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似道拘住了蒙古使臣郝经,经又上表宋廷,力以弭兵靖乱为言,非但不见宋廷还报,驿吏反棘垣钥户,意在恫吓,郝经毫不动容。贾似道把郝经拘了,虽由蒙古责问,拘留信使,亦不答复,惟将从前的议和一概瞒住。还怕官廷内外或有泄漏,遂将内侍董宋臣出居安吉州。卢允升孤立无援,势力亦减,阎贵妃复病逝,内侍更加无可依赖。似道又勒令外戚不得为监司,郡守子弟门客,不许干涉朝政,将内外政柄,一齐收为已有。又因前出外督师,除了一个吕文德,所有诸将皆看不起他,内中以高达、曹世雄尤为傲慢,引为大憾!遂令吕文德摭拾曹世雄之罪,把他处死,高达坐与同党,亦复罢斥。

潼川安抚副使刘整,抱了兔死狐悲的观念,已是心内不安。

似道又知俞兴与刘整向有嫌怨,遂调俞兴为四川安抚使。刘整知道俞兴到来,必要借端泄恨,正在忧愁!果然不出所料,俞兴方才到任,即托词奉了似道命令,要会集边费,限期迫切。

刘整表请从缓,又为似道所阻,逼得刘整无路可走,便把泸州十五郡三十万户的版图,献于蒙古,竟是投降,蒙古授他为夔路行省兼安抚使。俞兴督军往讨,围攻泸州,又被蒙古成都经略使刘元振,出兵与刘整两下夹攻,杀得大败而回。宋廷以俞兴妒功启戎,罢任镌职;任吕文德为四川宣抚使。

吕文德入蜀,乘刘整往朝蒙古,夺回泸州,有诏优奖文德,并改泸州为江安军。贾似道又借了会计边费之名,构陷诸将,如赵葵、史岩之等,皆莫不如额,坐了侵夺掩匿之罪,罢官追偿,向士璧已谪至漳州,还说他侵蚀官帑,浮报军费,拘至行部押偿。幕属方元善,逢迎似道,加意凌辱,士璧气愤而亡,遂拘其妻子,倾产偿官,方得释放。又将王坚降知和州,王坚也郁抑而死。理宗一意信任似道,复赐给锌钱百万,命他建第集芳园,并建造家庙。似道正在作威作福,十分得意,又有蒙古大都督李璮,举京东地来降,似道大喜!奏请理宗,封他为齐郡王。

李璮初时入海州涟水军,迭下四城,尽杀宋军,淮阳大震。

后因蒙哥汗病殂,忽必烈即位,李璮即从开平召回长子行简,尽歼蒙古戍兵,举京东地降宋。宋既封以王爵,又命他兼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路军马,并赐还其父李全官爵,改涟水军为安东州。李璮又私通蒙古宰相王文统,借为外援。

文统亦令其子荛,与璮通好。谁知,为忽必烈所闻,将文统按法治罪,命哈必赤统诸道兵,往讨李璮,又起复丞相史天泽,节制兵马,史天泽对哈必赤道:“李璮诡计甚多,兵马亦精,不可与他力战,我们只要深沟高垒,困住了他,日子一久,自然疲敝,为我所择了。哈必赤遂筑长围,将济南困住。李璮渐不能支,乞援于宋,宋以银五万两犒其军,且遣提刑青阳梦炎,引兵入援。青阳梦炎至山东,惧不敢进,蒙古又添各路兵赴济南,李璮出掠辎重,为蒙古兵邀截,杀得大败亏输。史天泽四面围困,济南城内,粮尽援绝,饥饿不堪,甚至以人为食。

李璮料知城不能守,遂手刃妻妾,自乘舟入大明湖。城即被陷,蒙古兵到处搜索,迫至大明湖中,李璮投身入水,水浅不死,被蒙古兵擒献于史天泽,即行斩首,且将尸体支解,号令军前。蒙古兵东行略地,各城望风迎降,三齐仍为蒙古所有。

忽必烈以董文炳为经略使,文炳本来随军进征,受命后,轻骑便服,即入益都,不设警卫,召李璮将吏,抚谕庭前,众皆悦服!先是李璮有沂涟二军,兵数约有二万。哈必赤欲尽加屠戮,董文炳面请道:“若辈皆由胁从,未可俱杀,天于下诏南征,本为安民起见,若妄行杀戮,恐将军亦难免罪戾了。”哈必赤乃班师而回,留文炳居守。宋廷闻李璮败死,赠检校太师,赐庙额曰显忠。忽必烈因宋廷背盟,拘使纳降,理屈情虚,遂决意南下,授阿术为征南都元帅,调兵侵宋。

宋人尚不以为意,贾似道还要设法敛财。知临安府刘良贵,浙西转运使吴势卿,希承风旨,想了一条收买公田之法,献于似道。似道目为奇计,上疏请行。其大意是规仿祖宗限田制度,请将官户田产逾限的数目,抽出三分之一,买回以作公田,计得田一千万亩,每岁收米六七百万石,可免和籴,可充军饷,可停造楮币,可平物价,可安富室,一举而收五利,是当今无上之良法。理宗准奏,遂下诏置官田所,收买公田,命刘良贵为提领,通判陈訔为副,当下立了定额,每亩折价四十缗,不分肥硗。浙西田亩,有的值百缗,数百缗,甚至有值千缗的,经刘良贵等抑勒出卖,民间大哗。

安抚使魏克愚,上疏谏阻,理宗手诏,亦谓永免籴,原不若收买公田,但东作方兴,且俟秋成后,再议施行。这诏一下,触怒似道,竟奏请归田,暗中却讽令言官,抗章请留。理宗下诏慰勉,促其仍然就职,且因似道入朝,温语谕道:“收买公田,当自浙西诸路开手,作为定则。”似道进陈私议,理宗一概允行,三省奉命惟谨,似道先将浙西的私产一万亩,为公田倡。荣王与芮,也出私田一千亩,赵立奎且自请投卖,从此以后,朝野无人敢言。刘良贵等,又增立条款,硬行敷派,凡民家有田二百亩者,勒令卖出三分之二。后因公田不能足额,便是只有百亩田的人亦勒令卖出,现钱不敷,即以度牒告身等类代之,百姓失了实产,得此虚荣,毫无用处,因此百姓破家失业的不计其数。不到数月,浙西买成公田三百余万亩,进刘良贵官两阶,他官亦各进秩。贾似道奏称公田已成,请立四分司,分领浙西公田,这四分司一设,便将浙西公田照数征收。谁知买收时皆虚报斛数,凡六七斗的,都作一石,因此,不足原数,四分司不能交御,便取偿于田主,甚至迫呼逼迫流亡载道,贾似道还以为未足,又举行推排法。凡江南土地,尺寸皆有税,又广发交子、会子等楮褚币。因此物价愈昂,楮价愈贱,人民困苦不堪,江南元气,斫丧殆尽。

至景定五年,理宗圣躬不豫,下诏征医,如有能治疗的,白身授节度使,有官及愿就文资的,并与比附推恩,仍赐钱十万,田五百顷。这诏虽下,始终无人应命。未几驾崩,太子禥即位,追尊大行皇帝为理宗,尊皇后谢氏为皇太后,以次年为咸淳元年,是为度宗皇帝。葬理宗于永穆陵。总计理宗在位四十年,改元六次,享年六十二岁。

度宗以自己得立,功出似道,大加宠眷,授为太师,封魏国公,每逢似道入朝,必起座答拜,称为师臣,不呼其名。似道于理宗山陵告竣,即弃官还越,密嘱吕文德诈报蒙古入寇,敌兵已至下沱,朝中惶急!度宗即召似道,他便装腔作势,不肯应召。又经太后手诏敦促,方才昂然入都,晋见度宗,还口口声声要辞职还乡。度宗再三挽留,只是不允,度宗没法,只得向他下拜,求他留任。参政江万里本为似道门客,诸事阿附似道,此时实在忍不住了,连忙挽住度宗道:“自古至今,无君拜臣礼,陛下不应出此,似道亦不可一再言去。”这一席话,说得似道很觉难以为情,急趋下殿,举笏谢万里道:“非公言,似道几为千古罪人了。”万里只道他已知过失,故有此谢。哪知似道暗恨万里,从此处处与他作对。万里窥破隐情,再三辞职,任为湖南安抚使兼知潭州。

次年,册妃全氏为皇后。后,会稽人,为理宗母慈宪夫人侄孙女,自幼随其父昭孙知岳州,当开庆初年,任满回都,道出潭州,恰值蒙古将兀良合台围潭州,全后与父避兵入城。未几,蒙古竟解围而去,因此潭人皆称有神明保佑。及至临安,其父又出受外任,病殁任所,先是理宗从丁大全言,为太子选妃,聘定知临安府顾岩女。大全被斥,顾岩亦罢,台臣奏称宜别选名族,以配皇子,理宗念及母族,遂召后入宫,且问他道:“父殁于王事至,今令朕又复追念后。”答道:“妾可念,淮湖人民更是可念。”理宗闻言,暗中称奇!出刘辅臣道:“全氏女言语甚善!宜妃冢嫡,以承祭祀。”遂册后为太子妃,此时立为皇后,且以杨氏为美人,后封叔妃。册后礼成,又上太后尊号为寿和,并加封贵戚勋臣。

贾似道上章乞休,度宗命大臣侍从,传旨坚留,每日必四五次,中官加赐,每日且十数至,到了夜间,又命侍臣交守在他的私第外面,惟恐遁去,特授为乎章军国重事,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治事都堂,赐第于西湖的葛岭。这葛岭在西湖的北面,乃晋葛洪炼丹之所,因此称为葛岭。似道即鸠工庀材,起造楼台亭阁,最精雅的堂宇,取名为半闲堂,塑了自己的肖像,供奉于内,并延羽流,捧经礼忏,如供奉神佛一般无二。

后人有诗咏贾似道塑像道:鸱夷不逐五湖云,那肯熔金独范君;黄土博成终是偶,沉香爇尽更谁熏。

似道闲居葛岭,终日里寻花问柳,选色访艳,无论娼妓女尼,略有三分姿色,便召入私第加以淫污。临安有贱娼潘称心,最为似道所狎,日日携之游湖饮宴,一挥万金,绝不顾惜。度宗宫内有个宫女,名叫张淑芳,本是钱塘西山樵家之女。理宗朝,以姿色明媚选入后宫;又有宫女叶氏,也生得韵秀异常,似道见了,心中爱慕!居然胁迫两人出宫,充作侍妾。度宗虽然知道,也不敢问。似道又将少年时那些无赖博徒,召集前来,共作樗蒲之戏,日夜纵博,男女混杂,漫浪笑傲,市井谐语,迭陈于前,无所顾忌。他又喜斗蟋蟀,到了冬季时候,养了许多蟋蟀,陈列于地。地上皆铺以红毡,与姬妾狎客,同蹲地上,各出采注,以博胜负,诙谑嬉笑,心中方才大乐!有个狎客带着笑,讥讽他道:“朝廷令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这斗蟋蟀,想必就是军国重事了。”;似道闻言,绝不着恼,反对他点头微笑,颇现得色。

似道纵乐之暇,每逢风日晴和,常常携了心爱的侍姬登楼闲眺,玩览湖山景色。一日,倚栏闲望,诸姬随侍,遥见有二少年葛巾野服,丰神潇洒,乘小舟由湖登岸。忽有一姬称扬道:“好美丽的两个少年!”似道回顾道:“你爱他么?我当把你许他,令他前来纳聘。”此姬笑而不语。停了一会,相偕下楼。

似道忽又召集诸姬,令一人捧了金盒说道:“刚才某姬爱二少,我已替她纳聘,汝等可观聘礼。”启了盒盖,并无别物,乃是某姬的首级,血淋淋令人生惧!诸姬见了,相视股栗而退。

似道家内,金银珍宝堆积如山,他尚心怀不足,贪得无厌,令心腹贩盐数百艘,至临安发卖,获取厚利。有太学见了,心中不平,遂于夜间题诗于似道私第的门壁之上道:昨夜江头涌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醝;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次日,阍人启门,见了此诗,报告似道。似道见了,知是讽刺自己的,不禁大怒!立命调查题诗人的姓名,捕来杀却。

因此临安士大夫莫不惶惧!无人敢提及贾似道私事的,似道每日在葛岭的私第里面,迫欢取乐,哪里还把国家的政事放在心上。初时到了五日之期,尚乘了湖船入朝,顺便到都堂里面小坐,把内外的紧要公事,略略展览;后来竟是深居简出,所有军国重事都令堂吏送往私第,他如何还有工夫亲自阅看,尽皆与馆官廖莹中,堂吏翁应龙代办。只有台谏的弹劾和诸司的荐辞,还有京尹畿漕,一切事情,非先关白似道,得其可否,就是度宗也不敢径自施行。因此端人正士,排斥净尽,贪官污吏、悉庆弹冠。那些夤缘美缺,希图升官的人,皆以贿进。似道得了四方贡献的奇珍异宝,便建一高阁,取名多宝,贮藏宝物,每天必定登阁观玩,不忍释手,就是门下的食客,也家资巨万,连阍人也做了富家翁了。

似道又恐有人暗中图谋,设立禁令,无论军民人等,不得擅窥私第,如有因事出入的,必先由阍人通报,方许进内。一日,有似道爱妾之兄入内,阍人因他乃是姻戚,并未通报,恰为似道所见,喝令左右将他捆缚投入火内。那人连忙叫喊并自通姓名,方得牵出,已是烧得焦头烂额,几乎性命不保了,似道又嗔怪阍入,责他为何不先通报,阍人吓得战战兢兢,一味叩头谢罪,方才罢了。贾似道正在作威作福,洋洋得意。哪知蒙古兵已南下,攻击襄阳了。

原来,忽必烈久有南侵之意,只因自己即位之后,诸王尚多不服,又忙着改革政治,以刘秉忠为太保,参领中书省事。

秉忠请迁都燕京,忽必烈乃就燕京缮城池,营宫室,择期迁都,改中统五年,为至元元年,将诸王中不服的,一一平定,方命征南元帅阿术与刘整等,经略襄阳,阿术驻马虎头山,看见汉东白河口,欣然说道:“若在白河口筑垒,断宋粮道,襄阳不难攻取了。”遂督兵兴工,筑城于白河口。

其时吕文焕知襄阳府,闻蒙古筑城白河口,情知不妙,忙报告其兄吕文德。文德反骂他妄言耍功!即使有了敌城,也不足忧!襄樊城池坚深,储粟可支十年,叛贼刘整若来窥视,只要你能坚持过年,等到春水一涨,我顺流来援,还怕不逃走么?

文焕经此责备,只得缮城修甲,为固守之计。阿术用刘整之计,造战船五千艘,招募水军,日夜训练,风雨不懈,练成水军七万人,自白河进兵,围攻襄阳。警报到了临安,尽为贾似道隐匿,不以上闻。叶梦鼎素有令名,以参知政事致仕。似道欲从众望,特行推荐,召为右丞相。梦鼎辞不肯就,似道再三劝驾,乃入朝受职,因利州路转运使王价之子,请求遗泽。梦鼎检查合例,准予给荫,似道以思非已出,罢斥省吏数人,梦鼎愤而求。事为似道胡氏所知,召似道怒加责备。

未知似道受了其母责备,又将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