罢了,俺黄飞虎一生未遇对手,想不到你是我的克星,俺死在你这位女英雄手上,确也值得,确也无怨,还讲甚么重整干戈,直捣盗穴?不必羞辱,干脆请你拔剑一挥便了。”说罢,把眼一闭,脖子伸得老长,静等受死。
不料黄飞虎等了半晌,厅上厅下鸦雀无声,毫无动静,不免又睁开眼来,却见李紫霄亭亭玉立,向他敛衽为礼道:“将军死在三义堡上,死得太不值得了。便是将军决计求死,俺们也不愿将军死在这儿,损俺三义堡的英名。不是妾夸口,妾这柄流光剑,专刺奸人之心,不斩英雄之首。将军权且安坐,听俺们一言。”
这时袁鹰儿早已拨过一把椅子,放在上首,复向黄飞虎一躬倒地,徐徐说道:“敝堡一番委屈,将军还未明瞭。请将军略坐片刻,待俺诉说苦衷,然后恭送返营。”
黄飞虎见众人这样态度,摸不着路道,挡不住袁鹰儿几句娓娓动听的话,又把他推在椅上,情不由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却高声说道:“你们不提此事,俺也明白,俺率兵到堡下,何尝不知尤宝别有用心,但是俺一生眼中无人,听得你们三义堡英雄无敌,存心要向你们较量较量,想不到惹出这位女英雄来,俺黄飞虎也情甘服输了。这事且不谈,承女英雄抬爱,非但不杀俺还要送俺返营,这份度量,俺黄飞虎便赶不上,但是前一忽儿,眼看你们行了绝户计,激变军心,杀了尤副总兵,尤某为人虽杀不可恕,但是俺这份总兵官衔,也从此完了。你们叫俺回去,等于把俺送到鬼门关去,与其俺死在上司手上,反不如先死在女英雄宝剑之下了,所以回营一层,今生休想。不瞒诸位说,俺黄飞虎原是绿林出身,受抚以后,大小数百战,受尽了官场龌龊,才挣得这点前程。弃掉这点前程,俺并不心痛,只俺手下近千人,却是俺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旦弃之如遗,未免心痛,这般人大半也从绿林收抚来的,没有俺统率,早晚定又散伙,回到绿林。这一来,岂不是俺黄飞虎两面不够人,除去死路一条,还有俺黄飞虎立足之地么!”说毕,一声长叹,豪气全无。
李紫霄听他说过这番话,欠身微笑道:“将军休得烦恼,俺们想不到将军也有许多苦衷,这样一来,俺也懊悔杀死尤宝了。可是事已做了出来,难以挽回,悔也无用。像将军这样本领,应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区区的总兵官,做得出甚么大事,弃掉他原不足惜。至于将军部下一层,这事在妾看来,却容易办理,只要将军立志做大事业,便不愁没法安排。”
黄飞虎听出话中有话,不禁问道:“照女英雄高见,怎样安排呢?”
李紫霄笑道:“妾自有主见,现在暂且不谈,将军奔波一夜,未免过劳,我们不打不成相识,英雄聚会,大家应该披诚布腹,痛饮一场,才是我们本色。”说罢,向袁鹰儿、路鼎一使眼色。
两人会意,立时吩咐手下在厅上摆开一桌丰盛酒席,请黄飞虎高坐首席。路、袁、小虎儿三人打横坐陪,李紫霄自居主位,殷殷劝酒。
黄飞虎这时已钦佩李紫霄是个巾帼英雄,不甘示弱,居然昂然入席,暂把诸事置之度外,同众人高饮起来。饮酒之间,看得路鼎被自己踢伤,勉强支持着,未免于心不安,只可向路鼎告罪。
路鼎领了紫霄命令,不得不笑脸对待,连说已敷上秘制药散,过几天就好,不必挂心。这样由干戈变为樽酒,觥筹交错的一来,时候可已不早,眼看一宵光阴,便从这绝大波折中渡过。
黄飞虎天生是豪爽之流,一生都是意气从事,被李紫霄恩威并济,旁敲侧击的一笼罩,早已堕入李紫霄手掌之中,而且在酒席之间,听出袁鹰儿在无意中说起瓦冈山、塔儿冈一带绿林,都想推举李紫霄为首,预备做一番惊人事业,不禁心里怦怦欲动,暗想朝廷奸臣当道,不久乱生,自己由绿林受抚,做了一名总兵,把自己拘束得像小媳妇一般,平日又受尽了上司的龌龊,到了目前地步,瓦冈山的强人固然剿不成,官也难以做下去,进退两难,不如仍旧还我绿林本色,也许同他们混在一块儿,倒比受上司龌龊气强些,心里这样一转,嘴上未免附和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