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流动的高潮,达到顶点,便慢慢降低下来。假使你能找一个高处站着,你就看得见做了正当交易的人们,便在这时候,纷纷从场中四散出去,犹之太阳光芒一样。留在场上未走的,除了很少数实在因为事情未了者外,大部分都是带有消遣和慰安的作用。于是,茶坊、酒店、烟馆、饭铺、小食摊上的生意,便加倍兴旺起来。

天回镇也居然有三四家红锅饭店,掌瓢厨师大多是郫县人,颇能炒几样菜,但都不及云集栈门前的饭馆有名。

陆茂林见内面一张方桌是空的,便将沉重的钱褡裢向桌上訇地一掷,回头向着蔡大嫂笑道:“你猜不着。我今天请客啦!就请的你们的罗大老表,同张占魁几个人,还有一个女客……”

陆茂林眯着眼睛道:“你要是羞得死,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

连蔡大嫂都大笑起来,刘三金把屁股一扭,抓住他大膀便揪道:“你个狗嘴里不长象牙的!我揪脱你的肉!”

蔡大嫂也在柜台里笑道:“咋个的,九爷,今天怕是得了会吧?”

蔡大嫂一声不响,只微微一笑。刘三金举手把他肩头一拍,瞟着蔡大嫂笑道:“得亏你凑合,莫把我羞死了!”

蔡傻子照例在吃了早饭尚未齐场以前,就与土盘子动手,将桌、椅、凳打抹出来,筷子、酒杯、大小盘子等,也准备齐楚。蔡大嫂也照例打扮了一下,搽点水粉,拍点胭脂——这在乡下,顶受人谈驳的,尤其是女人们。所以在两年前前数月,全镇的女人,谁不背后议论她太妖娆了,并说兴顺号的生意,就得亏这面活招牌。后来,看惯了,议论她的只管还是有,但跟着她打扮的,居然也有好些。——梳一个扎红绿腰线的牡丹头,精精致致缠一条窄窄的漂白洋布包头巾,头上是白银簪子,手腕上是白银手钏。玉色竹布衫上,套一件掐翠色牙子的青洋缎背心。也是在未齐场前,就抱着金娃子坐在柜房的宝座上,一面做着本行生意,一面看热闹。

王老七正在应酬别一个买主,便回头笑道:“我晓得,九爷今天在磨盘上睡醒了,要多吃两个钱的猪头肉吧!”

她眉头一扬,笑道:“我晓得了,一定是那个!……为啥子请到我这里来?”她脸色沉下了。

到正午过后不久,已过了好几个吃酒的客。大都是花五个小钱,吃一块花生糕,下一杯烧酒,挟着草帽子就走的朋友。向来为卖烧腊的王老七看不起,有时照顾他几个小钱的卤猪耳朵,他也要说两句俏皮话,似乎颇有不屑之意,对于陆茂林陆九爷也如此。

其余小酒店,都坐满了人。

兴顺号自然也热闹。它有不怕搁置的现成菜:灰包皮蛋,清水盐蛋,豆腐干,油炸花生糕。而铺子外面,又有一个每场必来的烧腊担子,和一个抄手担子,算来三方面都方便。

但今天下午,他万想不到素来切四个小钱的猪头肉,还要拣精择肥,还要亲自过秤的陆茂林,公然不同了,刚一上檐阶,就向王老七喊道:“今天要大大地照顾你一下,王老七!”

人丛中一个哈哈打起,果然刘三金跟着罗歪嘴等几个男子一路打着,笑着,跨上阶檐,走了进来。街上的行人,全都回过头来看她。她却佯瞅不睬,一进铺子,就定睛同蔡大嫂交了个眼风。罗歪嘴拍着她肩头道:“我给你们对识一下,这是兴顺号掌柜娘蔡大嫂!——这是东路上赛过多少码头的刘老三!”

云集饭馆蒸炒齐备,就中顶出色的是猪肉片生焖豆腐。不过照顾云集饭馆的,除了过路客商外,多半是一般比较有身份、有钱的粮户们,并且要带有几分挥霍性的才行,不然,怎敢动辄就几钱银子地来吃喝!

“莫怪我!是你们大老表提说的。她只说云集栈的东西吃厌了,要掉个地方。你们大老表就估住我做东道,招呼到你这里,说你们的酒认真,王老七的卤菜好……”

“放你的屁!你谅实老子食不起吗?把你担子上的东西,各样给老子切二十个钱的,若是耍了老子的手脚,你婊子养的等着好了!”

“女客?是哪个?可是熟人?”

“半熟不熟的!……”

众人落座之后,卤菜摆了十样。土盘子把大酒斟上。刘三金凑在陆茂林耳边嘁喳了几句。他便提说邀蔡大嫂也来吃一杯。罗歪嘴看了蔡大嫂一眼,摇着头道:“莫乱说,她正忙哩!哪里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