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回到家中,程母认是咬金,母子抱头大哭一场。程母说道:“儿呵!不知我儿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如今换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一齐放了,故此孩儿遇赦①回来。”
程母道:“若不挣些银钱,如何过得日子。”咬金道:“母亲,这也不难,快些拿银子出来,待我再去贩卖私盐。”程母道:“我哪里有银子,就是铜钱也没有,你不要想差了。”咬金道:“既没有银子,当头是有的,快拿出来,待孩儿去当来做本钱。”程母道:“我有一条旧布裙子,你拿去当几十个铜钱吧。”
当下程母取出裙子,咬金接了,出门竟奔斑鸠镇上来。咬金来到当铺,大叫道:“当银子的来了!”他将这条布裙,往柜上一抛,大喝道:“快当与我!”当内中一个朝奉认得他是程老虎,连忙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程大爷。不知程大爷要当多少。”咬金道:“要当一两银子。”
朝奉连忙打开一看,却是一条布裙,又是旧的。心中想道:“不当与他,打起来非同小可,倒不如做个人情吧!”主意已定,就称了一两银子,双手捧过来,说道:“程大爷,恭喜出来,小可不曾奉贺。今有白银一两,裙子断不敢收。”咬金笑道:“你这人倒也知趣。”说道,接了银子,径出当门,到竹行内来。
那竹行的主人名唤王小二,向日与咬金赌银钱,为咬金所打,远远望见咬金走来,连忙背转身,假意说道:“你们这班人,吃了饭不要做生活,把这些竹子放齐了。”话还未完,咬金一见,将王小二踢倒。王小二连忙爬起来说话:“是哪个?为甚的踢我一脚?”咬金又打了一掌,骂道:“你不识得我程大爷么?快送几十支竹子与我,我便饶你。”王小二道:“我怎么不认得你?实是方才不曾见你,你休冤屈了人,要竹子自去拿便了,拿得动,竟拿两排去。”咬金笑道:“你这入娘贼,欺我程大爷拿不动么?竟叫我拿两排去,我就拿两排与你看!”当下咬金走至河边。把一排竹子一提,将索子背在肩上。又提了一排,双手扯住,飞跑去了。
再说程咬金奔至自家门。程母看见,又惊又喜说:“我儿,这许多竹子,又有银子,是哪里来的?”咬金道;“孩儿拿了裙子,到当铺去当。那朝奉是认得的,道我遇赦放出,送我一两银子作贺,不收当头。这竹子是一个朋友送与我做本钱的。”咬金去买一把刀,一担柴,几斗米,称了些肉,沽了些酒,回到家中,烧煮起来,吃个醉饱,程母削起竹来,叫咬金去睡,咬金道:“母亲辛苦,孩儿怎么睡得?”便陪他母亲直到四更,做成了十个柴扒,方才去睡,未到天明,程母起来,煮好了饭,叫咬金起来吃了。咬金背着柴扒,一直往市镇上来。
到了市中,两边开店的人见了他,都收店关门。咬金放下扒儿,等人来买。咬金直等到下午,不见人来买,背了柴扒,要往酒店里去,众店看见,各个紧闭。直到市梢②尽头,却有一所村酒店。那店中老儿老婆是新移来居住的,一见咬金走进店来,便问道:“官人要吃酒么?”咬金道:“是。”放下柴扒,向一处座头坐了。那婆子连忙暖起酒来,老儿切了一盘牛肉,并碗筷,拿到咬金面前。婆子送酒过来,咬金放开大嘴,只顾吃,不一时,把一壶酒,一盘肉,吃得罄尽。抹抹嘴,取了柴扒,往外便走。老儿道:“官人吃了酒,酒钱呢?”咬金道:“今日不曾带来,明日还你吧!”老儿赶出来,一声喊,一把扯住,将他旧布衫扯破。咬金大怒,回身打下一掌,把老儿打得一个发昏,跌入店里去。那老婆大声叫屈,惹得咬金性发,双手一掀,把架上碗盏物体,一齐打碎。
正打之间,忽见一个大汉,叫一声:“好汉息怒,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手。”咬金回身一看,像是个好汉,便说道:“若非老兄解劝,我就打死了这入娘贼,方肯干休。”那人叫老儿老婆放好扶梯下来,赔咬金的罪,又叫家丁取十两银子与了他,就对咬金道:“请仁兄到敝庄上,可另有话说。”
他二人挽手出了店门,行到庄上,只见四下里人家稀少。入得庄门,到了堂上,那人吩咐家丁,请好汉用香汤沐浴,换了衣巾,进堂来见礼,又吩咐备酒。不多时,咬金换了衣冠,整整齐齐,来至中堂见礼,分宾主坐定。
那人问道:“不知长兄尊姓大名?”咬金道:“小可姓程名咬金,字知节,斑鸠镇人。自幼丧父,只有老母在堂。请问仁兄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尤,名通,字俊达,祖居此地,以卖珠宝为业。今见兄长如此英雄,意欲与兄做个伙计,去卖珠宝,小弟一人出本钱,只要兄同出去,一路上恐有歹人行劫,不过要兄护持,不致失误。卖了珠宝回来,除本分利。”咬金道:“原来如此,这也使得。只是我母亲独自在家,如何是好?”俊达道:“这个不难,兄今日回去与令堂说明,明日请来敝庄同住如何?”咬金听说大喜道:“如此甚妙。”
说话之间,酒席完备,二人开怀畅饮,直吃到月上。咬金辞别要行。俊达送出庄门,咬金作别,同两个家丁来到家里。咬金告母其故,程母大喜。家丁搬上酒肴,送上衣服首饰,径自去了。母子二人,吃了酒肴,安睡一夜。
次日天明,尤俊达着家丁轿马到门相请,程母把门锁好上轿,咬金上马,一齐奔到武南庄来。俊达出门相接,进入内堂,内外饮酒,酒至数杯,俊达道:“如今同兄出去做生意,不久就要起身。只是一路盗贼甚多,未知兄会使何等兵器?”咬金道:“小弟不会使别的兵器,往常劈柴的时候,就把斧头来舞舞弄弄,所以会使斧头。”俊达闻言,就叫家丁取出一柄八卦宣花斧,重六十四斤,拿到面前。俊达道:“待我教兄斧法。”把斧拿在手中,一路路从头使起,教导咬金,不料咬金心性不通,当日教到更深,一路也不会使,俊达无法,叫声:“住着,吃了夜饭睡吧,明日再教。”俊达唤家丁同咬金在侧厅耳房中歇了,自己入内去睡。
且说咬金方才合眼,只见一阵风过去,来了一个老人,对他说:“快起来,我教你斧法。你这一柄斧头,后来保真主,定天下,取将封侯,还你一生富贵。”咬金看那老人,举斧在手,一路路使开,把六十四路斧法教会了,说一声:“我去也。”说罢,那老人忽然不见。咬金大叫一声:“有趣。”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③,叫声:“待我赶快演习一番,不要忘记了。何不将厅上一条板凳,当作马骑,坐了跑起来,自然一样的。”
遂开了门,走至厅上。骑了板凳,双手抢斧,满厅乱跑,使将起来,震动一片响声。尤俊达在内惊醒,连忙起来,走至厅后门缝里一觑,见咬金在那里舞斧头,甚是奇妙。心中大喜,大叫道:“妙呵!有这斧法,为何日间假推不会?”咬金呵呵大笑道:“我方才日间是骗你,难道我这样一个人,这几路斧头不会使的么?你若要看这几路斧使来,可牵出马来,待我试它一试看。”俊达叫家丁到后槽牵出一匹铁脚枣骡马来。
咬金抬头一看,见是一匹宝驹,那匹马却也作怪,见了咬金,如遇故主一般。咬金大喜道:“且把它牵过一边,拿酒来吃,等至天明,骑马演几路斧头便了。”家丁摆下酒肴,二人吃了。天色微明,咬金起身,牵马出庄,翻身上马,四足蹬开,往前就跑。顷刻之间,跑上数十余里。试毕回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