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哲宗安葬的时候,章惇办差不慎,将灵舆陷入泥淖之中,直至一夜之久方才得行。台谏丰稷、东次升、龚夬、陈瓘等,弹劾章惇大不敬,乃罢知越州。章惇行后,陈瓘又申论章惇,陷害忠良,备极惨毒,甚至设立钉足剥皮斩头刮舌种种非刑,处置元祐诸臣,令人惨不忍睹。中书舍人蹇序辰,与出知潭州安悼,甘为鹰犬,肆行搏噬,应请明正典刑。有诏除蹇序辰安停名,放归田里。贬章惇为武昌节度副使,安置潭州。蔡京变被劾夺职,黜居杭州。林希也连坐免官。后来任伯雨又奏章惇,当先帝新故,忽生异志,欲奏立简王似,其谋若成,将置陛下于何地?徽宗留中不发。陈瓘、陈次升又边章论奏,才降章惇为雷州司户参军。

从前苏辙谪从雷州,不许占居官舍,不得已赁居民屋。章惇又诬他强夺民居,下州究治,幸而赁券登载明白,无从锻炼成狱。现在章惇谪居雷州,也要向民家赁屋居住,州民没有一人答应。章惇问他们不肯赁居是何缘故?州民答道:“前苏公来此,章丞相无事生非,几破我家,所以不敢以赁了。”章惇惭沮而退,后徙睦州,病发而死。骨布本来主张绍述,因为与章惇有嫌,坐视贬死,绝无一言。既而朝廷以韩忠彦为首相,命曾布继忠彦之任,布因力排绍圣时人,遂得为宰辅。时议改元,廷臣以元祐绍圣皆有所失,须折衷至正,消灭朋党,遂拟定年号为建中,又因建中与唐德宗年号相同,特于建中之下,添入靖国二字,遂下诏改元,以次年为建中靖国元年。

到了正月朔日,徽宗御受贺,正在行礼。忽有一道赤气,照入殿庑,自东北延至西南,差不多和电光相似;赤色之中,复带着一股白光,缭绕不已。群臣不胜惊愕!及礼毕退朝,各人仰望天空,赤、白二色已经将散,只有四旁黑枝,尚且未退。

百官互相推测,议论纷纭。右正言任伯雨,以为年当改元,时值孟春,乃有赤白气起于空中,旁列黑枝,恐非吉兆。即连夜缮疏,极陈阴阳消长之理,谓不免有夷狄窃发,扰乱中国之事,请陛下进忠良、黜邪佞,正名分、击奸恶,上格天心,灾异乃可变为麻徵了。次日递本进宫,只见宫廷里面甚是慌乱。连忙询问内侍,始知向太后病重,已在弥留时候了。伯雨仍不复入奏。

过了两日,向太后遂崩,寿五十有六。太后素来抑制母族,所有子弟,均不令入选。徽宗追念太后恩德,推恩两舅,一名宗良,一名宗回,均加开府仪同三司,晋封郡王;自太后父向敏中三世以上,亦追赠王爵。礼臣议尊太后谥为钦圣宪肃,拊葬永裕陵。徽宗复追尊生母陈太妃为皇太后,亦上尊谥曰钦慈。

哲宗生母尚存,徽宗事奉甚谨,越一年而逝,谥曰钦成皇后,与陈太后同至永裕陵陪葬。

徽宗自向太后崩后,仍用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那曾布当向太后在日,竭力排挤绍圣党人,原是想进用的,此时既为辅臣,故态重萌,仍以绍述为事。任伯雨欲上疏参劾,为曾布所闻,即徙伯雨为度吏员外郎。尚书右丞范纯礼,沉毅刚直;为布所惮,遂挑唆驸马都尉王说,进谗于徽宗之前,说纯礼当款宴辽使的时候,屡斥御名,见笑辽使,无人臣礼,遂出纯礼知顺昌府;又罢左司谏江公望及权给事中陈瑾;连李清臣也为曾布所嫌,罢去门下侍郎。朝政复变,绍述风行,又引出一个大奸臣来紊乱朝纲了。便是前翰林学士承旨蔡京。

自徙至杭州,亲友都替他惋惜。他却毫不介意,暗中却走了太监童贯的门路。那童贯素性奸狡,善于揣度人主的意思,不用开口,便能迎合上意。因此徽宗大为信任,派他到江浙一带,采办书画及奇巧玩物。童贯到了杭州,蔡京日夜陪伴着游玩名胜。两人的性情甚为相投。蔡京又知徽宗性好书画,便卖弄本领,刻意加工,画了许多屏障扇带,贿嘱童贯,带京呈进。

贯便应他代为揄扬,时常将蔡京手笔寄呈入宫,并密表蔡京才堪大用,不应置于闲地。徽宗已是有意用他,不过尚未发表。

蔡京又听说道等司徐知常,时时进宫替元符皇后书符治病。蔡京素来与他交好,遂托他带进许多东西,送于宦官宫妾,每件上都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蔡京的,提起来总是夸奖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徽宗便道他真有过人之才,遂下诏起蔡京知定州,改任大名府。

适值曾布与韩忠彦有嫌,欲引蔡京自助,荐为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入都就职,欲望甚奢,意思要将韩、曾二相,一并罢斥,方好专政。那韩忠彦乃韩琦之子,蔡京因嘱起居郎邓洵武,乘间向徽宗道:“陛下乃神宗子,忠彦乃韩琦子。神宗变法利民,韩琦竭力反对。今忠彦为相,改变神宗法度,是忠彦身为人臣,尚能绍述父志;陛下身为天子,反不能绍述先帝之志了。”徽宗不觉动容,洵武又接言道:“陛下欲继父志,非用蔡京不可。”徽宗道:“朕知道了。”洵武退后,又画一爱莫能助之图以献,图中分左右两表,左表列元丰旧臣,以蔡京为首,下列不过五六人,右表列元祐旧臣,将满朝辅相、公卿、百执事,尽行载入,约有五六十人之多。微宗看了,以为元祐党众,元丰党少,遂疑元祐诸人,朋比为奸,有意欲用蔡京。

次日取图与曾布观看,却把蔡京的名字,用白纸盖住,叫曾布猜是何人。曾布想不到是蔡京,又不敢乱说,只得请徽宗留白指示。徽宗揭开白纸道:“就是此人,洵武以为非相他不可。朕知此事,与卿意见不合,所以不与你看。”曾布道:“洵武意见,既与臣不合,臣未便与闻。”说毕辞出。明日,徽宗又与温益观看,温益一力请用蔡京,且请将右列所有反对之人,一概除去,以免制肘。徽宗遂决意重用蔡京,且因京入内陈言,力请绍述,下诏改元崇宁,表示前崇熙宁之意,擢邓洵武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兼职侍讲,复蔡卞、邢恕、吕嘉问、安惇、蹇序宸官。

崇宁元年五月,贬尚书左仆射韩忠彦知大名府,追夺司马光等四十四人官阶,籍元祐、元符党人,不得再与差遣。又诏司马光等子弟,毋得官京师。进许将为门下侍郎,蔡京为尚书左丞,杨挺之为尚书右丞。自韩忠彦去位,曾布当国,力主绍述,因此熙丰邪党陆续进用。

蔡京亦由布引入,京本与布有隙,反而日夜图布,布亦有些觉得。无如蔡京已深得主眷,一是无法可施,只得虚与委婉。

蔡京既任尚书左丞,已居辅政地位。一切政事,布欲如何,京必反对,因此常有争执。适曾布拟进陈佑甫为户部侍郎。佑甫为曾布女婿之父,乃是儿女亲家。蔡京乘隙入奏道:“爵禄乃是公器,如何使宰相私给亲家。”曾布忿然道:“京与卞乃是兄弟,如何同朝?佑甫虽布之亲家,但才足胜任,何妨荐举。”蔡京冷笑道:“恐未必有罢。”曾布愈怒道:“蔡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见得佑甫无才呢?”说至此,声色俱厉。

温益从旁叱道:“布在上前,何得无礼!”曾布尚欲还叱温益,徽宗已面带愠色,拂袖退朝。布乃悻悻而出。殿中侍御史钱通,次日即弹劾道:“曾布援元祐奸党,挤绍圣忠贤。”遂有诏罢曾布为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润州。

曾布初由王安石荐引,阿附安石,胁制廷臣。哲宗亲政,始附章惇,继而又排挤章惇。徽宗嗣位,章惇被黜,布为右揆,欲并行元祐绍圣之政,乃逐蔡京。后因与韩忠彦有隙,乃引京自助。蔡京入京不过两月,遂排挤曾布,落职出外。进人谓白杨三变以后,无有过于曾布的。那杨三变又是何人呢?原来就是杨畏。畏在元丰间,依附王安石,元祐间依附吕大防,绍圣间依附章惇。后为谏官孙谔所劾,号他为杨三变,出知虢州。

曾布更比杨畏为甚,且曾居宰辅,《宋史》编入《奸臣传》,与二惇二蔡并列,可算是实录了。

曾布既罢,遂命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制既下,中外大惊。徽宗却十分敬重他。宣诏之日,蔡京入谢。徽宗赐坐延和殿,向他说道:“昔日神宗皇帝创法立制,未尽施行;先帝即位,两遭垂帘,国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历观在朝诸臣,没有可与为治的,今朕相卿。卿将何以教朕。”蔡京腹中,本无多大才学,比不得王安石还有些文才,能滔滔不绝的大发议论,只有顿首叩头道:“臣愿尽死力以报陛下。”徽宗常常将玉盏、玉卮出示辅臣道:“朕制此器已久,惟恐人言过奢,故未曾用。”蔡京奏道:“事苟当理,于人言何足畏。

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又何足道!“正是:不争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衣。

蔡京入相之后,遂禁用元祐法,复绍圣诸法,仿熙宁条例司故事,在都省置设讲义司,自为提举,引用私党吴居厚、王汉之等十余人为僚属,调赵挺之为尚书左丞,张商英为尚书右丞,凡一切端人正士,与京异志的,一概目为元祐党人,就是元符末年,疏驳绍述的人,也都称为奸党。奏请徽宗,毁唐鉴、苏黄等集,又削景灵宫元祐臣僚画像。蔡京心还不足,又与其子蔡攸,门客强浚明、叶梦得商议,将元祐、元符两朝,自宰相以及百职司,开出一百二十人,以司马光、文彦博为首,镌名刻石,立碑端履门外,叫做党人碑,乃是徽宗御笔亲书的。

还恐各路不能尽皆知道,又颁诏天下,将元祐贤臣,籍为奸党,立石刊刻姓名,凡路监史长史所厅上,皆须各立一碑。当日诏旨颁下,谁敢不遵!

那时长安府里,有个刻石匠,叫作安民,这天奉了长官牌票,传到衙中,刊刻石碑。他见有生意上门,十分欢喜!携了斧凿等应用器具,欣然而往。及至打开碑文来一看,见为首的就是司马光,后面还叙着种种罪恶。安民不觉大惊!即求见知府道:“小人本是乡愚无知,不懂得刻碑的意思。但是如司马相公的为人,天下都称他为正直忠良,如今说他是奸邪,小人实在不忍刻这个石碑,请大人另外命人刻罢。”知府拍案大怒道:“这是奉圣旨的事情,限期要复命的,如何可以你推我诿,耽误公务!快去动手,如再多言,可取板子过来,重责一千板,再问他什么司马相公,司牛相公。”安民吓得哭告道:“我刻,我刻,但要求大人的恩典,小人刻完了,碑的末属免镌小人的名字,省得受天下后世的骂名。”知府听了,回嗔作喜道:“只要你肯刻就是了,谁还要你镌名字呢?”安民没法,只得照刻了,涕泣而回。从此以后,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昌州判官冯澥,本与内侍郝随结纳往来,却值元符皇后刘氏,因为元祐皇后孟氏复了位号,心内十分不快!郝、冯也不胜疑惧,深恐元祐皇后值报复旧怨。此时乘蔡京执政,重复哲宗旧规,刘后便私与郝随计议,令他暗嘱蔡京,奏明徽宗,重废元祐皇后。蔡京当初复职,原是密结刘氏方得起用,现在刘后私行嘱托,如何可以推却?因对郝随道:“要重废孟后却也不难,只要有人出名奏请,我就可从中为力了。但是京内的大臣台谏,出面启奏,恐皇上暗中生疑,反倒不妙。须得个外任没有名望的申论才好。”郝随便想起冯澥和自己有旧,便去买嘱冯澥,并允许事成之后,保他升官。冯澥竟越俎上书,说元澥皇后不应复位。

蔡京见了此奏,便面请徽宗,交辅臣台官核议。此时的辅臣台官,哪一个不是蔡京羽党,于是御史中丞钱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肤等,奏称韩忠彦等,不该迎还废后,钓名沽誉,当时物议即已沸腾。现在连疏远小臣,亦效忠上书,天下公议,可想而知。蔡京、许将、赵挺之,又竭力主持。徽宗不得已,下诏除去元祐皇后位号,仍旧出居瑶宫。又追究当初议复位号的人,降韩忠彦、曾布官,迫贬李清臣为雷州司户参军,黄履为祈州团练副使,安署翰林学士曾肇、御史中丞丰稷等十七人于远州;擢冯澥为鸿胪寺主簿。

刘皇后深恨邹浩,复令郝随密嘱蔡京,加罪于浩。浩自徽宗召还,诏令入对,言及谏立后事!颇为嘉许,且问谏草何在?

浩奏称已经焚去。及退朝,以告陈瓘。瓘惊道:“君如何答称已焚,倘日后查问有司,奸人从中舞弊,那时无从辨冤,恐反因此得了祸了。”浩闻之,亦悔失言,但已不可挽回,只得听其自然了。蔡京受了刘后密嘱,果令私党,捍造诰疏,内有“刘后夺卓氏子,杀母取儿。人可欺,天不可欺”等语徽宗,斥浩诬蔑刘后并及先帝,因暴其罪,立谪昭州。追册刘后子茂为太子,予谥献愍并前刘后为皇太后,奉居崇恩宫。

时童贯在江浙设局,采办各种象牙、犀角、金玉竹藤器皿,装潢彩画雕刻织绣,日用工匠数千,应用材料,悉令百姓供给,因此中饱之财不计其数。但是富而不贵,心内尚觉不足,乃于暗中嘱托蔡京,京想:“内侍若要升官,只有军功的一条路可以立刻得个大官。”现在正主张收复湟州,蔡京乃力荐童贯,说他从前到过陕右,地理军情颇为熟悉,可以派去监王厚军。

后来王厚收复湟州,蔡京便率百官入贺,当由徽宗下诏赏功,特授蔡京为司空,晋封嘉国公。童贯果然得了景福殿使,兼襄州观察使。

其时景灵宫内,元祐诸贤画像已毁,另图熙宁元丰功臣于显谟阁,且就都城南大筑学宫,列屋千八百七十二楹,赐名辟雍。广储学土,研究王氏经义字说。辟雍中供奉孔、盂诸图像,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居孟子下,重籍奸党姓名。得三百有九人,刻石朝堂。许将稍有异议,即罢知河南府。从此满朝文武及各路将师,悉皆易为蔡京私人。陕西河东五路经略使陶节夫,为蔡京私党,诱致土蕃,贿令纳士,得邦叠潘三州。遂报称远人怀德,奉土归城,奏中竭力称扬蔡京,徽宗因此益加信任。

蔡京因收复湟州,得晋公爵,更觉扬扬得意,又要用童贯为熙河兰湟秦风路制置使,令图西夏。群臣莫敢异议,不料乃弟枢密使蔡卞反对道:“用宦官守边疆,必误大事。”蔡京极为怀恨!竟诋蔡卞怀私,出知河南府。蔡卞娶妻王氏,乃王安石女,号称七夫人,知书能诗。卞入朝议政,必先受教闺中。

僚属当嘲谑蔡卞道:“今日奉行各事,想就是床第余谈了。”

及人知枢密院事,家中设宴张乐,伶人竟揭言道:“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卞明明听得,只当不知。平居出入兄门,归家时尚称兄功德。七夫人冷笑道:“你兄比你晚达,今位出你上;你反去巴结他,可羞不可羞呢?”就这一语,遂使蔡卞与兄存了芥蒂。两府政议,时有龃龉,至此竟为乃兄排挤出外。

崇宁四年,春正月,以童贯为熙河等处经略安抚置制使。

有彗星出西方,其长竞天。徽宗下诏求言,户部尚书刘达,劝碎蔡京所立元祐党碑,将禁铜系籍诸人,悉行放宽,以攘天变。

徽宗从之,夜半遣黄门至朝堂,将元祐党碑击碎。次日,蔡京入朝,见党碑已碎,厉声问道:“是谁大胆,敢擅毁党碑,这还了得!必当启奏皇上,严加惩办。”

未知蔡京见了徽宗,有怎样话说,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