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星飞入东南角,四散奔流遶寥廓。徽宗朝内长英雄,弟兄聚会梁山泊。

中有一人名燕青,花绣遍身光闪烁。凤凰踏碎玉玲珑,獬豸针穿花错落。

一团俊俏真堪羡,万种风流谁可学。锦绣社内夺英雄,东岳庙中相赛搏。

功成身退避嫌疑,心明机巧无差失。世间无物堪比论,金风未动蝉先觉。

当日燕青禀曰:“小乙自幼学得武艺,不曾逢着对手。今日遇此机会,小乙要去献台上与他比势,倘或赢他,与哥哥增采。”宋江曰:“贤弟,那人身长一丈。你这般瘦小身材,怎地近得他?”卢俊义曰:“小乙手叚不弱,任从他去。卢俊义自去接应他回来。”宋江问曰:“几时可行?”燕青曰:“今日三月二十四,来日拜辞下山。二十六日赶到庙上。二十七日店里将息。二十八日与那厮放对。”宋江置酒与燕青送行。扮作山东货儿,挑了货担,辞了众头领下山,取路望泰安州来。天晚,寻店安歇,听得有人呌曰:“小乙哥。”燕青看时,却是李逵。燕青曰:“你赶来怎的?”李逵曰:“我见你独自来,不曾对哥哥说知走下山,特来帮你。”燕青对李逵曰:“和你去无妨,到店时你便不要出来,只推有病。等那日去庙上看争交,你挨在稠人中,不要大惊小怪。”当晚两个投客店安歇。

次日起来,燕青、李逵行到申牌,将近庙上傍边,众人都立定脚,在那里看。燕青歇下担儿,也挨向前看时,见两个红标柱上,立面粉牌写道:“太原一扑擎天柱任原。”傍边两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燕青便扯匾担,将牌打碎,便挑了担儿,望庙上去了。看的人飞报任原说:“今年有劈牌坊放对的。”且说燕青同李逵来寻客店安下,睡到三更,听得鼓乐响,是与圣帝上寿。四更李逵、燕青起来,吃了早饭。李逵曰:“我带两把板斧去。”燕青曰:“被人看破,悮了大事。”当日,两个杂在人队里,先到庙下伏了,那日烧香的人挨肩叠背,充满庙堂。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山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绣叚疋。门外拴定骏马。知州禁住烧香人等,看这当年比势。上台只见十数对哨棍过来,列着四把绣旗,任原坐在轿上,前后二三十对好汉来到献台上。任原曰:“我两年在庙上,白白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觧了搭膊,台上参了神,脱下锦袄,百千万人齐声喝采!那部署曰:“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第三番了,教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曰:“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圣帝物来。任原两年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再也不来。东至日出,西至日落,谁敢出来和我争利物么?”燕青纳着两边人肩臂,口中呌曰:“有,有!”从人背上直飞献台上。众人齐声喝喊。那部署问曰:“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燕青曰:“我是山东张货郎,特来和他争利物。”那部署曰:“性命只在眼前,你有保人么?”燕青曰:“死了要谁偿命。”部署曰:“你且脱膊下来看。”燕青除了头巾,脱下草鞋赤脚。庙里看官,如翻江搅海。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徤身材,心里五分怯。月台上太守使人来呌燕青,太守见他这身花绣,心中大喜,问燕青来历。燕青答曰:“听得任原搦天下人相扑,特来和他争交。”太守曰:“前面鞍马是我出的利物,山棚上应有物件,我主张分半与你。抬举你在我身边,何如?”燕青曰:“相公,利物不打紧,只要攧翻他,教众人耻笑,图声喝采。”燕青说罢,再上献台要与任原定对。部署问他:“先要文书为凭,不许暗筭。”燕青笑曰:“我又没棍棒,筭他甚么?”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不动惮,任原看燕青不动惮,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矁他下三面。任原暗忖曰:“这人必来筭我下三面,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有诗为证:

百万人中较艺强,轻生弃命等寻常。试看两虎相吞噬,必定中间有一伤。

任原逼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呌声,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大汉转身不便,脚步乱了。燕青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把左手揪住头,将头顶住他胸脯,把任原直举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了五旋。呌声:“下去!”把任原直撺下献台。这势唤做鹑鸠旋。数万香官齐声喝采。任原徒弟见攧番师父,先把献台拽倒,乱抢利物。李逵看见,拿两条杉木棍打入,有人认得李逵,外面做公的大呌曰:“休教走了李逵!”太守听得,便从后殿走了。庙里众人,各自奔散。李逵看任原跌得昏迷,揭块石板,把任原头打得粉碎。门外弓箭乱射入来,燕青、李逵扒上屋去,揭瓦乱打。庙前喊声大举,杀将入来。当先卢俊义、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觧珍、觧宝七个好汉,引一千余人策应。燕青、李逵见了从屋脊上跳下来,跟着大军便走。又去店里拿了双斧,复去杀人。府里整点官军追时,那夥好汉去得远了。卢俊义只不见李逵,呌穆弘寻他回寨。

李逵提双斧直到寿张县衙内,大呌:“李逵爷爷到此!”寿张县听得“黑旋风李逵”五个字,那个不怕?李逵迳去知县堂上坐了,呌曰:“公人出来说话。不来时,便放火!”房内众人商量,只得着几个出去跪曰:“头领必有指使。”李逵曰:“我不来打搅县里。因在这里经过,请出知县相见。”两个去了,出来回话曰:“知县见头领来,开后门走了。”李逵走入后堂来寻,却见幞头袍靴,李逵取幞头带了,把绿袍朝靴穿上,拿着槐简走出厛前,大呌:“都来相见。”众人只得上去答应。李逵曰:“教吏听候,我排衙便去。”众人只得聚集公吏人等,擎牙杖骨朵,打了三通鼓,向前声喏。李逵大笑曰:“你众人也呌两个来告状。”吏人曰:“头领在此,谁敢告状!”李逵曰:“你着两个装做告状的来,我也不伤他,只是取笑。”公吏人等商量,教两个牢子装厮打的来告状。两个跪在厛前,这个告曰:“他打了小人。”那个告曰:“他骂了小人。”李逵曰:“那个是吃打的?”原告曰:“小人是吃打的。”被告曰:“他骂了小人,才打他的。”李逵曰:“这个打人的是好汉。先放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与我枷在衙前示众。”便起身看枷。穆弘撞见呌曰:“众人忧你不见,却在这里。”拖着便走。李逵只得离了寿张县,到得寨里。宋江设宴与燕青庆贺,只见李逵放下绿襕袍并双斧,摇摇摆摆至堂前,执槐简来拜宋江两拜,把这绿襕袍踏裂,绊倒在地。众人都笑。宋江骂曰:“私自下山!但到处便惹祸端。今日对众兄弟说过,再不饶你!”李逵喏喏而退。

却说泰安州并各处州县,申奏宋江等骚扰一事,奏知道君皇帝。天子云:“去年元宵,此寇闹了京国。今年又往各处骚扰,朕遣枢密院进兵,不见回奏。”傍有御史大夫崔靖奏曰:“臣闻梁山泊上,立面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民心既服,不可加兵。即目辽兵犯境,,若要起兵征伐,深为不便。以臣愚意,若降一封丹诏,颁赐御酒,命一大臣直到梁山泊招安,去敌辽兵,公私两便。伏乞准奏。”天子便差殿前太尉陈宗善为使,敬赍丹诏御酒,前去招安。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