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将徒单合喜,长驱西进,直薄大散关,令游骑攻黄牛堡。守将李彦坚,飞书告急。置制使王刚中,乘快马疾驰二百里。至宣抚使吴璘营中,吴璘尚在帐中高卧未起。刚中急呼之起,正色言道:“为大将者,与国家休戚相关,奈何敌兵入境,尚酣卧不起呢?”吴璘大惊道:“有这等事么?”急率帐前亲兵,押甲上马,与刚中驰抵杀金兵,扼守青野原,调取省兵,分道速进,救援黄牛堡。

徒单合喜,见宋军四集,不敢进攻,退兵驻扎桥头寨。吴璘遣裨将彭青,引兵夜出击破敌,金兵退回凤翔。攻黄牛堡的兵,也为李彦药用神臂弓射退。西面一路的金兵,已是失利而回。吴璘遂乘势令彭青收复陇州,刘海收复秦州,曹休收复洮州。西北一面,已可无忧了。

东北一方面的大名府,已属于金。有高平人王友直,素喜研究兵法,尝既然有恢复中原之志。听得金人背盟南下,遂结联地方豪杰,权称河北等路安抚置制使,遍谕州县,起兵勤王。

不上几天,便集众数万,分为十三军,进攻大名府,一鼓而下,遵奉绍兴正朔,遣人入朝奏闻。后自寿春来归,授为忠义都统制。宿迁人魏胜,颇有智勇,充当弓箭手。闻得金兵南来,亦聚集义士三百人,渡淮取涟水军,进攻海州。先于各处树立旗帜,设置烽火,以为疑兵,又招降守兵道:“金人背盟兴兵,朝廷遣师问罪。开门迎降王师者,秋毫无犯。”城中人民,闻得宋兵到来,莫不欢跃,争先迎降。魏胜驰入城内,擒金知州高文富,阵斩高文富子安仁,其余未戮一人。又晓谕朐山、怀仁、东海、沐阳各县,一概反正;并蠲免租税,释放罪囚,尽发仓库,犒赏战士,驰檄远近,四方响应,乘势进克沂州,获甲具数万。金将蒙恬镇国,率兵万人来救海州。魏胜早得探报,派兵埋伏。待得金兵到来,伏兵骤起,杀死金将蒙恬镇国,余众悉遁。淮南总管李宝,奏陈魏胜功绩,擢为知海州事。

金主亮得了数处惊报,要率师渡淮南进,命李通往清河口,建筑浮梁,以便济师,深恐魏胜截他后路,乃分兵数万,往取海州。魏胜驰向李宝求救,宝正引兵航海,要从海道拒敌兵于胶西,闻得急报,遂带兵往救。恰值金军已抵新桥,离海州不过十余里,李宝挥兵迎战,正在拼命酣斗,魏胜又领兵出城,两面夹攻,金兵腹背受敌,只得溃退。魏胜回守北关,金兵再进,再被杀退。未几,又悉锐攻东城。魏胜单枪匹马,驰出城外,对着敌阵瞋目大呼,金兵惊骇而退。次日清晨,阴云四塞,城内不见城外,金兵乘势,四面来薄,又不能下,乃拔寝而去。

李宝解了海州之围,遂引舟师,亟往胶西白石岛。恰值金将完颜郑家奴率战舰出海,泊于陈家岛,与李宝相隔仅有一山。

宝乃祷于石臼神,北风忽起,即乘风出薄敌舰,顿时间鼓声大起,海波沸腾,敌人大惊!慌忙起碇解缆,兴帆欲出,无如风浪湍急,舟不得驶,因此兵士慌乱,无复行列。李宝用火箭注射,火随风势,延烧战舰数百艘,未曾着火之敌舰,尚欲迎战。

李宝喝令壮士喝上舰去,用短刀乱砍。金兵措手不及,杀死无数。完颜郑家奴亦受伤而亡,余将倪洵等,弃械愿降。李宝将降将上献,降兵收留,夺得统军符印及文书器械无数,粮米万斛,余物不能载归,尽行焚烧。火光熊熊,历四昼夜始息,海道的金兵,又复覆没。

金主亮连得败耗,忿怒交扼!欲向清河口济师,却有宋将刘锜引兵暗守,暝伏水手,遇见敌舟,即用钉凿沉,又不敢渡将过去,只得改往淮西渡河。守将王权,不从刘锜命令,闻得金人到来,弃了庐州,退守昭关。金主亮渡淮,入庐州,王权又退至和州。未几,又退屯采石矶。刘锜闻得金兵渡淮,也只得退还扬州。金兵陷和州,又遣高景山引兵攻扬州。刘锜因患病乃自扬州退驻瓜州。扬州为金兵夺去,难民沿江而下,道路几塞。刘锜力疾至皂角林,收抚难民,且令步将吴越、员琦、王佐等,整兵御敌。金将高景山,引兵杀来。刘锜跃马骤出挥军突进。金兵分为两翼,围绕上来,刘锜左冲右突,督兵死战,历两时抗久,,坐马受伤而倒。刘锜下马步战,杀了一条血路,引兵回营。

高景山令兵追来,忽然,树林中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射伤许多金兵,只得退下。你道树里的伏兵从何而来?乃是王佐见刘锜被围,一面令弓箭手埋伏,一面领步兵往救。恰巧刘锜退回,敌兵追来,一阵乱箭,射退了金人。刘锜回营,忙换了坐马,招集诸将,追杀金兵。高景山没有防备,被刘锜一马冲来,手起刀落,斩于阵上,余众大溃。刘锜收兵回营,病势大剧,只得上疏求代。此时两淮警报传到临安,高宗命杨存中入殿,意欲避敌,令他转问陈康伯。存中奉命而往,康伯接入,解衣置酒,商议大计。存中道:“皇上又想航海避敌了。”康伯道:“我亦闻得此信,明日当竭力谏阻。”存中亦以为然。

康伯次日入见高宗,极言不可航海。高宗意亦感悟,康伯始退。不意过了一夜,又奉到手诏,且有“敌若未退,当散百官”之语。康伯见诏,心下愤甚!立刻取火,将诏书毁去,驰见高宗道:“百官散去,陛下之势益孤。臣请陛下发惮亲征,前时平江之役,陛下想还记得。”皇嗣玮,亦因群臣请驾避敌,不胜愤懑!奏请亲为前驱,与敌决战!高宗经这两人一激,方才有些振作,命叶义问督师江淮,视刘锜之疾;中书舍人虞允文参赞军事、杨存中为御营宿卫使,下诏亲征。殿中侍御史陈俊卿,请起用张浚,乃复浚原官,判建康府。褫王权职,编管琼州,命都统制李显忠代统权军,召刘锜回镇江养病,锜乃留侄汜,率千五百人,扼守瓜州。都统制李横,率八千人为援应。

金主亮陷了两淮,分兵犯瓜州。刘汜用克敌弓,射退金兵。

叶义问到了镇江,见刘锜病已沉重,不便言及战事,但令李横暂统刘锜之军,督兵渡江,并令刘汜继进。李横以为不可径渡,刘汜颇欲出战,入问刘锜。锜意不欲出战,连忙摇手阻止。汜不以为然,乃拜家庙而行。叶义问又促李横进兵,李横只得与刘汜同时渡江。方才登岸,已见敌骑驰来,势如狂风猛雨。刘汜见了,胆落魂飞,下船逃走。李横独力抵御,如何招架得住?

左军统制魏俊,右军统制王方,一齐战殁。李横慌忙退走,连都统制印亦致失去,部兵十死七八,大败而遁。叶义问得了败报,亟走建康,但命虞允文驰往芜湖,迎李显忠交代王权兵马,乘便犒军。允文到了采石矶,王权已去,李显忠未至,军士三五星散,一齐解鞍束甲,坐在道旁,见了允文,方才起立行礼,通报各队将弁,统制时俊等出来迎接。允文才入帐中,便有侦骑来报,金主亮已渡了江了。

原来金主亮,闻得瓜州大捷,遂筑台江上,自披金甲登台,用一羊一豕祭天。礼毕,投羊豕于江,下令全师渡江,先济者赏。蒲卢浑谏道:“臣观宋舟甚大,行驶如飞。我的船小,行驶反慢。水战非我所长,恐不可速济。”金主亮怒道:“你昔日跟随梁王追赶赵构,可有大舟么?”侍卫梁汉臣道:“诚如陛下所言,此时若不渡江,更待何时。”金主亮听了,怒气稍平,便在岸上建立红黄二旗,号令进退。长江上下,舳舻如织。

金主亮自坐龙凤大船,绝流而渡。

采石矶头,钲鼓相闻。诸将皆面面相觑,不敢开口。虞允文慨然起立,对诸将道:“大敌当前,全仗诸公戮力同心为国效命。现在金帛诘敕,皆由允文带了前来,诸公只要立功,可以垂手而得。允文一介书生,未习军旅,亦愿亲执鞭镫,追随于后,看诸公杀敌立功。”诸将经此激劝,一齐起立道:“参军文人且如此忠勇,某等久列戎行,且有参军为主,敢不誓死一战。”允文大喜!有随从允文的幕僚,暗制其衣说道:“公奉命犒师,并非督师,他人败事,公反替他任咎,报又何必呢?”允文怒叱道:“国家灭亡,我将焉逃。”遂命严列阵伍,以待金兵,并分戈船为五队,以两队分列东西两岸,作为左右军。

以一队驻在中流,作为中军,还有两队,潜伏小港,作为游兵,预防不则。

部署方毕,金兵已大呼杀至。允文手执红旗,亲自在后面督前,抚统制时俊之背道:“将军胆略,远近皆知。今日退立阵后,如儿女一般,威名岂不扫地么?”时俊闻言,手挥双刀,跃登船头,拼命相搏,军士也出力死战。两下相持,不分胜负。

允文又调集海船,猛冲金人船只。金船本不坚固,为海蝤锐角所撞,沉没了好几十艘,金人还相持不退。

此时已将日暮,允文见金兵仍不肯退,心下也觉焦灼!忽见西面岸上,有许多官兵陆续到来。忙移舟登岸,询问情由,方知是光州溃兵。忽得一计,对他们说道:“你们到来,正好立功,我今与你们旗鼓,可从山后绕道而出,摇旗擂鼓,大声呐喊,敌人疑为救兵,必定惊骇退走了。”那些溃卒,受了旗鼓欢跃而去。允文又重下船督战。不上片刻,那些溃卒,已经绕出后山,一齐摇旗擂鼓,呐喊而出。金主亮果然疑援军,忙将手中旗帜弃去,换了黄旗,挥兵退去。允文见敌已中计,立命强弓劲弩向前追射,把金兵射死无数,直至已抵北岸,方才收兵而去。

金主亮回到和州,检点兵士,丧失甚多,迁怒诸将,手杀数人。忽有急报前来,是曹国公乌禄,已经即位于东桌,改元大定。金主亮不禁叹息道:“朕本拟平了江南,改元大定。今乌禄先已用此二字,莫非是天意么?”因于箧中,取出预拟的改元诏书,指示群臣,果有“一戎衣天下大定”之语。并说道:“乌禄既叛,朕当北归,先平内乱,后再伐宋。”李通道:“陛下亲入宋境,无功而还。倘众溃于前,宋乘于后,大事去了。”金主亮道:“既是如此,且分兵渡江,朕自北返。”李通又道:“陛下既去,即便留兵渡江,将士亦皆解体。为今之计,不如命燕北诸军先行渡江,负得他们别生异心,且聚舟自毁,绝了他们思归之念,众知必死,自然有进无退,不愁宋朝不灭。

灭宋之后,陛下威灵大振,回师北旋,平乱便很易了。“

金主亮大喜道:“兵贵神速,明日即行进兵。”遂传谕诸将,越宿进兵。到了次日,督兵前进,还道宋人没有防备,可以一鼓渡江。哪知,方到杨林河口,已见许多海船,排列得甚是严整,心下不免十分惊诧!你道这海船,是何人遣来的?乃是虞允文料定金主虽然败回,必定不肯甘休,所以派了宋将盛新,率领海船,备下火箭,烧毁金船。金主亮见宋军已有预备,只得挥军冲突。忽然宋军船上,一阵鼓声,那火箭好似万道金蛇一般,乱舞窜,射在金兵船上,立时延烧起来。金主亮连忙督兵扑救,宋兵又从四面驰船纵火,连龙凤舟也烧着了。只得且扑且逃,好容易到得北岸,船上的龙头也烧焦了,凤尾也熏黑了。三百余号战船,只剩了小半,还都受了损伤,不能再用。

金主亮遭了这样的大败,直急得三尸神冒,七窍生烟,暴跳如雷,要将所有战船,尽行毁去,后经诸将再三相劝,蒲卢浑又献计请招降王权为反间之计。金主亮听从其言,遣使持书,到宋营去招降王权。

虞允文看了来书,微笑道:“这明是反间之计,怎敢前来欺我?”遂复书道:“权因退师,已置宪典,不劳招降。新将李显忠,亦愿再战,以决雌雄。”来使持书回报,金主亮看了,便问左右道:“李显忠何人?我只知宋有老将刘锜,怎么又有一个李显忠,也如此了得?”诸将皆不知显忠的来历,不敢妄言。独有一员偏将道:“莫非是从前捉撤离喝的李世辅么?”

金主闻得此言,愈加发怒,遂对着梁汉臣厉声斥道:“你难道不知有李世辅,竟敢首先劝朕渡江么?”言还未毕,已拔剑将梁汉臣斩作两段,命将龙凤舟毁去,连造舟工役也杀死了两名,径自率兵退往扬州而去。

但是那李显忠,如何又称为李世辅?并且说他从前曾捉撤离喝呢?原来那显忠,本名世辅,显忠乃是钦赐的名字。他乃绥德军青涧人氏,父名永奇,为本军巡检使。显忠年方十七,即入戎行,以胆略著称,屡立战功,官至武翼郎,充副将。金人陷延安,仍授显忠父子原官。永奇不愿降敌,常对显忠道:“我是宋臣,岂可为金人所用。”显忠欲承父志,屡次要乘间归宋,后来兀术命显忠知同州,恰值金将撤离喝前来,显忠用计,将他擒住,急驰出城,欲赴宋献功。为金兵所追,直至河边,无舟可渡。遂与撤离喝折箭为誓,一不准害同州人民,二不准杀自己父母家属。撤离喝情愿如约,方才将他放了。显忠令人告知永奇,永奇急携眷南行。到了途中,为金兵追及,杀死一家三百余口。显忠逃往西夏,乞兵报仇,愿取陕西五路以献。夏主令为延安经略使,显忠至延安,适延安又为宋有,又遂执夏将王枢归宋。夏人用铁鹞子军来追显忠,被显忠杀得大败而退,获马四万匹,遂用绍兴年号,揭榜招兵,不到十日,有众万余,缉获杀父仇人,碎尸泄恨。四川宣抚使吴玠,命人招抚,谕以南北议和,勿多生事。显忠往见吴玠,玠送显忠至临安。高宗亲加抚慰,赐名显忠,授为都统制。

金主亮南侵,王权败退,命显忠代领其众。显忠为金人所惮,故虞允文用其名以扬威,金主亮亦为却退,未几,显忠果至。允文接得显忠,两下相见,甚觉欣慰。允文道:“金人回扬州,必与瓜州兵合。京口无备,我当往守。公能分兵相助么?”显忠道:“同为朝廷之事,有何不可。”遂分万六千人与允文,即日至镇江,往见刘锜问疾。刘锜执允文手道:“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大功反出于书生,当令我辈愧死了!”此言方毕,有诏命刘锜还朝,提举万寿观,另以成闵为淮东招讨使,李显忠为淮西招讨使,吴拱为湖北京西招讨使。锜既奉诏,遂与允文告别而去。未几,杨存中来守镇江,与允文临江阅兵,命战士试船中流,三周金山,往来如飞。

适金主亮亦至瓜州,命部将持箭射船。船快箭迟,皆不能中,众将尽现惊骇之色。金主亮冷笑道:“这船想是纸做成的,所以能如此疾驰,朕偏不信,要与他决一雌雄。”言尚未毕,已有一将,跪奏道:“南军有备,不可轻进,愿陛下三思。”

金主亮怒道:“汝敢慢我军心。”喝令左右杖责五十。遂即下令,限三日一律渡江,否定尽斩不贷。此令下后,军中皆有变志,骁骑高僧喝山欲诱私党逃归,为金主亮所闻,乱刀砍死。

且下令道:“军士逃走,罪及弁目;弁目逃走,罪及总管。”

众将益加惊惧!旋又运雅鹘船至瓜州,欲于次日渡江,敢有退后者斩。于是,诸将尽皆变心,先与浙西都统制耶律元宜商议,元宜便问大家有何意见?诸将齐声说道:“宋人尽扼淮渡,我若渡江,枉送性命。近闻辽阳新天子即位,不若共图大事,然后举兵北返,免得同死江南。”元宜道:“诸军果同心么?”

又齐声应道:“大家同心。”元宜道:“既已齐心,事不宜迟。

明日卫军番代,即当行事。“诸将齐声答应。

次日清晨,元宜会同了诸将,共赴金主亮行营,喧声直到营内。金主亮闻得喧声,疑是宋军,蓦地来攻,急命近侍大庆山,出去召集诸将,速即迎敌。大庆山奉命欲行,忽有一箭射入,金主亮伸手接住一看,不禁大惊道:“此箭是我军所射,必有内变。”言还未毕,外面早大喊道:“速杀无道昏君。”

金主亮惊惶失色!

未知金主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