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岳飞到了任所,一心要除去刘豫。恰巧军中获得金人间谋,岳飞假作酒醉,误认为刘豫使人,佯斥道:“汝主刘豫,曾有书约我,诱杀金邦四太子,如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今且贷汝一死,可为我带一信去告知汝主,不可再迟了。”金使要保住自己性命,见岳飞认错了人,便将错就错的连声答应。岳飞写了蜡书,令其归报刘豫,还再三嘱咐他,不可泄漏。金使得了此书,勿勿逃回,报告兀术,并将蜡书陈上。兀术看了书,拍案大怒!立刻入奏金主,请废刘豫。

那兀术也是惯用兵的大将,生性异常狡猾。岳飞的行为,明明是个反间计,如何兀术竟不识得,中了此计,请废刘豫呢?

原来金人从前立刘豫为齐帝,本是挞懒受着刘豫的重贿,替他运动粘没喝,方得成事。粘没喝本来久驻云中,到得金主亶即位,召入为相,高庆裔也随他入朝,授为尚书左丞相。独薄卢虎与二人不合,屡在暗中谋害。高庆裔识破机谋,即劝粘没喝乘势篡位,好将蒲卢虎除去。粘没喝惮不敢发。未几,高庆裔犯赃下狱,粘没喝乞金主贷他一死,金主不许。及至临刑,粘没喝亲往法场和他诀别,高庆裔哭道:“公若早听我言,岂有今申助。”没喝恚恨已极,遂绝食纵饮而死。刘豫失了奥援,又因屡请金人援助,屡次败归。兀术等一班人,都说刘豫无用,久存废立之意,所以此次得了岳飞的蜡书,也不细加参详,立即入白金主,请废刘豫。

事有凑巧,恰值刘豫遣使前来,请立刘麟为太子,并乞师南侵。金主便与兀术商议,假作起兵南下,直到汴京,先召刘麟议事。刘麟至军,兀术便将他拿下,自引轻骑入城。刘豫尚习射讲武殿,兀术从东华门下马,呼刘豫出外。刘豫下殿相见。

兀术把他扯至宣德门,喝令左右押去,囚在金明池。次日召集百官,宣召废了刘豫,改置行台尚书省,命张孝纯权行台左丞相,胡沙虎为汴京留守,李俦为副,诸军尽令归农,听宫人出嫁,且用铁骑数千,围了伪宫,抄掠一空。挞懒也引兵到此,刘豫又向他乞怜。挞懒责备他道:“从前赵氏少帝出宫,百姓燃顶炼臂,号泣盈涂;如今你废为庶人,并无一个人哀怜!你自己试想,可以做汴京之主么?”刘豫无言可答,惟有俯首涕泣。兀术又逼刘豫的家属,徙临临潢。

岳飞闻得金人中计,废了刘豫,又约同韩世忠上疏,请乘势北征。高宗此时已着了秦桧的迷,一心主和,哪里还肯北伐。

适值王伦南还,入见高宗,说是金人许归梓宫及韦太后,且允归河南地。高宗大喜道:“若金人能从朕所求,此外都不用计较了。”因遣王伦再往金,奉迎梓宫,又议还宫临安,遂自建康启跸,还至临安。首相赵鼎,也受了秦桧的笼力,络荐他可以大用,遂任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兼知枢院事。吏部侍郎晏敦复叹道:“奸人入相,恢复无望了。”同僚尚多不信,都谓敦复失言。哪知秦桧入相,果然老老实实的提出和议,事反与赵鼎对也。赵鼎至此,方知其奸。

未几,王伦同了金使,前来入见高宗,备言金愿修好,归还河南、陕西。高宗大悦!慰劳甚殷,待到金使退去,对群臣道:“先帝梓宫,有了还期,稍迟还属无妨。母后春秋已高,朕急欲迎归侍奉,因此不惜屈己修和。”廷臣闻言,多以和议为计。高宗不觉动怒!赵鼎从容奏道:“陛下与为不共戴天之欲仇,如今屈己议和,无非力梓宫乃迎还太后起见,但以此意慰谕群臣,自可少息众议了。”高宗从之,桧切下谕,廷议始息。

惟赵鼎本意不欲议和,参知政事刘大中,也与赵鼎同一意见。秦桧深恶二人,特荐萧振为侍廷史,令劾刘大中,竟至免职。赵鼎对同僚道:“萧振之意,并不在大中,不过借大中开手罢了。”萧振听见了,也对人说道“赵丞相可谓知机,不待论劾,便能自审去就,岂非智士么?”未几,殿中侍御史张戒,劾责给事中勾涛。勾涛上疏自辩,且言张戒劾臣,系赵鼎主使,又言赵鼎内结台谏,外连诸将,意不可测。赵鼎乃引疾求罢,高宗命为忠武军节度使,出知绍兴府。秦桧率僚属饯行。

赵鼎一几与去。秦桧更加怀恨,力反赵鼎所为,决计主和。

每逢入朝,百僚俱退,秦桧必留身置对,说是诸臣首鼠两端,不可与议。陛下若欲主和,请专与臣议,勿使诸臣与闻。高宗道:“朕独委卿主持便了。”秦桧道:“臣恐不便,还请陛下三思。”过了二三日,秦桧又留身独对。高宗仍为前言,秦桧还请高宗再思;又过了二三日,高宗始终不改前言,方出文字,请决计议和。中书舍人勾龙如渊对秦桧道:“相公主和,乃是天下大计。中外不能明了,多生异议。为相公计,何不择人为台谏,尽去异党。众论自然一致,和议就可成了。”秦桧大喜!

即荐勾龙如渊为中丞,遇有异讥,立上弹章。又引孙近为参知政事,孙近事事皆顺着桧的意旨,便是孝子顺孙,也不过如此。

其时,金主遣张通古、萧哲为江南招谕使与王伦偕来,愿归河南、陕西的侵地;到了泗州,要所过州县,用臣礼相见,平江知府向子诌,不肯下拜,辞官而去。到了临安,又要高宗用客礼相待。秦桧疑国书中有册封之,劝高宗屈己听受。高宗道:“朕受太祖、太宗基业,岂可受金人册封。”秦桧无言可对,当下由勾龙如渊思了一个法子,命王伦到馆中说道:“中国古礼,皇帝居丧,须三年不言,不能见客,国书可交冢宰带回。”金使总算答应,由秦桧暂揖大冢宰受了国书,方才糊糊涂涂的混了过去。

秦桧又令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曾开,草答国书,体制与藩属相似。曾开不肯起草,秦桧道:“皇上虚执政待君,君尽可拟草。”曾开道:“开知有义,不知有利。敢问我朝对待金人,果用盛何礼?”秦桧道:“如高丽待遇本朝。”曾开正色道:“皇上以盛德当大位,公应强兵备国,尊主保民,奈何忍耻若此?”秦桧勃然怒道:“圣意已决,还有何奏。公自取盛名而去。桧但欲保境安民,他非所计。”曾开始终不肯草诏,自请罢职,且与张寿、晏敦复、魏亶、李称逊、尹焞、梁汝嘉、楼炤、苏符等二十人,联名具疏,极言不可和。又有枢密院编修胡铨,请斩王伦、秦桧、孙近三人。语尤激烈,当时称为名言,连金人也出千金买稿,真可称是当是的大文章了。

秦桧见了这个奏疏,不觉触目惊心,恨上加恨!遂弹劾胡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应置重典。高宗乃命除胡铨名,编管昭州。台谏次上奏论救,秦桧也迫于公论,改监广州监。仓统制王庶言金不可和,迭上七疏,面陈六次,且与秦桧辩论,笑说道:“公不记东都抗节,力拒异知姓的时候么?”秦桧且且惭!王庶遂累怒求去,出疏潭州。李纲在福州,张浚在永州,皆疏请拒绝和议,均不服。岳飞已奉诏还鄂,上言:“金人不足信,和议不足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讥后世。”这明明指斥秦桧,秦桧十分怀恨!

史馆校勘范如圭,因金人已归河南地,请速派谒陵使,上慰祖灵。高宗乃命判大宗正事士褭,兵部侍郎张涛,赴河南修奉陵寝。又命王伦为东京留守,周聿为陕西宣谕使,方庭实为三京宣谕使。王伦到了汴京,接收了河南、陕西地方。庭实至西京,见祖宗陵寝,皆被发掘,哲宗陵寝,且至暴露。方庭实解衣复盖,回奏高宗。奏桧又恶他切直,另派路元迪为南京留守,孟庚兼东京留守,李利用权留守西京。权吏部尚书晏敦复与秦桧反对。桧饵以利禄,晏敦复道:“性同姜桂,到老愈辣,请勿再言。”秦桧遂奏知高宗,将他出知衢州。宗室士褭,与张涛往谒陵寝,道出蔡颖。河南百姓,夹道欢迎,都喜极泣下道:“久隔王化,不图今日又为宋民。”士褭沿路抚慰,到了柏城,披荆原莽,随处修葺,向诸陵一一祭谒,礼毕而回。张涛亦相,偕同归入朝复命。张涛奏道:“金人入寇,祸及山陵,即使他日灭金,亦不足雪此耻辱。陛下无恃和议,遂忘国仇。”高宗垂问诸陵有无损坏之外?“张涛不答,但叩首道:”万世不可忘此仇!“高宗默然无语。秦桧又恨他语言激烈,出知成都府。

未几,吴玠卒于蜀。吴玠疾革时,受命为四川宣抚使,扶病接诏,至是去世。蜀人感念吴玠保境之功,立词祭享,永远不绝。李纲亦卒于福州,纲忠义之名,闻于遐迩。金人亦知其名,每遇宋使,必问李纲安否?始终不见用于朝,赍恨而殁。

高宗也常称他有大臣风度,闻其卒,与吴玠并赠少师。金人自归三京,要索日甚。议久未决,又命王伦赴金议事。

那王伦到了金都,恰值金蒲卢虎谋叛。这蒲卢虎,自金度恃太宗长子,跋扈异常,竟与挞懒密谋篡弑。事机泄漏,金主诛蒲卢虎,因挞懒是尊亲,又曾建立大功,特赦不问,令为行台左丞相,杜充为行台右丞相。挞懒大怒道:“我是开国元勋,如何与降臣同列?”又复谋反。金主遂下诏捕诛挞懒。挞懒逃走南下,被追兵杀死。先是许宋议和,还河南、陕西侵地,都是挞懒、蒲卢虎的主张。金主因此疑他暗结宋朝,故有此议。

适遇王伦又来,遂命执住王伦,命宣勘官耶律绍文讯问私通情事。王伦答称并无私通的事情。耶律绍文道:“你今来此,又有何事?”王伦道:“贵国使臣萧哲,曾以国书南去,允还梓宫及河南地,天下皆知。故来通好申议,并无别情。”耶律绍文道:“你但知有元帅,可知有上国么?”即将王拘于河间,令副使蓝公佐还议岁贡。正朔,誓书诸事。其时,高宗刑皇后亦病殁于五国城,金人秘不使闻。蓝公佐回南,高宗从秦桧议,又擢秦桧私党莫将为工部侍郎,充迎护梓宫及奉迎两宫。使莫将方才启行,哪里知道金兀术、撤离喝,已经分道入寇。

兀术由黎阳下河南,势如破竹,连陷各州县。东京留守孟庾,南京留守路允迪,不战而降。权西京留守李利用弃城逃回,河南又归金人。撤离喝由河中赴陕西,入同州,降永兴军,陕西州县亦继续陷没。金兵进据凤翔。惊报迭传,远迩震恐!宋廷方命吴世将为四川宣抚使,继吴玠之任;行至河池,闻得金人已陷凤翔,亟召诸将会议。吴璘、孙偓、田晟、杨政陆续到齐。孙偓首言河池不可守,杨政、田晟亦请退守险要之地。吴璘抗声道:“为此语者,罪应斩首。璘愿誓死破敌。”吴世将亦自座起立,以手指帐下道:“世将亦愿誓死守此。”遂命诸将分屯渭南,凭险扼守。

不到几日,又有诏下,命吴世将移屯蜀口,以吴璘同节制陕西诸路兵马。吴璘既得节制全权,即令统制姚仲筹,进兵石壁寨,与金兵相遇。姚仲挥军猛进,将士拼命直前,遂将金兵杀退。撤离喝令鹘眼郎君,引精骑三千,从间道绕来,攻击吴璘之军。吴璘早已准备,命统制李师颜,在半途埋伏,等得鹘眼郎君兵到,突然冲出。鹘眼郎君没有防备,为李师颜冲进阵内,左右驰骋,将队伍分为数段。鹘眼郎君不能抵挡,且战且逃,抛弃了许多军械旗帜而去。护离喝连得两处败耗,不禁大怒起来,亲自率兵到百通坊,与姚仲等接仗,未能获胜,只得退了回来。撤离喝先在扶风筑了城池,派兵扼守,又为吴璘攻破,擒了三员守将,贼目百余人。撤离喝方知厉害,仍旧退回凤翔,不敢再来窥伺了。

那兀术一边,已经到了东京,派兵南下。恰遇刘锜授任东京副留守,行抵角口,正在会食;忽然西北上卷起了一阵狂风,将帐逢兜了去,军士将佐,一齐惊诧。刘锜道:“此风主有暴兵,乃是贼寇将要到来的预兆。我们只要上前抵御就是了。”

立即下令,兼程前进。到了顺昌城下,知府事陈规出接,并言金兵将至,得太尉来,可以救这一城的生灵了。刘锜亟问:“城内有粮草么?”陈规答称,有米数万斛。刘锜大喜道:“有米可食,就可以战守了。”立刻同陈规入城,检点城中守备,一无可恃。部下将士,多觉畏怯!尽请刘锜迁移老稚,退保江南。独部将许智,绰号夜叉,挺身言道:“太尉奉命副守汴京,军士都携带老幼而来。倘若退避,抛弃了父母妻子走呢?还是携带了走?如果携带了眷属,必定敌兵追及;若不携带了同行,心里又如何忍得!我看,不如决一死战,还可于死中求活。”

刘锜大喜道:“此言正合我意,有敢言退者斩。”

原来,刘锜曾经受爵太尉,所以陈规及部下都称之为太尉。

所领的尽是王彦的八字军,因奉命往东京留守,因此一齐带了家眷同行,连刘锜的家属也在军中。当下既已决计守城,下令将原来各船都沉于江内,示无退走之意。且将家眷寄居寺内,用柴薪堆积门前,命人守道道:“若有不测,立即举火,无使我妻子落于贼手。”因此,一军皆勇,男子备战守,妇女司炊爨,各个跟跃争先道:“人家都说我们八字军没用,今番却好看我们杀敌了。”刘锜又觅得刘豫当日所造的战车,把轮辕埋在城上,撤取居民们的门扉,作为遮蔽。纵火烧去了城外的庐舍数千家,免得敌人藏匿于内,整备了六天工夫,方才停妥。

恰好金兵已经蜂拥而来。刘锜预先派部将伏在要道,擒了两个敌人,加以讯问,一个人不肯说。刘锜把来杀了,再问那个人;剩下的一个,叫唤阿黑阿哈见同党已经送了性命,血淋淋的首级,摆在自己面前,早已吓得门牙对战,冷汁披身,哪里还敢隐瞒?只得说道:“韩将军驻军白沙窝,离城还有三十里路。”

你道这韩将军是哪个?便是金将韩常,兀术命他来掠顺昌的。刘锜立刻命锐卒千人,乘夜去劫敌营。韩常哪里把宋人放在心上,营中毫无防备,被宋军捣入,慌忙迎战,又在黑夜,反而自相攻击起来,杀了一阵,退营数里。刘锜的一千锐卒,却一个人也没有受伤,全师而归。

次日,金三路都统葛王乌禄与龙虎大王,领兵三万,前来攻城。刘锜吩咐大开城门,好似迎接他们一般。乌禄见了,不解其意,倒反不敢上前。正在踌躇的时候,忽然一声梆子响,城上万弩齐发,金兵皆中箭落马,阵势渐乱。刘锜亲率步兵,从城中杀出。金兵不及抵挡,落荒逃走,被刘锜的人马逼将过去,坠入河内,溺毙无数。刘锜到兵回城,休息了两日,闻得金兵又进驻东村,距城不满二十里,又令部将阎充,率敢死士五百名,夜袭敌营。

这日天刚下雨,电光四射,阎充领了敢死士突入营内,从电光之下看见有辫发的兵,即行杀死。金兵又惊骇而退。刘锜闻阎充得胜,又募得壮士百人,每人各带一器,形如小儿吹着玩的叫子,作为口号,嘱咐他们,见有电光即便起击,电光一止,便伏着不动。那一百名壮士受了计策而去,金兵正被阎充击退了十五里,要想安营立寨,忽闻器声齐起,四面都有此声,不知多少兵马前来,很是慌乱。那电光又忽明忽灭,但见电光一亮,刀光也就随着到来,飕飕的几声响亮,就是几个头落下地来,电光一灭,刀光也就没有了。金兵不禁疑心是什么神鬼,前来作祟,并不是宋军到来截击。起初还不敢乱动,后来队中有许多兵士做了无头之鬼,方明白又是宋人的鬼计,这当儿宋军已杀到队里了,连忙动手迎敌,乱杀了一阵,等得喊说明白,方知还是自己人和自己人厮杀,并无宋军在内。统将便命赶速点起火炬,不料大风乱吹,火炬随点随息。那四下的器声又起,刀光又霍霍的飞来,将金兵弄得忙乱无主。

未知金兵还能攻下顺昌城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