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合封侯。行藏有义真堪羡,富贵非常只自由。

乡党刚强施小虎,江湖英勇武都头。巨林雄寨俱侵夺,方把平生志愿酬。

武松曰:“兄长代小弟救醒这两个公人。他一路小心伏侍我来。”张青曰:“小人便救醒他。”遂调碗解药,灌将下去。顷刻,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扒起来。见了武松曰:“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好酒,记着回来再和他买。”武松、张青都笑将起来,公人正不知怎的。张青邀武松同公人到后园内,依次坐了。饮酒至晚,安歇了。次日,武松要行,张青留待三日,结拜,张青为兄。武松拜辞要行,张青交还包裹,又送银十两与武松。

武松别了张青,同公人来到孟州衙里,投下文牒。州尹看了,批迴文与公人回去,即使人押武松到牢城营里来。数个囚徒来看武松曰:“好汉,新到要人情书信,并使用银两。少刻差拨来便送,你去管营那里打杀威棒便轻,若没银两与他时,端的狼狈。我们特来报知好汉。”武松曰:“敢谢指教。略有东西。他好和我讨时,便送与他。若是硬讨,一文也无。”只见差拨作威入来,问曰:“那个是新到的囚徒?”武松曰:“我便是。”差拨曰:“你是景阳冈打虎好汉,敢来这里打猫儿?”武松曰:“你来指望我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无!我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留买酒肉吃。把我发回阳谷县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只见公人来叫:“新到囚徒武松。”武松应曰:“老爹不走,大呼小喝做甚麽?”那公人带武松到点视厛前,管营曰:“太祖旧制:初到配军打一百杀威棒!”武松曰:“我若躲一下,不是好汉。”那军汉拿起棍,却待要打。只见管营身边,立着一人,额上缚着个罗帕,穿件白纱衫,在管营耳朵略说几句话。管营曰:“新到囚徒,路上曾害甚病来?”武松曰:“我不曾害病。”管营曰:“这厮途中风病,且寄下杀成棒。”武松曰:“不曾中风,打了倒干净。”管营曰:“想这厮害热病了,不要听他,且把禁在单身房里去。”武松来到单身房内,众囚又来问曰:“你莫不有好书信与管营麽?”武松曰:“没有。”众囚曰:“若没有,夤缘寄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武松曰:“他怎麽样来结果我?”囚徒曰:“他到晚间,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鯗鱼与你吃了。带入土牢里去,把索子綑倒,一条草荐,将你卷了,塞住你七窍,倒竖你在壁边,不消半个时辰便了性命。这个唤做吊盆杀。再有一样,却盛一袋黄沙,压在你身上。也是死的。这个唤做砂压杀。”武松曰:“由他铺排。”

少顷,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进来问曰:“那个是新配武都头?”武松应曰:“我便是。”军人曰:“管营教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镟酒,一盘肉,一盆麫,寻思:“催命牌到了,且落得吃。”武松把酒肉麫都吃了,那人收拾回去。至天晚,又见那人捧个盒子来,同前送饭摆下,武松自忖:“吃了这顿饭,必然来结果我。且落得饱吃了死,作个饱鬼。”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回去。不多时,那人提个浴盆,一桶浴汤:“请都头洗浴。”武松自思:“只管洗一洗。”便洗了浴,穿了衣裳。那人曰:“请都头那房去安歇。”武松曰:“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他何如?”武松来到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面前排有桌椅,武松想曰:“我只说引我入土牢,如何却到这里?这单身房好生整齐。”武松睡到天明,那人又将大盒子入来,一壶酒,排下烧鸡、蒸卷,曰:“请都头吃。”武松思曰:“这是何意?且只管吃了。”至第三日,又是如此供酒送饭。

武松那日出营闲行,只见一般囚徒在那里做杂工。六月炎天,那里躲得这热。武松问曰:“你等如何在此做工?”众囚徒都笑曰:“我们拨在这里还好,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受苦难当。”武松听罢,回房时坐下。只见那人每日送好酒食相待,并不见害他的意思。心中正决不下。当午,那人又送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问那人曰:“你是谁家伴当?屡将酒食请我。”那人曰:“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人,小管营令我送与都头吃。”武松曰:“我是囚徒,因甚送与我吃?”那人曰:“小管营分付,教我送来。”武松曰:“这酒食不明,如何吃得安稳?且问小管营是何等人?”那人曰:“便是前日都头初来,厛上立着罗帕包头的便是。”武松曰:“莫不是说免打我杀威棒的么?”那人曰:“正是。”武松曰:“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曰:“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做金眼彪。”武松听了曰:“想他必是个好汉。你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那人曰:“小人便去。”只见施恩出来,见武松便拜,武松连忙答礼曰:“小人是个治下囚徒,前日蒙宥责罚,复蒙酒食相待,何敢受拜?”施恩曰:“久闻兄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武松问曰:“闻小管营却有话说,未知有何见教?”施恩曰:“既是小仆说了,小弟只得告诉。今见兄长是个大丈夫,有件事相托。只怕兄长远路来到,气力有亏,未敢告诉。”武松曰:“我去年害三个月瘧疾,景阳冈上酒醉打死大虫,况今日乎!”施恩曰:“待家尊相见,却言未迟。”武松曰:“你要令我干事,休要这等半吞半吐。”施恩说出这件事,直教武松显出杀人手叚,重施打虎威风。正是:双拳起处如雷吼,飞脚腾时风雨惊。毕竟施恩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觧。